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李广利进宫
刘彻对李小妹原是一时兴趣, 不打算长久宠幸,直到李小妹听从女儿建议变了妆容, 他才开始觉得这女人有些意思,不仅给夫人位份,连她兄长李延年养好伤回到宫中,也得到升迁,常在皇帝身边歌唱演奏。
这一日,政务处理完毕,刘彻让兄妹二人过来为自己奏乐舞蹈,得知李家兄妹在长安的家中另有两位兄弟,一时兴趣, 命李广利和李季明日进宫觐见。
李小妹大惊, 急忙阻止皇帝见李广利:“陛下,妾身长兄是个街头恶少年, 行为粗鲁,品行低劣,他会惹出祸事,弄脏未央宫的台阶。”
刘彻闻言, 越发兴趣盎然,笑道:“朕当年号称长安第一恶少年,冠军侯昔日也是鼎鼎有名的恶少年,你兄弟一个寻常恶少年,能闹出多大的动静?”
“陛下……”
李小妹不敢多言。
李延年也跟着陪小心。
刘彻看他们兄妹如此战战兢兢,对李广利竟越加期待起来。
李广利得知皇帝要见自己,喜上眉梢, 与弟弟李季穿上用四公主派人送的三百金置办的华贵衣服,天还没亮就跑到未央宫外等候了。
“这两人是谁?”
有入宫议事的朝臣看到李广利兄弟, 不解问同僚:“看他们的衣着很是华贵,看他们的仪态却毫无规矩可言,莫非是……”
说到这里,朝臣们抖了抖脖子。
他们怀疑李广利兄弟两人是来自地方的告缗者。
上官桀看到李广利兄弟,则对同行的李陵道:“少卿兄,那边两个是陛下最近喜欢的李夫人的兄长,你千万别招惹他们,连四公主殿下前几日都派人给他们送了三百金呢!”
“你怎么知道四公主殿下给他们送了三百金?”
李陵不解。
上官桀笑道:“因为我是四公主殿下派去给他们送金的人之一。”
“你——”
李陵无语。
他本该看不起上官桀这种没什么本事成天钻营讨好的家伙,无奈上林苑演兵结束后,养好伤的上官桀就认定了李陵,成天找李陵套近乎,李陵初开始时非常烦他,直到最近才习惯。
“另一个人也是你认识的。”
“谁?”
“显君姑娘。”
提到李显君的名字,上官桀脸上满是笑容。
李陵见状,心头一震,试探道:“……你这家伙不会喜欢我堂妹吧!”
上官桀正色:“若四公主殿下愿意让显君姑娘做我妻子,我必定一生不纳姬妾,只和她生儿育女。”
李陵:“……说得好像娶了我堂妹,你还有机会纳妾一样!如果我堂妹真成了你的正妻,你想纳妾就得先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堂妹的拳头硬。”
“所以我才承诺娶得李显君为妻,一生不提纳妾之事。”
上官桀大言不惭。
李陵闻言不再多想,和上官桀一起走进未央宫。
……
……
政事处理完毕,外臣各自离去,未央宫中只剩皇帝喜欢的内臣们。
李令月知道李广利兄弟今日入宫觐见,故意留下,陪刘彻玩五子棋游戏。
中常侍带李广利兄弟进入时,李令月刚好一局五子棋赢过刘彻,笑着索要游戏彩头。
“好好好!给你给你!”
刘彻宠溺微笑,让霍去病将架上的玉盒拿来,打开,取出一卷丝帛,递给女儿:“这个彩头如何?”
“我瞧瞧。”
李令月展开帛书,发现这卷帛书的文字不多,画像却极多,且多是双人画像,不由面红耳赤,娇嗔道:“父皇耍赖!”
“姣儿不喜欢?那朕把这卷帛书赐给冠军侯,如何?”
“……”
李令月无语。
霍去病闻言,低头看了眼帛书内容,也是面红耳赤:“陛下,您——”
“你们迟早要成婚,提前学习一二又如何?还是说你们私底下已经学过?”
刘彻笑得促狭。
李令月怒道:“父皇!”
霍去病更是无语:“陛下——”
“成婚以后总是要精通这些东西的。”
刘彻调戏着说道:“不精通怎么给朕生聪明漂亮的孩子?”
“那也不能……不能……”
“不能怎么?朕还指望你们能一举得男呢!”
刘彻半是调戏半是真心地说道。
李令月害羞:“……父皇你想得太远了!”
霍去病却是若有所思:“陛下的命令有点难,必须努力一下才能做到。”
刘彻闻言,越加开心,大笑之余看到中常侍身后抖抖索索等待的李广利兄弟:“他们是谁?”
“陛下,他们是李夫人的兄弟,您说您要见他们,奴婢今日特意把他们带了过来。”
“哦。”
刘彻想起昨日的事情,命李广利兄弟上前。
李广利兄弟方才站在一旁见皇帝与公主、冠军侯说笑,以为陛下性格随和,直到刘彻的目光落在身上,才猛然意识到皇帝的目光沉重如山岳,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兄弟二人急忙匍匐跪地,连声呼喊:“小民李广利、李季拜见皇帝陛下!拜见公主殿下!拜见冠军侯!”
“抬起头来。”
“喏。”
李广利、李季两人壮着胆子抬头。
刘彻打量着,评价道:“模样还算周正,可惜眉眼不干净,崭新的衣服穿在身上居然皱皱巴巴,难怪你们妹妹不让你们进宫。”
“小民出身卑贱,确实……确实……”
李广利知道今日的觐见会改变自己的命运,绞尽脑汁试图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然而,他此刻脑内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越说越错,越错越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李广利有点意思,很会逗人开心,可以留在宫里表演滑稽。”
刘彻把李广利兄弟当玩乐,见他不断闹笑话,不怒反喜,有意让他进宫与李延年作伴。
李广利闻言大惊,他虽然挨了蒙面讨债人一顿狠揍可能再也不能做男人,但他依然不想留在宫中,害怕自己会和弟弟李延年一样受宫刑成为真正的阉人。
慌乱中,他想到四公主派人送来的三百金,于是厚颜无耻地攀关系:“陛下,我们兄弟身上的衣服都来自四公主的赏赐,如果进宫为陛下表演滑稽,以后就无法报答四公主的恩情了。”
“有这等事?”
刘彻明知故问。
李令月:“女儿听说李夫人家中贫苦,想起舅舅曾给王夫人娘家送五百金置办生日宴席,于是效仿舅舅给李夫人家中也送了三百金。”
“原来是效仿仲卿。”
刘彻对女儿的回答非常满意,笑道:“你们成婚以后,仲卿的身体也会好些,正好陪朕泰山封禅,然后巡游郡国,等我们回到长安,你们应该已经怀上孩子。”
“父皇,你——”
李令月无语。
刘彻正色:“朕非常期待你们的孩子。”
随后,他对李广利两兄弟道:“既然你们受过四公主恩情,那朕就派你们给四公主做事,报答恩情!”
“……谢……谢陛下!谢公主殿下。”
李广利哆嗦着谢恩。
李季跟着磕头。
不能留在皇帝身边让渴望出人头地的他们感到遗憾,但被皇帝派去随得宠的四公主做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传闻,四公主身边全是才貌双全的女子,凭他们兄弟的样貌加上皇帝宠妃的兄弟身份,说不定可以……
想到这里,李广利兄弟突然觉得给四公主做事比留在未央宫当差更好。
毕竟,未央宫的女人都是陛下的,尊贵得宠如韩王孙与人私通也没有逃过处死的命运,何况他们兄弟?
……
李广利兄弟走后,刘彻突发奇想,对霍去病道:“小子,以你领兵打仗的经验,若朕将这两兄弟扔进军中历练,能出什么结果?”
“庸碌无能,难成材料。”
霍去病对李广利兄弟的评价很差。
刘彻点头,深以为然:“确实是差劲的材料,不如以你小子的标准,天下有几个人不是庸碌无能?”
“所以陛下——”
“这两兄弟眉眼有一股银贱气息,留在姣儿身边,必定企图染指姣儿身边的女孩,不如送去上林苑蹉跎磨砺一番,若是年底还没打下南越,就把他们派去桂阳在路博德麾下领一支队伍,侥幸立下军功是他们的福气,不幸战死沙场也是他们的福气。”
安排好李广利兄弟,刘彻又问:“南越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安国少季等人有意与南越王母子设宴款待吕嘉,利用宴席将吕嘉一党铲除,可惜走漏了风声,现在吕嘉一派正招兵买马,看样子是打算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
刘彻冷笑,反问霍去病:“如果吕嘉等人胆敢先发制人,路博德能一战攻下南越吗?”
“可以。”
霍去病回答得不假思索:“路博德临行前,舅舅与我结合赵次公提供的南越周边地形图给他设计了三套进军方案,任何一套都能一战让南越覆灭!”
“好!很好!”
刘彻笑容冰冷。
南越王对大汉称臣、大汉军队正式入驻南越境内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南越国彻底沦为大汉郡县则是他更喜欢的结果。
既然安国少季等人无法“和平”铲除南越国内以吕嘉为首的反对力量,那不妨让吕嘉这把火将南越烧得更旺一些!
然后——
一战定乾坤!
……
……
李广利兄弟美滋滋走出大殿,以为自己即将掉进美人堆,从此左拥右抱,好不快乐,谁知脚步还没出广场,陛下又改了想法,让他们去驻扎上林苑附近的军营里磨砺。
“这……这……”
李季愣住。
他与兄长进未央宫,一路随着中常侍不知和多少美貌女子擦肩而过,早已垂涎三尺。
“大哥,我们赶紧去找小妹,让她在陛下面前给我们求情!”
“没有陛下命令,寻常男子不能进入后宫!”
中常侍板着脸提醒李广利兄弟。
其他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无不露出嗤笑嘲讽表情。
李广利气急,却不敢发作,强忍怒气拉着弟弟李季随中常侍出宫,快要抵达宫门时,又遇上了太子刘据一行。
李广利兄弟赶紧跟着中常侍向太子行礼。
刘据本就不爽李小妹得宠,因此暗示李禹带人蒙面殴打李广利,如今李广利穿得人模狗样从未央宫中出来,他越发不悦,冷笑道:“李夫人得父皇宠爱,本太子见了她也要礼貌!可不敢轻易受你们的跪拜!”
“草民卑贱,哪敢让太子殿下挂念问候。”
李广利意识到太子不喜欢他们兄弟,一个劲地压低姿态。
李季跟着讨好求饶。
刘据笑了笑,对身旁阉人道:“他们身上的衣服样式不错,回头给虎儿、福儿各做一套。”
虎儿、福儿是太子的两条宠物狗的名字。
“喏。”
阉人听出太子骂李广利兄弟是穿着丝绸衣裳的狗,笑呵呵地附和。
而李广利兄弟听见“虎儿”、“福儿”名字时也猜到它们不是人名,见太子随从因这两个名字纷纷发笑,越发确定太子在羞辱自己,但是他们身份卑微,即便被太子公然辱骂也必须忍耐,何况只是暗暗嘲讽?
陪笑送走太子一行后,李广利气恼难消,狠狠瞪视太子的队伍,猛然发现——
太子身边有几个人的背影和那日蒙面殴打自己、让自己做不成男人的家伙非常相似!
……
……
刘据身边人“自作主张”蒙面殴打李广利的事情,刘彻一直都知情,就像他知道女儿派人给李广利送去了三百金。
但是,知道儿子身边人殴打李广利是一回事,李广利发现殴打自己的人是太子下属然后通过李小妹和李延年向自己告状求公道又是另一回事。
“堂堂太子,做事竟然如此不干净!”
刘彻愤怒,当即命人去长乐宫将那日蒙面打人的李禹等人抓走,带去上林苑受罚。
刘据收到消息,赶忙骑马追来上林苑,看到的是——
父皇笑容冷冽地坐在高处,身边陪着得宠的李夫人和一众侍中,卑贱的李广利兄弟站在离父皇不过一丈远的地方。
“父皇——”
刘据心急如焚,道:“父皇为何无故抓走李禹?”
“你说呢?”
刘彻冷笑,挥手,禁军将李禹带上:“你可知罪?”
“……微臣不知所犯何罪。”
李禹宁死不认罪。
他虽然蠢钝鲁莽冲动,但忠于太子,知道一旦承认自己带人蒙面殴打李广利兄弟会把太子牵连进去!
“倒是个忠诚的蠢人。”
刘彻喜欢忠诚的人,哪怕这个少年郎的忠诚对象是自己不喜欢的儿子。
他冷言看向刘据,道:“你是太子,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父皇,我……”
刘据自然希望父皇将李禹等人释放,但他实在不知如何为他们开脱,一时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不知道怎么办?”
刘据继续冷笑。
他没想到他儿子居然直到现在都没看出他不打算杀李禹!
“我……我……”
“父皇!”
刘姣的声音突然响起。
刘据回头,看到妹妹风尘仆仆地赶来,身旁跟着李显君和李敢。
李敢见到皇帝,立刻下跪:“陛下!李敢教子无方,甘受陛下惩罚,求陛下能饶过李禹,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你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刘彻问。
李敢:“不知道。”
“不知道儿子犯了什么罪还要替他求情,果然是亲骨肉。”
刘彻叹了口气,看向女儿:“姣儿,你也替李禹求情吗?”
“父皇,我已从别处知道李禹所犯何事,若确有其事,父皇怎么处置李禹都是他罪有应得,但女儿有一点感到不解——”
“哪里不解?”
刘彻招呼李令月上前。
李夫人见状,赶紧起身,把刘彻身边的位置让给李令月。
李令月走到刘彻身边,亲昵道:“李家儿郎大多天生神力,能赤手搏虎,若李禹带人蒙面殴打李广利,以李禹之力,李广利怎么可能还活着?”
“对对对!四皇妹说得极是!”
刘据连声附和:“以李禹的力量,他真要打李广利,李广利哪还有命在!”
“……你们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刘彻本无意杀李禹,今日之事无非是给儿子一个教训,如今听了女儿的话,面容逐渐舒缓,抬手要释放李禹。
“陛下——”
李广利咽不下这口气,大喊道:“既然两位殿下都说李禹有赤手搏虎之力,他若打我,我必丧命,陛下为何不让李禹与猛虎搏斗?若他赢了,说明是我错怪他,若他输了,也算就地正法!”
“大哥,你——”
李夫人被李广利的狠辣吓到,急忙请罪:“陛下,妾身兄长原是个街头无赖,不懂礼数也不知道规矩,还请陛下……”
“陛下,李敢愿以性命担保,李禹他——”
“赤手搏虎以证清白吗?”
刘彻冰冷一笑,命禁军弄来斑斓大虎,让李禹与之格斗,赢了无罪释放,输了——
“李广利!”
刘据恶狠狠地看着李广利,随后又看了眼李夫人。
李夫人知道兄长惹下弥天大祸,吓得花容失色,双手紧抓衣袖。
刘彻见状,对李夫人道:“你想留下来看李禹和猛虎格斗还是现在就回宫?”
“妾……妾……妾身……”
李夫人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李令月见状,让女官们扶住她,道:“此事虽不是因你而起,却也与你有关。”
“妾……妾身明白……妾身会……会留下来……留下来看……”
李夫人颤颤巍巍地说道。
她知道伴君如伴虎,但今日的事情早已超出她的承受极限。
“开始吧。”
刘彻漫不经心地说道。
李令月给李显君使了个眼色。
李显君上前,从禁军手中拿过钥匙给堂弟解开镣铐,趁机将临时找到的一块边缘锐利的石头塞入李禹手中,暗示道:“太子殿下的清白如今握在你手中,你要好好表现,万不可辱没李家门楣。”
“李禹明白!”
李禹会意,双手握拳,借机把边缘锐利的石头带入一丈高的大铁笼。
哐当!
铁笼上锁。
负责豢养猛虎的军士小心翼翼抽走把大铁笼分成两部分的铁网栏,又用棍子刺激盘踞铁笼一侧的猛虎。
“嗷呜——”
猛虎受惊,睁开金黄色的眼睛,发出愤怒的咆哮。
李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双手握拳,直面猛虎,石头的锐利边缘刺入掌心,鲜血滴滴答答流出来。
猛虎闻到血腥味,踩着压迫的步伐走向李禹,喉咙不断发出嘶吼。
很快,老虎就把李禹逼到铁笼一角,随时准备——
“吼——”
狂啸中,老虎先蹲下前肢带着后肢急剧后退,随后一个猛冲扑向李禹,尖锐的爪子眼看就要搭着李禹的肩膀撕破他的身体,却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被跪在地上的李禹使出吃奶劲以双手生生抓住,双臂青筋暴起,石头刺进老虎前肢,虎爪也扎进他的胳膊,一人一兽俱是鲜血喷涌!
老虎受伤,越发凶猛,露出发黄的尖牙,咆哮着试图一口咬断李禹的咽喉。
咚!
出乎意料的撞击声响起,竟是李禹在生死关头突然爆发,抓紧猛虎前肢,就地打滚,生生将猛虎拖压到身下!
好不容易占到一丝优势的李禹披头散发地骑在猛虎身上,竭尽全力试图压断老虎肋骨,双手搂住老虎脖子,十指抠进用石头锐处在老虎咽喉处划出的伤口,疯狂拉扯,口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声音。
老虎全身剧痛,拼命挣扎,血盆大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四肢疯狂抓挠,铁棍般的虎尾频繁拍打铁笼栏杆、李禹后背,眨眼功夫,李禹就被猛虎的尾巴抽得后背皮开肉绽,口吐鲜血。
这是真正的生死搏杀,谁先了结对方性命,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李夫人吓得转头不敢看。
刘据担心李禹安危,急得眼睛都不眨。
李令月震惊于李家人的强壮,心中也颇有感慨。
唯独李广利看李家人如此勇猛,想到自己一次得罪那么多人,不由瑟瑟发抖。
铁笼内,惨斗还在继续。
李禹即便全身是血,依旧死命撕扯老虎咽喉,铁笼下方的草地彻底被鲜血染红。
“父皇——”
刘据快哭出来了。
刘彻闻言,道:“力能搏虎,赏。”
话音落,铁笼两旁的禁军用长戟刺死被李禹杀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猛虎。
李禹满身伤痕,踩着滴血的步伐走出铁笼:“陛下现在相信此事与太子无关了吗?”
第82章 刘彻的担忧
晚上, 未央宫灯火通明。
朝臣们为是否要出兵远征大宛讨要天马一事争论不休,并且多数人都认为远征大宛太过劳民伤财, 得不偿失。
刘彻听完双方观点后,也觉得不宜立刻远征大宛。
倒不是因为他觉得大宛太远,征大宛耗资巨大,而是因为如今朝中唯二有能力征伐西域之人是卫青和霍去病。
卫青身体不适,刘彻纵然再冷血薄情也不可能让他受这份操劳辛苦。
霍去病倒是几次请缨要替皇帝将西域收入大汉版图,可大宛离大汉边疆有万里之遥,此去至少数年不能归还,万一霍去病远征期间,卫青病情恶化, 刘彻不希望他们两个因此留下终生遗憾。
何况南越经过这段时间的酝酿, 局势已经一触即发,驻扎桂阳的汉军随时准备长驱直入——
最终, 刘彻决定:“大宛一事暂时搁置,等把南越、东越、滇国一圈全部打下以后再讨论!”
“陛下英明。”
朝臣们起身,退出未央宫。
太子刘据也赶紧行礼离开——李禹虽因为赤手搏虎得到父皇宽恕,却因此受伤累累, 命垂一线,敷药包扎后睡下,整整二十个时辰没有醒来,刘据担心他性命不保。
刘彻知道刘据爱惜李禹性命,没有批评他的匆忙无礼,只将以霍去病为首的一干年轻武将留下,李显君也留下, 其余人全部离开。
李令月也要离开,刘彻却突然命中常侍走出, 让她在偏殿稍作等候,连同身旁的刘细君等人。
李令月不解,但接受刘彻的命令。
一行人进入偏殿,正要坐下,李夫人小心翼翼出现。
“四公主——”
不等允许,李夫人跨步进入偏殿,脸色惨白神色狼狈。
“李夫人?”
