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侧, 似一粒星火坠进余烬未熄的森林,顷刻间便复燃燎 | 原的火。
薄苏右手支撑在姜妤笙的颈侧,忘记了呼吸, 望着松手靠回枕上的姜妤笙。
姜妤笙眼底莹着一片湖,波荡着粼粼的星。暖黄的光笼在她的面上、颈上,晕染得她有一种介于女孩的青涩与女人的柔 | 媚之间的风情,似春日枝头第一簇盛放的桃花。
动人心魄。
薄苏有种微醺的错觉。
仿若深海有火山耸起,熔岩淌过冰河, 情 | 意暴沸,烧断了神经,五感被屏蔽, 世界只剩下了彼此沉沉的呼吸、灼 | 烫的眼、起伏的线条与砰砰的心跳声。
像触碰一场水中的梦, 她伸手轻触姜妤笙的脸颊。
微不可觉地颤抖。
姜妤笙侧脸, 在她掌心温柔地轻蹭。
薄苏心脏满胀到发疼。
“不用手可以吗?”她难以克制地落吻, 亲姜妤笙的脸,语气低柔得似拂过水面的风。
姜妤笙喉咙动了一下,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味, 薄苏的眼底笑意已深,似自己找到了答案。
绵密缱 | 绻的吻,重新攫取走了姜妤笙的所有理智。
一尾美人鱼,游弋向下。
姜妤笙心脏骤停,猝不及防地弓起了身子, 抓她的头发:“姐姐……”
似要推拒,又舍不得用力。
薄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她勾勒海岸线, 追逐海浪、捡拾贝 | 珠,以虔诚的姿态, 拥吻她的月亮。
姜妤笙不受控制地不断本能后 | 缩、颤抖,又不断地跌入水中,沉入海底。
脚趾蜷缩,加湿器在粘| 稠的空气中绵绵出雾,徐徐上升。
姜妤笙终于等到了一片云,在她干涸的灵魂上下一场湿 | 热的雨。
慌乱中,她抬起手,咬住手背,感受到了灵魂一瞬的浮空。
有生 | 理性的泪水,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薄苏鱼尾缠 | 住她,含着咸湿水汽上游,拥住她,吻她鬓边汗湿的发。
“是不舒服吗?”她嗓音沙哑,咬字少有的含糊。
姜妤笙看到了她同样汗湿的发与忐忑的眼。
她摇了摇头,一时说不出话。
薄苏抱紧她,轻柔地亲吻安抚,姜妤笙那稍纵即逝的一刹后莫名的害怕、空 | 虚、低落和委屈感都在感受到的爱意中消散。
她复又抬起头看薄苏,薄苏也在看她,乌眸里蕴着一片春天。
姜妤笙不由脸热,想笑。
薄苏凑近,又想亲她,姜妤笙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制止她的靠近。
薄苏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用眼神表示疑问。
姜妤笙热气都往脸上涌,但还是清了一下嗓,强装自然,提醒:“你刚刚……刚刚……”
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说下去。
薄苏已经反应过来了。
她眼底浮起笑意,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唇,随即亲吻姜妤笙捂着她的手心,也不勉强,退开了说:“那我去漱口。”
她眉梢眼角都是情 | 意,鼻尖还有点点淫 | 靡的莹润,点染在清冷禁欲的容颜间,有种反差到极致的勾人感。
姜妤笙心口发烫,又不舍得拒绝她了。
在她支肘起身前,她伸出右手揽住她,主动凑近亲了一下她的唇,枕在了她的发旁。
到底还是有些羞赧,她没深 | 吻。
薄苏与她对视,半晌,忽然低下了头,藏进了她的怀抱里。
姜妤笙微愣,但什么都没说,只像刚刚薄苏抱着她安抚那样,轻轻地回抱住她,用脸颊蹭她的发。
薄苏呼吸渐沉。
有温热的水珠不断地滑落,烫进姜妤笙的心里,消逝于这明朗的夜色中。
姜妤笙亲吻她的发顶,心脏也感到酸楚。
好一会儿过后,薄苏才似平复好了心情,从她怀里抬起头,微湿着眼睫,笑问她:“想去冲一个澡吗?”
姜妤笙应:“嗯。”
她心被洇湿,欺近了亲薄苏的眼睛,问她:“你想要吗?”
薄苏眼睫在她视线里颤抖。
“你不喜欢,我不想你为我如此。”
她不愿意委屈姜妤笙。
姜妤笙心软:“那……那如果我喜欢呢?”
“你不喜欢。”
姜妤笙:“……”她只好坦白:“我只是不好意思我自己的。”
薄苏盯着她,几秒后终于弯唇,转过了头,仰视着天花板,轻声说:“下次吧。”
姜妤笙分不清她是不愿意还是其他。
薄苏平淡开口:“15号到21号,你要记好。”
姜妤笙眼神疑惑。
薄苏忍不住转回头看她,眼神有点羞恼。
姜妤笙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了。
“姐姐,你怎么这么可爱。”她忍俊不禁:“那礼尚往来,我是不是也要告诉你?”
薄苏认真:“你要告诉我吗?”
姜妤笙作思索状,轻笑:“不要。”她狡黠:“你碰运气吧。”
薄苏也轻轻地笑:“好。”
没有失落的模样。
她与姜妤笙相拥,感受彼此同样频率的心跳,呼吸共融,眼眸很静地说:“其实什么都不做,这样也很好。”
对她来说,已像恩赐。
至于其他的,都是额外的奖励。
姜妤笙理解她的心情,与她共鸣。
心前所未有的宁静,两人静默相拥许久,才一起出卧室,准备一前一后地再次洗漱和洗澡。
洗手台前站定,洗澡前,姜妤笙突然想起来:“我一会儿要下楼定时一下电高压锅。”
“嗯?”
“想煮一点白粥,明早我们一起吃。”今天薄苏叫跑腿去舟稻取餐的时候,她让跑腿捎了一些食材回来,想明早做给薄苏吃。
她不想薄苏难得在澎岛两天,吃的都是最简单便捷的西式快餐。
薄苏自荐:“我去吧,你告诉我,放多少水和米。”
姜妤笙露出怀疑的眼神。
薄苏淡定:“你吃过的,我煮的米饭和粥。”
小时候保姆更替的空档期中,她也成功煮过两餐的。
姜妤笙低笑:“我只是想到了你之前给我发的煤炭水饺。”
薄苏幽幽:“原来你确实看到了。”
姜妤笙:“……”
不是说不敢翻旧账的吗?
那个时候她还想她回她什么嘛。
但是,她还是哄:“以后看到了都会回好吗?”
薄苏自知无理取闹,撇开了脸抿笑。
姜妤笙不拆穿她,笑着挤了一点身体乳,点在了薄苏的颈侧:“小气鬼。”
薄苏没与她计较,看她一眼,噙笑抹开了。
她下楼定时电高压锅,姜妤笙洗澡,很快两人就都做好了自己的事,重新一起钻进被窝,在满室的清茶香里,相拥而眠。
这次,两人都很快地入睡了。
酣沉中,姜妤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去旅游,拖着行李箱到了酒店办理好了入住手续,要住进502的房间,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了502号房,却怎么都打不开那扇门,推不进去。
最后,把她给急醒了。
窗帘拉了遮光层,昏朦一片,她分不清时间。
有温润的女声轻声问:“做梦了吗?”
姜妤笙偏头朝声源望去。
一掌之隔的枕头上,薄苏侧着脸笑意浅浅地望着她,又是醒来已久的模样。
姜妤笙微微蹙眉。
薄苏以为她还没睡醒,点她的鼻子,又问候了一遍:“早上好。”
姜妤笙亲她的手腕:“早上好。”
她担心:“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感觉这两天薄苏都没有睡好。
薄苏手落在她的肩旁,帮她把落下的空调被拉好:“不是。”她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对比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姜妤笙眉眼微沉。
薄苏无意一大早就惹姜妤笙忧虑,转移话题:“是不是做梦了,觉得你好着急的样子。”
姜妤笙失笑:“这么明显吗?”
“嗯。”
“是做梦了。”姜妤笙玩着薄苏的发梢,把自己的梦说了一遍,最后定论:“我觉得和你昨天突然地关门有关系。”
“要怪你!”她轻轻地拉两下薄苏的头发,没真用力。
薄苏挑眉:“嗯?”
什么关门?
姜妤笙学着薄苏的语气,翻过身,望着天花板,平静如水地说:“15号到21号,你要记好。”
薄苏:“……”
绯色一下子漫过她的两颊,她伸出手,捂住了姜妤笙的嘴巴。
姜妤笙也不反抗,只胸腹不住地轻颤,杏眼弯成一道月牙。
薄苏看着她欢笑的面容,心上像有什么要漫出来。她挪开了手,凑上去轻吻她的面颊,威吓:“不准笑了。”
自己却也忍不住笑。
两人在床上笑闹了一会儿,看时间不算早了,才依依不舍地坐起身子,准备起床。
薄苏说:“我换好衣服和你一起下去吧。”
她那天来时穿的那身被雨淋湿的衣服已经洗净晾干熨平整了。
姜妤笙说:“好。”
她下床拉开窗帘,坐回床上等她。
薄苏去卫生间换好衣服回来,站在窗边的圆桌旁取昨夜摘下的腕表。
五指纤长如葱白,小臂线条纤瘦流畅,淡金色的晨光下,她随性自然的动作,优雅如奢品广告。
姜妤笙不禁注目。
薄苏自己的衣服,是一身明净的白。
柔软不失挺括的v领衬衫、象牙白垂坠感十足的西装裤,搭配一条精致的褐色细腰带,衬得她越发似雪山般高洁、静谧、不可亲近。
好斯文,好端庄。
姜妤笙却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人昨夜为她燃烧的眼神、融化的模样。
心潮再次连绵。
她下床,从背后拥住她纤细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说:“我想起来一件事。”
薄苏自然地靠在她怀中,温声:“嗯?”
姜妤笙说:“你当年留给我的那一块表,好像坏掉了,有关系吗?”
薄苏平声:“没关系。”
重要的是人,不是表。
“它是我妈妈当年离开前留给我的,当年很重要过,现在,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不再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了。”
姜妤笙在她颈侧很轻地笑:“怎么听起来好像现在有更重要的东西了?”
薄苏歪头碰她的脑袋:“是啊。”
姜妤笙好奇:“是什么呀?”
薄苏想了想,说:“是钥匙。”
“钥匙?”
“嗯,开启502门的那一把。”
502门?
姜妤笙思忖,反应过来薄苏是在说她的梦,无声地笑:“姐姐,你胡说八道也挺厉害的。”
她不满地用下巴戳戳。
薄苏有点痒地笑,也不辩解。
她没有胡说,是真的。
是梦。
是钥匙。
是与姜妤笙相关的一切。
都是她现在最重要的东西。
第52章
薄苏确实是会煮粥的。
她无法擅长像煎、烤、榨这类需要精细操作的烹饪方式, 但她听话,记性也很好。
姜妤笙让她淘米、放多少水和米,她就放多少水和米, 煮出来的粥,不用刻意舀多余的米汤,搅一搅,稠稀就适中,香软可口。
姜妤笙不吝夸赞地朝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薄苏不甚在意似地帮她系围裙、搅拌鸡蛋, 唇角的弧度却悄悄地翘了起来。
两人一起吃过闲适的早餐,收拾好厨房的卫生,才不紧不慢地出发, 准备坐已经定好的甄选航线去往北区老太太的家。
台风是真的过去了, 晴朗与酷热重新接管了澎岛的白昼。
姜妤笙和薄苏各戴一顶宽檐的编织帽, 共打一把伞, 走在骑楼小巷时有时无的林荫里。
有游客偶尔要拍照,她们停步避让。
“你这个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呀?”姜妤笙看薄苏左手上提着的茶叶和滋补品还是觉得好笑。
怎么跟变魔术一样,和她说“好了, 走吧”,她就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提出了一个大袋子,应:“好,走吧。”
薄苏撑着伞,伞柄靠右 | 倾斜, 淡笑:“昨天。”
“昨天不是在房间里等我,什么都没做吗?”
“跑腿送来的。”
姜妤笙莞尔,还要说些什么, 不远处的小巷尽头,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小妤?!”
似带着点迟疑。
姜妤笙和薄苏都下意识地朝声源望去。
前方不远处游客不时路过的巷口, 盛放的三角梅下,一个港风味十足的美女正望着她们。
是庄传羽。
她散着明显精心打理过的大波浪,穿着一条蓝色的阔腿牛仔裤,搭一件红色的吊带背心,头顶一副墨镜,左手一纸袋子早餐,右手一支玫瑰花,明明艳光四射,回头率十足,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呆愣。
姜妤笙朝她挥挥手,走近:“早,今天怎么有兴致跑这么远来买早餐?”
一般情况下,庄传羽不太可能在这个点起床,更不会特意跑这么远来买早餐的。
庄传羽心不在焉:“刚好顺路了。”她眼神黏在薄苏的脸上。
薄苏戴着口罩,大大方方由着她看。
“早上好。”她扬了扬眼尾,声音泠泠如泉流。
靠,真的是薄苏啊!庄传羽猛地后退一步,“唰”地扭头看向姜妤笙,满眼“你怎么回事”的问号和“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的”感叹号。
姜妤笙脸热。怕庄传羽误会她不准备告诉她,她连忙解释:“我们现在准备坐轮渡去看望刘奶奶,晚上回来了,我去听风找你好不好?”
她眼神透着真诚和柔意。
庄传羽不是不分情况、不问青红皂白的人。
“哦,好吧。”她权且压下满腹疑问。
姜妤笙弯眸,视线落在她左手的玫瑰花上,打趣:“花呢,也是顺路的吗?”
庄传羽终于舒展开眉眼,哼笑了一声,傲娇:“你管我?”
“赶你的轮渡去吧,晚上再说。”她也卖起了关子。
姜妤笙失笑:“好。”
“那我们走啦?”
“走吧走吧。”庄传羽说着就侧开了身子,一副给她们让路的模样。
姜妤笙轻声笑,朝她又挥了挥手。
走出了巷子,姜妤笙问薄苏:“能说吗?”
