何蕊眼中含泪, 正低头要走,却见迎面来了一人。
仓促抬头才看清来者。
赵宗冕一身银灰色团花龙袍, 腰束玉带,头戴浅银丝织就的翼善冠。
他的相貌原本是很能欺骗人的俊美雅正, 近来又因为不大带兵,身上那股煞厉之气也随着敛了锋芒,凝眸不语的时候, 看着越
何蕊望着那张明俊的过分的脸, 就算赵宗冕身上穿着龙袍, 她心中却仍是不能置信这就是皇帝。
直到旁边太监狠狠地咳嗽了声,何小姐才反应过来,忙低头跪了下去。
此刻内殿里那数家贵女也瞧见了皇帝驾到,这几人里头, 倒有一大半是见过赵宗冕的,只因先前赵宗冕没登基之前,混
赵宗冕扫了何蕊一眼, 迈步入内。
西闲早也起身迎接, 赵宗冕握住她的手“那是谁”
西闲道“是翰林院何学士之女。”
“她怎么了”
“回头再跟皇上细说。”西闲应了声, 问“今日皇上为何有空”
赵宗冕笑道“听说你这里忙,太子吵着要来看一眼。”
西闲一怔,赵宗冕看向门口,却见泰儿探出头来,见赵宗冕示意,才小心翼翼地出来,上前乖乖地行礼“泰儿给母妃请安。”
西闲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个闹的什么,只是贵女们都
赵宗冕也命众女起身,扫了几眼。众人虽知道以后入宫伺候的便是这位主子,但初次照面,仍是各自晕红了脸,或窘羞惶恐,或心如鹿撞。
赵宗冕笑对西闲道“贵妃这儿的事若完了,便让她们先回去吧,朕还有事跟你商议。”
西闲见他来了,本以为他自然也想来看看自己的后宫,就也想让他仔细打量打量。
如今听赵宗冕如此说,且又是询问的口吻,很不像是以前的随意,便也十分的谦恭道“臣妾遵旨。”
于是命内侍跟嬷嬷们领了众人出殿,剩下的便是择日入宫。不
直到众人都去了,赵宗冕才对泰儿说道“你觉着哪个好啊”
泰儿道“哪个都不好,都不如母妃。”
“听听,”赵宗冕笑对西闲道“真不愧是你亲生的。”
西闲抚过泰儿的小脸,问道“皇上怎么这会儿来了,有什么事商议”
“哪里有事,是这孩子听说你这儿热闹,非得拉着朕过来瞧瞧,我看他的鬼心眼儿多着呢,大概是不知听谁说了今儿你召见各家小姐,怕你给人欺负了。”
西闲望着泰儿懂事的眼神,这才明白方才这小家伙为什么当着许多人的面行大礼,而不像是平日那样直接跑到自己跟前。
将泰儿揽
赵宗冕却突然又想起那何蕊,便问“那女孩子是怎么了哭哭啼啼的,难道被你骂了你向来能宽和就宽和,可是很少这样严苛对人的。”
西闲便将章令公主诉苦的事说了,又道“臣妾命人去查了查,这件事还并不是公主污蔑他们,实
章令公主原先
西闲又把关潜看做半个儿子一样,自然无法忍受,所以才一反常态,故意
赵宗冕听了,哼道“原来你是为了给潜儿出头啊。”
西闲道“公主好歹也是皇上的姐姐,他们也太过了。而且臣妾并没有冤枉他们,上次选秀,何小姐称病不来,我命人细细探听,才知道他们家本不愿意送女儿入宫的所以故意称病想要避过,这次却不知怎么又想开了,这里岂是他们说来就来,想去就去的”
赵宗冕道“该死该死,朕这样英明神武,也给他们看低了,还好今儿小闲又给朕出了口气。”
泰儿似懂非懂,却忙拍手叫道“母妃好厉害,比父皇还英明。”
赵宗冕笑骂道“这小子,跟着太师学了那么久,还是这么胡说八道的。”
待要把先前泰儿询问顾恒这一胎是男是女的事当做笑话一样讲给西闲,可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
赵宗冕道“不过这何蕊生得还是可以的,仿佛也有些才学。他们家又是三代的状元门第,怪道公主看上她,也怪道他们家比别人要清高些。”
西闲垂下眼皮道“皇上若是觉着她好,臣妾再叫人告诉她家就是了。”
赵宗冕笑道“朕看着还真挺好的,那你叫人说去吧。”
西闲皱皱眉,默不做声地看着赵宗冕。
赵宗冕也不顾泰儿
他这般不正经的样子,跟先前进门时候那端庄明仪的雅贵天子,简直判若两人。
西闲笑着摇了摇头。
泰儿突然冒出一句“母妃,是潜哥哥喜欢那个什么小姐吗那为什么不让父皇赐婚呢”
西闲一愣,赵宗冕却仿佛受了启
西闲却没有立刻答复。
赵宗冕见她不回答“怎么”
西闲这才说道“虽然公主喜欢,却不知潜儿的意思。要不要等问过了再决定,何况”迟疑了会儿,西闲低低说道“这何家既然不愿意,如果勉强赐婚,怕以后会闹成怨偶,岂不是害了潜儿。”
赵宗冕道“怨偶这何家不是知书达理的吗怎么这会儿不知道三从四德了,还敢挑挑拣拣好了,这件事朕会留意,你就不用管了。”
赵宗冕做事,倒是雷厉风行,此后回了勤政殿,便召了大学士进宫,两人大概说了有半个时辰。
如此三日后,朝廷便下旨给何蕊跟关潜赐了婚。
天气越
内务司但凡有事,只到甘露宫来报,因为眼下没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只剩下选其他秀女一节,却因为定了贵女们入宫,算是缓解了“燃眉之急”,倒也不用着急,其他杂事就让太监们去张罗安排。