李令月挑了挑眉毛。
她不讨厌李夫人,后宫女人为了得到君王的宠爱难免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但她讨厌李广利,讨厌这个无能又残忍的祸害。
“李禹之事是兄长不对,还请四公主在太子面前美言,让太子不要记恨兄长。”
李夫人知道李广利惹下大祸,恨不得亲自拖着兄长向太子请罪,但她身为皇帝的后妃不能轻易见太子,反复思量后想到了太子的同胞妹妹。
“不记恨是不可能的。”
李令月直言不讳:“父皇原本不打算杀李禹,否则也不会将人抓到上林苑后迟迟不处置,直到太子赶来。他只是想要太子的解释,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结果李广利……”
“妾身明白!妾身知道兄长不该撺掇陛下将李禹和猛虎关在一个笼子里。”
“岂止是不该撺掇父皇将李禹和猛虎关在一起,”李令月冷笑,“早在他因为李禹的身形酷似殴打他的蒙面人于是向父皇面前告状污蔑太子时,他就已经犯下大错!”
“四公主殿下——”
“你哥哥原是个无赖恶少年,赌博斗殴无所不作,即便因为欠债被人打死也是自作自受,但他却以此诬告污蔑太子,明知父皇有心放过李禹还恶言撺掇,险些害死太子心腹,换做你是太子,你会忍下这口恶气吗?”
“……”
李夫人沉默。
李令月道:“以后专心伺候父皇,其他任何事情——哪怕是你兄弟的事情,也不要再问。”
“妾身明白,妾身不敢插手此等大事,但是妾身……”
“你如此担心维护李广利,因为李延年还没有孩子就成了阉人,若李广利和李季有事,你们家就没了传承香火的人,对吗?”
“四公主所言……”
“李广利今日种下的是足以灭三族的大祸,”李令月道,“父皇现在宠着你,可以不追究李广利的过错,等到父皇厌倦你或是李广利犯下更大的过错,你还有什么办法救他?与其为这个没出息的兄长四处奔波求饶,不如专心伺候父皇,早日生下皇子皇女,或许能让李广利有个全尸。”
“四公主,我——”
“一定要管的话,先让他学会做人吧!”
“喏。”
李夫人含泪退下,退到殿外时不小心和皇帝撞上,吓得赶紧跪地请罪:“妾该死!妾该死!”
“你来此处可是为了给你那不争气的兄弟来找姣儿说情?”
刘彻问李夫人。
李夫人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刘彻:“被拒绝了?”
“公主让妾身以后不要管兄长的事情,专心伺候陛下。”
“姣儿说得没错,李广利这种废物只会让你成为大家的笑柄。”
刘彻冷笑着,让李夫人回去。
李夫人抽泣着离开。
刘彻走进偏殿。
李令月赶紧行礼:“父皇——”
“姣儿,你让刘细君她们主持整理的为霍去病的兵书文章做的注解,现在完成了多少?”
刘彻也是开门见山。
李令月苦笑道:“霍哥哥的兵法文章太过天马行空、艰深晦涩,即便群策群力又有舅舅帮忙校正,目前也只有五篇文稿做出了完整的注解。”
“你们没有见过战场,能凭借古籍在一年时间做出五篇注释已经很不错。”
刘彻看向霍光:“听说有工匠建议将常用字单独刻成规整的方块小印,印刷时按照印刷内容文字选出对应的字块攒成一页,加快刻印效率?”
“回陛下,确有其事。”
“效率真的因此加快了吗?”
“单印刷文字的话,此法确实可以加快效率,若文章夹杂图片,则依然需要刻板。”
霍光毕恭毕敬地禀告。
“那就把文章和图片分开印刷。”
“喏。”
霍光态度恭敬,补充禀告道:“启禀陛下,工匠们除了建议将常用字单独刻成规整的小印,还建议单字的方块小印用陶土制作,理由是陶土烧制的印版稳定,不像木头做的小印会因为水浸火烧轻易变形。”
“这些事情子孟你自己看着办,觉得好用就采纳。”
“喏。”
霍光禀告完毕,退到一边。
不知是不是被工匠们的聪明才智触动,霍光禀告工匠提出的用陶土烧制活字改进印刷时,这几年都很安静的系统突然对李令月发出幽幽叹息。
[在‘制’系统守护的历史进程中,活字印刷是刻板印刷面世至少百年后由印刷工匠在实践中发明并完善的,想不到这个时空……果然,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无限的,所谓的历史进程不过是后来者的先入为主和自以为是,历史是身处历史的无数智慧个体的主观意志合力形成的客观洪流……]
李令月记住系统的话,不做声响。
另一边,刘彻让刘细君献上已经整理完成的五篇文章,细细观看,感慨道:“小子的原文,朕只能勉强看懂大概,看你们的注释,朕感觉朕也能全部学会。”
上官婉儿闻言,谦卑道:“陛下谬赞,这些注释大部分来自大将军的指点,我等不过是将大将军的指点整理记录成文章。”
“能把仲卿的指点整理成如此简洁易懂的文字,你们也算是有些本事。”
说话间,刘彻将加了大量注释的五篇文稿交给霍光:“把这些文章都刊印成册,交由将官们学习研究。”
“喏。”
霍光捧着文稿退出。
刘彻看着李令月为首的一干人,道:“卫霍的兵法天分,天下无人能及,即便将兵法文章详细做注释,能看懂、能学会的人也是凤毛麟角,但是学会一点皮毛总好过什么都不会吧。”
“父皇,你——”
“近来发生的事情让朕开始感到忧虑了。”
刘彻直言不讳:“朕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子未得天命眷顾、英年早逝,仲卿病重,强撑着指挥四方用兵,最终也离朕而去……留下朕……朕……孤独一个人对着一堆败仗的战报……”
“父皇害怕军中除了舅舅和表哥,再无可用之将?”
“难道不是吗?”
回想早些时候的关于大宛的争论,刘彻神色忧患:“朕之所以不同意立刻征讨大宛,不单因为大宛在万里之外,征讨大宛耗费钱财过多,更因为朕发现汉军看似人才济济,实际能替朕征讨大宛的只有卫霍两人。”
“父皇……”
“所以朕虽然不满太子自作主张,看到李禹真的力能搏虎后,不但不想杀他,还打算以后重用他。这少年郎虽然鲁莽无脑,却是个忠义勇猛之士,投入军中可以作为前锋使用。”
“父皇英明。”
……
……
刘据这边——
得知父皇因为李禹的搏虎表现承诺只要李禹能熬过此劫就安排李禹进军队历练,刘据眉开眼笑,对昏迷的李禹大喊道:“李禹!李禹!你听见了吧!父皇满意你的勇猛!以后要提拔你!”
“太子……太子……”
昏迷中的李禹发出含糊的声响。
看到李禹在昏迷中还记挂着自己,刘据更加痛恨李广利这个无耻小人了。
这时,乐成侯丁义找到了太子,要把以前在胶东康王刘寄身边供职的号称能通神仙的方士栾大介绍给太子。
“太子殿下,栾大和陛下宠爱的文成将军少翁师从同一位神仙,而且栾大的法术更在少翁之上。让栾大为李禹救治,必定人到病除。”
“真的吗?”
刘据将信将疑。
但他身为刘彻长子难免有些迷信,何况发生在霍去病身上的事情无法用常理解释。
如今,李禹情况危急,回想少翁当年的神异本事,加上乐成侯反复承诺保证那栾大确实厉害,能够和安期生、羡门高这些仙人见面——
病急乱投医的刘据心动:“赶快把栾大带过来!”
……
栾大和少翁是同门师兄弟,少翁成为文成将军后,栾大也在胶东康王刘寄宫中做了尚方。
之后,少翁因为长生法术迟迟不能见效被皇帝秘密处死,栾大从此闭口缄默,用胡扯欺骗刘寄夫妻,得到了大量赏赐。
如今,刘寄薨逝,新任胶东王刘贤非刘寄妻子(胶东康王后)所生,与胶东康王后关系不睦,也不喜欢求仙拜神的事情,继位后一再疏远胶东康王后信赖的栾大。
栾大眼看自己留在胶东国内没有前途,又见陛下以国内有盗贼的名义派遣军队对胶东国严加管束,于是通过胶东康王后的关系找到乐成侯丁义,让丁义把他举荐给长安的贵人们。
丁义非常仗义,很快就找门路把栾大带到长乐宫,介绍给太子。
“臣栾大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快快随我过来!”
刘据拉栾大进李禹的房间:“他情况如何?什么时候能醒来?”
“且容臣计算一番……”
栾大装腔作势地说道。
他能在胶东康王夫妻面前混得如鱼得水,自然是有几分忽悠本事。
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后,他绕着病榻上的李禹一通查看,发现李禹经过太医们连续几日的悉心救治下马上要醒来,于是抖了抖衣裳,对焦急等待的刘据道:“李禹身体已经无碍,迟迟不醒是因为神魂没有回来,请让臣亲设坛祭祀,将他的神魂招回来!”
“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刘据被栾大的神仙架势唬住,无比配合。
栾大于是列出祭祀所需物品清单,刘据让宫人立刻去库房准备。
……
晚上,祭祀所需物品准备齐全,栾大开始装模作样地做法。
刘据亲自陪同。
而李陵、李显君担心堂弟性命,听说太子从胶东国请来了一个神仙,也赶来观看。
栾大看到这么多人围观自己作法,表演得更加卖力了。
只见他上蹿下跳,又是招魂又是喷火,桃木剑当空斩杀妖孽……
如此忙碌到下半夜,房里的李禹还是没有醒来。
已经精疲力尽没力气继续表演跳大神的栾大于是灵机一动,对刘据等人道:“李禹的魂魄方才成功回到了身体,不过他离魂太久,可能要再静养几日才能醒来。”
“神人受累了。”
刘据对栾大的谎话深信不疑,毕恭毕敬送栾大休息。
李陵和李显君看着栾大的神棍模样,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这时,屋内突然传出声响——
“醒了!醒了!醒过来了!”
“醒了吗?”
众人闻言大喜。
栾大见状,摸着胡须装腔作势地说道:“李禹当真是忠义之士,魂魄刚回到身体就坚持要醒过来给太子报平安。”
“真的吗?他真的是……”
刘据感动。
长乐宫众人见状纷纷恭维栾大法术高超,是真正的神仙。
李陵和李显君专心慰问刚醒来的李禹,没有加入恭维的队伍。
……
……
第二日,来自胶东国的方士栾大成功为李禹招魂的事情传到刘彻耳中。
刘彻大喜:“世间竟有如此神人!快快传他来见朕!”
“陛下,马上就要早朝了。”
中常侍婉转提醒皇帝。
刘彻:“区区早朝,哪有见神仙重要!”
“……”
中常侍无语,前往长乐宫,将被长乐宫众人包围讨好的栾大请到未央宫。
栾大求乐成侯丁义把他引荐给贵人,本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如今一夜间成为太子的座上宾,更得皇帝接见,意识到锦绣前程正在向他招手,见了皇帝后,刻意摆出高傲姿态,表示他虽然曾经在胶东康王手下做事,对胶东康王却非常不屑。
“为何不屑?”刘彻问。
栾大道:“康王不过是一个诸侯,不足以让臣把得自海外仙山的神仙方术交给他。何况臣曾数次劝说康王,请康王尊敬供奉神仙,康王不采用臣的话。”
“那刘寄他确实是活该。”
随后,刘彻又问:“你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何不早早来长安见朕?”
“臣是文成将军的同门,臣怕再走文成的老路,被陛下诛杀。”
闻言,刘彻赶紧撇清关系:“文成将军是吃马肝中毒而死,不是朕杀了他。先生倘若真有神仙方术,朕必定不会吝惜爵禄赏赐!”
“臣不敢轻易相信陛下,还请陛下先以客礼对待臣,不要卑视臣,让臣佩带各种印信,致尊敬崇臣,然后天上的神仙就能感受到陛下的诚意,降下神书,教授陛下长生炼金的法术,甚至可能赐下上帝息壤,解决让陛下忧患的大河决口问题。”
“如此神异?”
刘彻大喜。
他自继位以来几乎每天都为国库发愁,每隔几年就会收到黄河决口的噩耗,心心念念的长生不死药迟迟不见踪迹,如今栾大承诺有办法让天上神人感受到人间皇帝的诚意,为皇帝解决黄河决口、黄金不够用、长生药等等问题——
眼看皇帝心动,栾大又用藏匿袖中的磁铁施展棋子自行撞击的把戏,将刘彻惊得目瞪口呆,当场封栾大为五利将军,赐五利将军印!
“陛下,臣一定尽快将陛下的诚意转达给天上神人!”
栾大得逞,捧着将军印走出未央宫。
……
早在刘彻召见栾大前,李令月已经从李显君处知道了这个人。
没想到历史出现了这么多变动,栾大还能靠着钻研手段混进皇宫,李令月也很是感慨。
好在曹襄依然活着,不用担心卫长公主被刘彻嫁给栾大。
阳石公主去年已经下嫁卫伉,诸邑公主和张汤儿子张安世的婚事也在筹备中——张安世的父亲张汤有功于社稷,而陛下愧对张汤,张安世本人也记忆出众,性格谨慎谦恭,能力不同凡俗,陛下因此委派张安世主持事务,只需稍做出成绩就以功绩封侯,尚公主。
李令月上次来未央宫,看到给张安世的封侯诏书都已经拟好。
现在,看到空有好皮囊的栾大手捧将军印走出未央宫,脸上洋溢着小人得志的嚣张,李令月顿时看不过,暗示李显君用弹丸打栾大的膝盖。
“遵命。”
李显君事前问过太医,确定堂弟随时能醒,栾大此人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见他一通巧舌如簧就从陛下手中获得武将们梦寐以求的将军印,心中愤恨不平,得了公主命令后——
嗖!
小弹丸击中栾大膝盖内侧。
手捧将军印的栾大顿时猝不及防,摔得五体投地、屁股朝天。
“噗!”
看到栾大如此狼狈,往来未央宫的朝臣们纷纷忍俊不禁。
栾大气急,在阉人的搀扶下艰难爬起后,捧着将军印痛哭流涕:“宵小之辈好大胆量!竟敢玷污陛下献给神人的诚意!悔恨啊!悔恨啊!”
他的哭声又吵又闹,很快引来多人注意。
李显君见状,低声问:“殿下,现在怎么办?”
“什么都不要说,此事与你我无关。”
李令月叮嘱李显君。
以刘彻对长生的迷恋以及栾大的狡猾无耻,若让他们知道是她们算计戏弄,她有系统保护必然无事,但是李显君——
为今之计,只有缄默,装不知情。
好在未央宫内不满栾大一通巧舌如簧得到五利将军印的人不在少数,看到栾大离奇摔倒后发出笑声的也为数众多,几乎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称颂那让栾大摔倒的无名勇士,即便有人发现地上弹丸,也是不动声色地帮忙遮掩。
栾大捧着将军印一通无能狂怒,竟无人愿意上前安慰。
最后,还是刘彻听说栾大莫名平地摔倒、摔破了五利将军印,派人软言安慰,承诺给他补个更大的将军印,以显示皇帝对神人的虔诚。
栾大此时也看出未央宫的人大多嫉妒、怨恨自己,得到皇帝的安慰后,提出请求:“方才的嗤笑声音,神人都已经听到,陛下只单单弥补将军印不足以补救,应当让长安官员、富户都给臣这个神人使者一份至少千金的礼物,再由臣摆设祭坛将这些礼物进献上天,平息神人的愤怒!”
“这……”
听到这段话的刘彻皱紧眉头。
这个栾大,未免太贪了。
但刘彻确实又想得到长生不老药。
于是,皇帝回复:“百官各自准备至少价值千金的礼物太过隆重,自公主、列候以下,在家中置办酒席礼物款待五利将军即可!待神人赐下解决黄河决口的法术,再每人准备至少价值千金的礼物进献上帝!”
“喏。”
中常侍领命,通知百官。
栾大敲诈百官的计划没能得逞,也不气馁,卷起袖子准备再大干一场。
你们自以为高贵,看不起我这个方士,我偏要你们所有人都对我屈膝下跪!
还要让皇帝将尊贵的大汉公主嫁我为妻!
第83章 刘彻动怒
晌午时分, 政事商议完毕,李令月走出未央宫。
这时, 刘据追上来:“四皇妹,李禹的事情,多谢了。”
不论是在父皇面前为李禹争辩还是眼看搏虎之事无法拒绝于是让李显君助李禹夹带尖锐石头进铁笼子,刘据都看在眼里,知道四皇妹是李禹的救命恩人。
李令月救李禹,一方面因为李禹是李显君的堂弟,李显君不能眼睁睁看着李禹被杀,另一方面则因为李禹在史书上是李唐皇室的先祖。
如今,刘据感谢自己, 李令月也直言:“太子哥哥, 李禹此人虽然愚钝,但他性格单纯又忠心不二, 还是显君的堂弟,于公于私我都要帮他一把。”
“父皇也喜欢李禹的忠诚勇猛,说将来会安排他和李陵一起进军中历练。”
刘据是真心把李禹当好朋友和玩伴,希望李禹能出人头地。
“以李禹的勇猛, 将以时日必成大器。”
李令月同样希望李禹早日离开宫廷进入军队——他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无比忠诚憨傻的人留在暗涛汹涌的宫廷,一不留神就会变成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果然,四皇妹也觉得李禹很好。”
刘据很高兴。
随后,两人谈到李广利。
“这人真是不知死活,”刘据愤怒道,“仗着李夫人有宠,连我们都不放在眼里!”
“太子哥哥打算怎么对付他?”
李令月想知道刘据有什么手段。
刘据:“还能怎么对付, 他不知死活,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死活。”
“你要——”
李令月故作惊愕, 低声道:“未央宫中不要说这些,他毕竟是李夫人的兄长。”
顿过一顿后,李令月补充道:“李夫人前几天还找我替他求情呢。”
“四皇妹答应了?”
刘据面露不悦。
李令月:“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刘据摇摇头:“反正我肯定不会饶过李广利。”
李令月:“我也讨厌他。”
“因为他当众不给四皇妹面子?”
“不,因为他曾经妄想让父皇将他留在我身边做事,垂涎我的人。”
“垂涎你的人?”
刘据愤怒。
要知道,他想要刘姣身边的女子做姬妾尚且会被拒绝,这李广利不过是长安街头的恶少混混,形容猥琐,目光银贱,仗着小妹有宠,竟妄想得到才貌双全的宫廷贵女的垂青,简直不知死活!
“四皇妹,我们联手吧!”
刘据主动提议道:“一起把李广利这家伙送走!”
“送去哪里?”
“这……”
刘据露出迟疑神色。
他想说送李广利去死,但看四皇妹神色,似乎并不打算——
“边关如何?”
李令月补充道:“我答应过李夫人,不杀李广利。”
“原来如此。”
刘据恨死了李广利,闻言,立刻听懂暗示,喃喃道:“这李广利仗着李夫人有宠,做事无所顾忌,留在长安只会让大家都不开心,但是又不能杀他,送去边关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正式送走前,他会找人先给李广利下面割一刀!
不久后——
得知太子因为李禹的事情要杀李广利而四公主顾念与自己的约定劝太子将李广利送去边关,李夫人喜极而泣,感慨道:“四公主是善良宽厚之人。”
李延年也道:“若非四公主劝阻,兄长这次必定性命不保。”
……
……
栾大是个胆大贪婪的家伙。
得到皇帝的“自公主、列候以下,在家中置办酒席礼物款待五利将军”命令后,他便在长安城内横行无忌,带着一大群人每日任选一处列候以下官员府邸闯入,酒宴吃喝,索取无度。
朝臣们畏惧皇帝命令,对栾大的无耻贪婪百般忍让。
这一日,栾大带着依附他的长安恶棍们路过一处金碧辉煌的府邸,得知此地乃是窦太主昔日住处,窦太主薨逝后,府邸交到了窦太主的女儿、废后陈阿娇手中。
“主人,窦太主生前奢华无度,库房里不知堆了多少金银丝帛,连陛下都特意派四公主前去照看,以此让窦太主承诺薨逝后积累的大半财物赠送四公主,也就是进入陛下的口袋。”
始终惦记着窦太主的财物的某个恶棍撺掇栾大:“如今窦太主薨逝,陈家两个儿子各自搬出,府邸内只剩陈废后一人,我们何不……”
“废后是什么品级?在公主、列候之上还是之下?”栾大问。
恶棍道:“都已经是废后了,还谈什么品级!给她颜面喊一声贵人,不给她颜面……也就比庶人稍许尊贵些!”
“你们说得有道理。”
栾大被恶棍的恭维吹得有些飘飘然。
恶棍们又道:“常人不敢招惹她,因为她毕竟曾是陛下的女人,两个兄长贵为列候,可是主人今日奉旨前来,难不成她还敢抗旨不尊?不给主人置办酒席奉送礼物?”
“不错不错!”
栾大越听越得意,命恶棍敲门,要求府邸主人立刻置办酒席和贵重礼物,大开中门迎接。
陈府奴仆得知门外是陛下近来极为器重的神人使者,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将事情禀告正准备出门打猎的陈阿娇。
“置办酒席和礼物可以,大开中门迎接也可以,让我亲自接待?他也配!”