她本来也是打算等薄苏回北城后,她整理好心情主动告知庄传羽的。
薄苏没有犹豫:“当然。”
其实不意外这个答案的,但是真的听到,姜妤笙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抬手帮薄苏把歪得过分的遮阳伞扶正,若无其事地往前方码头走去。
薄苏领会了她无言的愉悦,也无声地笑。
码头在转瞬间就到了,两人检票登船。
因为买的贵宾舱,舱内人不算多,两人找了后排一处无人的区域,摘了口罩,倚靠着栏杆眺望远处的大海。
海风清爽,盛夏晴日的海,似倒悬的白日星空,光华璀璨。波浪每荡一下,碎星便跟着唱一曲摇篮曲,金辉熠熠,此起彼伏。
姜妤笙侧着身子看薄苏沐浴在光下的侧脸。
从额头,到鼻尖,到下颌,剪影线条,每一笔都勾画得刚好,似她看多少年都不会审美疲劳。
她眼神渐柔,想起来说:“传羽和我说你给她寄过挂号信。”
薄苏轻声:“嗯。”
“那后来怎么都没有再联系过了?”既然一直在找她的话。
薄苏说:“我知道她的性格。如果短期内有你的消息,或者,你回来过,除非你不愿意、不肯原谅我,特意叮嘱过她不要告诉我,否则我想她应该还是会告诉我的。”
当然,也有她已经在澎岛安放了其他眼线的原因。
姜妤笙弯眸:“她是这样的人,你好了解她呀。”
薄苏勾唇:“毕竟也是被迫相处了六七年的人。”
“被迫?有这么勉强吗?”怎么说得好像以前她让传羽来家里玩都是打扰她一样。
薄苏笑而不语,半晌,她才坦白:“不全是,但有段时间确实是。”
“有段时间?”
“嗯,有段时间我看她还挺不顺眼的。”
“啊?什么时候呀?”
姜妤笙完全没察觉到的语气,薄苏猜到了。
“以前。”
“以前什么时候?为什么呀?”
薄苏定定地看她两秒,推脱:“我不记得了。”
其实记得的,只是她不好意思说——
是她发现庄传羽给姜妤笙看同性向漫画书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一度怀疑庄传羽是不是也喜欢姜妤笙,所以一直在给姜妤笙暗示,想让姜妤笙开窍。
姜妤笙头埋进扶着栏杆的双臂里,忏悔:“我对不起传羽。”
薄苏好笑:“嗯?”
姜妤笙说:“有段时间,传羽和我说觉得你怪怪的,好像看她特别不顺眼,我还一直为你说话,觉得是她误会你了,原来是真的吗?”
薄苏低笑出声。
她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姜妤笙小时候是有一点迟钝在身上的。
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喜欢。
从还不完全清楚自己对姜妤笙的心意开始,她就莫名其妙吃过很多次姜妤笙和别人的醋了,但那个时候她以为是姐姐对妹妹的占有欲作祟。
姜妤笙一次都没有发现过。
高一有一次周末,她去市里参加作文竞赛,回澎岛前,她特意绕路去了趟市中心的授权店,用薄霖上个月刚给她发的奖学金,给姜妤笙买了一部ipod touch,准备给她当下周的圣诞礼物。
开学之初,她就听姜妤笙提到过,觉得ipod设计很漂亮,她想姜妤笙一定会喜欢的。
她以为等她回到家,一开门就会看到姜妤笙像之前每次她独自出门回家时那样,迫不及待地跑下来迎接她,询问她比赛怎么样,黏黏糊糊地和她撒娇,然后她就能顺势给她一个惊喜。
但没想到,从她进门后到上楼,一路都是静悄悄的。
一直等她走到楼上才看到,姜妤笙的卧室里,庄传羽正趴在姜妤笙的床上,和姜妤笙头挨着头,一人戴着一只有线耳机,在用mp4看什么视频的样子。
那津津有味、乐乐陶陶的模样,哪里像还需要她这个不重要的姐姐出现的样子。
那天晚上,薄苏不仅没有把礼物送给她,睡觉的时候,还借口说热,不让姜妤笙抱她,离她远得中间还能睡下一个人。
姜妤笙不明所以,有点不开心,但还是没有乱动,由着她帮她掖好被角,自己乖乖睡着了。
那天晚上,失眠的只有薄苏自己一个人。
她那个时候就发现了,不要和姜妤笙置这种气,气死了她不说姜妤笙也不会知道为什么的。
但她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下一次,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她还是会昏头,闷醋还是没少喝。
那几乎是她年少时光里感受到的最多的情绪不受控的时刻了。
时过境迁,这些曾经辗转反侧无人知晓的心事,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像是时光长河里的珍珠,涛浪远去,它们在记忆之岸上闪闪发光。
“不过,”薄苏肯定:“不论如何,我现在觉得传羽挺可爱的。”
她夸庄传羽,喜欢庄传羽,姜妤笙也觉得开心。
没有人会在了解过后不喜欢传羽的。
只是,她抬起头,望向薄苏,故意逗她:“姐姐,你知道在一个喜欢你的人面前夸另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可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
有些我看你能怎么解释的娇妍。
薄苏从容:“真心对你好的人,我都觉得很可爱。”
“嗯哼。”不是很满意。
“一会儿要见的奶奶,我也觉得很可爱。我这么说,也会很危险吗?”薄苏有恃无恐地靠近了些,乌眸里湖泽潋滟。
姜妤笙抵抗不住,转过了头迎着海风笑。
“我现在觉得,你有一点像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样子了。”她的笑音被海风徐徐送来。
薄苏:“嗯?”
姜妤笙偏回头看她:“巧舌如簧?”
她笑眼盈盈,在灿阳下顾盼生辉。
流光溢彩的波浪,在她的笑颜之后也黯然失色。薄苏有一瞬间很想问她:“你昨天没有觉得吗?”
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这话着实孟浪,还没说出口,只想一想,她自己的耳根已经烧红。
她转开了脸,自己抿笑。
姜妤笙发现了,这次,她拆穿她了:“你又偷笑。”
于是薄苏转了回头,光明正大地笑,附带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可惜不能在这里抱她。
*
不过几分钟,轮渡靠岸,两人在市区的码头下船,直接换乘约好的出租车去往北区。
北区连接市区的跨海大桥,是近几年新修的,车行其间,满目蔚蓝,有种公路片里,从嘈杂窒息的都市现实逃离往原始仙境的旷达之感。
薄苏侧目观望一会儿,问姜妤笙:“你以前会经常进市区吗?”
“不是很经常。”姜妤笙说:“之前这座桥还没有修建,进出时间太久了,坐一头就觉得累。”
她听出了薄苏有意了解她过往的生活,于是不消她多问,便主动捡着一些有趣的与她分享。
她说她周末有时候会和池棋一起在这条路上散步,在这条路上,她学会了骑电动车,也在这条路上,载着池棋,因为滑倒,剐蹭到过一辆停放在路边的豪车。那个时候两人都吓死了,如丧考妣地等在路边,满脑子都是完蛋了,要赔不起了,但没想到车主人很好,没有让她们赔钱,说她们也赔不起,让她们走了。
她说她在那条路上被狗追过,一路狂奔,最后跑不过还是被狗追上了,没想到那狗没有咬她,只是扑在她身上疯狂舔她,但还是害得她很长一段时间,看到狗就PTSD发作,战战兢兢。
她还说她为了壮胆和防身,学过一段时间的拳击和防身术,给薄苏秀了秀她现在不是很明显的手臂肌肉。
薄苏听得出她都是挑着好的、轻松的说的,但还是从这些轻描淡写里听出了隐藏在其下的艰辛。
她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涅槃重生的凤凰,薄苏却难受于她挣落一身尘泥的辛苦、浴火的痛苦。
这本都不是她的笙笙要经历的。
但迟到的心疼无用,反而要连累姜妤笙安慰她,于是她只不着痕迹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握紧了姜妤笙的手,自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老太太家是自建房,在无标志性的村落里,不好定位,所以约车的时候姜妤笙定的终点是附近的公交站点。到目的地后,司机听从指路,往公交站前又开了一点,才在不好调头的小巷前停下。
“谢谢。”姜妤笙收拾好东西下车,礼貌关上门。
薄苏也跟着下车。
时近十一点,已到饭点,小巷两旁高低错落的自建房里,有隐隐的饭香在飘。
就几步路了,姜妤笙和薄苏没打伞,没戴口罩,信步往里走。
有开饭早的人已经在吃饭了。
“小姜又来看刘婶啦?”
“真是有心啊,这大热天的。”
“还带这么多东西呀?”
“这朋友吗?可真漂亮呀。”
几个每次来都容易遇见的六旬婶婶们正开着自家的后门,隔着小巷,和对门的端着碗吃饭闲聊,与姜妤笙打招呼。
姜妤笙礼貌笑笑,应了两句,带着薄苏走过。
走远了些,那些人听不到声音了,薄苏才问:“她们是?”
“奶奶的普通邻居。”姜妤笙想起来一件好笑的事,和薄苏吐槽:“我上次来的时候,她们还在背后编排我的坏话,以为我听不懂。”
“嗯?”
“她们冤枉我对奶奶是有所图谋的,在我走过去以后,用鹭城话说的。有一个人提醒她们我没走远,听得到的,她们还好淡定,说,‘她听不懂的。’。”
她当趣事说的,薄苏却是蹙眉。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用没提东西的那只手,牵姜妤笙的手,转回了身。
姜妤笙错愕:“怎……怎么了?”
薄苏回头看她一眼,没说话,牵紧了她的手。
姜妤笙忽然就心领神会。
像小时候非要拉着她去巷口找王捷的妈妈理论一样,薄苏拉着她朝那几个婶婶所在的房子走去。
快走到的时候,她松开姜妤笙的手,自然地开口:“你确定刚刚下车的时候还在吗?”
用的是并不算太地道的鹭城话。
但毫无违和感。
姜妤笙已经知道她想干什么了。她努力地压下想要上扬的唇角,一副也在找东西的模样,配合着她用鹭城话说:“是啊,刚刚还在的。”
“应该就在这条路上吧。”
她抬起头看向两旁已经目瞪口呆的婶婶们,用地地道道的鹭城话,笑眯眯地问:“婶婶,你们有看到一把银色的钥匙吗?就是我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有没有掉下来?”
婶婶们复杂的沉默震耳欲聋。
怔愣两秒,被姜妤笙盯着的那个婶婶被迫开口:“没……没有。”一半的普通话,一半的鹭城话,仿佛语言系统大错乱。
姜妤笙咬唇忍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好,谢谢婶婶。”
还是鹭城话。
薄苏叹气:“算了,走吧。”
两人又转回了身,镇定自若地重新往老太太家走去。
她们离开未走远的那几秒里,小巷里一改她们来时的热络气氛,鸦雀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姜妤笙和薄苏都忍不住越走越快。
鞋跟起落,礼品袋在大腿旁碰撞摩擦,似交响乐,共振在她们失序乱蹦的心跳声上。
实在太难忍了,她们拐过一栋自建房的墙角,终于在墙边停住脚步,弯腰大笑。
“姐姐,你好坏啊。”姜妤笙笑意难收。
薄苏给她擦笑出来的眼泪,学着时下网络流行的话语,淡然:“给她们一点小小的鹭城话震撼?”
眼里也有久违的欢畅。
姜妤笙忍不住伸手抱薄苏。
紧紧地。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里想:姐姐,你要一直这么笑着。
她怕说出来也是一种压力。
她不知道,薄苏回抱着她,也在心里这么想。
她喜欢坚强坚韧的姜妤笙,喜欢成熟通透的姜妤笙。
但如果可以,她希望她能一直是曾经那个快乐天真明媚的姜妤笙。
无忧无虑,可以软弱,也可以不高兴。
也许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样的恣意太难。
那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希望她能有片刻任性的舒展。
她们一起涉过尘世的沙海,与这个世界的钟逆向而行。
第53章
没有耽搁太久, 不过几秒,两人都克制地松开,转回原路, 继续朝老太太家走去。
老太太的自建房里,老太太已经敞开了入户门在等。
姜妤笙和薄苏刚刚踏上二楼楼梯拐角的第一级台阶,就撞见老太太出来探看的身影。
“奶奶。”姜妤笙轻快出声。
老太太围着围裙,在陈旧的楼梯门口笑成一朵花:“我听脚步声就像是你们,出来一看, 还真是。”
薄苏也笑,打招呼:“奶奶,你耳朵真好。”
老太太受用:“那是, 我祖上就没有聋的, 我奶奶以前活到八十八, 到最后那天也都还是耳聪目明的。”
她往屋里退, 让走上来了的姜妤笙和薄苏进门,唠叨她们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姜妤笙弯弯眸,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奶奶,我也不知道呢,这个是我给你带的,其他的都是她突然变出来的。”
她把手中的奶粉放在玄关的置物柜上,薄苏依样画葫芦。
老太太虎着脸装凶批评薄苏:“小薄老师, 你看你,这么客气做什么,之前你帮了大忙, 我都还不知道要怎么谢你呢。”
薄苏笑意清浅,四两拨千斤:“奶奶, 你才是太客气了,还叫我老师,叫我诺诺就好。”
“这……”老太太迟疑,下意识地看姜妤笙一眼。
姜妤笙站在薄苏身边,身体距离亲近,用眼神无声地向老太太表示了肯定。
老太太霎时间就明白了过来——不是错觉,她们俩之间的气氛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了。
和好了?
老太太慈爱的双眼里跃上惊喜。
姜妤笙以笑脸回应。
老太太顿时喜笑颜开,替姜妤笙开心。
“好好好。”她语气更热切了几分,唤:“诺诺,来,进来,那奶奶不和你们客气了,谢谢你们啊,你们能来,其实我就高兴得不得了了。”
“来,随便坐。”她往里走几步,把客厅的电风扇打开:“你们要喝点什么吗?或者,你们自己泡茶?正好我这桶水也是刚送来的,还新鲜着。”
姜妤笙帮她把入户门关上,问薄苏:“喝茶吗?”
薄苏摇头。
姜妤笙便说:“不用,奶奶,我们接点凉水喝就好。”
“有冰的要吗?”
“不用,薄苏今天喝不了。”
她自然地应,薄苏看她一眼,唇角无声地翘。
老太太愣了一下,没有明白什么叫“薄苏今天喝不了”,但还是从善如流:“好。”
她取了一次性杯子,去饮水机前帮两人接水。
姜妤笙问薄苏:“要洗手吗?”
天太热了,一路走过来,手上脸上都是汗。
薄苏收回不着痕迹打量房屋格局的视线,应:“好。”
于是姜妤笙和老太太说了一声,带着薄苏熟门熟路地进卫生间。
“你以前就是住在这里的吗?”薄苏洗着手,轻声问。
她之前有听沈珈禾提到过,老太太算是姜妤笙的前任房东。
姜妤笙说:“是,确切地说,是住在楼上的单间。”
“单间?”
“嗯,就是类似这层楼,打通了,隔成一个一个单独的房间,房间里带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小阳台,能放点锅碗瓢盆,煮一点简单的东西。”她抬头环顾了一下这个卫生间,说:“差不多就是这么大吧。”
这么大,也就是十平方不到。
要放床,要隔卫生间,还要放锅碗瓢盆。
薄苏洗手的动作微顿。
姜妤笙给她递擦手的纸巾:“怎么了?”