这日宫外蝉唱阵阵,西闲正侧卧
西闲却并没有睡,忙睁开眼睛道“传。”
阿照扶着她起身,才整理妥当,关潜已经入内拜见。
西闲命他落座,心里当然明白他的来意,多半是因为赐婚。果然,关潜说道“娘娘,跟何家的婚事我母亲说是娘娘
西闲道“是抬举我了。这是皇上的意思。”
关潜问道“皇上又怎会知道呢”
西闲见他好像不太高兴似的,心中一沉,便简略地把那日的情形略说了几句,道“潜儿,你不喜欢那何姑娘吗”
关潜看她一眼,低头不言语。
西闲忙道“虽然她人是清高些,但生得着实甚好,且又饱诗书,何家又是三代的状元,你若是娶了她,将来生下一子半女,一定也会”
“娘娘。”关潜打断了她。
西闲怔住。
关潜抬头望着她,他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有些泛红,眼中似乎也蕴了一层泪似的。
西闲颇为惊心“你、你若真的不喜欢,我跟皇上求一求未必没有别的法子”她怕关潜难过,又说道“其实皇上起意的时候,我也想过,虽然是公主看上的,未必你就看上,不过皇上一意孤行的,所以才”
关潜听了这几句,却一笑。
“我知道了,我并没有不满意这门亲事,只是感激罢了。”关潜重又低头,只是抬手,仿佛是要挠一挠鬓角一样,手指从眼角飞快地掠了掠。
西闲定了定神,暗中调息片刻,才又问道“你升了礼部侍郎,初次担任京官,不知觉着如何”
关潜道“众位同僚很是关照,一切都很好。”
西闲点点头“是了,近来听皇上说,要派人去南边,宣布对孟氏的招降安抚书,这件事是不是也会由礼部的人”
关潜道“已经接到了旨意,正
西闲笑道“我的心意跟公主一样,一方面觉着这是个好差使,想让你领了,另一方面又觉着,领了后必然又要出远门,路途遥远也免不了别的凶险,所以想,不如你就留
关潜道“当男儿自然要志
西闲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你呀,也有些像是皇上你知道他近来每天早上都要去练习骑射、什么拳脚之类的吧”
自从西闲有了身孕,赵宗冕又断了粮,加上他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从前习惯了骑马打仗,如今被却圈养
关潜见她面露笑容,便也才笑了“是呀,听说舅舅日理万机,却还有如此龙马神,也是国之福了。”
西闲凝视着他,温声说道“明君良臣,缺一而不可。”
关潜心头一动,迎着西闲的目光,垂头道“潜儿明白。”
西闲望着关潜,眼前出现当初
她心中本来还有别的话说,可是,
索性全部压下。
西闲微笑看着关潜道“既然你愿意这门亲事,以后成了亲,越
两个人目光相对,关潜眼中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就像是阴云之中酝酿着一场大雨,但最终,那片雨云却又悄悄地随风而去了。
他只躬身行礼道“潜儿遵命。”
关潜去后,西闲略坐了片刻,才起身回到内室。
轻轻打开梳妆台第三格的小抽屉,里头放着的正是关潜给她的那只湘妃斑竹短笛。
西闲盯着竹笛看了半晌,上头斑斑点点的,传说是潇湘妃子流下的眼泪,所以才有湘妃竹之说。
把笛子放进袖子里,西闲叫了阿照来“去生一盆火。”
阿照一愣“大热天的,放冰还不够呢,为什么生火。”
西闲顿了顿,笑道“你说的对,是我没有说清楚,你叫他们去弄个小风炉,今日无事,我正要消遣消遣,练习一下茶道。”
阿照这才领命去吩咐,不多时,果然弄了全套的煮茶的茶具,包括汤瓶风炉等等。
西闲望着小泥火炉里跳动的炭火,缩
前两日,西闲终于得了一本教授吹奏笛子的曲谱,便拿了关潜所送的斑竹笛拿出来练习,才练了一会儿,稍微有了点曲调,泰儿从外回来。
因见西闲吹笛子,泰儿便凑过来看热闹,又让西闲教自己。
西闲自觉还是半吊子,又哪里能教他,便忙把笛子了起来。不料泰儿问道“母妃,哥哥为什么也不给我一个。这样泰儿也能学了呀。”
西闲笑道“你想学,母妃叫人给你准备就是了,要多少也是有的。”宫内的什么竹笛玉笛,甚至金子银子的,也应有有。
“这是哥哥给的,跟别的不一样,”泰儿摸着上头的花纹斑点,看见新奇之物,小孩有点爱不释手,感叹道“我从来没见过长斑的竹子,母妃,这是哪里才有的”
西闲本要回答,可心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脸色就变了。
曲谱上虽有各色笛曲的教授,却也简略记载了什么长笛短笛等的分类,以及各种材质的出处。
这湘妃斑竹的材质,多数都
“啪”是风炉里的火跳了一下,西闲的瞳仁微微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