陈阿娇不屑冷笑,命奴仆依栾大要求准备丰盛酒席和昂贵礼物,自己按原计划带着仆从们去郊外打猎,还特意从大门离开。
栾大在长安恶棍们的簇拥下耀武扬威地站在府邸外等主人亲自出门迎接,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中门大开,却见大群手持武器的奴仆或是牵着马或是牵着猎犬从里面走出,队伍中间是一个骑着西域骏马、衣着无比华贵的妇人。
贵妇面罩薄纱,栾大等人因此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依稀感觉到她的尊贵和美丽,
她骑在马上,被大群奴仆簇拥着,傲慢地看了眼栾大等人:“我要出去打猎了,你们好好吃喝。”
“你——”
栾大愤怒。
这女人竟敢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她以为她还是皇后吗!
“多谢贵人款待!”
栾大咬牙切齿地说道。
“陛下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说罢,陈阿娇策马而去。
栾大闻言,越发气愤难忍。
……
……
栾大在陈阿娇那边受了羞辱,进宫向刘彻告状。
刘彻听后,大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她当年连朕的面子都不管不顾,如今至少懂得要给朕一些颜面了。”
“陛下,您……”
“可是朕偏就喜欢她这份脾气。”
刘彻语锋一转,提醒道:“你以后不要再去她那边自讨没趣!”
“臣明白。”
栾大意识到皇帝动了怒气,不敢继续说陈阿娇的坏话。
刘彻又道:“这几日,先生受了不少款待?”
“承蒙陛下厚爱。”
栾大感受到名为皇权的恐怖气息,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恭敬小心。
刘彻道:“既然知道这些日的款待都是朕的厚爱,那你可要尽快将朕的诚意传达上天,让神人赐下息壤助朕平息黄河水患。”
“臣明白,臣这就回去准备祭坛,向上天传达陛下的诚意。”
栾大哆嗦着准备离开。
这时,霍去病走了进来。
看到霍去病,刘彻原本冰冷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对栾大道:“先生是第一次见到朕的冠军侯吧?”
“冠军侯威名满天下,臣素有耳闻、素有耳闻。”
不知是皇帝的气息太过恐怖还是冠军侯的威严太过强势,明明是繁花似锦的初夏,站在两人中间的栾大却浑身直冒冷汗,骨头关节一阵发抖。
“连你这方外之人都听过冠军侯的威名,那你一定也知道发生在冠军侯身上的神异之事吧?”
刘彻饶有兴致地看着栾大。
霍去病此刻站在栾大身前,礼貌地看着他:“听说先生师从神人,可以为陛下平息黄河水患、点石成金、炼制长生不老药?”
“是臣的师长有这本事,我不过……我不过……”
站在冠军侯面前,栾大连说话都感觉吃力。
“不过什么?”
霍去病冷不防道:“先生可见过黑帝颛顼?”
“黑帝颛顼?”
栾大倒吸一口凉气。
他身为招摇撞骗的神棍自然对神仙名字倒背如流,黑帝颛顼贵为地位仅次于昊天上帝的五行帝君之一,栾大怎么可能不知道!
“帝君身份何等尊贵,我这个凡尘的寻常修道人,哪有资格见帝君。”
“那先生的能力也是不过如此。”
霍去病冷冷道。
栾大不服,装着胆子反问:“冠军侯何出此言?难道你见过帝君?”
“我确实见过黑帝。”
霍去病淡然回答。
栾大:“……”
刘彻见状,宠溺笑道:“小子收敛点,别把他吓坏了。”
栾大:“……”
霍去病点头:“遵命。”
栾大此时也意识到他继续待在未央宫会出人命,赶紧找了个借口退出去。
栾大走后,刘彻对霍去病直言:“朕知道栾大是个骗子,朕留他因为朕心存侥幸,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办法点石成金、治理黄河水患。”
“黄河水患确实让人烦恼。”
霍去病认同刘彻的观点:“若此人有能力治理黄河水患,就算他真是个骗子也可以留在未央宫中。”
“所以朕容忍他的贪婪无耻。”
刘彻起身,与霍去病走到南越地形图前,指着栩栩如生的山石河流模型,道:“小子有没有把握把南越和东越一口气吃下来?”
“陛下想要,我就做到。”
“好!朕就喜欢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
刘彻大喜,反问霍去病:“你们成婚以后打算给朕生几个孩子?”
“陛下,你——”
“朕想要你们的孩子。”
刘彻直言:“太子一再让朕很失望,老二虽然有些聪明才智,但他毕竟年纪还小,娘家又没有人。老三老四就不必说,朕每次看到他们就来气。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你们的孩子能让朕感到一丝丝的宽慰。”
“陛下,你不会是想……”
霍去病意识到皇帝的谋算,大惊。
刘彻:“若你们的孩子足够优秀,朕将他的名字加入刘氏宗亲族谱又如何?”
“可是诸侯王们……”
“所以那孩子必须足够优秀,优秀到能够让所有反对的声音都压下去。”
说到这里,刘彻又对霍去病道:“你弟弟霍光不错,可以让他传承霍家。”
“陛下……”
霍去病无语。
敢情陛下早就算好了!
……
……
刘据虽然在刘彻跟前不讨喜,但他毕竟贵为太子,而李广利不过是个小妹得到陛下宠爱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的流氓恶少。
何况被李广利逼迫的李禹是名门之后,力能搏虎。
得知太子给李夫人颜面不杀李广利但要把李广利兄弟从长安赶到边关后,众人附和,不过数日就收集了李广利兄弟的大量过错,按律将他们从长安调去河西。
“老二,你这次一定要让小妹在陛下面前给我们美言!”
因为无法进宫见李夫人,不想离开繁华的长安去河西受苦的李广利、李季兄弟找到已经是阉人的李延年:“河西四郡又穷又破,听说连井水都是苦的不能喝。”
“大哥,老三,事到如今,你们怎么还想着留在长安享福。要不是四公主劝太子留你们的性命,就凭你们在上林苑的行为,哪怕太子不杀你们,陇西李家也不会饶了你们!送你们去河西四郡做事,看似受苦,其实是保全你们的性命!”
李延年劝兄弟认命,赶紧收拾包裹去河西戍边。
李广利:“……那你说我们这次去河西,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
李延年不敢承诺,一番沉吟后低声道:“等过几年,太子消了气,小妹又给陛下生下龙胎,你们应该就能从边关回长安了。”
“要等小妹生下龙胎吗?”
李广利焦急。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恐怖敌人,或者说,意识到皇权的恐怖——即便是不得陛下喜欢的太子,只要他打个喷嚏,就会有人帮他将宠妃的兄弟送去边关受苦。
“或者你们爬去长乐宫向太子请罪,如果他愿意接受你们的求饶的话。”
李延年提出第二个解决方案。
李广利闻言,以己度人地想道,他那日差点害死了太子心腹,这么大的仇怨岂是跪地请罪就能宽恕?
怕不是他前脚爬进长乐宫,后脚就被太子的人砍成几截。
“不行不行!太子现在恨我入骨,我去请罪必死无疑。”
“既然大哥你也知道去长乐宫求太子宽恕是必死无疑,那还不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去河西?!”
李延年催促李广利。
李广利又气又恨,怀着无限怨恨回到家中,刚推门就被几个蒙面壮汉牢牢按住,动弹不得,紧接着,一把尖刀朝着下面狠狠剜去!
“啊——”
……
“太子殿下,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
阉人端着一团用白绸包裹的血肉模糊的东西向刘据复命。
刘据看了眼表面沁出鲜血的白绸,满意地笑了。
……
……
因为皇帝改变主意,不仅要一口气吃下南越,还要把东越也收入版图,考虑到隆冬将尽春季将至(元鼎四年端月),霍去病与卫青商量过后,决定亲自前往桂阳处理此事。
卫青不放心,让卫广陪同。
“小舅舅,到了桂阳,你千万不要成为我的累赘。”
霍去病自信地笑着。
卫广:“这不都是为了让兄长安心嘛!”
“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策马离开长安。
李令月送走两人后返回皇宫,立刻有消息传到,说太子前日派人将李广利给——
“咔嚓了!”
“父皇知道这件事情吗?”李令月问。
众人不敢回答。
李令月进入未央宫,看到刘彻面色紧绷,李夫人跪在他身旁,不断地磕头请罪,依然无法让他露出笑容。
“父皇——”
“姣儿?过来过来!”
刘彻招女儿到身边,李夫人识趣地退在一旁。
李令月看李夫人神色可怜,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你让父皇不开心?”
“妾身……妾身有错……妾身不该为兄长的事情扰烦陛下……”
李夫人颤颤巍巍。
“原来是你那兄长又犯了错。”李令月冷笑,“说吧,他这回犯了什么错?”
“他……他……他……前两日有人闯入他的住处,把他给……给……”
“杀了,还是——”
“断了子孙根。”
李夫人小心翼翼。
李令月:“他成日不学好,被人断掉子孙根也是自作自受。”
“可是……可是……”
李夫人低声道:“有传言说是太子派人断了他的子孙根……”
“那又如何?”
李令月回想方才场面,猜出刘彻不在意刘据派人断掉李广利的子孙根这件事,笑道:“你那兄弟惹下这么大的祸事,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今日以宫刑代过,可见行事之人熟读大汉律例。”
“……”
李夫人愣住。
刘彻此时反倒露出了笑容,对李夫人道:“你先下去吧。”
李夫人惶恐,试图留下,但最终还是——
“喏。”
李夫人走后,刘彻问李令月:“你知道宫掉李广利的人是谁?”
“姣儿不知道,但姣儿知道李广利得罪了太子哥哥,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
“不错。”
刘彻点头,冷声道:“朕可以不满太子,训斥太子,但不代表他们能将太子不当一回事!这李广利如此眼界浅薄不知死活,也就你宅心仁厚劝太子留他一条性命。”
“父皇是否觉得——”
“他这次总算有点老刘家的样子了!”
刘彻平静地说道。
……
……
李广利命硬,被人生生剜下二两肉后没等到伤口愈合就因为军令催促不得不和弟弟李季一路颠簸来到河西,居然休息没几天就又能活蹦乱跳。
他们兄弟去军营报道,看到库房里堆满充作军粮的颜色土黄灰黑的土豆,板下脸,怒道:“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我要吃稻米饭!吃用精磨的小麦粉做成的烤饼!面条!”
“两位……两位……”
奉命接待李广利兄弟的都伯军官哭笑不得,一边安抚一边腹诽:如此不知分寸,活该你们被陛下厌弃,扔到河西吃沙子。
要知道,哪怕是天下最为骄纵狂傲的冠军侯,第一次出征也只是准备几十车肉食、带上御厨为自己服务,而不是将沿途郡县供应的军粮食物扔在地上闹事找茬。
何况——
河西四郡作为大汉掌控西域的关键,自设立以来备受陛下重视,虽是边关,军士待遇却是大将军亲自制定,日常饮食、武器装备等远胜其他戍边队伍,堆满库房的土豆看似模样丑陋,味道可一点都不差,不论水煮、烘烤都非常好吃,如果能和鸡、鸭、羊一起炖煮,神仙尝过也会感叹美味,不愿离开。
李广利见接待自己的都伯军官明显不屑他们兄弟,心里窝火,没事找事地说道:“你们这边有什么女人吗?”
“女人?”
都伯干笑。
戍边的军营怎么可能有女人。
良家女子长相齐整些都不会轻易接近军营,怕遭了这些饥渴到连老母猪都不放过的汉子们的毒手。
事实上,军士们但凡有点闲钱就会在城里购置房产安置妻子、儿女。
只有年迈的妇人会应征召来军营给军士洗衣做饭。
“两位想要女人,可以去城里,那里有漂亮的女人,只要肯花钱。”
“呵!”
李广利哼了一声。
他妹妹是陛下的宠妃,他们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
“宛若来了!宛若来了!”
库房外突然一阵叫喊,接着,大批军士涌了出去。
李广利惊愕:“宛若是谁?”
“宛若是个河东逃难来河西的流民,住在敦煌郡,因为能读能写被选中,在各个村庄教授大家如何种植土豆、收集土豆种植期间出现的问题,上报郡守,偶尔也会坐敦煌郡的送粮车来军营帮忙。”
“帮忙?她能帮什么忙?一个女人罢了!”
李广利不屑,随后想入非非:“她长得漂亮吗?”
“她长得一点都不漂亮,干巴巴的,像个芦柴棒,”军士道,“但她能读能写,每次押送敦煌郡的粮食来军营都会帮大家写家书、读家书,所以大家听到她来就开心。”
第84章 栾大求婚
“原来这么回事。”
得知让军士围上去的宛若长得一点都不漂亮, 靠帮军士写家书、读家书得到大家的喜欢,李广利顿觉索然无味。
反倒是李季想起他们来了边关有些时间, 应该找人写一封家书送回长安报平安,于是走出库房,以百人将军官身份喝令挤在宛若身边的军士散开。
底层军士们碍于尊卑,不得不散开,手中捏着等了大半年才收到的家书,怨恨地看着李季。
李季无视军士们的怨恨,走到被军士围在中间的女人跟前:“你就是他们说的宛若?”
“正是民女。”
宛若抬头,不卑不亢地回答。
李季见此人虽然骨瘦如柴、单薄如纸,头发枯黄稀疏勉强能挽成发髻, 五官勉强算作端正, 想到接待他们的军士说军营里几乎看不到年轻的女人,决定委屈一下自己。
“给我过来!”
话音落, 李季抓起宛若的胳膊就往营房里面拽。
宛若大惊:“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被我看上是你的福分!”
说话间,李季将宛若拉进营房,便要强行——
宛若愤怒,愤怒挣扎。
要知道, 她的上一副躯体可是娇艳妩媚得连皇帝都多次和她交流双修之术,哪怕被系统惩罚变成如今的丑陋枯槁的模样,也因为是难得的能读能写之人,平日里备受村民爱护、军营兵士尊重,不敢亵渎羞辱。
如今被李季拖来营房随意泻火,宛若心中的怒气可想而知。
你敢强迫我?!
暴怒中,宛若抓到营房一侧的环首刀——
哧溜!
环首刀的刀刃没入李季体内。
李季剧痛, 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胆敢杀人的女人:“你……你……”
话还没说完,已经噗通倒地, 一命呜呼。
营房门外的军士们看到这场面,无不觉得李季死有余辜。
此时李广利也闻声赶来。
看到弟弟横尸当场而站在他面前的宛若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手里握着杀死弟弟的环首刀,李广利暴怒:“把这女人抓起来!我要亲手剐了她!”
现场军士偏心宛若,认为李季死有余辜,闻言,竟是一动不动。
李广利大怒,吼叫道:“来人!把这些不服从命令的家伙都给绑了!抽一百鞭!不对!五百鞭!抽到死为止!”
听到这话,军士们终于反应过来,冲进营帐,制住宛若,其中难免有人浑水摸鱼,踩踹地上的李季尸体。
奉命接待李广利兄弟的几个军官也赶了过来,哀求道:“这女人不知死活,当众杀人害命,自然要依法处死,军士们念旧情,没有立刻听从命令也是情有可原,罚他们每人五十军棍即可,不要把事情闹大……”
“她这一刀下去杀掉的是我们李家的根!香火都没了!你还敢求我不要把事情闹大!”
李广利暴跳如雷,不意间把老底爆了出来。
闻言,军士们露出微妙笑容。
而被五花大绑拉到李广利面前的宛若听到这话,先是哈哈大笑,随后正色道:“原来你是阉人!谁阉了你?是陛下?还是宫里的哪个大人物?”
“闭嘴!贱人!”
李广利被宛若当众戳穿,羞怒至极,一鞭子抽过去,宛若的肩膀上顿时多了一条血痕,随后他又把她拖拽到无人的营房,准备抽死泄愤。
但是她不在乎。
她的灵魂和系统绑定,不怕被李广利杀死。
反倒是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若是敢活活抽死她,她发誓,得到新的身体后一定让这家伙碎尸万段。
[你不能把他碎尸万段,他是李广利,未来的贰师将军李广利。]
因为守护的历史进程频繁出错而日益虚弱的“制”系统冷不防出声,警告宛若。
宛若闻言,更加生气。
她身为守护历史的“制”系统宿主,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汉武时代有一位超级祸害——贰师将军李广利。
虽然具体细节不清楚,但贰师将军在武帝后期几次出征无果、屠杀边境百姓谎报战功、积极参与巫蛊之祸间接导致二十万人死亡的“丰功伟绩”,宛若是知道的。
如果是以前,宛若即便不喜欢李广利也会觉得李广利的存在是历史进程的必然,不能打破不能改变。
但是这几年,因为“制”系统对她总是爱答不理,还时不时陷入沉睡,无法继续以神女身份高高在上的她被迫和普通百姓一起辛勤劳作,生活,彼此间难免产生感情,意识到历史并不只有帝王将相、雄图霸业,也有无数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何况,随着土豆的推广,她发现虽然历史进程不断出错可底层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因此遭遇额外的灾难,人们的生活反而越过越好,倒是眼前这个李广利……
或许,“制”系统对我……
想到这里,成为系统宿主数百年后,宛若第一次对系统的命令提出交易条件:“我不杀李广利,但我要重回神女身份。”
因为这些话是当着李广利的面说出,系统还没给回复,李广利先愣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宛若不理他。
“制”系统正在回复她。
[李广利的家族被汉武帝刘彻族了两次,注定不会留下后代,所以不论是你杀死李季还是李广利被人断了子孙根,都不会对历史造成影响,但是,李广利成为贰师将军这件事对汉武朝的历史乃至整个西汉的历史都非常重要,偏偏他现在……你说得很对,我确实有必要让你重回神女身份。]
“开始吧!”
宛若冰冷地说道。
她受够了如今的苦日子,更恨透了李广利和“制”系统。
[没问题。]
李广利听不到系统的声音,只能看到眼前这个干枯瘦弱的女人对着空气说奇怪的话,以为她是惊吓过度得了疯病。
但随着她口中吐出“开始吧”三字,他突然眼前一花,紧接着,他用鞭子在宛若身上抽的那道血痕消失,骨瘦如柴的女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丰满圆润,干枯稀薄的头发也变得浓稠如墨。
“这……这……”
“看到神女还不下跪。”
宛若呵斥李广利。
李广利出身倡优之家,本也没什么文化,亲眼目睹这等神迹,吓得屁滚尿流,赶紧给宛若松绑,将她奉为神女,言听计从。
然而,得到李广利专心谄媚的宛若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她想到系统以惩罚之名连着几年对自己爱答不理,任自己在生死线边缘挣扎;想到系统因为要她帮李广利这家伙顺应历史成为祸国殃民的贰师将军才让自己重回神女身份;想到日益偏离系统守护的历史进程的当下,敦煌百姓的生活反而越来越好;想到夜深人静时在母亲怀中甜甜睡去的孩子们那圆嘟嘟的脸蛋……
历史被改变真的只会导致不幸吗?
……
……
李广利兄弟被刘据扔出长安后不过半月,来自南方的战报送到刘彻案上。
原来,南越国丞相吕嘉一直不满赵兴母子谄媚汉帝国的政策,迫于汉军压力不得不忍耐。
得知汉皇帝派霍去病来桂阳后,吕嘉意识到汉皇帝已经下定决心不让南越国继续以独立的国家身份存在下去,并且当政的赵兴母子并不认为从独立的南越王变成受汉皇帝管束的诸侯王是羞耻的事情。
于是,吕嘉纠结吕氏族人,召集心腹和军队,冲进皇宫杀死赵兴母子及安国少季为首的汉帝国使者,拥立南越女橙氏所生长子赵建德为南越王,正面对抗驻扎桂阳的大汉军队。
“好大的胆子!”
刘彻震怒。
然而,讨伐南越国的诏书还处于润色阶段,又一份战报被送到刘彻案头。
仅仅三天时间,锐不可当的汉军便攻入南越国都,自立为王的赵建德和拥护他的丞相吕嘉仓皇出逃,被逼跳海自尽,两人的尸体目前还在打捞。
“大海茫茫,捞不到就不用继续捞了。”
得知赵建德和吕嘉都已伏诛,刘彻笑容可掬:“除了国都被攻陷,南越国境内其他地方是什么情况?”