薄苏摇头:“没什么。”
老太太接好了水,放在茶几上,遥遥地说:“那你们先坐会儿?还是你们饿吗?”
“我们不饿。”姜妤笙在卫生间里回。
“那我还差最后一道菜,很快就好啦。”老太太应。
姜妤笙关掉水龙头,擦干手走出来:“最后一道菜是什么呀?”
老太太说:“卷心菜包肉,很快的。”
“那我来做吧。”姜妤笙圈住老太太的腰,去解老太太的围裙。
老太太挣扎:“不用不用,就最后一道菜了,你还沾一身油烟气。”
“没事啦,奶奶你也很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吧?”姜妤笙轻言软语:“检查一下我有进步没?”
薄苏也帮着打配合:“是啊,奶奶,你让她露一手吧,我帮她打下手。”
她不见外地帮老太太解脖子上的挂绳。
老太太敌不过两人的左右夹击,只能叹笑着把围裙让了出去,搬了电风扇过来,给她们输送凉意,看她们不算默契却很养眼地忙碌。
姜妤笙站在靠门边的灶台前,薄苏站在洗碗盆前。
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薄苏洗卷心菜都没姿势,看得老太太和姜妤笙都莞尔。
“要我手把手教你吗?”
“不用。”大小姐很倔强。
姜妤笙忍俊不禁。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姜妤笙有这样的笑容,老太太有点恍惚。
姜妤笙回过头关心:“奶奶,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呀?腰后面还有疼吗?”
老太太回神:“还好,没什么感觉了。”
“上厕所呢?也都正常了吗?”薄苏跟着问。
“正常了,正常了。”
“那就好。”薄苏一边笨拙地动作着,一边说:“那我们下个月挂个号,复查一下,正常的话,我们把支架取出来好不好?”
老太太相信她们,都听她们的。
她问过姜妤笙的近况,开始诺诺长诺诺短地叫薄苏,问薄苏这次怎么会这个时间来鹭城,是又有工作吗,什么时候要回北城?关心她接下来要忙什么,要去哪里?会很忙吗?
姜妤笙抿笑,安静地听老太太帮她打探消息。
等老太太说累了,要去卫生间,才出其不意地出声,语气玩味地叫了一声:“诺诺?”
声音轻轻柔柔,似有少女的清甜,又有成熟女人的婉转,窜过薄苏的耳道,撩动心弦。
薄苏侧目。
姜妤笙笑意盈盈,歪了歪头。
薄苏忍不住也勾唇,面上却装得淡然:“没大没小。”
姜妤笙轻笑,不以为然。
她把手中用木签穿好的一个菜包肉放进锅里,想起来问:“一直没问过你,你小名为什么叫诺诺呀?”
一般来说,不是都会取和大名有关的叠字吗?
薄苏应:“是我妈取的,象征着对我爸不离不弃的诺言,情到浓时的具象化体现吧。”
姜妤笙拿卷心菜叶的动作顿了一下。
薄苏很轻地笑了一声,似是自嘲:“有点讽刺是不是?爱情的见证,最后变成了一种罪证。”
姜妤笙摇头:“不是,是有点唏嘘。”
设身处地,姜妤笙无法不为谢长嫣感伤,只是,她说:“不论如何,阿姨确实是为了爱生下的你,我想对她来说,你一定不是所谓的罪证。”
“见证就是见证,不是美满的才叫爱情,错付的也是。”
“只要真心爱过。”
错也错得值得。
薄苏动容。
好一会儿,她说:“自从离婚以后,她就不再相信爱情了。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教导我,不要被感情冲昏头脑,不要相信任何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要把爱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要把人生的支点放在别人身上,强大建设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把感情当成调剂品、锦上添花的东西,才是最明智的。
浑浑噩噩,没有姜妤笙的那些年里,薄苏几乎也要把自己洗脑成功了——她没有心。
她不需要爱情。
姜妤笙沉默几秒,不得不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人不是机器,无法像设定了程序一样,时刻理性,永远只做对自己最优的选择。
薄苏认同:“是。”
“只是,”她顿了顿,说:“我最近意识到了一件事。”
“嗯?”
“她依旧把支点放在了别人身上。”
姜妤笙疑惑。
薄苏很静地说:“我的身上。”
这样有一天,谢长嫣也许还是会崩溃。
因为花终究会长成花的样子,树终究会长成树的样子,薄苏,她的女儿,也终究有她自己的样子。
她曾以为,她应该、她愿意、她也可以为了谢长嫣好过,被无限修剪的。
但想来,循着那一条路走下去,其实也无非是同一个结果——或早或晚,她都会枯死的。
因为过度修剪,太疼了。
她终究会死在某一天某一连她自己都以为是非致命的刀下。
或许是循着谢长嫣为她规划的康庄大道与所谓适合的人牵手的那一刻、接吻的那一刻、踏入婚姻坟墓的那一刻……
心底的那片海,就会带回迟来的海啸吞没她。
谢长嫣也终究还是会崩溃。
她该把谢长嫣的人生还给她自己,也把自己的人生,还给自己。
这是自长达十年的浑噩中醒来,每一次望着姜妤笙,自由自主呼吸、无法克制想要朝她奔去的脚步、交颈相贴的渴望时,她越来越清晰、清醒感到的觉悟。
但什么都还没有做到,什么都还做不到,所以她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姜妤笙注视着薄苏,以为她不想往下说了,便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追问,也什么都没评价,只凑近了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薄苏懂她无言的安慰。
她心脏微酸,却若无其事,逗她:“奶奶看到了。”
姜妤笙连忙站直了转头。
门口空无一人,哪里有老太太的身影。
“姐姐。”姜妤笙嗔怪。
薄苏红唇轻扬。
姜妤笙轻拍她一下,也忍不住低头笑。
第54章
中午吃过饭后, 姜妤笙和薄苏一直陪老太太待到午后两点多,怕影响老太太午休,才主动请辞, 适时离开。
正是午后最热时分,姜妤笙本想问薄苏要打车去市区里避避暑吗?薄苏主动询问:“能去你之前摆地摊的夜市看看吗?”
刚刚饭桌上闲聊,她听老太太说,姜妤笙最拼命的时候,三班倒的班, 她要上两班,有点休息的时间,还要去夜市摆摊。
夏天的小电风扇、冰镇的四果汤、情人节的花、新出的手机壳、贴膜……跟着时令与风潮, 她都卖过。
姜妤笙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只是, 她提醒:“不过, 现在是白天, 也不是周末,那边应该还没什么人。”
薄苏说:“没关系。”
她只是想亲眼看看姜妤笙曾经涉足过、打拼过的地方。
关于姜妤笙的一切,她都想要了解, 包括姜妤笙曾经工作过的工厂周边,她其实也想过要去看看的。
但是,她视线落在姜妤笙那缺失了半截指节的尾指上,心如刀绞。
不敢提,更不舍得提。
姜妤笙欣然同意。
两人打着伞, 步行去往还未开摊的夜市。
一路上,火伞高张,天空似一个倒扣的巨大烤盘, 不过几分钟,两人的面颊上便都沁出了涔涔的细汗。
路过一条开满五金店的长街, 一只没有栓绳的狼狗正趴在门边的一处阴影下,吐着舌头,一抖一抖地散热气。
薄苏远远地望见,与姜妤笙换了一个位置,走在了靠狗的路侧。
姜妤笙本以为她是单手撑伞撑累了,等路过了小狗,薄苏又换回了路的外侧,姜妤笙才慢半拍地反应到薄苏在做什么。
她心被戳了一下,有点酸软,但她没有点破,只是以手覆盖在薄苏抓握着伞柄的手背上,说:“我撑一会儿吧。”
薄苏没有坚持,松开了手。
伞换到了姜妤笙的手上,阴凉更多地落在了薄苏的左肩上。
薄苏状若随意地问:“夏天摆摊的时候,是不是很难耐?”
姜妤笙淡笑:“其实还好,一般都是晚上出摊,晚上没太阳,有自然风,还不算太难受。”
“那难受的是什么时候?冬天吗?”想想就觉得冷意刺骨。
姜妤笙应:“嗯,还有就是突然下雨的时候,要是冬天下雨,那真是雪上加霜了。”
还好冬天不怎么下雨。
“下雨的时候,东西经常来不及收,散乱在地上,湿哒哒,黏糊糊的,我太讨厌那种感觉了。”
薄苏知道,姜妤笙其实是有一点洁癖的,她讨厌一切不干净的秽湿感。
从前二三月澎岛的回南天,整座老别墅都像浸在一场不间断的无形微雨中,事事物物都蒙着一层水雾,那时候姜妤笙就很抗拒,每次不经意地摸到门把手、楼梯扶手,都要立刻皱起一张小脸,以至于后来薄苏知道了,总要在天气预报报告气温即将骤升之前,未雨绸缪地在各个门把手上包几张纸吸水,尽量少让姜妤笙开关门、揿开关板,一切能代劳的,她都不声不响地代劳了。
可那些她缺席的、逃避的岁月里,再脏再黏的东西,她的笙笙都要自己经手。
薄苏乌眸晦了下去。
姜妤笙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但是下雨天,偶尔也会有开心的事发生。”她转了语气,轻松地说。
薄苏:“嗯?”
姜妤笙说:“有时候太忙乱了,会有路过的好心人停下来帮我一起收,或者,站着帮我撑把伞,和我一起抱怨两句天气,让我不至于太狼狈。”
“完全是素昧平生、这次见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遇见的人。每当这个时候,我又会觉得挺开心的。”
好像努力地、顽强地扎根在这个世界,也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薄苏心弦被触动。
她侧目看姜妤笙恬然的侧脸,自愧不如,爱意与羞愧并涌。
她爱着的、曾经护在羽翼下的女孩,是已经能在泥潭里捕捉星光、深渊里播撒花种的人啊。
而她已经落后了太多太多。
她轻声地唤:“妤笙。”
姜妤笙扬起脸:“嗯?”
薄苏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握住她执着伞柄的手,片刻后,取回了伞,让阴凉重新洒落姜妤笙全身。
*
因为薄苏订的是晚上的机票,两人逛过夜市,还有闲裕的时间。
姜妤笙提议:“要去市区吃饭吗?吃完饭直接去机场?”
她心疼薄苏来回坐车、坐船太累,正好薄苏也没有什么行李要带走。
薄苏没有马上应好。
她问:“你有什么想一起打卡的店吗?”
姜妤笙回:“我没有。”
她不经常进市区,对市区的店铺算不上了解,更谈不上感不感兴趣。
薄苏便斟酌着问:“那……我们可以回澎岛吃吗?”
“嗯?”
“我想再叫一次跑腿,我们点舟稻的餐在客厅吃,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姜妤笙笑:“只是,我怕你吃多了会腻。”
算上这次,薄苏应该要把舟稻的所有菜品都尝过一遍了吧。
薄苏莞尔:“怎么会?”
她是恋旧的人,喜欢的味道,她愿意反复、无限次数品味的。
姜妤笙当然没有勉强。
两人一起走到了有标志性的建筑物的路边,定了位,打了车,径直去往码头,乘坐轮渡回到澎岛。
刚下轮渡,薄苏收到短信,通知她昨天下单的一部分商品,已经运抵了澎岛的寄存点,两人又顺路一起去取了一趟快递。
等把大箱小箱都搬回永城路三十三号顶楼薄苏的客厅里,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
姜妤笙擦过脸,洗过手,与薄苏并肩站在洗手台前,提醒:“我们可能要抓紧一点时间点餐了。”
机票是九点钟的,薄苏最迟七点钟要出发,而点餐、送餐,都需要时间。
薄苏擦干手,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姜妤笙侧身,准备出卫生间,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揽过她的腰,下一秒,她便落入了薄苏的怀抱中。
夏日气温高,卫生间没有空调,抱着其实并不舒服,但嗅着女人身上若隐若现、清清冷冷的茶香调香水味,姜妤笙却一点要推开她的想法都没有。
“怎么啦?”她噙笑问。
薄苏脸颊贴着她的脸颊,胸脯轻轻地起伏。
她的拥抱,总是很用力,又很克制,像是想把她融进身体里,又很努力地不弄疼她。
姜妤笙能感受到她的珍惜。
她蹭蹭薄苏的脸颊,逗她:“姐姐,你特意要求回来吃饭,是不是就是为了方便做这个?”
薄苏胸脯的颤动明显了些,似是在笑,半晌,她没有否认:“嗯。”
出乎意料的坦荡,姜妤笙愣了一下,心软化成水。
她回抱住了薄苏,与她长久相拥。
薄苏用她那把惯来端方自带禁欲感的嗓音,很轻地说:“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只能与你保持得体距离的餐厅里。”
“有段时间,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嗯。”
“但这两天,却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姜妤笙与她有同样的心情。
她想安慰她没事的,她们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很多的下一次、很多的两天,可脱口而出前,她又咽了回去。
她无意给她任何负担。
于是她只是亲了亲薄苏,而后微仰细颈,轻启齿关,纵容了薄苏深深浅浅、反反复复、近乎磨人地缠 | 吻。
好似比起情 | 欲的挑 | 逗,薄苏吻她,更接近灵魂的补全与依恋。
怎么亲近都不够。
但感性能理解,身体却不这么清醒。
再一次长吻过后,姜妤笙警觉地捂住了薄苏还要落下的红唇。
“不要了,姐姐。”她气息不稳。
薄苏眸底也是水雾一片。
她明显意犹未尽,但还是哑声应:“好。”
“是不是弄疼你了?”她担心。
姜妤笙受不了她用这样严肃的神色关心她这样的问题。
她靠进薄苏的怀里,轻笑应:“不是。”
薄苏后腰抵在洗手台上,稳稳地支撑住她,与她共享这一刻的安宁。
“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薄苏还是在意。
她没有吻过别人,不清楚自己的吻技到底如何,姜妤笙是不是和她同样的享受。
姜妤笙止不住笑意。
薄苏耳根发热:“我是认真的。”
知道哪里不足,才有改进的可能。
她越这样认真,姜妤笙越忍俊不禁。
“不是啦。”她笑够,终于克服了羞赧,亲亲薄苏的耳朵,大方夸赞她:“是有点……太舒服了。”
她狡黠说:“但是,我不想今晚再做梦推不开门了。”
这次可能连门都没有了。
薄苏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本没有察觉到灼 | 烫的知觉也在顷刻间袭击了她。
笑意在眼底盛放,她安下心来,道歉:“对不起。”
分明没什么诚意,还有点得意。
姜妤笙不满意,咬她鼻子,没真的用力,连牙印都没留下,薄苏也不躲,由着她闹。
两人又出了一身汗,简单地重新洗过一次脸后,回到客厅里,点了餐,叫了跑腿,而后一起拆取回来的快递,把它们一一摆放到应该摆放的位置上。
有一幅拼图,是薄苏买了,想下次来和姜妤笙一起拼的。
姜妤笙一口应下。
暮色四合,她们盘腿在客厅吃过晚餐,最后踩着点,踏着月辉,出发去往码头。
出发前,姜妤笙问过薄苏:“我陪你一起去机场好吗?”
