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看着地上那刺眼的猩红, 想到方才西闲同赵宗冕那一场对峙,心头升窜出一股冷意。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赵宗冕的脾气, 如果是换了别的什么人敢对他说那些话, 只怕早就殒命当场。
事实上
真想不到,赵宗冕竟然并无反应。
可是这没有让顾恒松一口气,心弦反而绷得更紧了。
顾恒推门而入,正赶上冯少纬迎面而来,向着他一点头,出门去了。
殿内除了苏霁卿外,还有青乡侯何友晴,五城兵马司的魏风, 因方才
顾恒往前之时留神打量赵宗冕的神情, 却见他脸色如常,只是比平日多一份冷肃似的。
“城内既然没有
赵宗冕的声音亦冷静异常,又吩咐魏风“从这一刻起,通知五城兵马进入戒备状态,增加巡逻人手,严查进出城门的可疑之人。”
魏风领命。
顾恒这才明白城内毫无获,冯少纬必然是带领缇骑出城搜索。
赵宗冕又吩咐何友晴“你去大理寺走一趟,把关潜带出来。朕的旨意,谁敢拦就杀无赦。”
青乡侯躬身领命,转身也去了。
赵宗冕瞥了一眼桌旁的那个小盒子,沉默片刻,看向顾恒。
顾恒走前几步“娘娘如今
“不用说了,”赵宗冕冷冷地打断,淡声道“这些话轮不到你说。”
顾恒喉头一动,低头。
赵宗冕看一眼那盒子“这东西不会自己飞到甘露宫,宫内必然还有细作,你速去查,把甘露宫的奴才都敲打一遍,也要查出是谁弄进来的。”
顾恒道“是。”
“还有禁军方面,也即刻戒备,加强巡防,还有通知城外驻兵,整肃自查”
赵宗冕说完,皱眉道“还不走”
顾恒略微迟疑,掂量西闲的交代“娘娘听说尹西园送了信,所以想想亲自过目。”
赵宗冕抬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立刻回答。
顾恒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此缓慢,仿佛随时都会停下来。
赵宗冕抬手,将桌边的折子跟信捻起来,往地上一扔。
顾恒看着地上的东西,心更往下沉去。
苏霁卿上前将两样东西捡了起来,朝上说道“顾统领既然有要务,那么,这信就让微臣送过去吧。”
赵宗冕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你去也好,你毕竟跟尹西园比较熟悉,她也是倒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商议商议,去吧。”
苏霁卿听出他话中另外有话,但
正顾恒也一块儿出殿,顾恒见地上的血渍已经给清理的差不多了,便问“是谁的血。”
苏霁卿道“方才冯指挥使带了文安王世子过来。”
“他”
“世子坚称这件事他并不知情,皇上皇上就把那手指”苏霁卿顿了顿,低低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让世子满门陪葬,世子惶恐,宁肯一死以证明清白。”
顾恒屏息“死了”
“龙骧卫阻止的及时,方才被送去急救了。”
顾恒说不清心里的滋味,轻轻笑了笑。
苏霁卿道“顾大人,从现
顾恒道“三爷说的是,放心,顾恒明白。”
苏霁卿道“尹西园这人,是我小看了他,他料到皇上会压着这件事,所以故意
顾恒道“娘娘那边,请三爷多劝一劝。”
苏霁卿问道“就算我能劝的动娘娘,皇上呢”
想到方才赵宗冕盯着文安王世子,要拿世子满府祭刀的样子,苏霁卿犹如冰雪被身。
顾恒顿了顿,低低说道“其实娘娘对于皇上来说毕竟是不同的。假如真的无法原谅娘娘,方才就不会任由娘娘说了那些话了。”
这会儿天色未明,东方虽然隐隐有一线未白,但仍叫人有阴晴莫测之感。
苏霁卿道“但愿如此。”
两人说了几句,便分头行事。
苏霁卿来至甘露宫,西闲正看过了承吉承祥,两个小家伙睡容甜,无忧无邪。
西闲望着双生子憨态可掬的样子,再想泰儿,牵心挂肚。
苏霁卿上前行礼,把所带的信跟折子递上。西闲接了过来,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
虽然不像是苏霁卿一样知道这出戏,但西闲一看,便知道的确是尹西园跟自己提过的那个。
苏霁卿道“这好像是早写成了的。不过看着最后那数行字迹,却像是新添上的。”
西闲也看了出来,
那一行字写得是
“儒沫之情已成昨,襄王有意汝無心;閬峰綺閣幾千丈,九重瓊臺見真身。”