“战报上说,冠军侯到了桂阳后立刻兵分三路,他与同行的卫广率精锐直奔南越国都番禺;路博德率其余军队直下汇水;驻扎豫章的杨仆直下横浦,三路军队约定在番禺会合。路博德和杨朴的队伍目前都还在前往番禺的路上,沿途南越百姓得知国都已经陷落,赵建德、吕嘉投海自尽,纷纷主动让开道路,为汉军供给饮食。”
“小子这场打得真是漂亮!”
刘彻很开心,命侍中展开南越国地图,在地图上一通比划,喃喃道:“朕原本的打算是将南越国收为诸侯国,再以推恩令逐步消减削弱,如今吕嘉谋反诛杀赵兴母子,赵建德跳海自尽,南越国自然也不必作为诸侯国继续存在……”
要知道,南越国是在秦朝南海郡、桂林郡、象郡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国家。立国后,赵佗又吞并了周围多个小国部落,占地广阔,非比寻常。
现在,南越纳入大汉版图,刘彻自然也要将南越重新拆成多个郡县。
……
霍去病派人送去长安的战报上没有提具体什么时候回长安,只说目前正在番禺等待与路博德、杨朴会合,他将利用这段等待的时间把南越的步兵、舟兵、骑兵……尽数收编并制定后续的征服东越计划。
等这些事情全部完成,他就立刻回长安。
刘彻对此非常满意。
他了解霍去病的性格,小子天生骄傲,不许承诺的事情做不到。
只是如此一来——
“陛下!”
正当刘彻为霍去病的战报感到喜悦时,栾大出现。
只见他身穿羽衣,姿态悠然,仿佛神仙降世。
“先生突然来到未央宫,可是神人赐下了宝物?”
“臣已将陛下准备的珍宝都献给神人,神人感受到陛下的诚意,有心赐下宝物助陛下平息黄河水患,只是——”
“只是什么?快快说来!”
刘彻催促栾大。
“区区五利将军不足以体现陛下对神人使者的尊奉,应当再加封赏。”
“还要加封赏吗?”
刘彻面色逐渐沉下,显然有些不耐烦,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不悦,又赐给栾大三枚将军印,分别是天士将军印、地士将军印、大通将军印。
栾大知道皇帝这是在催促他尽快展现出神异本事,于是故作为难姿态,叹道:“陛下虔诚,臣自当尽心竭力,只是神人不轻易踏足凡土,陛下应当起高楼,奉玉盘,静待神人降临。”
“起高楼吗?”
刘彻皱眉想了很久,久到栾大都以为他准备放弃了。
“朕之前加广上林苑,造了柏梁台,可以登高远眺昆明湖,如今神仙非高楼不落,那朕就在柏梁台上再造高楼,迎接神仙!”
“陛下英明!”
栾大哆嗦着说道。
他为了让刘彻知难而退才信口开河建议皇帝造高楼吸引仙人,没想到刘彻居然满口答应这么荒唐的请求。
他开始感到由衷的害怕,想到被皇帝发现自己是个骗子以后的惨烈!
想到师兄少翁的“吃马肝中毒死亡”结局,栾大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发出“快逃”的尖叫,但他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己又能逃到哪里?
何况,逃跑会让陛下更快发现自己是个骗子,降下更残酷的惩罚!
我必须在被皇帝发现真相以前给我自己找一条救命的绳索。
栾大对自己说。
此刻,被未央宫内看他不顺眼的人设计摔倒后不但没有得到他人的同情还遭遇围观耻笑的羞辱时生出的大胆想法再次涌上心头!
他要成为列侯!
他要娶公主!
娶最尊贵最尊贵的大汉公主!
大汉皇帝的嫡亲女儿!
如此一来,即便他将来被处死,他的公主妻子为他生的孩子也能活下去,享受皇家的尊荣。
如果运气好让公主生下男孩,这个孩子会在自己死后袭爵成为列侯,世世代代,富贵荣华!
想到此处,栾大把心一横,对刘彻道:“陛下,臣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臣想请陛下允许臣代表天上神人迎娶大汉公主!”
“你说什么!”
刘彻震惊,怒道:“你可知道大汉规矩,非列侯不得尚主!”
“臣知道。”
“知道还敢提?”
“因为臣是代表天上神人向陛下提出迎娶大汉公主,列侯尊贵,终究不及天上神人。”
栾大态度非常强硬。
他知道自己难免一死,索性把生死置之度外,在死亡来临前为自己赚到最大最好的前程。
“陛下可听过秦穆公之女弄玉公主与太华山之主、仙人萧史的故事?”
“说来听听。”
刘彻被栾大勾起兴趣。
栾大趁机侃侃而谈,道:“弄玉公主是秦穆公的女儿,天生美丽聪慧,擅长吹笙,有幸嫁给居住在太华山上的神人萧史为妻。萧史教弄玉公主吹奏凤鸣声,吸引凤凰无数。于是秦穆公建凤台给他们居住,如此数年,终于天降龙凤在凤台,弄玉骑着凤、萧史骑着龙,一起飞升上天做神仙。”
“但这和先生要代表天上神人迎娶朕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神人萧史迎娶弄玉公主在凤台飞升,若陛下修建高楼而令臣代表神人迎娶公主居于高楼之上,不出数年,必定也可以——”
说到这里,栾大故意停顿了。
刘彻被他的话惹得心中百爪抓挠,催促道:“可以怎样?!先生快说!”
“——可以白日飞升。”
栾大淡然吐字。
“此言当真?”
刘彻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而栾大此刻却故作淡定,道:“臣以天地之名发誓。”
“天地之名……白日飞升……白日飞升……”
刘彻被栾大的承诺弄得身心燥热,在大殿内走来走去,反复念叨着“白日飞升”四个字。
终于——
他下定决心:“先生暂且回府邸等待,封侯的诏书不日便会送到先生手中,然后朕再与先生商讨婚姻之事。”
“好。”
计谋即将得逞,栾大却故意摆足了姿态,仿佛他是为了帮刘彻达成白日飞升的梦想才不得不委屈自己封侯尚主。
刘彻原本就摇摆不定,时而觉得栾大是个神棍骗子,时而又怀疑栾大确有真本事,能和神人沟通。
如今看到栾大听说不日即可封侯尚主居然态度淡漠毫无欢喜神色,刘彻顿时又觉得栾大是真正的神人使者了。
……
栾大走后,刘彻派人去卫子夫处,让她带诸邑公主来未央宫。
卫子夫此时已经将近半年时间没有见到刘彻,突然收到传召,不免感到意外,更有些惶恐。
但她很快想起宫中传闻陛下有意将诸邑公主下嫁张汤之子,而刘据、刘姣也都对自己说在未央宫看到了陛下给张安世的封侯诏书草拟。
陛下招我们去未央宫应该是为了宣布这桩婚事,卫子夫自我安慰地想着。
听说张安世虽是张汤之子,性格却和张汤完全不同,性格宽厚随和,记忆力极强,做事谨慎恭敬,深得陛下喜欢,倒也不失为良配。
想到这里,卫子夫放宽心,带着诸邑公主来到未央宫。
“陛下。”
“父皇。”
……
……
得知父皇突然召见母后和三皇姐,刘据以为父皇要正式赐婚三皇姐和张安世,于是从库房挑出一份贺礼,捧在手中,来到未央宫,等候母后和三皇姐从殿内走出。
“母后!三皇姐!”
看到两人,刘据立刻送上贺礼:“恭喜啦!”
“恭喜?”
卫子夫抬头,怔怔地看着儿子。
刘据此时才发现母后眼中毫无欢喜神色,甚至有泪光闪烁:“……难道父皇招母后和三皇姐来未央宫不是……不是为了给三皇姐赐婚?”
“赐婚……”
卫子夫露出苦涩至极的笑容。
她身后的诸邑公主更是面容苍白,仿佛失去全身气力:“太子弟弟你没有猜错,父皇招母后与我来未央宫确实是为了赐婚,只是这赐婚的对象……赐婚的对象……”
“赐婚的对象不是张安世?”
刘据意外。
卫子夫垂眸,哽咽道:“你父皇要将你三皇姐嫁给五利将军栾大!”
“什么!五利将军栾大?”
刘据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是……他不是……”
“非列侯不得尚主对吧?”
卫子夫惨淡一笑:“陛下准备择吉日给他封侯,然后让你三皇姐下嫁与他。”
“这……这……”
哐当!
刘据手中贺礼落地,摔得粉碎。
“陛下说,他效仿弄玉公主嫁给仙人萧史将你三皇姐嫁给五利将军,将来五利将军飞升成仙,你三皇姐也能沾光成为仙人……这桩婚事,是你三皇姐高攀了……”
卫子夫的声音很沧桑,透着虚弱和无力。
她希望她的太子儿子能帮他的三皇姐出头,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
然而,刘据得知父皇将三皇姐嫁给栾大是希望栾大飞升成仙的时候能带三皇姐一起成仙,顿时面露喜色,对诸邑公主道:“三皇姐,五利将军身材高大,相貌俊美,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父皇是宠爱你才将你下嫁与他,这是好事啊。”
“好事吗?”
诸邑公主愣住。
卫子夫更是惊愕无比:“据儿,你……你说……你说这是好事?你居然说你三皇姐下嫁五利将军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刘据争辩道,“李禹之前身受重伤,魂魄离开身体,迟迟不能醒来,是五利将军施展法术将他的魂魄带回长安。这等神异之人即将成为我的姐夫,不是好事难道还是坏事?”
“原来……原来……”
卫子夫心头冰凉,在诸邑公主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离开,步伐艰难,摇摇欲坠。
刘据看到母后因为自己的话露出伤心苦涩神情,心中难免愧疚,想追上去安慰又不知错在哪里,恰好李令月走来,于是拦住李令月,将方才对话告诉四皇妹。
得知刘彻要把诸邑公主嫁给栾大而刘据赞同,李令月也倒吸一口凉气:“太子哥哥,你……你怎么会觉得……会觉得……”
“这难道不是好事?”
刘据困惑。
第85章 敲诈诸侯王
“好事?”
李令月惊呆。
事关诸邑公主半生幸福, 她必须提醒刘据:“五利将军若真是神人也就罢了,若他欺骗父皇, 一旦事发,父皇必定杀他全家。三皇姐或许可以幸免于难,可三皇姐和他生下的孩子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禁军奉父皇命令从三皇姐身边抢走孩子拖到刑场杀掉吗?”
“这……这……”
刘据不敢想这么可怕的场面,喃喃道:“五利将军是真正的神人,他不会……不会……”
“万一呢?”
“万一也不会发生……我相信五利将军……相信他不会骗父皇更不会骗我……他……他……”
刘据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像蚂蚁在地上走来走去。
李令月看刘据如此犹豫,苦笑道:“太子哥哥,你只管相信五利将军,但我一定会阻止这桩婚事!”
“为什么?”
“因为我怕三皇姐将来恨我们。”
说罢, 李令月径直走进正殿。
刘据这时也醒悟过来, 追着妹妹进入大殿。
……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刘彻意外。
“我们——”
“李禹那件事情后,太子哥哥就和我亲密无间了。”
李令月用李禹做借口, 解释两人为何联袂前来。
刘彻闻言,想起李禹这个力能搏虎的憨傻少年,笑道:“李禹虽然脑子不聪明,但确实很有勇气也很忠诚, 让朕不由想起李当户。他现在身体恢复了吗?”
“回父皇,李禹已经完全恢复。”
“年轻果然很好,这么重的伤也能很快恢复。”
刘彻满意地点了点头:“等他满十五岁,送去你表哥的军营历练吧。”
“谢父皇!”
刘据喜出望外。
他知道李禹的脑子不太好,很难得到喜欢聪明人的父皇的赏识,原本打算等李禹满了十五岁央求舅舅把李禹安排到表哥麾下,将来建功立业, 没想到李广利之事险些害死李禹却也让父皇看到了李禹的忠诚勇猛。
安排了李禹,刘彻又问:“你们一起过来, 应该不单单是为了李禹吧?”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父皇。”
李令月坐到刘彻身边,用撒娇掩饰意图:“姣儿刚才看到母后和三皇姐了。”
“朕叫她们过来的。”
刘彻不无得意地说道:“朕要把你们三皇姐赐婚给五利将军,将来五利将军白日飞升,你们三皇姐也能跟着上天做神仙。”
“如果五利将军没有白日飞升的能耐呢?”
刘据小心翼翼问道。
“那他就该死!”
刘彻不假思索地说道。
“三皇姐怎么办?”
李令月昂头,看着刘彻:“若是五利将军欺骗了父皇,嫁他为妻的三皇姐会怎么样?”
“和离,回宫,朕再给她赐一门好亲事。”
刘彻觉得这个处理很合理。
刘据闻言,硬着头皮问:“孩子呢?三皇姐和五利将军生下的孩子——”
“孽种自然要一起处理掉。”
说这些的时候,刘彻的脸上甚至带着笑容。
刘据感到由衷的害怕:“父皇,我……”
“你想说什么?”
“我……我觉得将三皇姐下嫁给五利将军这件事,或许应该……应该……再谨慎一点……”
刘据畏惧刘彻,因此说话声音颤抖。
“谨慎?怎么谨慎?是朕飞升做神仙重要还是你三皇姐的婚事重要?”
刘彻板下面容。
刘据求助地看向妹妹。
李令月会意,拔下玉簪为刘彻搔头,哄得刘彻心情转好,这才缓缓道:“姣儿听说父皇是为了效仿弄玉公主与仙人萧史旧事才将三皇姐下嫁五利将军,为何不等高台建成再给他们举办婚礼?”
“姣儿呀——”
刘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宠溺道:“你三皇姐再不出嫁,你的霍哥哥可要等不及了!”
“父皇,你胡说什么!霍哥哥才不是那种人!”
突然被刘彻提到自己和霍去病的事,李令月顿时面红。
刘彻享受地看着女儿的羞涩笑容,道:“他不是那种人不代表他的身体不需要,朕在他这个年纪可是每天都精力无限,白天在外面骑马,晚上找女人发泄,把女人们吓得看到朕就腿软,四散逃窜,哪像现在这般精力不济,连着两次通宵批阅奏章就会精力不济,对着女人也没了以前的龙虎精神……”
“父皇为社稷操劳,应当保重身体。”
刘据不想听刘彻大谈年轻时的风流勇猛,小心翼翼地打断。
刘彻闻言,不悦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懂什么!男人就要像天马一样强壮!朕记得你身边也有不少女人,她们中有谁怀孕了吗?”
“儿臣无能,至今没有——”
“亏你也知道自己无能。”
刘彻打断儿子的话,叹道:“算了,你现在才多大年纪,和女人生不出孩子很正常。”
“谢父皇——”
“但是也要加把劲,你的姐妹们一次只能嫁一个丈夫,想生也生不多,你身为太子可是能同时拥有很多很多的女人。”
“儿臣明白。”
刘据干笑着收下刘彻的“教诲”,提前退出。
刘据走后,刘彻毫不掩饰对太子的不满意,叹道:“姣儿,朕刚才并非刻意逼迫你皇兄,实在是他的表现太让朕失望,偏偏朕答应过仲卿不会轻易废太子,只好催他尽快让女人生下孩子,看看孙子们里有没有可树之才。”
“父皇对皇兄当真是——”
“你要真是心疼朕孝顺朕,就早点和霍去病成婚,生下聪明漂亮的孩子给朕,免得朕被太子气死。”
刘彻语锋一转,竟是早有预谋:“若是你们的孩子足够聪明漂亮,朕不介意为他改宗法,把他的名字加进刘家宗谱,享受诸侯王待遇。”
“父皇——”
“担心霍去病不同意?”
李令月点头。
刘彻道:“那你可知道霍去病原本打算和他舅舅一样从母姓?”
“啊?”
“仲卿当年因为郑家虐待逃回平阳侯府,不得已从母姓,即便如此依然有人说他是冒姓。等小子出生时,卫家已经开始显贵,再让小子从母姓必然惹人非议。仲卿怜惜小子,不想他像自己一样被天下人议论,所以坚持让他姓霍,小子自己从不觉得姓霍或姓卫有什么不同。”
“原来……”
李令月有点意外,但想到霍去病的性格,又觉得合理。
“何况霍家还有霍光,”刘彻补充道,“若非小子将霍光带来长安,以霍家的身份,霍光纵有天赋也注定平平无奇。”
言下之意便是霍光原本只能做个小吏,因霍去病才得到机会出入禁中,霍去病不欠霍家任何东西,自然也没有义务传承霍家。
李令月听到这里,大概猜出了刘彻的心思,道:“父皇想让霍哥哥入赘皇家?”
“怎么?不可以吗?”
刘彻搂着女儿,叹息道:“霍去病不论样貌、性情、能力都让朕非常喜欢,比朕的几个儿子更像朕的亲骨肉,可惜他不是刘姓不能封诸侯……还好你们相互喜欢……”
“于是父皇就……”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安排?”
“怎么可能不喜欢,只是姣儿担心父皇将此事公布后招来诸侯王们的一致反对。”
“谁反对?!”
刘彻冷笑:“朕决定的事情,谁敢反对!谁反对,朕就让小子讨伐谁!”
“父皇,你——”
李令月无语。
不过政治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手段加强权的结果,刘彻身为千古一帝,不论是手段还是心性都绝非寻常帝王可比,何况他手中还握着名为卫青、霍去病的帝国利剑。
“对了,朕打算让小子回长安的时候顺便路过几个诸侯国,向朕的几位叔父、伯父们当面交代铜铁上缴中央一事。”刘彻笑意盎然地补充道。
昔日高祖建国,天下凋敝,百废待兴,因此,自高祖起,文、景两代允许民间自行开采铜铁、铸造钱币,休养生息。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有意将铸币权完全收归中央的刘彻先是下诏禁止民间私自铸币,又在上林苑演兵成功威慑诸侯王后,“请”他们放弃铸币权,封地内已铸成的铜币包括可用于铸钱的铜、铸造武器的铁全部上缴中央!
实力面前,诸侯王们不得不放弃铸币权,也缴了王宫内囤积的已铸成的铜币,但依然有人阳奉阴违,偷藏铸造钱币的铜和铸造武器的铁。
刘彻因此派霍去病上门查缴。
李令月自然不会反对,拉着刘彻的手撒娇道:“霍哥哥去南越一次办这么多事情,父皇不怕他累坏吗?”
“正所谓非常之功待非常之人,他必须有能力做成朕交代的每一件事,朕才能安心将大司马大将军的位置交到他手中,让你们的孩子进入刘氏宗谱。倒是你,怎么还没成婚就开始心疼你的霍哥哥,成婚以后岂不是——”
说到这里,刘彻促狭一笑。
李令月见状,又羞又恼,想抽身离去,却还是担心三皇姐的婚姻。
“父皇,三皇姐和五利将军的事情,真的不能……”
“你也觉得栾大是个骗子?”
刘彻言语隐约有怒气。
李令月见状,立刻改换口吻,道:“此事既然效仿弄玉公主与仙人萧史,姣儿以为父皇应等高台造好再让他们成婚,如此更加显得虔诚。”
“姣儿说得有道理。”
刘彻对栾大到底不是真心的信任——他既希望能通过栾大求仙成功、长生不死,又怕栾大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连累把公主嫁给骗子的自己变成天下笑柄。
一番思量后,刘彻道:“先给他封侯、承诺他和你三皇姐的婚事,等高楼建成后再公布天下让他们正式成婚。”
“谢父皇。”
李令月知道,以刘彻对长生不死的渴望,将两人婚期延后至高楼建成已经是她能为诸邑公主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谢恩后立刻前往椒房殿,将这个消息告诉惴惴不安的卫子夫和急得以泪洗面的诸邑公主。
“姣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卫子夫大喜。
诸邑公主更是破涕为笑:“四皇妹,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那五利将军若真是天上神人使者,三皇姐与他为妻自然是好事,但神仙之事究竟渺茫,何况他很可能……”
“我明白。”
卫子夫叹息道:“你们父皇对长生实在太迷恋了。”
“只希望那五利将军是真有本事的神人,不然我就……我这一生就……”
诸邑公主性格内敛低调,平日里很少发表想法,这次主动说这么多话,显然是被赐婚栾大一事吓坏了。
“女儿放心,母后绝不会眼睁睁看你被你父皇嫁给神棍骗子!”
卫子夫珍重承诺。
而刘据站在殿外听到殿内的对话,也是心情起伏不定。
他相信能为李禹招魂的栾大是有真本事的,三皇姐和栾大成婚不算辱没,可万一栾大拿不出长生药?
想到此处,刘据决定——
“母后!”
刘据走进殿内,向卫子夫行礼。
随后,他对诸邑公主道:“三皇姐若是有意与五利将军见面,弟弟可以帮忙安排。”
“你——”
诸邑公主愕然。
卫子夫也道:“据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据:“父皇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更改,既然如此,不如安排三皇姐与五利将军私下见上一面,让五利将军自己选择放弃或是……”
“或是什么?”