薄苏不愿意:“送我到码头就好。”
她不放心姜妤笙那么晚再一个人乘车回来。
姜妤笙不清楚她是不是有别的顾虑,便也没有坚持。
一直走到轮渡码头,薄苏都没有等到姜妤笙问她那一句:“下次是什么时候呀?”
她心里隐约明白,姜妤笙是不想给她压力,但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她们驻足在轮渡排队检票的队列平台前。
姜妤笙与她保持着合宜的距离,叮嘱她:“下机了,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薄苏应:“好。”
姜妤笙笑了笑,不再说话,目送着她。
夜色似海,长街灯火迷蒙,天幕下,来来往往的游客影影幢幢,如远海的渔火摇摇曳曳,飘忽不定。
薄苏站在检票口处返身看姜妤笙。
一切都是虚化模糊的,只有伫立着的她是真实的、清晰的。
似永恒不变的坐标。
看到她回望,她朝她挥了挥手。
一如当年。
有一刹那,薄苏似看到了那一年十八岁的自己,和十几岁的她。
喉咙涩哑。
她情难自已地快步走回,做了十八岁那一年她没有勇气做的事——光明正大地抱了姜妤笙一下。
这一次,她不说“等你来找我”。
她说:“等我回来。”
第55章
轮渡驶入黑夜, 渐渐远眺不见,姜妤笙转过身往回走。
正是岛上最热闹的时候,长巷里灯火通明, 游客熙来攘往,摩肩接触,充满了烟火气息。姜妤笙孑然一身,行走在其间,莫名有一种的盛宴散去、人去楼空的错觉。
仿若刚从一场过于美丽的幻梦中醒来。
淡淡的惆怅、淡淡的空虚和淡淡的留恋萦绕心头, 似苦又甜。
姜妤笙静心体验,无声莞尔。
也挺好的。
她想起来什么,给庄传羽发消息:“猫猫探头.jpg”
“在听风吗?我现在过去方便吗?”
庄传羽秒回:“方便, 速来。”
姜妤笙:“遵命公主殿下.jpg”
她收起手机, 轻车熟路地往听风民宿走去。
听风民宿距离码头不是很远, 不过十五分钟, 她便抵达听风民宿的后花园。
后花园里静悄悄的,灯光昏黄,树影婆娑, 姜妤笙快走到了才发现庄传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躺椅搬到了石椅旁。
此刻,她正穿着短裤背心,披散着长卷发,盖着一把蒲扇,仰面躺着, 好不惬意。
一副美人月下纳凉的逸态。
姜妤笙以为她睡着了,正准备放轻脚步,庄传羽忽然猛地坐起了身子, 准确无误地朝她望了过来。
姜妤笙颤了一下,失笑:“你吓我一跳。”
庄传羽冷哼一声:“你没吓我?”
姜妤笙自知理亏, 眉眼软下,温声:“是是是,我先有错。”
她走近,在靠躺椅那侧的石椅上坐下,关心:“你这么穿不会有蚊子吗?”
庄传羽坐正,打量她两眼,见她神情安然,状态正常,稍稍安下心来。
“你没闻到花露水的味道吗?”她站起身子,坐到石桌的另一侧石椅上,给姜妤笙泡梅子茶。
“闻到了。”姜妤笙跟着挪动身子方向。
庄传羽开门见山:“她呢?”
指的谁,不言而喻。
姜妤笙坦白:“她回北城了。”
“所以什么情况?”庄传羽挑眉,往梅子茶里放冰块,“不是前几天才和我说,你们说清楚了,她不会再来了?”
姜妤笙有点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她知道庄传羽是真心关心她,无意隐瞒她,但也不想把薄苏的伤口再赤 | 裸裸地曝晒一遍。
她斟酌着说:“之前,我对她有一点误解,她对她自己也有误解。”
“嗯?”
“她其实一直没有放弃过找我,只是她回北城以后,环境比较高压,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她骗自己不喜欢我了,只是想做我的姐姐,不远不近地守着我就好了。我那天和她说清楚,我不需要一个姐姐,让她不要再来找我了以后,她回了北城,挣扎了好多天,终于想明白了,所以回来找我了。”
庄传羽眉头拧成川字型:“就这样?那她回来了,你就原谅她,接受她了?”
姜妤笙点头。
庄传羽恨铁不成钢:“什么啊?那她想明白什么了?想明白了她是喜欢你的?然后呢?她那些环境高压就不存在了?她就能解决掉了吗?”
她想到薄苏的公众人物身份,就替姜妤笙两眼发黑,更不要说她还有前科,为了她妈妈可以装不认识姜妤笙。
姜妤笙摇头。
庄传羽直脾气,火冒三丈:“那你就接受她了?!”
姜妤笙给她倒茶,眼神温柔:“传羽。”
“嗯?”
“我知道喜欢我这件事,在她的人生里掀起的是怎样的飓风,她是在怎样的风暴中,选择走向我的。所以,我不想辜负她的勇气。”
她心疼,想陪她走一段路。
“所以你就辜负你自己?”
“我没有辜负我自己呀,”姜妤笙眼底湖泽漾漾:“我也是成全我自己。”
庄传羽失语。
姜妤笙说:“传羽,我也喜欢她呀,我选择不和她在一起,才是在为难此刻的我自己。”
“可……可你们之间问题太多了,她什么都还没有处理好,你们……你们这样能长久吗?”庄传羽不得不给她打预防针。
姜妤笙不似没有考虑过,她说:“我知道。”
“传羽,我没有想一定要能和她走到白头,我只是想和她一起走一段路。”
如果薄苏能够是她的人生,那再好不过。如果最后只能是她的人生经历,那她也接受。
“只要在这段共同的旅程里,我们彼此都是开心的,尽情尽兴,那就够了。”
庄传羽的火气蓦地在她平静的话语里消散大半。
她看起来好清醒、好冷静,不似完全被情 | 爱冲昏了头脑。
仿佛一切利弊她都已权衡过。
这些年来,她看姜妤笙翻越高山低谷,她知她的坚韧与通透,相信这世上已没有什么能击溃她。
只是难免会很痛。
但那是她甘愿的。
于是庄传羽沉默好久,也不再劝。只是,她要求:“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联了,可以吗?”
姜妤笙笑:“我不会的,你放心。我是二十八了,不是十八岁。”
庄传羽也笑:“那好,我不扫你兴了。”她以茶代酒,勉强豁达:“喏,祝你天天开心吧。”
姜妤笙笑意由衷,跟着举起茶杯,与她轻碰一下:“谢谢你。”
庄传羽嘟囔:“看起来这两天是挺开心的。”
姜妤笙有心情打趣她了:“说得好像你不开心一样?早餐好吃吗?”明显意有所指。
庄传羽撇开头笑。
“不会我都招了,你什么都不说吧?”
庄传羽卖关子,踱回躺椅旁,躺下用蒲扇盖住了脸,却盖不住唇角翘起的弧度。
好纯情又好甜蜜。
姜妤笙替她开心。
她跟着转过身子,用指尖戳她胳膊:“说嘛。”
庄传羽终于憋不住,轻笑出声,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也没什么啦,就是,我正式脱单啦。”
“哇!”姜妤笙好奇,追问她怎么回事,庄传羽说得风轻云淡:“就是前两天台风天的时候,她突然来找我了。”
“我问她是要来给我答案吗?她说,不是。”
“是来找我女朋友的。”
姜妤笙忍俊不禁:“珈禾姐好撩,好会说话呀。”
庄传羽耳根通红,难得不在这种夸沈珈禾的环节故意唱反调了。
两人随意地就着彼此的恋情闲聊,姜妤笙想起来问:“怎么突然把躺椅搬下来了?”
“我腰疼。”庄传羽揉了一把腰。
姜妤笙愣了愣:“腰疼?”
她突然转开了脸笑,笑得庄传羽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呀?”她纳闷,话音落下,却好像知道姜妤笙笑什么了。她着急:“没有你想的那回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单纯地闪到腰了!”
“好好好,是我想太多了。”姜妤笙还是在笑,说得一点都不真心。
庄传羽气得坐起来瞪她。
她想做1的!她一定会先是上面的那个!
姜妤笙咬唇,很努力地克制住了笑意,心疼她:“你还是躺下吧。”
两人一坐一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庄传羽有句槽还是不吐不快:“我最后说薄苏一句坏话。”
“嗯?”
“什么都没处理好就来找你,我还是觉得她太不负责任了!”
姜妤笙后背靠着石桌,与她一起仰望星空,说:“没关系。”
夜风依旧如上次薄苏走后她们闲聊时的那夜一样徐徐地吹,她依旧如那夜那般,能透过树冠稀疏的叶缝赏月圆月缺。
薄苏在与不在,来与不来,她都一样生活。
只是好与更好的区别。
“我不用她对我负责,她能对她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好了。”
而她的人生,她自己对自己负责。
*
凌晨时分,北城机场,薄苏乘坐的航班落地。
深夜的机场,依旧亮如白昼,人来人往。
薄苏下了机,第一时间打开了手机网络,给姜妤笙发去报平安的消息:“我到了。”
姜妤笙似是没睡,一直在等她的消息,很快就回:“好。”
薄苏担心她还要等,告知她:“我开车来的,自己开车回去,没事的,你安心睡吧。”
姜妤笙应:“好。”但还是要求:“你到了还是和我说一声。”
薄苏心下了然:“好。”
这个傻瓜肯定还是要继续等。
她加快脚步,没再耽搁,快步朝停车场走去,驱车回家。
来时的心境,与回去时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有一个初步的计划,在她的脑海里成型。
她到家后,再次给姜妤笙发去消息,道了一个晚安,而后便一刻不歇地去往书房,坐下来调整接下来的行程表、补充完那天填写到一半的表格、检阅这两天收到的文件、明天开会需要用到的资料,最后,翻出了一份这些年来谢长嫣给她传送的、她自己积累整理下来的人员名册,把合适的、之后有可能能合作的人员单独抽出来。
忙完一切,洗完头和澡,已经是半夜四点多了,明明疲惫到极致,闭上眼却还是睡不着。
薄苏把之前存下来的姜妤笙的直播回放打开,放在枕边的手机支架上,抱了一个枕头在怀里,侧着身子观看,不知不觉中,终于在姜妤笙时有时无的温声细语中睡了过去。
*
隔了两日,要去荼城录制《山水之间》前,谢长嫣问薄苏有工作安排吗?没有的话回谢家吃饭。
没有逃避,薄苏应了下来。
古朴厚重、仿佛蕴着一股书香气的谢家,还是老样子,宽敞明亮的餐厅里,济济一堂,坐满了谢家的三代人,阿谀逢迎着主座上的谢亭先。
和乐融融。
薄苏坐在谢长嫣的左手边,一如往常的内敛,偶尔被问到了才答应一两声。
她在满堂虚伪的说笑声中,看本该早已习惯的谢长嫣谈笑风生的面容,久违地思索:三十年前,还没有成为她的母亲、还没有遭逢人生的大变、充满了勇气和叛逆的谢长嫣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她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有没有像她第一次来到谢家,被傲慢地审视过往、指点人生时那样,心中充满了不服气与挣扎?
薄苏食不知味。
她陪谢长嫣留到了最后,送没有亲自开车来的她回她工作时常住的近CBD小高层。
车上,谢长嫣卸下了席上恰到好处、神采奕奕的笑脸,靠坐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分明也不是不疲倦的。
薄苏在等红绿灯的间歇,看她一眼,抿了抿唇。
谢长嫣想起来问她:“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约几个太太打高尔夫球,想办法把王深的太太也叫来,你顺道一起过来?”
王深是北城电视台的台长,一贯不偏不倚,处事中正,很难笼络。薄苏如果只是单纯地想做好一个主持人的本职,在他手下绝不过难过。
但谢长嫣和谢长业都都想要她往管理层走。
这就需要多一点的人情世故了。
薄苏这些年来一贯顺从,很少说不,但这次,她推脱:“这段时间都很忙,再缓缓吧。”
她有别的打算了,不想让谢长嫣白忙活一场。
再往上走,只会让她更身不由己。
谢长嫣语重心长:“我怕时间不等人呐,我听长悦的意思,之航也想进北城电视台,已经在活动了,有的事,我们早做准备,总比被打个措手不及要好。”
薄苏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有微不可觉的颤抖,但她努力平复住了,淡淡地应:“不至于。”
“妈,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她强迫自己直视谢长嫣的面容。
谢长嫣被她问得一愣。
薄苏说:“我比之航早进电视台这么多年,有的事,不是单靠资源就能达成的。如果她能从我手中拿走什么,那不是她有能力,是我不想要,送给她的。”
她眉眼褪去常挂的端庄清雅,疏疏冷冷,如弦月美丽又锋锐。
谢长嫣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她这样锋芒毕露的模样了。
她有几分恍惚,半晌,笑了一声:“好,那你自己把握时机吧。”
左右还有试错的时间,年轻人有点傲气不是坏事。
但是,谢长嫣说:“不过,不要送她。”
“我什么都不想要给她们。”她面上有深沉的冷与傲。
还有隐隐的期待与欣慰。
薄苏心口微涩。
她转回头,踩下油门,没有应好也没有应不好,转了话题问:“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你没有执着于要把我接回北城,你现在会是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谢长嫣意外,薄苏已经很多年没有主动与她聊过这类几乎算得上是体己的话题了。
她有一种接近漠然的边界感,不愿意对别人敞开内心世界,也不怎么关注别人的情感世界。
她多看了薄苏两眼,觉得这次见面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了。
她平和地应:“我没有想过。”
她的人生从婚姻失败后,就只剩下一个目标了。
薄苏说:“那你现在想想?”
谢长嫣失笑:“没有意义的问题,想它做什么?”
她已经习惯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上了。
薄苏追问:“那什么叫有意义的呢?”