濡沫之情自不必说是什么意思,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却出自宋玉神女赋,说的是楚襄王贪恋神女,神女却不为所动不愿跟他相好的典故。
这一切都是暗合西闲跟赵宗冕。
至于“阆峰绮阁几千丈”,却是直接引用的怀仙一首
阆峰绮阁几千丈,瑶水西流十二城。
曾见周灵王太子,碧桃花下自吹笙。
但最后一句“九重琼台见真身”,却无从考究,只像是切合戏文最终之意思而已。
西闲反反复复把这折子跟信看了几遍,天已经大亮。
里头响起了双生子呢喃的声响,应该是已经醒来了,嬷嬷跟宫女们忙去伺候。
西闲揉了揉额头。
苏霁卿道“这几句里真有玄机吗”
西闲问道“阆峰绮阁几千丈西,三哥知道出自何处”
苏霁卿饱诗书,自然知道,便回答道“出自怀仙,写的是周灵王太子的故事。你是说尹西园
西闲起身,双腿已经有些酸麻,撑着回到自己宫中,拿了笔墨,
她把面前两字跟尹西园折子戏上的字迹比了比,对苏霁卿道“三哥再看看,有何不同。”
苏霁卿迟疑看她一眼,走到跟前,细细对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这两个字写错了。怎么”
原来尹西园的这个琼字,中间目字之上多了一横,看着像是夏。
而台字,那个吉底下却加了一点,却组成个室。
这都是极细微的笔触,看着有点像是下笔过快时候的疏漏,或者掉落的墨渍,很容易给忽略。
而且就算是笔误,也没有什么可细推的价值。
西闲提笔,把“夏”跟“室”写了出来,道“这本戏文是写给我看的,至于这首诗是后添上的信息,前面两句不必说,后面两句,指的是泰儿,见真身的话,就是暗
尹西园是个机警缜密之人,怎么会写出这样明显的笔误,自然是故意所为,令人猜测。
苏霁卿微震,脱口说道“你是说夏至祭祀”
夏至的时候,皇帝要到地坛祭神,行仪式。
近来已经改
苏霁卿道“难道说,他他带了泰儿
西闲道“这个人行事本来就叫人难以估测,也许,他
苏霁卿的心微颤,忙道“这个得立刻告诉皇上,让皇上派兵,或者”
“不要”西闲即刻阻拦。
苏霁卿一怔“你说不告诉皇上为什么”
西闲没有回答,苏霁卿忽然想起先前她对赵宗冕说的那些话,因道“之前你是
“我是真的怪他,但是我”西闲双眼泛红,她举手揉了揉额头,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
苏霁卿看着她,强忍住想过去安抚她的冲动“你不知道什么”
西闲用手遮住双眼,半晌才道“与其说怪罪皇上,我其实更恨自己。”
苏霁卿轻声问道“为什么太子的事,本是谁都想不到的。”
西闲摇头道“不是为这个,我也、我也说不明白。”
“那”苏霁卿突然说道“那我告诉你吧。”
西闲很意外,手撑着额角转头看他“什么”
“你这样反常,对着皇上失态,因为你心里没把他当作高高
西闲的手指微微
苏霁卿道“你根本是喜欢他的,为什么不敢承认,反说那些伤人心的话。”
看西闲不回答,苏霁卿道“顾大人也说了,皇上对你终究是不同的,他、他是真心喜欢你”
“又有什么用”西闲用力揉了揉额头,终于道“我喜欢他有什么用可知我更怕他他喜欢我又怎么样,一个月一年十年”
泪从眼中滑落,西闲又低低道“可是,我更怕我有一天失去他对我的喜欢,所以我不敢,也不想什么喜欢,正如你所说,多喜欢一个人,才多想去求全一个人三哥,从王府到宫内,从侍妾到贵主们将来也许、还有别人,就算我想求,也只能战战兢兢偷偷摸摸地求没有办法光明正大。”
西闲耳畔又响起那句“我想宗冕是我一个人的”,说那句话的时候,私心虽得到极大满足,但却知道是大逆不道、不合规矩的。
而就算是那时候,她也无法预知赵宗冕听了那句会是什么反应,他可以赐予暖阳,也可以赐予刀剑。
“我求不起,明知可能失望,可偏偏又止不住贪恋。”末了,西闲喃喃回答,“所以我宁肯一切都没有
这才是,先前
西闲吁了口气,手指轻轻抹去眼中的泪“尹西园一定还有很厉害的杀招,他既然要江山,那就一定会针对皇上,这线索又留的如此故意,只怕是引人上钩的圈套所以暂时最好别”
苏霁卿开始有些明白西闲的心意了。
他正要开口,突然怔住。
转头之时,却见有道人影从身侧缓缓出现。
苏霁卿咳嗽“参见皇上。”
西闲微颤,回头看见赵宗冕,目光相对的片刻,下意识地将桌上那写着字的纸攥
但是那纸不肯悄无声息,反
赵宗冕半垂眼皮“侍你先回去吧。”
苏霁卿咽下想说的所有“是。”
他临去前看向西闲,暗暗向着她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