卫子夫追问。
刘据道:“母后你有所不知,五利将军相貌俊美,身材高大,学识渊博,气质非凡,虽比不得我的几位表哥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三皇姐见过他以后或许会觉得下嫁五利将军为妻并无不妥。”
“听你这么一说……”
卫子夫看向女儿。
诸邑公主本是低调内敛的性子,虽然隐约觉得和五利将军成婚不妥,但此事毕竟是父皇的指婚,不敢不从,如今又听弟弟推崇五利将军的样貌气质,想到自己此生注定不能嫁给心仪之人……
“麻烦弟弟为姐姐安排了。”
诸邑公主小声道。
李令月闻言,晓得栾大和三皇姐的婚事可能无法拦阻,便不再多说什么,走出椒房殿后,对上官婉儿和李显君道:“希望三皇姐将来不要怨恨太子。”
“殿下的意思是——”
“那栾大若真有点石成金、长生不死的本事,又何必四处钻研投奔、求官求财?”李令月道。
李显君闻言,也是一声叹息。
……
……
柏梁台上的高楼如火如荼地建造着,南越地界捷报频传。
因为国都番禺早已陷落、自立为王的赵建德和拥立他的吕嘉都跳海自尽,路博德和杨仆率领的两支队伍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抵达番禺与霍去病汇合,在春季来临前完成整编南越军队、整顿南越地方的工作。
之后,皇帝诏书抵达,将南越国拆分为九个郡县,郡县官员陆续任命,路博德与杨仆留在当地,协助中央任命的郡县官员掌握本地情况,训练军队,伺机攻打东越国并威慑滇国、夜郎国等。
同时皇帝还在诏书中为霍去病划定回长安路线,规定他沿途必须经过哪些诸侯国,凡霍去病回长安路途经过的诸侯国,诸侯王均要盛情接待犒劳冠军侯,并上缴王宫库房储存的铜铁。
“陛下这是准备对我们敲骨吸髓吗!”
有幸被皇帝点名接待霍去病的多个诸侯王手捧长安命令,面容狰狞,痛不欲生。
“我恨!我恨!我恨卫青、霍去病为何都在陛下手中!”
“老天爷啊!陛下手中已经有了卫青,为什么还要把霍去病赐给他!”
“苍天无眼我命休矣!”
……
然而,即便他们个个气得私底下在王宫中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当霍去病经过他们的封国时,他们依然必须挤出最灿烂的笑容,献上最殷勤的款待,全盘接受皇帝的要求,恬着脸求霍去病在陛下面前为他们美言。
等霍去病完成诏书任务返回长安时,不仅带回了赵建德和吕嘉的首级,还带回一百多辆装载诸侯王上贡给陛下的珍宝的马车,运送诸侯王宫库房搬出的铜铁的马车更是绵延数十里,络绎不绝。
刘彻自然非常开心,例行的战功封赏完毕后,将霍去病带回的诸侯王们进贡的大半珍宝都用来装饰为吸引仙人降落而建的华美高楼,剩下的部分则全部赐给霍去病,让他拿去装饰新婚府邸。
“陛下,你——”
“怎么?小子等不及想现在就成婚?”
刘彻促狭一笑:“朕其实也希望你们早日成婚,但府邸没建好就成婚,未免太仓促。”
“陛下,我不是……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你不想成婚?”
“……”
霍去病无语,将南越、东越及回归长安沿途观察到的诸侯王境内事情一一禀告完毕立刻请求出宫。
“你一路颠簸辛苦,确实要好好休息。”
刘彻怜惜霍去病一路忙碌,让他赶紧回家休息。
“谢陛下。”
霍去病谢恩,走出大殿。
霍光见兄长出来,赶紧上前:“兄长这一路没有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子孟此言莫非担心诸侯王对我下毒?”
“兄长,此事不可不防。”
霍光苦口婆心。
霍去病无语,比了下弟弟的个头,叹道:“以前你比我年纪小,个头不如我,现在我比你年纪小,怎么你的个头还是——”
“兄长,你……”
霍光也很无奈。
其实,在出入未央宫的众多侍中里,他的七尺身高算不得高但也算不上太矮,无奈陛下、大将军和兄长昔日都身材挺拔,身高八尺有余。
即便是如今的兄长,身高也已经接近八尺。
和他们比,霍光的个头实在是——
“你从小想太多,所以才会长不高。”
拍了拍霍光的肩膀,霍去病离开皇宫,前去探望卫青。
……
“舅舅!”
霍去病一进府邸,直奔卫青卧房。
卫青此时正靠在榻上看书,平阳公主亲自为他剥果子,见到霍去病回来,两人都露出欢喜神色。
“小子才从宫里出来就看你舅舅?”
说话间,平阳公主起身,将卫青身边的位置让给霍去病。
“谢长公主殿下。”
霍去病故意用敬称。
平阳公主笑道:“什么长公主殿下!叫舅母!”
“舅母——”
霍去病改口。
平阳长公主将剥好的橘子递给霍去病:“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
说着,平阳长公主离开。
霍去病坐下,将橘子掰开,一半给舅舅,一半自己吃。
卫青接过果子,边吃边问霍去病:“路上没遇上危险吧?”
“大汉疆域内谁敢害我?”
“你呀——”
卫青无语。
随后,霍去病将这次去南越期间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告诉卫青。
卫青静静听着,听到霍去病提及南越用兵细节,命奴婢招长吏进入,伺候在旁,记录两人的讨论内容。
“舅舅,你这是——”
“是四公主的建议,”卫青道,“陛下器重我们,让我们的身份日益显贵,但我们也因此越发举足轻重,不能随意带兵出征。然而天下兵戎哪有停歇的时候,大汉必须拥有足够多的将军,确保汉军即便没有我们依然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他们能看懂吗?”
霍去病深表怀疑。
他之前曾自告奋勇为陛下写兵书,写出来的东西自认足够浅显易懂,上官桀、赵破奴等人的反应却是——
卫青见状,将手边书册递给霍去病。
霍去病接过书册,翻了几页,发现书册内容全是对自己的文章的注解,文字婉约简约,内容深入浅出,文采更不知胜自己几倍。
“这是……”
“四公主让细君翁主带领一群人为你的文章做的注解,”卫青道,“她虽是女子,却胸怀天下,比陛下更清醒地看到汉军如今几乎完全依靠你我二人,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这件事确实……”
早在十八岁第一次出征时,霍去病就隐约感觉到这个问题。
汉军看似骁勇,军中却没有人能追上舅舅和他的脚步,也亏得舅舅脾气好,每次制定战略计划都会刻意放缓、放宽要求,免得他人追赶不及。
“读兵书不能让庸才变成良才,但至少让他们有所提升,按部就班做成一些事情。”
卫青教导霍去病:“你天生富贵,性格骄傲任性直率,无法像我一样配合他人,所以更加需要他们读你写的兵书提升自己,以后才能更好的配合你。”
第86章 马蹄铁与婚期
霍光送走兄长后, 对着殿柱比划身高,难免怨念横生, 感慨道:“难道真是因为我从小想得多,所以个子长不高?”
“有可能。”
听到霍光的感慨的李陵深以为然。
上官桀闻言,则是一脸坏笑:“子孟,你将来一定要找个身材高挑的妻子啊!”
“你——”
霍光愠怒。
此时,李令月一行来到未央宫。
正说话的三人无不整理衣冠,上前行礼:“公主殿下,翁主殿下。”
“霍哥哥还在里面和父皇说话吗?”李令月问。
霍光道:“兄长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开未央宫。陛下怜惜他一路奔波辛苦,让他出宫立刻回去休息。”
“那霍哥哥此刻多半在舅舅处。”
李令月非常笃定地说道。
虽然霍去病血统上的父母是卫少儿和霍仲孺,但明眼人都知道, 真正把霍去病养大并培养成材的是卫青。
卫青对于霍去病, 不是父亲胜过父亲。
如今卫青身体不适,霍去病回长安复命后自然要第一时间前去探望。
“公主殿下可是也要——”
“我另有打算。”
李令月自信一笑, 让霍光等三人叫上金日磾兄弟以及桑弘羊手下的一位长吏,六人一起随她前往上林苑。
“最近捣鼓出一件有意思的东西,你们帮我参谋一下。”
……
李令月让他们帮忙参谋的东西是马蹄铁。
自从系统无意提到“马蹄铁”,她就将这个名字记下来, 几番试探琢磨后,召集十多名军中铁匠和养马的奴仆,集思广益,反复修整,做出第一套完整的马蹄铁。
金日磾兄弟是匈奴王族,从小接触草原最好的马,而李陵出生武将世家, 自然熟悉马匹的性格。
到达上林苑后,奴仆们才将订了马蹄铁的良马牵出马厩, 听到马蹄铁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的这三人便觉眼前一亮,叹道:“公主殿下莫非从西域弄到了天马?”
“父皇都没有天马,我怎么可能得到。”
说话间,订了马蹄铁的良马已经带到一行人面前。
金日磾兄弟立刻看出这批马虽然脚步清脆响亮,品相却只能算中等偏上,不禁好奇:“公主殿下究竟对它们做了什么?竟然让它们的步伐如此清脆响亮?”
“我让人给它们的蹄子加了一些东西。”
说着,李令月让奴仆抬起马蹄,露出马蹄铁。
众人看到马蹄铁,无不恍然大悟,随后纷纷上前,观察马蹄铁,发现此物以纯铁锻造,钉在马蹄上不仅不会对马匹造成伤害还能保护马蹄,让马蹄更坚实地抓牢地面,对骑乘、驾车都有好处,也更适应山岭、沙砾等崎岖不平的环境,战场上还能成为一定的战斗力。
“四公主这个想法可是真好啊!”
众人纷纷感慨。
桑弘羊手下的长吏则请求公主殿下让他和负责锻造马蹄铁的工匠见面,显然是要考察马蹄铁的锻造成本,回去后禀告上司桑弘羊。
李令月向众人解释马蹄铁的产生缘由:“有一次,我看到马奴用刀刃给马修整蹄子、马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于是突发奇想,让下面的人试着将铜铁打成马蹄形钉在马蹄上,看看马是不是依然不会感到疼痛。没想到最终捣鼓出的东西竟然这么好用。”
霍光等人闻言,无不感慨赞叹公主殿下的奇思妙想。
上官桀闻言,则生了新的钻研心思,厚着脸皮道:“公主殿下可以赐给臣几套马蹄铁吗?”
“少叔要给父皇的车驾订马蹄铁?”
李令月一眼看穿上官桀的心思。
上官桀笑道:“臣怎敢抢公主的功劳,不过是替公主将东西呈现给陛下,让陛下得到马蹄铁当日就感受到马蹄铁的好处。”
“你这人怎么成天就知道钻研讨好!”
李显君看不惯上官桀的厚脸皮,忍不住嘟囔抱怨。
上官桀呵呵一笑,并不生气,一个劲地贴着李令月讨要马蹄铁。
李令月让上官桀与金日磾等人同来上林苑,本就有通过上官桀给刘彻的天子座驾订马蹄铁的意思,见状,命奴婢端上准备好的多套马蹄铁,还把几个有订铁经验的工匠一并交给上官桀,提醒道:“订马蹄铁的过程虽然不会让马感到疼痛,但会让马受到惊吓,乱踢乱打,需要经验丰富的工匠。”
“谢公主殿下赏赐!臣一定将公主的恩情铭记在心!”
上官桀美滋滋接过马蹄铁。
随后,众人分别选一匹订过马蹄铁的良马,在上林苑内尽情奔跑,感受马蹄铁带来的全新感受。
很快,他们发现骑着订着马蹄铁的马,射箭会更加稳当。
“四公主这个想法真是太棒了!”
……
……
第二日早朝,刘彻隆重宣布,为霍去病恢复前几年暂时免除的大司马骠骑将军之位。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霍去病的偏爱,当众大肆嘉奖夸赞,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更以前些年规定群臣要向大将军行跪拜礼为由,要求群臣日常见到霍去病也必须向霍去病跪拜行礼。
群臣不敢违逆,纷纷跪拜恭喜冠军侯归来。
“小子喜欢这份尊崇吗?”
刘彻笑呵呵问霍去病。
霍去病:“陛下给多少,臣便收多少。”
“朕就喜欢你这份自信狂傲!”
刘彻笑容越发明媚。
屏风后,刘据不解地嘟囔:“父皇平日最不喜欢朝臣违逆他,更不要说如此态度,为何表哥这样说话,父皇不仅不生气还越发喜欢?”
“因为他是霍去病。”
李令月平静道。
刘据:“……”
……
早朝在对霍去病的夸赞中结束。
外臣们离开后,刘彻开始处理政事,冷不防看到上官桀这个成天钻营的家伙一脸挤眉弄眼的笑容,于是命他上前,道:“你刚才表情奇怪,是腿上的伤又发作了?”
“陛下,臣的伤口早已愈合,方才表情奇怪只因为臣有东西想要献给陛下又不知如何开口。”
“什么好东西?”
刘彻顿时来了兴趣。
上官桀请刘彻出大殿:“陛下,您请看——”
“看什么?”
刘彻只看到自己的天子马车停在面前。
“陛下稍等——”
上官桀上前,示意禁军牵动马车,马蹄铁撞击砖石的清脆声音顿时传入众人耳中。
“这声音……”
刘彻是爱马之人,霍去病更在获得河西地带后将汉阳大草滩圈为牧师苑(山丹军马场),自然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寻常。
“上官桀,你对朕的爱马做了什么?”
“陛下,臣昨日从四公主手中讨得一些好东西,自作主张将它们给御马用上。”
“什么好东西?”
刘彻越发兴致盎然。
上官桀于是将马蹄铁呈上,并将一匹订了马蹄铁的御马牵到刘彻身前。
刘彻看到爱马订过马蹄铁后走路姿态格外优雅挺拔,又听马蹄声音响亮清脆,笑道:“你这自作主张倒是合朕的心意。”
“陛下,马蹄铁是四公主奇思妙想,臣仅仅将它们给陛下的马用上。”
上官桀一脸阿谀逢迎。
刘彻看向李令月:“姣儿,你手中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亲自献给朕?”
“父皇,您有所不知,马蹄铁这件事,女儿手下的工匠们直到前几日才终于完成,昨日听说霍哥哥终于回长安,本想让父皇和霍哥哥一起去上林苑体验,谁承想……于是只好把上官桀他们带去上林苑,帮忙想出主意。”
“结果这家伙就出了这主意?”
刘彻看向上官桀。
上官桀急忙跪下请罪。
刘彻:“朕没有治罪你的意思。”
上官桀闻言,依然不断表示“臣有罪”,直到刘彻夸他此次做得不错,赏赐五十金,他才麻溜起身,笑容谄媚。
刘彻:“……”
不过上官桀这家伙没有大才却是个做事稳妥谨慎之人,日常钻营都恰到好处,所以刘彻虽然有时也觉得上官桀太过揣摩自己的心意,但不会因此不悦。
何况马蹄铁确实让刘彻感觉身心舒畅。
尤其当霍去病仔细观察订着马蹄铁的马匹的走路姿态和声响后,认为应用马蹄铁能让汉军发动骑兵冲锋时更快形成军势震慑敌军时——
刘彻招来桑弘羊,让桑弘羊尽快算出给骑兵精锐全员装备马蹄铁的费用数据,又让霍光负责监督铁匠,为战马大批量制作马蹄铁。
“至于民间,他们知道以后想用也可以卖,但是价格……不能低!用得起好马的人怎么可能缺这点钱!”
刘彻补充道。
“喏。”
桑弘羊心领神会。
随后,刘彻又问霍去病:“朕有意封栾大为乐通侯,将来尚诸邑公主,小子以为如何?”
“陛下觉得合适就是合适。”
霍去病听从卫青叮嘱,不信鬼神之说,也不公开反对刘彻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那就先把栾大封为乐通侯,等高楼完成再正式赐婚、举办婚礼。”
刘彻算了下时间,道:“小子明年成婚如何?”
“陛下,你——”
“等不及吗?”
刘彻促狭一笑。
霍去病:“……”
“或者先给你们举行婚礼,”刘彻正色道,“谁规定姊妹必须顺序出嫁?”
“父皇,你总拿我们开玩笑!”
李令月害羞,转身要走。
刘彻见状,也不拦阻,指着跟在女儿身边的刘细君道:“你也到出嫁的年龄了,朕给你指一门亲事如何?”
“陛下?”
上官婉儿大惊。
李令月更停住脚步:“父皇,你要把细君姐姐指给谁?”
“细君做事聪明谨慎又文采斐然,自然要指给朕的心腹之人。”
说话间,刘彻的目光落在霍光身上。
霍光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
刘彻:“朕听说李陵他们常取笑你的身高,要你以后找个身材高挑的妻子?”
“陛下,臣等没有常取笑子孟的身高,只是偶尔……偶尔……玩笑几句……”
李陵吓坏,竟是不打自招。
霍去病闻言,看了李陵等人一眼。
李陵等人讪讪道:“霍将军,我们……我们和子孟是很好的朋友……”
“无妨,我也时常忧心子孟的身高。”
霍去病一脸严肃。
霍光:“兄长,你——”
刘彻看向刘细君:“你可以愿意嫁给霍光?如此一来,姣儿与你便既是姐妹又是妯娌,婚后依然时时见面,亲密无间。”
“谢陛下恩典——”
上官婉儿会意,跪下谢恩。
霍光也是受宠若惊:“陛下,细君翁主才华更在司马相如之上,下嫁微臣实在是——”
“如果朕一定要你娶呢?”
“臣诚惶诚恐,唯有——”
“唯有立刻谢恩,回去筹备婚礼,尽快迎娶刘细君?”
刘彻取笑霍光。
“陛下,臣……臣……”
霍光被刘彻弄得不知所措,
霍去病见素来稳重内敛的弟弟被陛下折腾得如此惨烈,唇角不由绽出笑容。
刘彻侧头,看到霍去病唇角带笑,冷不防道:“若按齿序成婚,你和姣儿最早得明年才能举行婚礼,霍光是你弟弟,他和刘细君的婚礼自然要在你们之后。”
“陛下,你……”
霍去病无语。
敢情这才是陛下给刘细君和霍光赐婚的真正意图。
……
……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有意将四公主下嫁冠军侯,赐婚诏书正式颁布时,长安城内还是惊愕一片。
列侯贵族们绞尽脑汁地研究大婚之日送出什么贺礼才能让陛下和冠军侯注意到自己;暗恋冠军侯的无数名门贵女远眺冠军侯府,暗自垂泪;倡优出身的美貌女子试图成为侯府的歌姬舞女,期盼将来被公主当礼物献给陛下……
一时间,长安城内,人人忙碌奔波,可怜京兆尹等人本就四面受气,如今更是——
“大婚之日千万别出乱子!”
喧闹中,无人发现大将军府邸来了两位意外之客。
……
“贵人?”
“你?”
看清其中一人面容,平阳长公主与卫青俱是一愣,随即命奴婢全数退下。
平阳长公主也起身欲离开,却被卫青留下,叹道:“该知道的事情终究要知道。”
“也是。”
平阳留下,与陈阿娇、卫青、李令月四人对坐。
卫青看着陈阿娇和李令月,柔声道:“四公主与贵人是来问罪的吗?”
“问罪?何罪?”
陈阿娇冷笑。
卫青道:“问罪我们为何让李小妹妆成贵人面容博得陛下喜爱。”
“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他的事,我被废多年,怎么可能还管这些。”
话虽如此,陈阿娇言语却有愠怒。
她看了眼坐在卫青身旁的平阳,道:“我不恨你们利用我的面容,但你们不该记不清我年轻时的容貌就让李小妹用姣儿的面容补上,若非姣儿发现及时逼迫李小妹修改妆容,宫中早已传出闲言碎语。”
“我知道皇姑不是故意的,但是——”
李令月无奈地看着平阳长公主。
卫青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看向平阳,眼中有难以置信更有无奈与愧疚:“你、你居然——”
平阳长公主见状,坦荡荡承认:“阿娇,四公主,让李小妹用四公主的面容补上细节是我的意思,与仲卿无关,你们有恨就恨我,不要牵连仲卿。”
“为什么这么做?”