谢长嫣被她问住了。
她有几秒钟觉得,薄苏不是在询问她,她分明好像是有答案,想告诉她。
但薄苏没开口,谢长嫣审视着她,也没说话。
小区到了,薄苏停了车,熄了火。
谢长嫣下车前,把自己心中的答案告诉她:“能像过去那样,让我们母女俩继续过好生活,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
薄苏胸口被巨石压住。
她知道,谢长嫣定义的“好”,与她自己现在定义的“好”,不是同一种“好”。
但人的观念是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就改变的,她也不敢下猛药,奢望能在几问几答间就能扭转谢长嫣的期待。她只是希望埋下一颗种子,慢慢浇水,有一天,这颗种子能破土发芽。
不至于让这片土地始终坚硬如石,不容寸草生长。
她没再多说什么,目送着谢长嫣下车远去,调转了车头,在路边稍作停靠。
沉沉的倦意涌上心头。
她看向车机屏幕,十点钟了。
手机屏幕里,依旧没有姜妤笙的新消息,微信对话框里,她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下午她给姜妤笙发她去看心理医生拍的诊室门牌照片,姜妤笙问了她几句,给她发了一朵小红花上的表情包上。
再上面,是她早上给姜妤笙问早,姜妤笙回她的语音消息。
薄苏点开,女人甜柔略带刚醒时慵懒的嗓音瞬时间在车内岑寂的空间里回荡。
“姐姐,早上好,今天也会是很好的一天。”
“姐姐,早上好,今天也会是很好的一天。”
薄苏眉眼软下,忍不住又播放了两遍。
柔意盈满心间。
似看到了等在隧道外的天光,只要想到她,知道她在这段曲曲折折、幽幽暗暗的隧道外等她,她就又有了不顾一切往前行进的勇气。
“我结束了,准备回家,你呢?”她向爱人发去问询。
她启动了车子,向黑夜进发,驶向光明。
第56章
七月的最后一天, 薄苏连轴转,从荼城的《山水之间》录制组飞往覃城,准备今年北城电视台中秋联欢晚会的提前录制。
因为参演的嘉宾众多, 难以调度,晚会分成了六天六个批次录制。
倒数第二天的彩排结束后,嘉宾们都回酒店避暑午休,北城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都移步会场旁不远处临时搭建起的休息棚内用午餐。
巨大的黑色铁制电风扇轰隆隆地送风,主持人们擦了擦汗, 或是松领口的扣子、或是撩开长发,习以为常地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围坐在塑料高凳上等餐。
多是在聊今日的高温、刚刚嘉宾的状态, 薄苏没有搭话, 坐在徐意初和管青的中间, 低头翻看手机照片。
她想给姜妤笙发两张她早上坐车过来,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不经意抬头时看到的一朵很像浪花的白云照片。
正要点下分享,忽然听到徐意初问:“怎么样呀?七夕准备怎么过呀?”
她手顿了一下, 下意识地偏头,发现徐意初问的不是她。
徐意初的视线正落在她身旁的小助理身上。
她助理是一个刚毕业没两年,比她们要小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情窦初开,最近这段时间在和一个男生暧 | 昧。薄苏无意窥听他人隐私,但在这段同进同出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地了解了个囫囵。大概是这个女生经台里另一个主持人的介绍, 认识了一个男生,对对方还挺有好感的,双方正在稳步推进中。
徐意初是个随和健谈的性子, 所以偶尔便会打趣女孩两句,关心她进展如何。
女生有些羞赧, 给徐意初倒水:“不知道呀,姐,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嘛。”
“他没约你一起过吗?”
“没有呢。”
“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可能还没来得及呢。”女生旁边一个也在帮忙倒水的女实习生安慰。
女生给薄苏和管青也倒了一杯饮料,坐下身子:“其实,我有一点看不懂他。”
薄苏道了声谢。
徐意初知心大姐姐聆听模样:“嗯?”
女生说:“一般来说,对方对你有没有好感,都是比较容易看出来的,比如说,回复消息的速度快慢、会不会与你分享生活、会不会主动约你,这些都能作为判断的依据是不是?”
徐意初点头:“嗯。”
女生说:“那如果他从来不主动找你聊天、不和你分享生活,但你给他发消息,他又会很及时地回复你,给他递话题,他也会很主动地往下展开,聊到兴起,还会邀请你见面看展吃饭,但就是从来不主动找你呢?”
徐意初一时沉默,薄苏刚刚点下发送键的动作也再次停住。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这十三天来她隐隐有察觉,但没有刻意深思过的一件事——姜妤笙好像也从来不会主动给她发消息。
这些天以来,似乎都是她发送了、她分享了,姜妤笙看到了,回复她。
没有一次是姜妤笙主动先找她,和她分享日常的。
女生困扰:“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只是出于礼貌所以才一直和我保持联系。”
薄苏唇边合宜的微笑跟着淡下。
徐意初沉吟:“这是有点奇怪,不过也有可能他本身就是比较内敛的人,不擅长主动和人分享生活呢?”
姜妤笙的回复恰好进来。
她也发了一张照片,说:“我今天也看到了一朵很可爱的云。”
“你看像不像一条鱼?”
薄苏的笑意不由浮回眼底:“像。”
她微敛心神,不再留意女生与徐意初的闲谈,和姜妤笙聊了几句,等菜上齐,大家都动筷了,才适时收起手机,得体用餐。
可能确实如徐意初所说,妤笙只是不习惯主动与人分享日常,或者,一直以来,她都占据了主动的时机,所以没有给妤笙留出过主动的机会?
薄苏在推杯换盏中晃神,想到姜妤笙自加回来后一直都保持着空白的朋友圈,心上的不安定感稍退。
但到底还是有些在意。
晚上,晚会录制结束,她到酒店卸过妆洗过澡,习惯性地想给姜妤笙发送消息报备,取过手机,打开微信,视线扫到她们依旧停留在中午的那几句对话,指尖突然悬停。
十点半了,姜妤笙此刻应该已经打烊休息了。
但她一整个下午加一个整个晚上,都没有找过她。
是没有想要和她分享的心情和话语吗?
但明明以前她是连去隔壁市踏青都会想要用寄明信片的方式与他人共享当下情绪的人啊。
薄苏站在书桌前,任由发稍上未擦干的水蓄够湿润,一滴一滴地往下坠,半晌,她就着这水痕,上翻聊天记录。
确实如她记忆的那样——每一天,每一条,都是她先发给姜妤笙的。
但是,每一个话题、每一个分享,姜妤笙也都有好好回应她的。
是她多心还是……
薄苏静立在灯下。
许久后,手机屏幕转暗,她放下手机,连接了电吹风的电源,分开这十四天以来,第一次没有主动和姜妤笙道晚安。
姜妤笙也没有主动给她发。
薄苏失眠到半夜,担心影响第二日的录制,吃了安眠药才勉强睡下。
第二日天明,她醒后第一时间查看手机。
布满99+小红点的微信聊天消息界面里,唯独星标置顶的那一条消息栏旁,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昨天是什么样的,今天依旧是什么样的。
薄苏心口发闷。
她盯着姜妤笙沉默的头像许久,没有发早安,起床洗漱出门。
一直到中午,彩排都要结束了,她也没有等到姜妤笙给她发任何消息。
每逢下台,她都要找管青要回手机,第N次重复此项交接动作时,管青终于忍不住好奇:“薄老师,你是在等什么重要的消息吗?”
太反常了,往常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及时回复,薄苏也只是淡然地叮嘱她一句让她及时告知,哪里会像今天这样,时时刻刻盯紧。
薄苏退出微信界面的动作微滞,神色很淡地应:“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管青觉得她这次看完手机后气压更低了。
眼观鼻鼻观心,她决定还是不多嘴了。
晚上六点半,录制如期结束,薄苏坐在去往酒店参加晚宴的回程车上。
隧道里的光影忽明忽暗,映照得她眼底的光也明明灭灭。
她注视着手机,确定了姜妤笙大抵是真的不会主动给她发消息了这件事。
是她这两天也很忙吗?
她都不会奇怪或者担心她为什么突然没有消息了吗?
薄苏坐如修竹,面沉如水。
她情不自禁地戳开姜妤笙的头像,点开她的朋友圈,试图窥探到一点蛛丝马迹。
什么都没有,里面依旧是一片空白。
静了静,她退出界面,点开了联系人列表里另一个星标好友——庄传羽的朋友圈。
意外的,庄传羽两个小时前刚更新了一条动态,是和姜妤笙相关的,文案是——“我kuku大吃,朋友们,尊嘟很好吃啊!”
定位是在舟稻,附图是一张聊天的截图和一张美食照片。
聊天截图没有裁剪头像,薄苏一眼就认出来,是姜妤笙。
聊天发起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半。
姜妤笙发了一张看起来就很清爽可口、充满夏天味道的沙拉虾球图给庄传羽,问她:“看起来怎么样?”
庄传羽大抵是还没睡醒,十点半才回的消息:“口水.jpg”
“新品吗?”
“嗯。”
“我可以申请试吃吗?”
“当然。”姜妤笙回。
下一张图,就是庄传羽真的去试吃了,拍的现场返图。
薄苏的心刹那间沉入海底。
所以,为什么分享给庄传羽了不分享给她?为什么会主动找庄传羽却不会主动找她?
她低垂眼睫,半晌,没有给庄传羽点赞,退出了朋友圈界面。
“管青。”她吩咐:“帮我把晚上回北城的机票退了,订一班最近去鹭城的机票。”
“啊?!”管青惊诧:“可……可薄老师,你明天晚上不是有一个访谈节目要录制吗?”
这不得累死。
薄苏闭上眼,淡声:“嗯。”
“没事,我赶得回来的。”
管青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应:“好的,薄老师。”
*
当天晚上十点半,姜妤笙与舟稻众人披着晚星不疾不徐地往永城路三十三号走。
一路上,清风不止,吹得人好不舒畅。
郑耘打了个懒懒的哈欠,感慨:“我终于感受到了暑期的流量了。”
钟欣活动胳膊:“估计后面还有一波更高的。”
“嗯?”
“七夕节啊!”
“噢,是,天哪,哈哈哈哈,幸亏我们店都是单身不过节的,不然可怎么办诶,谁都走不开。”
她话音刚落下,池棋、钟欣和韩冉就都笑了一声,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姜妤笙。
姜妤笙似乎没听她们在聊什么,沉默得有些过分。
“姐?”池棋凑近了轻叫一声。
姜妤笙回神:“嗯?”
池棋笑:“你怎么啦,今天一整天都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
早上吃饭的时候就有一点,看了好多次手机,又什么都没做。
姜妤笙弯唇:“没有,怎么啦?”
她若无其事,池棋也不好勉强,便只胡诌了个问题,问她今天能不能她先洗澡。
姜妤笙自是没有意见。
她走在最后,微沉眼眸,心里有了决断,走进永城路三十三号的楼栋门。正要带上门,她突然察觉到什么,又退了出来,抬起头仰望这栋矗立在夜色中的老旧平房。
不是错觉,顶楼的灯真的亮着。
姜妤笙心脏骤然失序,笑意跃上眉梢眼角。
是薄苏回来了吗?
所以昨天和今天才都没有消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吗?
她咬唇,忍不住期待。
池棋叫她:“小妤姐?”
姜妤笙微压唇角,重新进门:“没事,你先上楼洗澡吧,我去一趟顶楼关灯。”
“之前忘记关了吗?”
“好像是。”但希望不是。
池棋不疑有他。
姜妤笙无法抑制唇角的上扬,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唯恐惊梦般一级一级往台阶上走,敲响顶楼的门。
在短暂又漫长的等待中,她不自知地屏住了呼吸,倾听门内的响动。
如愿地,脚步声在她愈发混乱的心跳声中响起。
下一秒,门被拉开。
淡淡的木质茶香调香水味逸出,女人高挑出尘的身影出现在入户门之后。
薄苏散着秀发,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软绸衬衫和一条烟灰色的西装裤,在灯光下分外矜冷清贵。
姜妤笙唇畔的弧度彻底绽放:“你怎么回来了?”
也不告诉她一声。
薄苏不露声色地打量姜妤笙的神色。她确定姜妤笙的神色里满是欢喜,是真心欢迎她回来的。
但她还是故作冷淡,言简意赅:“临时起意。”
“什么时候走呀?”姜妤笙有印象,薄苏和她说过明天也有工作的。
“一来就要赶我走吗?”
姜妤笙失笑:“当然不是呀,我就是怕你奔波太累嘛。”
薄苏微勾红唇,笑意不达眼底。
姜妤笙主动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埋在她肩头软软地说:“姐姐,看到你很开心。”
她蹭蹭她的脖颈,笑音也是软软的。
薄苏的计较忽然都在她这温柔的一抱中消然殆尽了。
第57章
酷暑的夜, 门口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到底是有些热的。
温存一会儿,薄苏松开姜妤笙, 问她:“进来吗?”
姜妤笙应:“好。”
两人关上门,换了鞋,没有开灯直接在卫生间洗了手,而后去往已经开了空调的卧室。
薄苏走在前面:“忙到现在才结束吗?”
姜妤笙应:“嗯。”
“好像比之前晚一点?”
“是,最近放暑假了, 客流量增多,所以相应的,打烊时间也往后调整了一点。”
“那新品上了吗?”薄苏拧开卧室的门把手, 侧转回身子。
姜妤笙进门:“嗯?”
薄苏口吻平淡地说:“我看到传羽的朋友圈了。”
姜妤笙没多想:“还没有, 还有两道菜的口味还想再调整一下, 等全部定下来了再一起上吧, 到时候策划一个盛夏的新品活动。”
薄苏合上门,看不出情绪地颔了下首,不置可否。
姜妤笙察觉到一点点异样。
薄苏走到电脑桌前, 转过椅子,面朝着床的方向坐下了。
姜妤笙还没洗澡,还穿着外穿的衣物,不打算上床,便准备绕过床铺, 坐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但刚刚抬脚,她手腕便被猝不及防地捉住了。
她偏头,落入薄苏灼灼的眼底。
那眼神很静, 又透着邀请,捉着她的手微微施力, 拉她靠近,分明是要她坐在她的腿上。
姜妤笙两颊蓦地升温。
小时候再亲密无间,她也没有和薄苏尝试过这个姿势。
实在是……有点太腻歪了。
她不好意思,噙着点难以抑制的笑意,娇声:“我很重的。”
薄苏乌眸里星光点点:“我试试才知道。”
姜妤笙与她对视几秒,终是扛不住,咬唇很轻地笑了一声,顺从她的心意,侧身搂着她的脖子,坐到了她的腿上。
仿佛世界突然悬空,又被人稳稳托住,心跳莫名鼓噪。
薄苏圈紧了她的腰,仰望着她,微微舒眉,说:“很轻。”
她面容清冷,似不入红尘的圣女,瞳眸里漾动的却全是情意。
姜妤笙颤睫,忍不住情 | 动,低头啄吻她微凉的红唇。
本只是想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的,薄苏却仰起了头,探舌抵开她的唇,长驱直入。
反客为主。
第一次,薄苏吻得这样凶、这样磨人,轻 | 咬重 | 吮,掠夺她的呼吸,急切吞咽,已到深处还要深入……
姜妤笙扣在她的削肩上的指尖渐紧,有轻“唔”声无法克制地从喉间溢出,终于在要过呼吸前别开了头,躲开了她的继续索要,舌根发软,呼吸急促而低沉。
她靠在薄苏的额上。
薄苏也在喘息,眼底水雾漫漶。
分明是比她耐力要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接吻却都能比她坚持更久。姜妤笙眸里盈满笑,很想问她,今天怎么这么凶,但是没好意思。
她缓过呼吸,注视薄苏两秒,又凑近轻吻了一下她红润的唇,坐直了些,抬手抚摸她的脸颊,嗓音微哑地问:“姐姐,你真的没事吗?”