李令月、卫青与陈阿娇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平阳长公主道:“因为我知道仲卿你即便答应和我一起挑选美人送给陛下,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你心里依然想着你的皇后姐姐和太子,既希望李小妹入宫得宠转移陛下对太子的关注,又怕她太得宠,生下皇子,威胁到皇后和太子的地位。”
“所以你就——”
“是的。”
平阳长公主叹息道:“如此一来,李小妹即便有宠也无法得到位份,甚至可能用不了几天就被陛下厌弃,可我没想到四公主你这么快就发现李小妹的样貌是刻意修饰所得,更没想到李小妹变换妆容后反而得到了陛下的长久宠爱。这大概就是命数吧。”
说到这里,平阳神色黯然。
然而,比起感慨命数,陈阿娇更在乎的是——
“你为什么想到用姣儿的脸?”
“你说呢?”
“你——”
陈阿娇怔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
平阳道:“阿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仅见过你年轻时的面容,也知道你孩童时的面容,何况——金俗是我的长姐。”
卫青闻言,回想往昔,道:“那日我随陛下去长门宫带走四公主,归途曾在修成君(金俗)的府邸歇息,还让修成君府上的乳母给公主喂过奶水。”
“长姐口风很紧,但陛下与仲卿离开时,我来长姐这边,瞧见你们怀抱小婴儿离开,之后太子便多了个同胞妹妹,且那孩子的眉眼总依稀带着几分阿娇的痕迹……你们说,看到这样的四公主,我会想到什么?”
“原来——”
陈阿娇一阵唏嘘。
卫青也对陈阿娇道:“贵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向你许诺竭尽所能保护公主却最终没有做到,我辜负了你的期待,也辜负了陛下的厚爱。”
“不,仲卿你没有错,有错的是我。”
平阳不许卫青将过错全数揽下:“我不该自作聪明,以为这样做可以同时让陛下和你满意,却不知天命自有定数,更险些害你不忠不义。”
“殿下——”
卫青越发愧疚,心口再次剧痛,险些——
“舅舅!”
李令月坐在卫青对面,第一个发现卫青异常,紧接着,平阳也反应过来,呼喊太医。
……
……
太医施救及时,卫青的情况很快稳定。
等刘彻、霍去病闻讯赶到时,他早已无恙。
霍去病入内探问,刘彻看着陈阿娇,表情有点不自然。
“你怎么……”
“我想在姣儿和霍去病成婚前把娇儿最近半年都压在心里的一件事找仲卿当面问清楚。”
陈阿娇直言不讳:“卫青对霍去病而言如亲生父亲,我不希望他们成婚以后因这件事存了芥蒂。”
“你是说李小妹的事情?”
“是。”
“你不满她模仿你的面容?”
说这话的时候,刘彻口吻隐约带着几分得意。
陈阿娇摇头,道:“你是天子,天下所有女人都是你的,你想宠幸谁都可以,但她不该让李小妹刻意装扮得既像我年轻时又有几分像姣儿。”
“你怀疑此事是仲卿所为?”
“我都相信仲卿的性情,相信以他对你的忠诚、对霍去病的爱护,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说到这里,陈阿娇顿了一下:“姣儿和我都猜测此事是皇姐所为,但我们没想到她这么做仅仅因为她太爱仲卿,看出仲卿即便被太子伤透了心、决定和太子有所斩断依然无法狠下心肠……所以才……自作聪明……而且她早就知道姣儿的身份……”
“皇姐真是——”
刘彻此刻也叹了口气,柔声道:“从平阳府带走卫子夫那天,朕便看出皇姐对卫青有情,所以夏侯颇被赐死后,朕调侃皇姐早在十多年前就馋仲卿的身子然后赐婚他们。朕知道皇姐是真心喜欢卫青,但总是忍不住暗暗揣测他们的结合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利益……”
“陛下,并不是所有年少时渴求却无法得到的东西都会在终于得到的那一瞬变得索然无味,至少,我当年喜欢仲卿,如今依旧喜欢,甚至更加喜欢。”
平阳公主走到刘彻身前,对陈阿娇道:“四公主的婚礼,你不出席吗?”
“怎么出席?以什么身份出席?”
突然的问题让陈阿娇错愕,隐约感觉不妙。
“以长辈的身份出席,”刘彻道,“朕让姣儿以后辈礼节尊奉窦太主时,天下人都觉得朕这么做是因为窦太主承诺薨逝后将大半财富留给姣儿,其实姣儿成婚之日你能以长辈身份受新人跪拜才是朕的真心所求。”
“原来你——”
陈阿娇愣住。
紧接着,她看到女儿和霍去病一左一右搀着卫青从内室走出,再看刘彻面容,发现他脸上写满了得意。
陈阿娇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原来今天的事情是……是你们……”
“贵人,仲卿得罪了。”
卫青笑容淡然。
平阳上前,从小辈们手中接过卫青,埋怨道:“你刚才差点把我吓死,还以为弄假成真……”
第87章 婚宴
“你们居然早就串通一气!”
陈阿娇很生气。
以长辈身份出席女儿婚礼是她的夙愿, 但是——
“刘彻,这事是不是你的主意!”
“你不喜欢?”
刘彻一脸得意。
陈阿娇气得牙痒痒。
李令月见状, 赶紧拉住陈阿娇,撒娇道:“母亲,您错怪父皇了,这件事是舅舅、皇姑还有我们两个私下偷偷商量的。父皇昨日才通过霍哥哥知道真相。”
原来,李令月趁霍去病离开长安去桂阳主持军务,找到卫青和平阳长公主,向他们询问李夫人一事的内情。
三人一番开诚布公,彼此都解除了误会,卫青向李令月道歉, 平阳也为自己的自作主张险些害卫青被人误会感到惭愧, 承诺以后不再做这种事情。
之后,霍去病归来, 皇帝正式赐婚,长安城内沸反盈天。
李令月与霍去病同去拜见陈阿娇,言谈间看出她渴望以长辈身份出席婚礼又担心这样做会让女儿身世曝光,于是和卫青、平阳长公主商议, 得刘彻允许后,定下了今日计谋。
“阿娇,不论我们年轻时发生过多少的不愉快,姣儿和小子成婚,你作为她的母亲必须以长辈身份出席!”
“万一有人当场看出姣儿和我的关系——”
“朕贵为天子,难道连这点事情也压不住!”
刘彻冷笑。
“压得住吗?”陈阿娇哼声道,“我看你那个太子就很不安分!”
“他不过是朕的磨刀石!”
刘彻脱口而出。
说完, 他想起卫青和霍去病就在面前,于是补充道:“若太子子嗣有可造之材, 朕自然也会悉心培养。”
话音落,就听卫青道:“陛下,太子能力平庸,陛下自当早作决断。”
平阳长公主则更进一步:“弟弟,刘据那小子成天搞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害仲卿操劳折寿,不如早点把他废掉打发去封地就国,你眼不见为净,仲卿和我也能从此轻松。”
“……小子如何看?”
刘彻问霍去病。
霍去病道:“我听陛下的,陛下让谁做太子,霍去病就效忠谁!”
“那如果朕突发奇想要立姣儿做皇太子呢?不对,是皇太女。”
刘彻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
霍去病:“……臣自然竭尽所能辅佐皇太女!但陛下也要时时恕臣的犯上之罪。”
“犯上之罪?!”
刘彻会意,笑容暧昧:“这种犯上,多多益善!”
“父皇……”
李令月闻言回过神,脸颊绯红。
现场几人也都猜出皇帝的弦外之音,宠溺地看着小儿女。
……
……
皇家的排场从来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想象。
何况此次是天子最喜爱的四公主下嫁天子最倚重的少年将军。
婚礼当日,整个长安都陷入狂欢。
婚车队伍的隆重奢华自不必说,连婚车出皇宫后沿路经过的街道都要铺上锦缎,两旁树木若有枝叶不茂盛则以锦缎剪成宫花装饰其上,道路每隔十丈便搭一个高台,来自地方郡县诸侯国的歌姬舞女侏儒们在高台上为长安百姓表演歌舞……
“当年陛下迎娶陈皇后,也没用这么大的排场啊!”
有老人看着漫天的花团锦簇,感慨万千。
其他人听到老人的话,纷纷不以为然。
“那时陛下刚登基,太皇太后主政,信奉黄老无为,不许陛下过分铺张,如今陛下得卫霍双壁横扫天下,自然想怎么夸张就怎么夸张。”
“可不是,我听说这次不仅地方郡县诸侯国送来贺礼,连匈奴单于也派了使团过来,还有大群的西域小国使者……都捧着礼物在未央宫门前等新婚车队出来呢。”
“匈奴单于也派了使者?我记得他们的伊稚邪大单于说是病死其实是被我们的两位大司马气死……这新大单于不为父亲报仇也就罢了,竟然还……”
“匈奴那种荒蛮之地,养出来的都是连父亲的女人也敢娶作妻子的没有廉耻的禽兽,怎么可能如我大汉这般讲究礼仪伦常!”
“也是,匈奴这些只知道砍杀抢劫、没受过半点礼义教化的野人,哪比得上我们泱泱大国,礼仪之邦!”
……
说话间,婚车终于出现。
众人纷纷翘首探望,却因为太多人都在这一刻伸出脑袋探望婚车,场面竟越加混乱。
好在为婚车引路的是追随冠军侯征战沙场的精锐骑兵,训练有素,即便道路两旁百姓因为争睹皇家风采而拥挤混乱,他们依然丝毫不惧,驾驭西域骏马,威风凛凛,浩浩荡荡,钉了马蹄铁的马匹踏步声音格外响亮。
可惜引路骑兵表现如此优秀,人们的目光还是很快被婚车吸引。
都知道四公主得宠、冠军侯在陛下心中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但是谁都没想到陛下为显恩宠,竟允许公主出嫁的婚车使用天子行銮!
拉车的是六匹来自西域乌孙国的全身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
“听说陛下想让冠军侯享受诸侯王的待遇,碍于祖训非刘姓不得封王才不得不……如今看来,传言都是真的。”
“你才知道陛下有心让诸侯王享受诸侯王待遇?前几年冠军侯病重,陛下发给河西的祈福诏书里用词已经是‘属国’,这可是诸侯王才能用的‘属国’!”
“四公主还不是一样,才七岁就在册立太子之日以太子同胞所出身份破例享受长公主待遇,封地不仅富庶还比别的公主多一块,连封号也和别的公主不一样。啧啧,这般尊荣宠爱,太子都不比得了!”
话音落,人群中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
“这话可不能乱说……公主和冠军侯再受恩宠,太子终究是太子,将来要继承皇位……”
“那万一……”
“父传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有什么万一!”
“可陛下自登基以来做了多少违背常理的事情?提出的时候群臣反对,做成的时候却每一桩的结果都是极好。”
“也是……陛下是天子,天子自有天子的考量,哪是我们能够理解……连成婚次序都不同常规,居然让四公主越过三公主先成婚……”
“这样不好吗?难不成你是乐通侯府的?”
……
婚车队伍渐渐远去,长安百姓的讨论也渐渐淡下,唯独盛世奢华刻入脑海,时时浮现眼前,回味、遐想无穷。
……
……
入夜时分,婚礼仪式基本结束,满堂宾客们开始起哄,试图趁着新婚的由头“为难”平日里根本不敢随意接近的冠军侯。
尤其是奉乌维大单于命令来大汉都城给冠军侯送新婚贺礼的匈奴使者们。
——卫霍自横空出世以来一直将匈奴压着打,每次率军出塞,杀伐均数以十万计,闯入圣地龙城,在圣山狼居胥山代汉皇帝举行祭天仪式,将草原一代雄主伊稚邪大单于气得遗恨而终,继位的乌维大单于不仅敢怒不敢言,还要派出大队使者来长安为霍去病这个草原杀神进献礼物庆贺新婚之喜。
这是什么!
是耻辱!
莫大的耻辱!
匈奴使者们愤怒地想着,愤怒的眼神几乎喷出火焰,但当霍去病目光掠过他们时,这些匈奴人又无不全身发凉,挤出笑容找以赵破奴为首的霍去病麾下部将套近乎。
赵破奴是匈奴人与汉人所生,幼年时流浪于匈奴地区,生活艰难困苦,后归汉从军,随霍去病出击立下功勋,任骠骑将军司马,地位非比寻常。
看到他们围在自己身边绞尽脑汁讨好,赵破奴不禁想到幼年流浪时被匈奴贵族当做牛羊驱使的凄惨生活,心头一动,对匈奴使者道:“我幼年在匈奴地区流浪,学到匈奴风俗,每逢婚宴喜事,宾客要歌舞助兴。你们此次奉大单于命令来长安为冠军侯庆贺,也应当遵从匈奴风俗为将军歌舞助兴。”
“……”
匈奴使者噎住。
以四公主长辈身份和作为冠军侯长辈的卫青、平阳长公主一同接受新人礼节的陈阿娇吃过两杯酒准备离开,听到赵破奴这番话,顿时停了脚步。
卫青更露出兴致盎然的笑容,看向匈奴使者。
匈奴使者原想推脱,猛然感受到卫青的注视,顿时感觉后背压着一座山,不得已,硬着头皮走到中央,为大家表演匈奴歌舞。
众人看着匈奴使者为庆祝冠军侯新婚当众表演匈奴歌舞,无不身心舒畅。
西域各小国使者见状,暗中商量道:“我等小国仰大汉、匈奴鼻息,如今匈奴使者为冠军侯表演歌舞庆贺新婚,若我们一言不发,事后即便大汉不治我们的罪,匈奴王庭那边也……”
“你说得有道理。”
各小国使者纷纷点头。
于是乎——
匈奴使者不情不愿地歌舞表演完毕,各小国使者立刻主动请缨,依次登台,舞蹈热情奔放,笑容谄媚无比,充满异域风情。
列席的宾客们看到这一幕,感觉新奇有趣的同时,更加佩服卫霍二人的赫赫威名。
……
夜色渐深,婚宴的歌舞依然没有停歇。
于是卫青做主,让霍去病先行离去,霍光带一众人拦住宾客。
宾客们也知道今日大婚,即便有所冒犯冠军侯也不会和他们多计较,但若放肆过分,耽误了洞房缠绵,婚宴结束后必定——
于是各自听从霍光等人“劝告”,回到席位,喝酒、欣赏歌舞。
……
霍去病进入房间时,李令月早已脱下华贵隆重的礼服,正在奴婢们的服侍下对着铜镜去掉金钗步摇。
如瀑布般的乌发一缕接着一缕披落,扫过红绢裁剪成的柔软衣裳。
她今日的衣裙是霍去病只在梦中朦胧见过的样式,内裙齐胸而系,外袍是一件蝉翼般轻薄的纱衣,笼着白皙光滑的肩膀,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隐隐约约。
“侯爷——”
奴婢们看到霍去病进屋,转身向他行礼,然后轻笑着蹑足离去。
李令月也转过身,洗去胭脂的面容满是娇羞期待的红晕:“霍哥哥——”
霍去病刚才被人劝了不少酒,此刻看到那被齐胸红绢衬得如凝脂般柔腻白皙的玲珑起伏,顿时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因握剑而蒙生薄茧的手掌紧握成拳,只为压制此刻正疯狂肆虐的想法。
空气中飘着醉人的香,是来自西域的奇香混了少女的幽香。
“这身衣服……”
“喜欢吗?特意为霍哥哥准备的。”
李令月起身,走在铺着匈奴送来的珍贵的白熊皮的软榻旁,脱下雾一般轻薄的蝉衣,侧身躺下,乌发如流云铺展在白熊皮上,丝绢红裙贴着身体,勾出纤巧线条。
她看着他,脸上带着少女的娇羞,眼中洋溢着火山的热烈。
“骠骑将军,本公主命令你立刻传授我战场杀敌之术!”
“喏!”
霍去病自信一笑,走向她,像天马昂首闯入辽阔的草原,又像雄鹰展翅冲向无尽的苍穹。
……
……
夜色已深,张骞自西域带回的奇香化为白雾从博山炉中流出,椒房殿的宫人们有了困倦,皇后卫子夫却丝毫没有睡意。
陛下今夜不会来,正如之前的无数个夜晚。
但不知为何,明明早已习惯了长夜孤冷,看着黑夜中依旧灯火通明的未央宫,她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此刻正在侯府发生的少男少女的春意缠绵。
“陛下一定很高兴,最像她的女儿嫁给了最像他的男孩,并且他们相亲相爱,彼此容纳,不会像自己当年那样……两个人都那么骄傲,锋利如刀、不能忍让,最终……”
“母后——”
卫长公主的声音轻柔响起。
她从侯府观礼归来,脸上残留着泪痕。
卫子夫知道女儿即便早与曹襄有了孩子,内心深处依然爱恋着霍去病,如今见到她因为霍去病成婚而哽噎垂泪,心中也颇为伤感,抬手将女儿揽入怀中,轻拍后背:“你要觉得难受就哭出来,母后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可是我哭不出来,我……我……”
卫长公主抬头,看着卫子夫:“表哥真心喜欢四皇妹,四皇妹也真心爱恋表哥,他们性格相合彼此相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我哭是恨我自己不如四皇妹优秀,得不到表哥的喜爱……”
卫长公主心里清楚,以父皇对霍去病的宠爱,当年如果他喜欢自己,即便自己到了出嫁的年龄,父皇也会等霍去病随卫青出征归来赚得列候爵位再商谈自己的婚事,而不是——
“一切都是命数。”
卫子夫自嘲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不属于自己,即便勉强得到也会失去。”
“母后何出此言?”
卫长公主不解。
卫子夫苦笑,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看着烛火下母后即便精心保养依旧难掩衰老憔悴的面容,回想四皇妹今夜那如锦缎般娇艳明媚的样貌,卫长公主心头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奇怪的想法。
“母后——”
“什么事?”
“四皇妹当真和我们是亲姐妹吗?”
卫长公主壮着胆子问。
卫子夫闻言,心头一凛:“……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四皇妹怎么可能不是你们的亲姐妹。”
“可是她长得一点都不像母后,不论是性格还是样貌,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她本就是诸皇子女中相貌最像你们父皇的,因为这份相像,你们父皇喜爱她,将她时常带在身边,如此耳濡目染,她便不仅相貌像陛下,脾气、性格也都和陛下无比相似……”
卫子夫试图哄骗女儿。
卫长公主却摇摇头,道:“母后,可四皇妹她真的和我们一点都不像,和太子更是……如果他们是双生子,即便脾性南辕北辙,相貌也必定有相似之处,为何他们竟然……而且……”
“而且什么?”
卫子夫的呼吸有些急促。
“而且舅舅对四公主也和对太子完全不一样,仿佛……仿佛……”
卫长公主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准确形容那种怪异的感觉,但她每次在平阳长公主处遇见四皇妹总会感觉微妙,仿佛他们三人之间存在一个巨大的共同的秘密,而她是唯一的局外人。
“母后,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很奇怪。”
“奇怪吗?那就不要多想了。”
卫子夫轻拍女儿肩膀:“夜深了,早点睡吧。”
“母后……”
“我们都是困在笼子里的苦命人……”
……
……
刘彻也曾年轻过,知道少年夫妻最是新婚情浓,特许霍去病三日不必上朝也不必入宫侍中,尽情享受新婚的缠绵蜜意。
新婚第三日,夫妻归宁,李令月与霍去病进宫见刘彻。
“拜见父皇。”
“拜见陛——”
“怎么还不改口?”
刘彻愠怒。
霍去病于是改口:“父皇。”
“这还差不多。”
刘彻一脸受用,招呼女儿坐到身旁,细细端详,见她已将发髻束成妇人模样,娇艳中带着青涩的面容也因为霍去病的连日滋养变得如花苞盛放般娇媚风流,行动时体态婀娜,顾盼间眉目含情。
“好!好!好!”
刘彻笑得合不拢嘴,满口夸赞霍去病不愧是冠军侯,做什么都永争第一。
“陛下,你——”
霍去病有点无语。
刘彻抓住他的语病,笑骂道:“小子怎么又改回去了?”
“父皇,你别总拿他打趣,再怎么说都是关上房门以后的私密事……这里又有那么多人……”
李令月替霍去病辩解。
“原来小子也会害羞啊!”
刘彻笑容越发促狭,绕着两人又是一通打趣,弄得他们面红耳赤,霍去病更是被刘彻惹得险些恼羞成怒。
年轻的郎官们哪见过这场面,无不吓得冷汗涔涔,唯恐陛下大发雷霆。
侍中们倒看出陛下根本乐在其中,淡定自若地等待着。
事实证明,刘彻确实乐在其中,不但不为霍去病的态度生气,还把给两人的新婚赏赐又添了不少,更下诏以新婚之名赦天下,赐镇国冠军侯府牌匾。
“以后你是朕的镇国冠军侯,而姣儿是朕的镇国公主。”
刘彻宠溺地看着霍去病和女儿。
“谢父皇!”
“谢陛下!”
霍去病脱口而出。
刘彻皱眉:“怎么还是改不了口?”
“喊那么多年喊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霍去病无所谓地说道。
闻言,陪在殿内的众人再次汗出如浆,感慨冠军侯不愧是冠军侯,在陛下面前也能坦然应对,享受独一份的尊宠。
……
拜完皇帝,李令月与霍去病入后宫拜见皇后。
卫子夫看着他们,仿佛看到刚登基不久的刘彻和刚被立为皇后的陈阿娇。
当然,和年轻时的刘彻、陈阿娇比,她面前的两人更加年轻也更加生机勃勃、亲密无间。
卫长公主坐在卫子夫身旁,看霍去病和四皇妹坐在一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默契十足,眼神交错暗藏缠绵温情,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内心则是既酸楚又感到欣慰。
她所爱的少年终究成了别人的夫君,所幸他和她是真心相爱……
诸邑公主也有类似想法。
她在太子的安排下见过栾大一面,对这位深得父皇信任的五利将军完全没有喜欢,但若栾大真有神异本事,父皇坚持许婚,她也不得不从,只怕栾大虚有其表,成婚以后因罪被杀,以她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后半生必定……
“三皇姐——”
李令月突然开腔,打断诸邑公主的沉思。
“四皇妹?”
“舅舅说父皇眼看高楼即将建成,仙人却始终没有讯息,正一再催促五利将军出东海寻访仙人长生术,三皇姐不妨再等些时候,等到五利将军从东海归来,婚事应该就有眉目了。”
李令月不想诸邑公主被栾大这个神棍祸害,温情提醒。
诸邑公主感谢四皇妹的有爱,苦笑道:“我知道下嫁五利将军一事看似风光其实危险,但我终究不是四皇妹,我不得父皇喜爱,若是……若是……”
“放心,殿下和我都会帮你!”
霍去病出声,珍重承诺。
闻言,诸邑公主先是一愣,随后如释重负。
卫子夫、卫长公主等跟着长吐一口气。
刘据则是一番思索后对李令月和霍去病道:“三皇姐的事情,拜托了。”
他相信五利将军有法力,但他更知道父皇喜怒无常,万三皇姐下嫁栾大后栾大因为练不出长生药被父皇处死——
届时,母后和三皇姐必定怨恨自己!
第88章 栾大的穷途末路
赦天下的消息传到河西四郡, 李广利大喜过望。
“老天开眼!我李广利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毕竟,他是因为得罪太子才被网织罪名扔到河西四郡吃沙子, 并非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他的罪行在此次大赦的赦免范畴内。
只是——
李广利看向宛若。
这个自封神女的女人杀了他的弟弟,对他说他不会在河西军营蹉跎一生,他会很快回到长安,将来被封为将军,成就史书留名的大事。
现在,赦天下的诏令果真颁布,他很快就能回长安。
可见这女人真有神异能力,比陛下信任的五利将军还更加灵验。
他决定带宛若回长安, 虽然她杀了他的亲弟弟。
“留在河西四郡太埋没你的能力, 和我一起回长安吧!我小妹是陛下的宠妃,我可以把你引荐给她, 让你在长安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不定还能像许负一样被陛下封为女侯!”
“这些是你的真心话?”
宛若冷笑:“不怕李夫人将我引荐给陛下后夺了陛下对李夫人的宠爱?”
“陛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连我小妹这等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入宫以后都只能做夫人!你的样貌怎么能得陛下喜欢!”
李广利颇为不屑:“也就我不嫌弃你丑,愿意收你做侍妾!”
“无根之人也要侍妾?”
宛若根本看不上李广利。
李广利闻言大怒:“别以为你有些神异本事我就怕你!不敢打你!我尊奉你,你是神女!我打你, 你就是奴隶!”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带我去长安?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我怕你用你的鬼神本事蛊惑别人!危害大汉江山!”
李广利无耻宣布。
他一向自私又贪婪,不许其他人从宛若身上得到好处。
宛若这边——
这几年的边关生活磨砺,她的想法难免有所改变。
何况,李季事件后,她因为系统逼迫不得不留在李广利身边,每日都能看到李广利仗着外戚身份对周围人肆意打骂, 对她也是如此。
初开始的时候,李广利把她当神女尊重讨好, 发现她仅拥有不致命的伤口快速愈合、偶尔能预言国家大事的能力后便不再尊敬,时常无故殴打,有时还暴力对待,肆意发泄他失去男人能力后产生的变态心理。
然而,即便李广利如此暴虐卑鄙下贱无耻,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制”系统依然不许她报复李广利!
因为他是未来的贰师将军李广利。
是汉武朝后期的重要人物!
系统命令她必须帮李广利飞黄腾达,活到巫蛊之祸结束、李广利投降匈奴!
[我知道你讨厌李广利,想把他千刀万剐,但现在不可以,一切必须等巫蛊之祸结束、李广利率大军投降匈奴以后!]
系统感受到宿主宛若对李广利的强烈恨意,反复勒令强调。
呵!
宛若冷笑一声,对李广利挤出笑容,道:“我和你回长安。”
……
……
得知李广利不日就会因为父皇的大赦诏书返回长安,刘据勃然大怒:“这家伙怎么又爬回来了!”
直到听说李广利的三弟李季疑似在河西羞辱良家女子被学过武艺的女人抢走环首刀当场斩杀后,刘据才转怒为喜:“当街犯法!活该!”
“太子殿下,要不要我们找几个人埋伏在长安郊外假装强盗把这家伙给——”
“不必。”
刘据否了这个建议。
李广利逼迫李禹搏虎险些害死李禹性命一事让刘据至今心有余悸。
这个家伙实在太下贱无赖,偏生有个好弟弟又有个宠妃妹妹,若贸然取他性命,即便成功,父皇那边依然难以交代,李夫人兄妹知道后也会想方设法在父皇身旁说自己的坏话。
父皇对他已经越来越不喜欢,不能继续被父皇讨厌了。
何况,比起处理李广利这个下三滥的无赖,刘据现在更担心栾大那边发生变故。
未央宫那边说,父皇已经三次催促栾大去东海为他求取长生药和能够解决黄河决口问题的天帝息壤。
若栾大始终无法求得长生药或天帝息壤,父皇必定勃然大怒!
……
……
不同于李广利和刘据的各怀心思,刘彻这几天心情很愉快,先是前线捷报东越国已经攻破,而后听卫青描述匈奴使者和西域小国使者们在霍去病成婚之日献上歌舞表演的场面。
“哈哈哈!这才是朕想看到的!可惜你们成婚那日政务繁忙,朕没能抽出时间亲临现场!”
霍去病闻言,道:“陛下——”
“改口!”
刘彻宠溺训斥。
“父皇,等臣把匈奴和西域一大片都彻底收入大汉疆域,父皇想什么时候看他们表演歌舞,就什么时候传他们来长安表演。”
“这是你说的。”
刘彻看向一旁的司马谈:“把小子刚才这句话记下来。”
“喏。”
司马谈俯身记录,随他侍奉皇帝左右的儿子司马迁看着以刘彻为首的意气风发的大汉君臣,眼中全是崇拜和憧憬。
刘彻注意到司马迁的目光,招他上前,道:“朕听说你们父子这几年一得空闲就到处收集上古至今的史料故事,有意将这些故事都记录下来,写成史书。那史书如今完成了多少?”
“回陛下,臣等私下编纂的史书目前只写完了上古部分。”
司马迁抬头,禀告道。
“上古故事时间遥远内容模糊,你们能梳理清楚也很不错,明日把上古部分带来宫中给朕瞧瞧。”
“喏。”
随后,司马迁又道:“陛下,将上古至今发生的所有故事都记录下来修成史书并非微臣一人所想,实是司马家几代人的夙愿。”
“几代人的夙愿?”
刘彻问:“修史既是司马家几代人的夙愿,那你们家中必定堆积了几代人收集到的大量史料故事,为何至今只写完了上古部分?”
“因为先祖没能生在陛下开创的雄图伟略又国富民强的时代。”
司马迁毫不掩饰对皇帝的崇拜。
“雄图伟略?国富民强!你很会说话!不过朕喜欢!”
刘彻看到司马迁眼中燃烧的热情,知道这个年轻的史官方才的发言并非阿谀,而是源自对自己的真心崇拜,因此越加欣赏喜欢司马迁,催促父子两人尽快写作,随时将完成的篇章送到自己面前。
“喏。”
努力得到肯定的司马谈父子兴高采烈。
刘彻简略关心了还在襁褓中的《史记》后,突然冷下脸色,对左右道:“将库房铜铁主动上缴中央的事情进度如何?还有诸侯阳奉阴违吗?”
“自从镇国冠军侯回长安途中与几位诸侯王们面谈过后,再没有诸侯王敢公然反对陛下。”桑弘羊笑容满面地禀告道。
霍光也道:“陛下要求的马蹄铁已经做好第一批,下个月能完成第二批。”
“如此发展下去,汉军秋天出动打匈奴也不是不可能啊!”
刘彻喜笑颜开,压抑多年的御驾亲征之心蠢蠢欲动。
卫青闻言,赶紧劝诫:“陛下,马蹄铁虽好,但推广全军需要时间,推广以后还要设计新的战法。”
“朕知道仲卿想说什么。”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卫青提醒不要秋天出兵打匈奴的刘彻尴尬一笑,随即叹道:“仲卿,你反对征大宛,除了路途遥远恐怕得不偿失和大漠决战后马匹损耗严重至今没有恢复这两个原因,是不是还因为军费不够用?”
“陛下,您该不会——”
“大汉的诸侯王实在太多了,无法为国家建一寸之功却因为祖上功绩于是代代列侯享受封邑的无能之辈也实在太多了。上次打南越,朕让他们出钱,一个个都不回答,逼得朕事后派小子上门讨要。”
刘彻此刻的口吻很平淡,甚至有些温柔,但了解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残酷和恐怖。
“陛下,您想做什么?”
卫青猜出刘彻的心思,替其他人问皇帝。
刘彻微笑道:“当然是进一步的削侯夺爵,朕不喜欢养无能之辈。”
说到这里,刘彻叹了口气:“五利将军至今不去东海为朕求取长生药和上帝息壤。既然无法用息壤消除黄河水患,朕也只能四处搜刮兴修水利,疏浚河道,免得大河再次决口,百姓逃难,流离失所。”
显然,刘彻已经看出栾大是骗子,但身为皇帝的尊严不许他当众承认自己又一次上当受骗。
卫青等人也都明白刘彻此刻的复杂心思,叹道:“陛下当真是为国忧心。”
“身为皇帝,难免受这份拖累。”
刘彻自嘲一笑,命人再次催促栾大前往东海求取长生药和息壤神土,并暗示此次再不出发,就将他处死。
……
栾大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被皇帝发现是骗子然后身首异处,因而渴望娶得公主,让自己的血脉留在皇家。
如今,皇帝虽然许婚却始终没有将婚事昭告天下,反而隔三差五催促他出发前往东海,此次更是以性命胁迫。
意识到已经穷途末路,栾大把心一横,将马车装满珠宝,以前往东海为陛下求长生药的名义大摇大摆离开长安!
……
……
听说李广利这个祸害即将因为赦天下的诏书返回长安,李令月不禁皱了眉头。
以李广利的记仇狠辣,回长安后一定会不择手段对付刘据,而李禹这个憨傻家伙虽然身材远比同龄高壮,究竟太年轻,即便有李家帮忙也要明年才能离开太子入军营历练。
必须想个办法让李禹暂时远离长安,李令月想。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李唐皇室的先祖。
何况,他虽然憨傻愚钝,却是个难得的忠义之人,又天生神力,稍加培养就能成为战场上的一员前锋猛将。
想到这里,李令月命人将李显君叫来,将李广利随时可能回到长安的事情告诉她。
李显君得知李广利将要回到长安,大惊失色:“殿下,这下如何是好!万一李广利又诬告太子,李禹这小子的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我也在担忧这件事。”
李令月道:“你现在立刻回家,将此事告诉李敢和李陵,让他们帮忙想办法。”
“领命!”
李显君匆忙离开。
不多时,霍去病回来,欲与妻子亲昵,发现李令月心不在焉,问道:“有烦心事?”
“李广利要回来了。”
“那又如何?”
霍去病不觉得这家伙会对刘姣和自己造成威胁,虽然李夫人很得宠。
“若你讨厌他,我直接杀了就是。”
“不行——”
李令月赶紧拦阻。
她需要李广利刺激刘据、让刘据不断犯错,让刘彻下定决心废太子。
“为什么不行?”
“因为这李广利虽是个无赖恶棍,若用在对的地方却是一枚难得的利刃。”
“利刃?你要用他——”
霍去病隐约猜到李令月的意图,担忧地看着她:“此事关系重大,要小心谨慎。”
“有霍哥哥做后盾,我能有什么可怕?”
说话间,李令月双手攀了他的脖子,磨蹭道:“今朝你才离开,父皇就又派使者催我们生孩子了。”
“……”
“那使者说,你如今贵为大司马骠骑将军,地位只在父皇和舅舅之下,难免被国事拖累,夜宿未央宫,无法归家,父皇有意在未央宫为我们准备住址,如此便既不耽误军国大事也不耽误我们生孩子……”
“……是吗?”
霍去病感到喉咙有点干,偏偏妻子又紧贴着自己。
“不想要吗?”
李令月看出他的异常,主动进了一步。
霍去病没有说话,反手抱紧她,掌心早已热烈火烫。
……
一番缠绵尽兴,李令月乏力地靠在坚实的胸膛上,如雨后海棠般秾丽娇娆的面容带着飨食的满足:“霍哥哥……”
“怎么?”
“栾大还没有去东海为父皇求取长生药吗?”
“不存在的东西,怎么求?”
霍去病对栾大这类骗子神棍向来不屑。
“可是他再不被父皇砍脑袋,三皇姐就要嫁他为妻了。”
李令月不免忧心忡忡。
霍去病闻言,道:“父皇今日派人勒令他必须立刻前往东海求取长生药,不得拖延。”
“不得拖延……”
李令月眼前一亮,生出大胆的想法。
……
当天晚些时候,刘彻派人接两人进宫,并正式下诏让他们长住未央,免得往来奔波既影响国事又耽误生孩子。
内臣们听到命令,无不笑容可掬。
陛下果然渴望冠军侯和四公主的孩子。
而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众所周知,四公主身边除了已经指婚给霍光的细君翁主,还有多位才德兼备的贵女。
四公主长住未央,他们这些内臣便能有更多机会和四公主身边的贵女们谈论歌赋,觅得情投意合的妻子。
唯一对刘彻的这个安排感到不适的是刘据。
父皇给四皇妹的超过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出嫁排场始终让他心中不悦,经人提醒意识到四皇妹出嫁后就不能像过去那样与他一起旁听国事、用聪明狡黠的言辞博取父皇的喜欢后,才勉强接受父皇给四皇妹的婚礼规格严重僭越祖制的事实。
谁承想,出嫁不到半月,四皇妹又回来了!
父皇直接安排她住在未央宫!
因为他希望她和霍去病尽快生下孩子,又担心霍去病频繁往来侯府和皇宫耽误了国事!
“父皇这般疼爱宠溺,仿佛霍去病才是他的亲骨肉!”
刘据愤愤不平道。
这时,有使者禀告,说四公主来了。
“四皇妹找我做什么?”
刘据困惑。
……
“太子哥哥~”
远远瞧见刘据,李令月立刻露出笑容。
刘据本来还怨念她,见四皇妹不过半月未见,面容便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变成了初春绽放的娇娆海棠,脸颊略施粉黛,恰到好处的娇嫩可爱仿佛夭夭桃花,不禁看呆,叹道:“父皇果然没有为你选错夫君。”
“霍哥哥确实对我很好。”
李令月莞尔一笑,坐下,对刘据道:“五利将军今日晌午离开长安。”
“此事我早已知晓。”刘据道。
李令月:“那太子哥哥可知他原本不想离开长安,直到被父皇威胁再不前往东海求取长生药就要杀了他?”
“有这等事?”
刘据明知故问。
他原本坚信栾大真有神异本事,能和神人沟通,直到父皇命栾大去东海求取长生药栾大却反复再三推脱——
事实上,他现在也在开始怀疑栾大是个虚有其表的骗子。
“太子哥哥,栾大得到父皇宠爱,与你有莫大关系,若最终证实栾大是个骗子,父皇很可能迁怒于你。”
李令月冷峻分析:“依我之见,太子哥哥不如趁此机会派人暗中跟踪栾大,一旦发现他有潜逃意图立刻将他捉拿,押回长安,将功赎过!”
“四皇妹,你这主意有点……”
“不好吗?”
“太棒了!”
刘据大喜,随机又问:“四皇妹以为,我该派谁暗中跟踪栾大?”
“李禹。”
李令月道:“栾大入宫,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唯有他亲手抓获潜逃的栾大,此事才能不牵连太子哥哥和太子哥哥身边的人。好在李禹虽然愚钝蠢笨,对太子哥哥却是忠心耿耿,绝不会因为栾大的巧言狡辩就放他离开。”
“……你说得很对,让李禹办这件事不用担心中途出纰漏,还可以确保我们都不会被栾大的事情扯进去。”
刘据赞同李令月的建议,命人把李禹叫过来。
……
“太子殿下找我什么事情?”
李禹性格憨直,接到命令就一溜烟跑来,说话完毕才发现太子身边坐着四公主,赶紧向李令月行礼,感谢道:“之前在上林苑,全亏殿下帮忙,我才侥幸保住性命。”
“你这样憨厚忠诚的人,不该死于李广利的奸害。”
李令月微笑着,将她和刘据商议让李禹带一支队伍偷偷跟在栾大身后、刺探他究竟是不是真的能沟通神人的计划告诉李禹。
“……如果他真能见到神人,为父皇求得长生药,你是他的见证人;如果他胆大妄为欺骗父皇,企图带着珍宝逃跑,你要将他捉拿,送回长安交父皇处置!”
“李禹领命!”
李禹对皇室一片忠诚,领了命令马上行动。
李禹走后,李令月和刘据随便叨唠几句也离开长乐宫返回未央宫。
归途路上,上官婉儿突然问道:“殿下建议李禹带队抓捕栾大,真的只是为了帮太子从栾大的事情里面摘出来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婉儿。”
李令月嫣然一笑,道:“李广利马上要回长安,而李禹最快要明年春天才能进军营,我唯有尽可能地让他暂时远离长安,免得卷入太子和李广利的争斗,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当真煞费苦心。”
……
……
李广利虽然狠辣无耻,却也并非无脑之人。
他知道,李禹之事让他狠狠得罪了太子,也得罪了从战国时就是武将世家的陇西李氏一族,亏得妹妹李夫人深受陛下宠爱,他们不敢开罪她,才让他活着离开长安。
如今他回到长安,要在长安城内混下去,除了得宠的妹妹李夫人,还得给自己另寻一处靠山。
一番搜肠刮肚后,他想到了冠军侯和四公主。
昔日,妹妹刚得宠,四公主就派人给他送来三百金,可见公主殿下有意和他交好。
之后李禹搏虎事件发生,四公主虽然协助太子为李禹开脱、对他坚持让李禹和猛虎搏斗一事深感不悦,事后却没有和太子一起报复他。
据李延年说,李禹事件过后,太子有意杀他和李季,因为四公主反对,太子才不得不留他们性命,将他们赶去边关。
由此可见,四公主对我颇为欣赏。
至于冠军侯——
和李季一起进宫见陛下时,冠军侯也在,李广利被皇家威严所震慑,全程战战兢兢、抖抖索索,根本没机会和陛下身旁的冠军侯说话,但他依然对冠军侯印象深刻,因为——直到那天亲眼所见,他才知道传闻中勇冠三军封狼居胥、让陛下爱逾亲生、匈奴人闻风丧胆又趋之若鹜的冠军侯竟真是个翩然矜贵的少年郎。
他知道冠军侯多半看不起自己,但帝国内又有几人能入冠军侯的眼睛?
何况,他非常确定冠军侯对他没有杀意。
第89章 好大的胆子
被太子等人赶出长安后, 他和李季被调去河西。
河西军队全归冠军侯调配,几乎所有军事将领以及半数以上的郡守官员都曾在冠军侯麾下效力。
若冠军侯有意杀他, 一句话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冠军侯没有这么做。
即便与自己交恶的太子是他的嫡亲表弟。
由此可见,只要他李广利从此以后牢牢攀附冠军侯和四公主,加上妹妹李夫人的枕边风,就算太子和陇西李氏联手也不敢把自己怎样!