薄苏轻声:“嗯?”
姜妤笙温声:“你今天突然回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薄苏鸦睫扇了一下,别开眼看向不远处的床面:“没有。”
姜妤笙心底有了答案。
她微微沉默,片刻后抬起左手,扶回薄苏的面庞,望进她的眼底,问:“姐姐,你记得吗?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让信息差有作怪的空间。”
不是责备,更似请求。
薄苏呼吸停滞,有好几秒没说话。
卧室清寂的光笼罩在两人身上,空调运行的声音隐约作响,几分隐晦,几分皎洁。
“我只是有点不安。”薄苏艰难启唇。
姜妤笙轻柔:“嗯?”
薄苏说:“我很想你。”
“嗯。”
“你呢,会想我吗?”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问别人这种话。
姜妤笙错愕,失笑:“我当然会想你呀。”
她每天每天都在想她,从睁开眼的第一秒,到入睡前的最后一秒。
薄苏凝眸:“那你为什么从来不会主动给我发消息?”
姜妤笙怔住。
薄苏黛眉间出现小小的褶皱,眼神里有不自知的锐利探究。
姜妤笙指节微蜷,回望着薄苏,一瞬定神。
她眉眼更柔,没有狡辩,解释:“因为我担心你很忙,怕我过度分享会像消息轰炸,给你造成压力。而且,也担心有时候你会不会不方便,我的消息忽然跳出会不会不合时宜,给你造成麻烦。”
只有薄苏主动找她的时候,她才能确定,这是薄苏需要她,并且,方便聊天的时候。
薄苏眉头蹙得更紧:“平时我给你发消息的时候,你都是这么想的吗?”
“嗯?”
“消息轰炸?不合时宜,造成麻烦?”
“我不是。”
“那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这么觉得?”她不笑的时候,真的很有一种凛然的压迫感。
姜妤笙:“……”
“对不起嘛,那我以后会主动的。”她认错。
薄苏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还是不太开怀的样子。
姜妤笙低头亲她额头、亲她眼睛、亲她鼻尖,边亲边软语哄:“对不起嘛,姐姐,我错了,不要不开心了,我下次不会了……”
薄苏装作无动于衷地任她亲到嘴巴,比别的地方多亲了两下,终是破功,偏开了头,重展笑颜。
“感觉好像是我讨要来的。”她很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有点幽幽的。
姜妤笙心脏酸软。
这是撒娇吗?
她把薄苏散落的细发撩到耳后,坦白:“其实我每天都看你消息框好多次,怕错过你的消息。”
“但你的新品图还是发到传羽那里了。”
原来耿耿于怀的点在这里吗?
姜妤笙低笑出声:“我这就去给你做好吗?”她作势要起身从薄苏的腿上下去,薄苏眼疾手快地捞回她,双手圈住,不让动。
姜妤笙笑趴在她的肩膀上。
“你真的很小气诶。”她笑音轻软,鼻息撩得薄苏有点痒:“下次都发给你好吗?”
薄苏也笑,怀抱着她,什么不安什么焦躁都被抚平了。
“但是也真的很棒。”
真的很重诺。
她从前不是这么坦诚的人。
姜妤笙夸赞:“姐姐,谢谢你。”
薄苏:“嗯?”
姜妤笙说:“谢谢你回来,谢谢你这么坦白,遵从内心的感觉,表达情绪,我很喜欢。”
“也觉得很开心。”
薄苏唇角弧度无声地扬起,把她搂得更紧了。
她在心里回答姜妤笙:“我也很喜欢。”
喜欢她们俩像两个初学步的人一样,一起在这段新的亲密关系、这个新的世界里携手探索、相依相偎、踏实前行的感觉。
她让她不再觉得这个世界是与她无关的、情绪是无用无须感知的。
她能改变一点什么的,不论是自己,还是别人。
姜妤笙让她有了这个信心与欲望。
相拥着,还要说些什么,薄苏放置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来电显示,是薄苏电视台的同事。
姜妤笙了然,从薄苏的腿上下来,主动表示:“你先忙吧,我下楼洗个澡再上来?”
薄苏跟着站起身,没马上接电话,又亲了姜妤笙一下,才应:“好。”
她送姜妤笙到门口,姜妤笙下楼。
楼下二楼的卫生间里,水迹未干,池棋似是刚洗完澡出来。
姜妤笙向她确认:“棋棋,你洗过了吗?”
池棋在卧室里遥遥地应:“我洗过啦。”
姜妤笙这才放下心来,取了干净的睡衣进门,速战速决。
不过半个小时,她就吹好头发晾好洗净的内衣裤,抓着手机重新上楼。
上楼前,她看到了薄苏的留言:“我去洗澡了,你好了直接上来就好。”
于是没有敲门,自己用薄苏之前留给她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门内水流声隐隐,留着一盏客厅的壁灯,昏昏暖暖,沐浴露的清香飘满客厅的角角落落。
姜妤笙的心,随着这股香,无端轻盈。
她合上入户门,换了鞋,走到卫生间的门口,敲了敲门,背靠着旁边的墙,告知:“我上来啦。”
薄苏清润的声音自门内响起:“好,我也快洗好了。”
“没事,你正常洗就好。”
她静站在门边,听里面泠泠的水流声,想起了小时候无数个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非要和里面正在洗澡的薄苏闲聊的静谧夜晚。
薄苏似也知道她没走,怕她无聊,叫她:“妤笙。”
“嗯?”
“管青买了覃城的特产,类似奶酪的固体酸奶,一片一片的,给我塞了几片,我放到提包的内袋夹层里了,你还没有洗漱的话,可以试试。”
“提包在玄关的置物架上。”
姜妤笙应:“好。”
她移步去玄关取薄苏的提包,没多翻动,径直拉开内袋的小夹层,如薄苏所指示的那样,顺利地找到了那几片酸奶片。
只是,她看着同酸奶片一起,被她不小心取出的一片方方正正的灰白色片状物体,有点好奇。
这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高手,借光打量薄片上的标志,刚刚看清右下角的——“指用卫生护套”几个小字,还没反应过来,客厅里忽然响起大动静的开门声与错乱的脚步声。
薄苏发梢还滴着水,裹着浴巾,浑身冒着水汽,几分仓皇地止步在两米之外。
隔着姜妤笙指尖那片薄薄的指套,两人面面相觑。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针落可闻。
“怎……么了吗?”姜妤笙迟疑。
薄苏单手护在胸前,动了一下唇,却没发出声。
她裸 | 露在空气中的白皙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转红,耳根红得像是要熟了。
姜妤笙看看她,再看看手中的酸奶片和……指套?
再看看薄苏。
忽然咬唇笑不可遏。
第58章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 姜妤笙捏着这一片薄薄的铝箔包装,也觉得像是在捏一片灼烫的烙铁。
有热意与臊意直往脸上涌。
但看到衣冠不整,明显比她更尴尬、更无措的薄苏, 好笑与爱意还是压过了羞赧。
这可是当年晚会直播险些要出事故面对着镜头外的几亿观众临危救场也能面不改色、谈笑自若的薄苏啊。
她把指套攥进手心里,垂下了手,一步一步朝薄苏走近,停在了她的面前,探身问:“姐姐, 你……还是有备而来的呀?”
杏眼里笑意盎然,像一只坏心眼逗弄人的小狐狸。
薄苏鸦睫快速地颤了两下,连眼尾都要红了。她开始后悔自己贸贸然冲出来的欲盖弥彰, 抓在胸侧浴巾上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强作镇定:“我不是。”
她真不是。
她只是之前回北城后, 收到货了, 怕万一有需要,像之前那样来不及准备,于是在每个包里都放了几片。但这个理由说出口也很奇怪, 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的感觉。
姜妤笙明显也没有信她的否认,笑意更盛。
薄苏自知是解释不清了,干脆破罐破摔,在羞意彻底击溃她之前, 转过了身,若无其事地表示:“我只是出来看一下你酸奶片找到了吗,我继续去擦头发了。”
话音落下, 连她自己都有些绷不住了。
姜妤笙彻底失控,笑得肩膀都在抖。
她从背后抱住了薄苏, 不顾薄苏身上湿漉漉的水汽,胸腹贴着她的背,笑得有些气不匀:“姐姐,你真的好可爱啊。”
“就算是也没关系呀。”
薄苏被迫停住脚步,终是也泄了一息笑音。
姜妤笙稍稍平复,轻声:“只是,姐姐……”
“嗯?”
“你运气不太好,我今天第三天。”
薄苏怔了下,失笑:“没关系。”
“嗯?”
“我真的不是为此而来的。”
姜妤笙相信她,她只是想到她可能是怎样沉着脸,一边想着要来兴师问罪,一边有备无患地往包里放这个就觉得心好软。
她轻吻她的肩膀,情难自禁:“那……如果我想要你呢?”
薄苏被她落吻的那片肌肤似被火舌燎过。她小腹抽动了一下,偏过头亲姜妤笙的额发,轻声:“那你来。”
姜妤笙抬头与她对视。
静谧的光下,薄苏乌眸里蕴着一汪湖水,是予取予求的姿态。
姜妤笙与她脊背相贴的心脏重重鼓动,不自知地空咽。
只是,凝望两秒,姜妤笙亲她下颌,却是问:“你昨天几点睡的?”
“我不知道。”
“是不是没有睡好?”
“嗯。”
姜妤笙心疼。
卸了妆后,她眼下的疲惫显而易见。
“明天就要回去是吗?”
“是。”
“中午的机票?”
“不是,早上十点钟的。”
姜妤笙想要索取、取悦她的渴求被疼惜和理智取代。
第一次,她不想薄苏太累,也不想太匆忙和草率。
她哄她:“今晚什么都不做,我抱着你,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薄苏心上说不清是失落多一点,还是暖意多一点。但她真的不是为了做这件事来的,也不希望姜妤笙真的以为她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她淡笑应:“好。”
姜妤笙最后亲一下她在灯下白润如玉的脖颈,这才松开:“是不是还没有洗完?”
“嗯。”
“那你再冲一下,洗完了我帮你吹头发好不好?”
“好。”
薄苏重新进卫生间后,姜妤笙站在客厅里,摊开手看掌心里这片薄薄的东西,还是觉得有些奇妙、羞赧和甜蜜。
她刚刚没有看错的话,包包内袋夹层里,似乎不只有这一片,也不只有这一种颜色。
她其实很开心,薄苏对她有这样的热情与欲望。
她反省,她应该向薄苏学习的。
就地站着,她打开购物平台,也买了几盒同品牌的不同品种。
薄苏再出来的时候,姜妤笙已经帮她把东西放回包里了。
薄苏坐着,姜妤笙站着,在书桌前吹头发。
细软的发自姜妤笙手中不断滑落,姜妤笙告知薄苏:“楼下的蚕丝被和乳胶枕我睡过了,很舒服,所以楼上的我也换了。”
“你原先的被套是220×250的,我没有找到这个品牌同规格的被芯,所以擅作主张,换了一床新的四件套,你介意吗?”
薄苏其实有发现床单换了,但直到现在才有心思留意新床品是什么模样。
她弯唇:“当然不介意。”
姜妤笙便接着说:“卫生间洗手台的置物架我也换了,原先的太小也太旧了,我换成双人的了,把我的电动牙刷和牙杯也挂上去了。”
“书房的打印机也被我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因为我发现原先放置打印机的位置,到了下午,会被阳光直晒,可能会影响打印机的寿命。”
她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薄苏离开后她对这套房子的改动,口吻平平无奇,再自然不过,薄苏却听得心脏酸软。
姜妤笙分明有把她放在心里,时时刻刻挂念着她的。
她要求:“下次可以一边做一边给我发消息吗?”
姜妤笙微微愣,随即弯眸:“好呀。”
她出题:“那……这么多变动里面,你最喜欢哪一个改变?”
薄苏不假思索:“都喜欢。”
姜妤笙不满意:“不可以都,要选一个最。”
薄苏无声莞尔。
姜妤笙换到她身侧,挠挠她的头皮,撒娇:“说嘛说嘛。”
薄苏低垂细颈,咬了咬唇,才说:“我喜欢窗边矮几上放着的那本书和那个杯子。”
姜妤笙错愕,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话偏头看窗边那读了一半的书和没喝完的水。
“为什么?”
“感觉有你生活着的气息。”
好像闭上眼,就能想象得到她是如何在她不在的日子里,独自静坐在这儿,悠然地阅读、等待、思念着她。
姜妤笙右手移动电吹风的动作微滞,片刻,叹息:“姐姐……”
“嗯?”
“有点太犯规了。”
薄苏歪头仰望她。
姜妤笙说:“总是不经意地说乱人心的话。”
薄苏扇了扇眼睫,抿笑转回了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她默了默,想起来说:“我和医院那边联系过了,这个月10号、11号那样,奶奶去北城复诊,方便吗?”
“方便。”她们这边都是好安排的。
薄苏问:“那这次,住院前的时间,介意住我那边吗?”
怎么这么耳熟?
姜妤笙笑:“姐姐,你的好记性都用在这里了吗?”
薄苏轻飘飘的:“不止。”
“嗯?”
“4号到10号,我也记住了。”
姜妤笙反应了一下,红唇止不住地上扬。她关掉电吹风,附在薄苏的耳边,用气声说:“那你还可以记一件事。”
“嗯?”
“你欠我一次,北城还我好不好?”
薄苏侧目,望进她的眼底,半晌,收回了眼,低下头也笑。
“那你来取。”她说得淡然,耳根却诚实地红了。
姜妤笙忍不住亲了一下。
两人洗漱完毕,又说了会儿闲话,关灯上床休息。
大抵是真的倦到了极致,薄苏第一次入睡得比姜妤笙快。
她躺在姜妤笙的枕头上,手臂搭在姜妤笙的腰上,长而翘的睫毛密如蝶翼,睡得恬然。
卸去白日的优雅端庄的面具,安静睡着的她,有种柔弱易碎的感觉。
姜妤笙在幽微的光线中注视着她,有如注视神祇。
她想到刚刚薄苏秀发在她指间滑落的感觉,宛如流沙。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爱若执炬,不可逆风。
她脑海中浮起偈语,劝诫自己,不着相、不生执妄,用心感受当下这一刻的满足与快乐就够了。
“姐姐,晚安。”她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
第二日天明,鸟雀叫晓,姜妤笙在昏朦的光线中醒来。
侧过脸,薄苏又是已经苏醒的模样。
“早。”薄苏勾唇。
姜妤笙心底升起无法克制的酸楚。
她挪动脑袋埋进薄苏的颈窝里,掩藏自己的情绪,笑说:“我突然有一个愿望。”
“嗯?”薄苏微调姿势,让姜妤笙靠得更舒服。
“我希望有一天,能比你先醒。”能看她睡一场真正的好觉。
“为什么?”
“感觉被你偷看太多次了,要看回来。”
薄苏很轻地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胸腹轻动,又无声地笑。
姜妤笙发现了,问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
姜妤笙不信,钻出来盯着她,薄苏偏过头,看着天花板,唇角弧度隐约。
分明就有什么。
姜妤笙轻挠她腰侧的痒痒肉,逗她:“真的没什么吗?”
薄苏怕痒,很快就按住了她的手,笑意难敛,气息不稳。
少有的明媚。
姜妤笙眼眸微深,不舍得闹她了。
她停下来,轻吻薄苏的下巴,一下一下,温温软软。
薄苏注视着她,感受她无言的爱意,终于松口:“我笑……”
“嗯?”
“你北城那天,可以努力一下。”
姜妤笙眨眼,复又眨眼,两颊蓦地升温,眼波漾动:“姐姐,你怎么好像很期待?”
薄苏转正了头,不看她,脸侧肌肤绯红一片,却也没否认,只是说:“起来吧,你是不是要去码头接货了?”
姜妤笙有分寸,不逗她了:“嗯。”
薄苏坐起身子:“我和你一起去。”
姜妤笙跟着坐起:“不多睡会儿吗?”
“不用,我睡不着了。”
姜妤笙又亲了她脸颊一下,也没有勉强,答应:“好。”
两人一起进卫生间洗漱换装过后,迎着初升的朝阳去往码头。
不过六点钟,一切都还在沉睡之中,路上除了她们,就只有她们相依相偎的影子。
长长的街、深深的巷、斑驳陈旧的墙、一望无垠的海,在被晨风吹淡的金光下,澎岛有一种洗净铅华,褪尽尘埃的清静感。
明明还是同一个岛、同一片海,却和几个月前她与秋源他们一起登岛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
姜妤笙给她解答过进货、接货的相关后,随意地问:“你上次这么早出门是什么时候?”
薄苏回想:“前几天,在荼城,要拍清晨的空镜的时候。”
姜妤笙狡黠:“对哦,差点忘了,姐姐是看过大千世界、万千美景的人。”
薄苏笑,半晌,她说:“虽然我常常出差,因为工作关系,也常常早起,但我上一次这么早出门,这么散漫地在海边散步,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她想起了半个月前问谢长嫣的那个问题,“那什么叫有意义的呢?”。
“在澎岛之外的地方,时间好像总是不够用,每个人连走路都要抓紧思考。”
不要浪费时间,每分每秒都该花费在有实际效益的事情上,每件事,也都该有它的目的性和效用性,这是谢家灌输给她的生活方式与时间意义。
她跟着他们拧紧发条多年,也因为快节奏、高要求的职业原因,几乎都要忘了,浪费时间,虚度光阴,感受时间流逝的本身,其实也可以是一种意义。
她身上有一根弦,在慢慢松弛,僵直的躯体,也慢慢有了放松的姿态。
姜妤笙感受得到。
她静了静,说:“下次,我们一起早起去看日出好不好?像小时候一样赶海。”
捡一堆无用却能让人当下开心的贝壳与石头。
她这次终于主动说下次了。
薄苏笑说:“好。”
还可以一起看日落,她想。
或者,什么也不看,什么都不做,也很好,只要是和她一起的。
第59章
隔了一周, 八月十号,敲定好复诊时间,安排好舟稻事务, 姜妤笙陪老太太北上复查。
飞机起飞后的傍晚,北城久违地下了一场解暑的大雨。
薄苏提早出发接机,绕道去隔壁区之前管青念叨过的味道很好、可惜太远也太难排了的新晋网红面包房买他们家的主推产品。
面包房坐落于一条老胡同里,车开不进去,也无处临时停靠, 薄苏只好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戴了口罩,打了伞, 步行前往。
小小的面包房窗口前, 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一把伞挨着另一把伞, 伞面顺着这条胡同,直铺出一片两个店面长的彩色荷塘。
薄苏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讶异。她看了一眼腕表, 估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来得及的,便没有离开,在队伍里站定,压低伞檐, 戴了一只耳机,一边收听前几天台里去局里开会后回来召开的会议音频,一边耐心等待。
队伍缓缓地向前挪动。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 薄苏即将倍速听完会议前,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重物落地声与几声惊呼声, 薄苏下意识地偏头望去。
几米之外,黑沉沉、雨淋淋的天幕下,一个穿着薄荷色雨衣的年轻女孩正跌坐在地,身旁散落着一柄透明雨伞和一地鲜花,显然是雨天路滑,她跌了一跤。
女孩似是顾不上疼,在好心人的搀扶下,很快站了起来,一边道谢,一边弯腰快速地把花捡回篮子里,把篮子挎回到手臂上,把伞重新撑起来,挡住已经被雨淋到半湿的花束纸包装上,而后才有时间查看手上、肘上擦伤的地方,露出疼痛的表情。
她的发上、面上全是水迹,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了大半,狼狈不堪。
薄苏怔怔地望着,有些出神。
大雨滂沱地下,在地面上溅起水花,声音遥远又清晰。
女孩似有所觉,朝薄苏的方向望来,与薄苏视线相撞。
薄苏没有收回眼,女孩误会了什么。
她有些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笑着问:“小姐姐,买花吗?”
薄苏喉咙微涩。
她问:“多少钱?”
女孩说:“一束十九块九,像这边湿了的,可以便宜一点,十五块九。”
薄苏说:“那我都买了。”
女孩愣住。
薄苏打开微信扫码界面,问:“总共多少,你算一下,我扫你。”
女孩回过神来,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眼眸晶亮:“好……好……”
“小姐姐……那……那我这个袋子送给你。”女孩从篮子边上拉出一个白色的硬壳纸袋子,递给薄苏。
薄苏应:“好。”
扫了码,接过了一整袋子的花。
没再等一会儿,排队轮到她了,她点了单,在等待店员打包的间隙,把花提到店员眼前,问:“这些花送给你们,你们给每个顾客一朵,或者,她们想要的随意自取,可以吗?”
店员迟疑。
薄苏说:“我刚刚买的,不方便带走,你可以检查一下。”
店员看她穿着高雅、气质不俗,不似打广告的,便伸手接过:“可以呀,谢谢。”
旁边另一队列结完账,也在等候,目睹了她买花全程的女人惊讶:“你不要的呀,那你怎么全买了?”
薄苏伸手接过店员打包好递出来的面包,笑了笑说:“下雨天,希望她可以早点回家。”
她想起姜妤笙那天和她说,“下雨天,偶尔也会有开心的事发生”的恬然面容,眼底有很深的温柔。
女人注视着薄苏,眨了眨眼,忽然瞪大眼睛,惊喜:“薄苏?薄苏老师,是不是你呀?”
薄苏弯了弯眼,没应是,也没应不是,颔了下首,走进了光影斑驳的霓虹深处。
*
晚上七点钟,飞机准点抵达,薄苏在停车场等待半个小时后,前往机场出发层的临时停靠处,顺利地接到了姜妤笙与老太太。
大雨依旧下个不停,整座城市都锁在重重雨雾里。
行车在光与暗、城市的动与静之间,听后排爱人窸窣动作,嗅鼻尖隐隐淡香,薄苏体察到从未有过的静幽、安谧感。
她问:“味道还好吗?”
上车前,她把排队买到的糕点递给了姜妤笙,让她们路上先垫垫肚子。
姜妤笙与老太太落座在后排,正小心地脱一次性手套,把手心里接到的蛋糕碎屑都反套进手套里,应:“我刚吃了一个奶贝,挺好吃的,奶油甜而不腻,奶香味很足。”
老太太也说:“是,我吃了青团,也觉得奶油好吃,用料挺好的。”
薄苏红唇微扬:“那就好。”
她询问:“奶奶,晚上定的是一家淮城菜,口味可能会偏甜,我要不要提前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少放点糖?”
老太太无所谓:“我没事,我们鹭城菜不也是偏甜口的吗?而且,小妤爱吃甜的,刚好。”
薄苏放下心来。
姜妤笙把垃圾收进垃圾袋里,无辜:“奶奶,我还好吧,我吃的是正常的?”
老太太一副我不拆穿你的慈爱脸。
薄苏拆穿: “你煮的是,爱吃的不是。”
小时候喝速溶咖啡,她奶糖都要比别人多放一倍,薄苏喝不下的旺仔牛奶,是姜妤笙当年的最爱。
姜妤笙笑了一声,不狡辩了。
一路上,三人一改上次的不尴不尬,有说有笑地驶达餐厅。
雨依旧在落,但小了不少。
餐厅有专用的停车位,薄苏停好车,站在车门旁,等姜妤笙打着伞,扶老太太下车,她帮着关上门。
三人锁了车,并排往餐厅走去。
刚走没两步,薄苏叫: “妤笙。”
“嗯?”姜妤笙侧身。
薄苏说:“你鞋带开了。”
她把手中的伞递给姜妤笙,姜妤笙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薄苏弯腰,就是要蹲下帮她系鞋带的姿态。
姜妤笙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挡了一下,把伞递了回去。
薄苏抬头看她。
姜妤笙很轻地摇了摇头,说:“你扶一下奶奶。”
地面湿滑,她怕老太太走不稳;在外面,又是在北城,她也怕薄苏被人认出来。
薄苏没有理解,但也没有勉强:“好。”
她直起腰,接过姜妤笙递来的两把伞,和姜妤笙换了个位置,帮她打着伞,扶着老太太,凝视着她系鞋带的动作。
姜妤笙系好鞋带要站起身了,薄苏视线自然地跟着上移。不经意的一眼,她扫到了一张略有些熟悉的面孔——
是纪琅。
他站在不远处的另一家餐厅停车位上,遥遥地望着她们,显然是认出她了。
薄苏出于礼貌,朝他点了一下头。
他回以一个点头,似是笑了一下。
姜妤笙站起了身子接回了伞,男人忽然有要朝她们走来的势态。
薄苏扶着老太太,视若无睹地转过了身,径直往餐厅里走去。
男人隐约叫了一声:“薄苏!”
薄苏置若罔闻。
倒是姜妤笙和老太太都条件反射地往回看了一眼。
男人怔在不远处,面色似有些阴沉。
姜妤笙收回眼,有些后悔回头了。
她走了好几步,才提醒:“刚刚有人叫你。”
薄苏平淡如水地应:“我知道。”
“不认识的?”
“认识的。”
“那……”
“不想听见。”薄苏勾唇,少有的恣意。
姜妤笙失笑:“没关系吗?”
薄苏说:“没关系。”
有服务员从门口迎过来,姜妤笙把伞交给对方,止住了还想说的话头。
薄苏告知对方:“定了包厢的,姓管。”
服务员立刻了然,引着她们去往二楼的雅间。
进到雅间里,点完餐服务员离开,姜妤笙帮老太太拆湿巾洗手,才接着说:“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薄苏坐在她们的对面,也在擦手:“嗯?”
姜妤笙挑明:“刚刚那个男人。”
薄苏动作微顿,静了两秒,坦白:“之前上过热搜。”
姜妤笙恍然大悟,“噢”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薄苏有些分辨不明她语气里的情绪。她注目打量姜妤笙的神色,姜妤笙在帮老太太倒水,颊畔笑意浅浅,不像是不高兴,也不像是很高兴。
老太太好奇:“你们在说什么呀。”
她听不懂热搜不热搜的是什么东西。
姜妤笙避重就轻,帮薄苏解围:“我们在说,之前我在新闻上看到过那个男士的照片。”
老太太也“噢”一声,随口问:“是什么很出名的人吗?”
姜妤笙被问住。
薄苏眼睫扇了下,主动应:“不是。”
她交代:“是我舅舅朋友的儿子,之前上新闻,是因为媒体以为我和他在交往,拍了照片,胡编乱造。”
“我和他没什么的,三月份的时候,我就和他说清楚了,之后就没有单独再约见过了。”后面这句话,她是盯着姜妤笙说的。
姜妤笙颤了颤睫,唇畔笑意真切了些。
“那……之前的热搜是怎么回事?”她单手托腮,眼波流转。
薄苏眼底的湖泽跟着她漾动。
“结账的时候碰到的。其实还有别的朋友一起,只是出门的时候,他说有点话想和我再单独聊聊,因为他父母也在,出于礼貌,我答应他去附近的茶室坐坐,前后不超过半个小时。”
姜妤笙弯唇,不置可否。
老太太状况外地点评:“长得其实还挺一表人才的。”
姜妤笙笑意加深,饶有兴味地望着薄苏。
薄苏面不改色:“我看不出来。”
老太太惊讶:“是诺诺你不喜欢这款吗?按你们时下年轻人的话来说,不是你的菜?”
因为客观评价,看起来确实还可以的。
薄苏应:“嗯。”
顿了顿,她直视着分明在坏心眼看热闹的姜妤笙,说:“主要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姜妤笙心脏蓦地紧缩,两颊升温,无法事不关己地调侃薄苏了。
老太太张大了嘴巴,震惊:“啊?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什么样的人呀?说说说说,奶奶帮你把把关。”
薄苏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姜妤笙,直望得姜妤笙如坐针毡,裸 | 露在空气里的那一只耳朵完全红透,才低笑着说了一句:“是一个很好的人。”
气氛微妙。
老太太看向姜妤笙,想寻求盟友再问点什么,看到姜妤笙含羞带笑的表情,愣了一下。
她迅速转回头,看向薄苏,后知后觉,也笑了起来。
“好好好。”她难止笑意,夸赞:“一个能让你想起来就露出这样笑的人,一定是十分好的人了。”
“奶奶祝你们幸福。”
第60章
用过餐后, 时间已经不早,考虑到老太太的作息,三人没多闲逛, 打着伞,取了车径直回薄苏昆仑明湖的住处。
车子驶进地库,乘坐电梯,直上薄苏所住的二十三层楼。
老太太从车子驶入地库后就开始心惊。
她看得出薄苏应该家境不错,自身能力也强, 身价肯定不俗,但没有想到,她明显已经是超出了普通人家的阶层。
雨夜天黑, 她看不清小区的外观, 但只看地段和地库里奢华的精装修, 便已经能推断出这个楼盘的价值不菲了, 更不要说下车后,她看到的满目豪车了。
那豪车的标志,好多是路上不常见, 年轻的时候,她丈夫每次偶遇豪华迎亲车队时教她辨认的。
但她不愿意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少见多怪,给姜妤笙丢份,便只在电梯抵达楼层,薄苏帮忙推着她的行李箱先一步跨出去后, 悄声问姜妤笙:“你之前来过吗?”
姜妤笙把手中的行李箱往门口推,淡笑着应:“我也是第一次。”
那神情似波澜不惊。
薄苏在电梯外也没走开,纤白如玉的手挡在电梯门旁, 以免它自动闭合,另一个手自然地帮姜妤笙把行李箱拉出了。
两人一推一拉, 再默契不过。
老太太本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姜妤笙扶着她出电梯门。
薄苏推着两个行李箱走在前面,刷开入户门,侧过身子请她们进门:“奶奶,其实可以不用换鞋的,但我想你晚上如果要起夜,还是有拖鞋更方便一些,所以我问了妤笙,还是准备了拖鞋,不知道合不合适。”
“奶奶,我报的36码,对不对呀?”姜妤笙进门,笑着问。
老太太放下多余的思虑,只依旧用先前的心情看待她们。
“对,哎,只一个晚上,还特意买做什么,浪费钱。”她与姜妤笙一起跨入宽绰奢雅的室内。
薄苏关上门,平常地应:“奶奶,哪里才一个晚上,下次还要再来的,我们好好逛逛北城,看看北城的四季。”这次因为手术后需要休养,不宜多走动,她们没有留游览北城的时间。
老太太被她亲切熨帖的话语哄得乐不拢嘴。
薄苏给她们拿拖鞋,自己也弯腰换鞋。
三双鞋都是新买的,老太太的是素一点的浅灰色,姜妤笙的是浅橙色,她自己的是淡黄色,鞋柜里还有一双,是浅褐色的。
是她留给谢长嫣的。
三双同款拖鞋套着三双脚丫子共处在同一盏灯下,像极了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薄苏眸光无声漾动。
她直起腰,招呼两人去公卫洗了手,带着两人一边参观,一边往客房走去。
“奶奶,这边是客厅和餐厅,后边有一间影音室和健身室,还有一个小的室内花园……”她先介绍了玄关右边的布局,而后才转身向左。
每走过一处,她便打开一处的门,介绍一处。
老太太和姜妤笙安静聆听,礼貌打量,偶尔也会好奇地询问一两句细节。
走到一扇胡桃色的雅致木门前,薄苏打开门,询问:“奶奶,你住这间可以吗?这间带卫生间,晚上起夜会方便一些,床头有夜灯,你不怕太亮的话,可以开着睡的。”
“枕套和被套,都是今天我让阿姨刚换的,如果觉得枕头软硬不合适,或者高矮不舒服,也可以换的,还有其他备用的。”
老太太自然是没有应不好的。
她走入室内,按了按床垫,又摸了摸枕头,笑着应:“刚刚好,刚刚好,不用换。”
薄苏放下心来。
她回过身,想询问姜妤笙关于今晚的安排,话还没出口,就注意到姜妤笙正侧着身子,出神地凝望着侧前方的房门。
那房门上,正挂着一块精致的实木标牌,上面用漆笔描画着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和三个秀丽端正的数字:502 。
绯红不受控地爬上薄苏的面颊,但她强作无事人。
“妤笙。”她轻唤。
姜妤笙回头,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揶揄与喜意不言而喻。
薄苏压下想要跟着上扬的唇角,若无其事:“今晚你睡奶奶对面这间客房,或者,你想聊会儿天吗?不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睡?”
她语气再平常正经不过,仿佛与她真的只是小姐妹,想要夜聊。
姜妤笙怔了怔,不自觉地清了下嗓,应:“好啊,那我和你一起睡。”
话到末尾还是泄了一丝不自然。
她强忍心虚,装得寻常地和老太太打招呼:“奶奶,那我今晚和薄苏一起睡,你有事随时打我电话或者敲门可以吗?”
老太太也作无察觉状,低着头翻自己行李箱里的睡衣,笑答:“好。”
“你们小姐妹敞开了聊,但也不要太晚了。”
“好。”姜妤笙乖巧地应。
老太太抬头看她们一眼,低头又悄悄地笑。
两人帮着老太太安顿好一切,看着她躺下了,才退出房间,帮着带上了门。
一关上房门,没走两步,姜妤笙双手便挂到了薄苏的脖子上,压低了声噙笑问:“姐姐,502房间是什么呀?”
薄苏眼底也有笑,故作从容:“主卧室。”
姜妤笙意味深长:“噢……”她贴得更近了些,用气声问:“那502今晚营不营业?”
明知故问,狡黠的明眸里秋波盈盈。
樱唇就在眼下,红润而诱人。
薄苏喉咙动了一下,半晌,到底没好意思回答,撇开了头笑。
姜妤笙也笑,亲了她耳侧薄红一下,松开她,没敢在房门外多腻歪,牵着她手一起走回了主卧室。
进到主卧室里,姜妤笙想起来叮嘱薄苏:“你别在奶奶面前表现得太明显了,奶奶很聪明的。”
薄苏关上房门:“不可以让奶奶知道吗?”
姜妤笙说:“也不是。”
“嗯?”
“就是……我会有点不好意思。”
总有一点在长辈眼皮底下公然调 | 情的羞耻感。
薄苏轻声地笑,不像她那么坏心眼地逗她了,答应 :“好。”
她带姜妤笙参观主卧室。
主卧室其实是一个套间,进门直面的是书房,左边开放式隔断后的才是真正的卧房,右边是一个宽敞的衣帽间和一个带浴缸的卫生间。
套间装修与室外一致,简约低调而有质感,整体是以白色、中灰色与胡桃色为主色调,大气典雅而不显厚重,微微有些冷感。
算是整套房子里,最有薄苏生活气息的地方了。
姜妤笙饶有兴致地观览薄苏的书架。
书架上最易扫到的是传媒、文学、历史相关的书籍,上层与下层,便什么都有,其中不乏一些市面上流行的畅销书,也有许多姜妤笙只在文学素养极高的播客主播口中听到过的,十分冷门偏门的外国文学。
哲学类的书籍,被高高地置于书架的顶层,隐隐透着久未被翻动过的落寞感。
它们的下方,是一排画册、地理图册和摄影集,姜妤笙翻阅,发现其中有一本解说古董文物的图册里还夹着一张票根,是近年来口碑很好的一个剧社出品的一个话剧。
姜妤笙扬唇,说:“这个剧社的话剧我也看过。”
是她去年生活条件稍好一点后,尝试看的第一部 话剧。
薄苏问:“哪一部?”
姜妤笙说:“算是这部的前传?《行路》。我很喜欢,一直很想看它的姐妹篇,《无问》,但是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场次。”
薄苏沉吟:“下半年应该还会有巡演,我听说鹭城有安排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你也没看过吗?”
“我也没看过。”薄苏搂着她的腰,背后抱着她,莞尔:应该不至于这么巧吧,再翻出另一张票根。
姜妤笙不疑有他:“好。”
不知不觉中,她们关于“下次”的约定好像越来越多了。她无意在薄苏身上投放太多的期待,但依旧还是会在她这样脱口而出的“下次”约定里,感到无法压抑的心动与欢喜。
她没有看到管青曾经说的满抽屉的明信片,薄苏也没有给她看,但她认出了书架上置物格里放置的那套与“念”相对应的,名为“思”的深蓝色瓷器了。
她在薄苏的怀里转过身,问:“陈素履女士的作品?”
薄苏应:“嗯。”
“和你送我的那套是相对应的?”
“嗯。”
姜妤笙眼底浮起促狭:“你知不知道这两套餐具背后的故事?”
薄苏坦荡:“我知道。”
“那你还送我?”不是说只想当她的姐姐吗?
薄苏静了静,应:“除了你,我还能送谁?”
她说得平淡,眼眸却似蕴着一片星空,静谧有光,使人不由沉溺。
姜妤笙心旌波荡。
“所以,你送我的时候,是什么心思?”她神情中有不自知的娇柔。
薄苏说:“其实,什么心思都没有,就是单纯地想送你。”
姜妤笙歪头:“哦,所以完全就是我自己好奇心太强,了解太多,自我攻略了?”
薄苏红唇弯起:“也不是。”
她承认:“我送的时候没有别的心思,买的时候,应该是有的。”
尽管那个时候,她自欺欺人,不愿意、也不敢察觉。
姜妤笙满意了。
她凑近了,像奖励一样,蹭了蹭薄苏的鼻尖,轻吻她的薄唇。
薄苏上移搂在她腰上的右手,在她要撤离的一瞬间,掌住了她的后脑,夺取了主动权。
室内只有恒温系统在运作,连送风都无声。
姜妤笙可以清楚地听见她们唇 | 舌交 | 缠的口腔音与心跳砰砰声。
过分漫长,也过分缱 | 绻,姜妤笙被勾动 | 情 | 潮,浑身发 | 烫,渐渐难 | 耐。
薄苏也不好受。
她乌眸蒙着一层雾气,离开了姜妤笙,微哑问她:“洗澡吗?”
姜妤笙胸线起伏,连呼吸都是灼 | 热的。
她确信她在薄苏眼底看到了同样的渴望。
心脏同频率共振,她应:“好。”
薄苏眼睛在笑,轻轻地啄吻她一下,拥抱片刻,松开她,放她去取睡衣洗澡了。
姜妤笙在主卧室卫生间洗,薄苏去隔壁的客卫。
半个小时后,姜妤笙洗完澡,吹好头发,打开卫生间的门出去之时,骤然发现,卧室变换了新天地。
素雅的白色天花板、灰色墙面与浅灰色地板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无垠的蓝紫色星空与五面环绕的幽蓝色大海。
大海里,蓝波漾漾,星月水母似四散漂浮的小伞,在水中悠闲地舒展飘荡,鱼群涌来又退散,穿梭游动,整个卧室,似她不小心打开了异世界之门,意外踏入的域外深海。
梦幻得姜妤笙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可不是梦。
薄苏散着秀发,穿着睡裙,见她出来,自床边站起了身,携一身淡雅茶香,款款向她走来,气韵端华,身姿曼 | 妙却如深海迤逦而出的美人鱼。
她笑望着她问:“好看吗?”
姜妤笙伸手去握她的指尖,体温分明是热的。
她眼睫颤了一下,不错眼地盯着薄苏。
“好看。”她嗓音发涩:“这是什么?”
薄苏说:“3D全息投影。”
姜妤笙问:“这次,是有备而来的?”
薄苏抬手抚 | 摸她的面颊,亲吻她的鼻尖,坦坦荡荡地承认:“是。”
幽蓝色的光影摇曳在她的脸上、天鹅颈上,映染得她向来不沾凡尘的面容也有了人间欲 | 色。
姜妤笙视线忽然模糊。
这是她曾经连梦里都不敢奢想的场景。
情难自已,她微微仰头,主动吻上了薄苏的红唇。
水波随着她们的脚步变幻,透明的水母在床头飘飘荡荡。
薄苏背抵着流动的海水,姜妤笙屈膝在她的身前。
她以左手抚摸薄苏的脸颊、红唇,流连向下。
薄苏忽然伸出手,牵起她的右手,低头落吻,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舔 | 吻,一直吻到那残缺的半根尾指上。
丑陋的断端被她含 | 入口中,温柔地舔 | 弄。
姜妤笙一瞬崩溃。
她忽然发现有的事、有的委屈、有的害怕,并不是完全过去了。
只是她知道,她该让它过去了,不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当薄苏用这样的姿态、这样的温柔疼惜它,她还是一刹那感到了潜藏在心底,那来自遥远过去的、无处可诉、也不想诉的痛苦与彷徨。
“薄苏,你别……”她泪簌簌地下落。
薄苏抬起头,望见她的泪水,眼底也有痛与水雾开始漫漶。
“对不起,对不起……”她伸手轻拭姜妤笙的眼泪,自己眼角却有泪也跟着滚落。
姜妤笙喉咙干涩到疼痛。
她偏过头亲吻薄苏的手心,努力平声说:“不是,不要说对不起,姐姐,不要说对不起……”
不要这么温柔,温柔到好像又要担负起她的一生。
包括她的过去与未来。
无以名状的情绪充满胸腔,她无法言说,便只能以亲吻代替。
她拥 | 吻薄苏,用被薄苏吻过的温热右手,触碰微凉的软玉、礁石与海面。
似星星在珊瑚丛中嬉戏,月亮也渐渐坠入海底。
微微的疼,满足的胀。
薄苏左手攥紧床单,右手攀在姜妤笙的背上,眼角有泪无法抑制地滑落。
好似这浑浑噩噩的漫长半生,都在等待这一瞬的清醒与圆满。
空虚被填满,
残缺被完整。
星光随着海浪不停波荡。
她仰起头,无法自控地拢 | 膝,白腻如瓷的细颈在幽蓝的光中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呼吸短促而低沉。
有天光被洒进久无天日的深海里。
她被揉皱,也被抚平,以温柔,以爱恋。
姜妤笙轻吻她、安抚她,“姐姐”、“姐姐”一声一声地轻唤她。
薄苏平复下来,似藤蔓缠 | 绕她的身上,在收放之间感受着她的存在。
“不要出来。”她忽然哑声说。
姜妤笙止住动作,扇了扇睫。
有一点羞赧的可爱,更多是的清纯、成熟女性的柔美,是她十几年前做梦就在奢想,又比她梦中更真实更牵动她心弦的模样。
她不由笑,爱怜地轻抚她汗湿的额发,勾住她的脖子,抬起身子吻她:“我爱你。”
情之所至,曾经觉得无比难以启齿的话,也不觉为难。
她眼睫犹挂晶珠,眼底的光却很餍足。
姜妤笙心脏似要被吹破的气球,满胀到痛楚。她怕爱是束缚,从不敢出口,可此时此刻,却也难抑制。
她回吻薄苏,在唇与唇的温存间说:“我也爱你。”
姐姐。
薄苏。
比你以为的爱你更爱你。
也比我以为的爱你更爱你。
泪一滴一滴洇进薄苏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