可是,在军中仅担任百人将的自己要怎么才能攀上地位仅次于陛下、大将军的冠军侯和四公主?
听说冠军侯喜爱名马,而四公主热爱歌赋典籍。
可惜四公主先前派人送来的三百金大半都被他挥霍一空,剩下的部分也都因为治病治伤、安葬李季等各种开销用得所剩无几,已经没有余钱购买名马或是收集珍贵的歌赋典籍送去镇国冠军侯府讨好他们。
想到这里,他决定回到长安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弟弟李延年要钱!
可怜李延年休沐日也不得安歇, 清早被李广利闯进卧房从榻上拉起来:“大哥!大哥!你……你……你从河西回来啦?”
然后, 他看到了跟在李广利身后的宛若:“她是谁?”
他觉得这个女人很奇怪。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五官和身形都很陌生, 但李延年却总觉得她看起来很眼熟。
“我是——”
“有钱吗!给我二十金!”
李广利打断宛若和李延年的对话,开口就要二十金。
李延年震惊:“大哥,你想做什么?居然二十金这么多?!”
要知道,即便在富庶繁华的长安, 二十金对大部分人而言也是足以掏空家底的巨款。
“管那么多干嘛!”
李广利不屑回答李延年的问题,眼睛四处张望:“钱呢!陛下赐给你的钱都放在哪里!”
李延年:“为什么一回长安就找我要钱?记得四公主殿下曾派人给你送了三百金,这么大笔钱,你不会全花完了吧?”
李广利闻言,哼声道:“三百金很多吗?稍微买点好东西就用完了!”
“全花光了!”
李延年的声音在发抖。
那可是三百金!
寻常人家几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兄长居然全花光了!
“……你……你都拿这些钱干了什么!”
李延年很害怕,他感到有寒冷从骨髓渗出:“……你不会……不会是真想和太子殿下作对吧?!”
“和太子作对?我几个脑袋敢和太子作对!”
李广利一脸不屑地看了眼李延年。
“那你为什么才回长安就找我要二十金!你知道哪怕我天天在陛下面前演奏也要攒很久才能攒到二十金吗?”
“知道啊。”
李广利根本不管李延年的死活,一个劲地索要钱财。
他本是街头无赖混混, 又曾在河西军营里历练,即便被刘据派人断了子孙根, 体格也不是李延年这个宫廷乐师可比。
李延年害怕他的武力,不得不打开藏金的匣子,欲取二十金给李广利,却被李广利连匣子一起抢过去。
“李延年,你居然背着我藏了这么多钱!”
“兄长,你不是说只要二十金吗?”
李延年大惊,想从李广利怀中抢回黄金。
李广利冷笑道:“二十金是我为拜见冠军侯爷购置衣服饰品索要的钱财,多出来的刚好找一个小子过继给老三当儿子!你也不想李季没有香火供奉吧!”
“……”
李延年无语,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广利怀抱自己的全部积蓄大摇大摆离开。
宛若也有些看不下去,对李广利道:“你别全拿走,给他留点。”
李广利闻言,翻了个白眼:“他是陛下最喜欢的乐师,随便写点好听的曲子就能得到陛下的赏赐!”
“李广利,你——”
“闭嘴!”
李广利愤怒,一个巴掌打得宛若半边脸颊肿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事情!”
李延年本就生气李广利刚抢走自己的积蓄,见状,越发愤怒,扶起被李广利打得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带血的宛若,道:“你没事吧?”
“没事。”
宛若抬头,静静地看着李广利,发誓终有一天要凌迟活剐这个畜生!
……
……
李广利左手夹着抢到的钱财右手抓着宛若的头发,不顾李延年的谩骂和宛若的挣扎,气焰嚣张地走出李延年住处,走进官府开设的买卖敬武纸的店铺。
“给我一百张最好的敬武纸!还有毛笔、砚台、松烟墨、装裱用的丝绸!全部要最好的!”
“没问题。”
掌管店铺的小吏拿出李广利要求的物品,当着李广利的面用珠算刻盘计算价格。
被李广利拽得头皮出血的宛若看到小吏手中的珠算刻盘,顿时忘了疼痛:“怎么会……”
“怎么啦?你认识他?”
李广利声音非常尖酸刻薄。
宛若:“他手中用来计算的东西……”
她不清楚算盘具体什么时候发明出现,但肯定不是汉武时代。
此外,小吏手中的算盘样式和系统给她看过的算盘样式完全不同,计算方式也更加简单。
这究竟是……
[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会被选中了?]
“制”系统冷不防出声。
宛若没有搭理它,一方面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越来越讨厌系统。
小吏感受到宛若的惊讶,看李广利出手阔绰衣着奢华显然是个大主顾,好心解释道:“此物名叫珠算刻盘,原是豪门女眷管家算账之物,仅能计算百数,陛下英明神武天纵奇才,将它改成现在的样式!”
“原来是陛下……”
宛若露出干笑。
而小吏此时也计算完成,将东西包好交给李广利。
李广利看到这些东西加起来竟要价万钱,又心疼又期待,付了金子回到住处,对宛若道:“给你一天时间写一篇辞赋,我后天拜见四公主殿下和冠军侯爷的时候要用!”
“你就不能——”
“别跟我顶嘴!”
李广利脱下鞋子就要打。
宛若气愤,指着流血的头皮对李广利道:“你既然有求于我就该对我好一点!别成天对我非打即骂!我不是你的奴隶!”
“好好好!你好好帮我写辞赋,我给你穿丝绸衣服。”
李广利漫不经心地敷衍道。
宛若知道他的承诺毫无诚意,迫于系统压力不得不接受李广利要求,坐在房间里,对着雪白的纸张思考很久,最终在系统的帮助下写出了一首:
“天子爱上林,酒乐多奢丽,青琴舞明堂,宓妃奏天乐,瑶池赐仙浴,金盘卫霍室,酒肉冻骨咫尺异!”
……
……
李延年到底爱着兄长李广利。
哪怕李广利回到长安后第一件事就是抢走他的多年积蓄。
哭过一场后,李延年返回宫中,将兄长李广利已然回到长安并从自己这边拿走辛苦积累的三十多金的事情告诉妹妹李夫人。
李夫人闻言大惊:“兄长为何突然需要这么多金钱?”
“我问过,他不肯说。”
李延年苦笑道。
李夫人:“那你知道他拿了钱财后做了什么?”
“我跟在他身后,看到他进专营铺子买了一些敬武纸还有写字的笔墨、装裱的丝绸,多半是在军中学会了读写,回长安后想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又不好意思跟我们说。”
李延年为李广利说好话。
“真是如此?”
李夫人不相信素来品行恶劣的兄长会因为河西军营的磨砺变成勤奋好学之人。
李延年又道:“兄长还从河西带回了一名女子。”
“女子?那女子什么模样?”
“算不得美貌,但也生得五官端正身材丰腴头发乌黑,可惜兄长不珍惜,对她很是恶劣,当着我的面又打又骂,真不知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多半也是身不由己。”
李夫人叹了口气,拿出陛下赏赐的整盒的新铸三官五铢钱,让李延年带到宫外换成家用之物交给随李广利回长安的河西女子:“兄长这般品性,她想必过得很艰难。这些就当是我们给她的一点安慰。”
“若他不是我们的兄长,我一定劝那女子早日离开兄长。”
回想那日目睹的宛若被李广利殴打辱骂模样,李延年也是叹息不止。
……
李延年与李夫人为宛若的遭遇感到不平的同时,李广利捧着宛若写成的诗赋,来到镇国冠军侯府。
“我是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受过四公主赏赐和冠军侯恩泽,现在从河西归来,特意带上我写的歌颂四公主和冠军侯的歌赋前来登门拜谒。”
“李夫人的兄长?”
接待李广利的人顿时面色严肃,毕恭毕敬接过他准备的诗赋,道:“四公主殿下和冠军侯正在宫中与陛下商议国事,等他们回来以后,我们一定将你写的歌颂诗赋交给他们。”
“真的?”
李广利假装生气,威胁道:“我可是李夫人的兄长,你们敢骗我或是将我特意给两位殿下写的歌赋说成是自己写的,我一定让我妹妹告诉陛下,请陛下砍掉你们的脑袋!”
“您是李夫人的兄长,借我们一百个脑袋也不敢贪您的东西啊!”
接待者连声讨饶,不断地阿谀李广利。
李广利听得浑身舒坦,扬长而去。
……
……
晚些时候,李显君奉命回侯府为公主殿下取物品,看门人见状,将李夫人兄长李广利送来诗赋赞美公主殿下和冠军侯的事情告诉李显君,并把特意用精美昂贵的丝绸装饰的诗赋献上。
李显君展开丝绸,看了眼诗赋内容,面色大变:“这个李广利!”
原来,李广利出生倡优之家,原本目不识丁,才因为李夫人得宠成为外戚就得罪太子被踢去河西军营吃沙子,虽然在军中因为外戚身份得到优待做了百人将却傲慢不愿学习,至今依然识字不过百。
宛若恨他,故意用篆体写诗篇,通篇三十七字,李广利竟只认得其中七八字,更不必说发现宛若用诗赋嘲讽天子生活奢靡无度、宠爱外戚卫霍、不顾百姓死活。
愤怒之余,李显君很快意识到即便李广利有能力用篆体写出这等流畅优雅暗藏讥讽的诗赋也绝不敢将此物送到公主殿下和冠军侯手中,何况诗赋笔迹娟秀温婉,明显是女子手笔。
莫非……
李显君不敢怠慢,将诗赋收入怀中,取了四公主殿下需要的物品后,立刻策马回宫,将李广利送来的诗赋交给李令月。
……
“天子爱上林,酒乐多奢丽,青琴舞明堂,宓妃奏天乐,瑶池赐仙浴,金盘卫霍室,酒肉冻骨咫尺异!”
李令月展开诗赋,读了两遍,感觉有些不对劲。
要知道,汉朝的文学以辞赋为主,五言诗还处于萌芽状态,自然不可能字句讲究韵律。而李广利送来的这篇诗赋不仅诗赋内容暗藏讥讽,词句也暗中遵守五言律诗的韵律规则,最后一句看似破了韵脚但若和前面三十字的称颂夸赞摆在一起,别有一番讽刺滋味。
以李广利的狗屁才学,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此时,上官婉儿走了过来。
她看公主殿下握着李广利献的诗赋文章发呆,以为李广利的文章太过粗俗恶劣,让公主感觉不适,建议道:“殿下若是不喜欢,直接烧了就是。”
“烧掉?为什么要烧掉?”
李令月莞尔一笑,将诗赋文章递给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一目十行的看完,怒道:“李广利好大的胆子!”
“还有呢?”
“还有?”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旋即也意识到辞赋文章有问题:“以李广利的才学,怎么会写出这样的东西?而且这篇诗赋文章虽然韵律应用不成熟,所用典故却……尤其最后一句……绝不是寻常人能够写出……”
“不仅是寻常人写不出,当代的人都绝对写不出。”
李令月下定论。
上官婉儿深以为然,问道:“要派人调查李广利吗?”
“这个问题……”
李令月有意深思。
[宛若和‘制’系统回来了,就在李广利身边,这篇诗赋是她替李广利写的。]
系统突然出声。
宛若在李广利身边,替李广利写嘲讽皇帝宠幸卫霍不顾百姓死活的诗赋文章让李广利献给霍去病和我?
李令月愣住,随后意识到宛若和李广利之间并非联盟合作那么简单。
为免万一,她决定找时间见李广利一面,探探宛若和“制”系统的虚实。
“派人去通知李广利,就说——”
“就说什么?”
霍去病的声音响起。
李令月抬头:“军务居然这么快议完?”
“只是完成了初步的军事部署,”霍去病道,“大宛拒绝献马,父皇有意征大宛,但大宛离大汉实在太远,万里长途补给实属不易,何况漠北决战损耗过大,大汉休养至今没有恢复,尤其是可以用于远征的马匹。舅舅因此坚决反对。”
“那你们的讨论结果是——”
“徐徐图之。”
霍去病道:“以河西四郡为起点,由近及远,将西域各个小国依次纳入大汉掌控,成为大汉属国,派遣汉军入驻。”
“可西域各国也不全是小国,我记得乌孙的疆域和国力都颇为可观。”
李令月担心由近及远将西域各国纳入掌控的计划会因为沿途国家的国力强弱出现波澜:“何况漠北决战后匈奴虽然王庭远遁,但匈奴使者依然频繁出入西域,与西域各国贵族往来密切,秘密针对大汉。”
“所以才更要徐徐图之。”
霍去病坐在妻子身边,指着墙上的巨幅西北地图,划出五个同心圆弧:“舅舅和我打算以河西四郡为起点划圈,持续出击,以五到十年的时间逐步将西域完全纳入掌控,河西四郡周围地界直接并入大汉疆域,更远的地方则派遣汉使、汉军入驻,武力保证这些国家的贵族不能继续和匈奴往来,违逆大汉,如此缓缓扩散,最终将大宛也纳入大汉掌控范围。”
“父皇同意你们的计划吗?”
“元鼎二年三月,大雨雪。夏,大水,关东饿死者以千数……元鼎三年夏四月,雨雹,关东郡国十余饥,人相食……”
霍去病淡然道:“父皇明知栾大是骗子神棍依然心存侥幸对他百般宠幸,不仅仅因为他渴望长生,更因为连绵不绝的天灾让父皇焦头烂额。他需要神迹为他化解天灾,也希望对外战争胜利获得大片疆域让百姓可以拥有更多的耕种土地,降低天灾的影响……”
“父皇太难了。”
李令月叹息。
随后,她将李广利找人写了一篇讽刺皇帝生活奢靡、过分宠幸卫霍、无视百姓死活的诗赋的事情告诉霍去病。
霍去病接过李广利送来的诗赋,看后评价道:“他找的这人写得东西居然还不错。”
“以你为标准,谁写得不是很好的?”
李令月无言。
霍去病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专注军事领域,文采这块严重欠缺,每次参加刘彻组织的联诗作歌活动都排名倒数。
“‘亲亲百年’哪里不好?”
霍去病不服。
这可是他绞尽脑汁写出来的。
李令月笑道:“‘亲亲百年’不是不好,是太可爱,像小孩写的。”
“……”
眼看霍去病脸色逐渐转黑,李令月赶紧拿冰镇过的表面结着霜花的樱桃塞他的嘴。
霍去病吃过樱桃,不再纠结文采问题,与李令月一同沐浴,期间难免做些甜腻的事情。
事情完毕,两人靠在榻上继续谈论国事。
霍去病想起皇帝前几天曾经感慨军费艰难要再削一批无能的诸侯王和列候,提醒道:“姣儿,你若见到陈贵人,让她务必转告堂邑侯和隆虑侯,父皇苦于军费艰难,有意大批削爵,他们两个以后要小心谨慎,别被父皇寻到错处。”
李令月闻言,晓得赫赫有名的酎金夺侯事件即将到来,思量一番后对霍去病道:“陈家兄弟平庸,早晚因过错失去爵位,甚至可能性命不保,不如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被父皇削去爵位,从此远离宫廷,安心享受祖上累积的钱财。”
“——也好。”
霍去病见过陈家兄弟和他们的儿子们,全是扶不起的材料,正如刘姣所言,即便这次在他们的帮助下陈家人侥幸保得爵位,将来难免因错失去。
随后,李令月又旧事重提,表示李广利回到长安后主动给他们献诗赋而诗赋内容却讽刺皇帝奢靡重用外戚无视百姓疾苦这一举动令人费解。
“故作惊人之言罢了。”
霍去病自被封冠军侯,不知遇见多少士人试图用这种手段吸引自己的注意。
“但他毕竟是李夫人的兄长,哪怕只是给李夫人颜面,我们也不该对他不理睬……”
“你想见他?”
霍去病打断李令月,目光锐利坚毅:“不可以。”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你——”
李令月知道,霍去病不喜欢李广利兄弟第一次进宫觐见刘彻时那极力掩饰却依然疯狂流露在外的贪婪和银贱。
“我去,你不要去。”
霍去病又说。
李令月因为好奇宛若和李广利的关系才决定见李广利,如今霍去病反对,她便不再坚持,耳鬓厮磨间又谈了一会政事才困倦睡去。
……
……
将诗赋送进侯府后等了足足三天,李广利终于得到回复:冠军侯明日去长杨宫练兵,让他在长杨宫门外提前等待。
“太好了!太好了!冠军侯终于愿意见我了!”
李广利欢天喜地,翻出几乎没穿过的河西军营的盔甲衣袍,穿在身上,又装模作样地给自己佩上环首刀、背上弓箭,对宛若吆喝道:“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很威武?像个将军?”
“很威武,很像将军。”
像耍猴人养的穿竹片铠甲的猴子将军!
宛若腹诽。
李广利不知宛若腹诽,对着铜镜一番自我陶醉后,摘下武器、脱下盔甲,回房睡觉。
宛若听着隔壁传出的呼噜声,想到自己还要按系统吩咐忍耐这个人渣畜生数年,心中无比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宛若暗暗发誓。
一墙之隔的李广利此刻却正做着得到冠军侯赏识从此飞黄腾达封侯拜将的美梦。
第90章 果然天纵英姿
长杨宫地处渭河之南上林苑中, 因为宫中有杨柳翠竹而得名,毗邻因为宫内有树荫盖数亩之大的五柞树赐名的五柞宫, 均为秦汉离宫。
每逢春季,长杨宫内杨柳茂密、五柞宫中绿荫如盖,风景格外优美,刘彻年轻时常带着亲信侍中、常侍武骑、待诏以及陇西、北地良家子在此白天狩猎游乐,晚上饮酒歌舞。
除此以外,长杨、五柞两地也常作为练兵地使用。
李广利被太子赶出长安前曾在上林苑长杨宫附近的军营做事,如今故地重游,难免遇上昔日同袍,得意炫耀道:“你们莫非知道冠军侯今日让我来长杨宫, 特意出来迎接我?”
昔日同袍闻言, 心中怨恨,嘴上却不得不恭维道:“广利兄的妹妹是陛下最宠爱的李夫人, 广利兄纵然一时挫折离开长安,终究要被委以大任。”
“我这种资质平平的人能在冠军侯麾下做个小小校尉已经心满意足,哪敢妄想封侯拜将。”
李广利假装谦虚。
众人晓得他这个人心胸狭窄性格暴虐,嘴上说做个校尉足矣其实心中妄想封侯拜相, 但他毕竟有个宠妃妹妹,不能得罪,一番虚情假意的恭维后便要各自散去。
哒!哒!哒!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大队禁军精锐簇拥着当中一名白马金鞍的翩翩少年郎,连忙下跪行礼:“拜见镇国冠军侯!”
李广利跟着跪下,大喊道:“河西军百人将李广利拜见镇国冠军侯!”
“李广利?”
霍去病听到名字, 瞥了李广利一眼,颇为不屑:“李夫人的兄长?”
李广利此时低着头, 看不到霍去病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屑,恬着脸道:“正是正是!李广利蒙四公主殿下和冠军侯恩泽,离开长安后得以在河西军营效力,如今回到长安,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面见两位殿下,感谢恩情。”
“你现在见到了,还有什么想说的?”
“李广利请求为公主殿下和冠军侯效犬马之劳!”
说话的功夫,李广利已经爬到霍去病附近,摆出要给霍去病当踏石的姿态。
“呵。”
霍去病本就不屑李广利,何况他现在主动请求做踏石伺候自己下马,自然不会客气,一脚踩在李广利背上。
李广利忍着背脊剧痛,厚颜无耻地讨好道:“侯爷果然是天纵英姿。”
“你也很擅长拍马。”
说着,霍去病将马鞭扔给随行。
随行接住马鞭,跟在霍去病身后,却见李广利追上,与自己并行。
“你这什么意思?”随行不悦,“侯爷没说让你——”
“可是侯爷也没说不让我跟在后面。”
李广利理直气壮。
霍去病知道李广利是个无耻混蛋,对他此刻表现出的没皮没脸虽有不屑,却也牢记妻子告诫,要把这个卑鄙小人放在正确的位置,因此默许李广利恬着脸跟在身后。
……
霍去病练兵手段强硬,仅两个时辰就有不少兵将因为犯错被责罚。
李广利弓着腰站在霍去病身后,看到地位高于自己的军官们一个个在霍去病面前抖抖索索、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不禁感受到狐假虎威的得意。
真想一辈子都作为冠军侯的心腹亲兵站在他身后看他训斥校尉像训狗,李广利暗想。
紧接着,他又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耳光:李广利啊李广利,你怎么就这点出息!你应该梦想成为第二个冠军侯、坐在冠军侯的位置上训斥其他军官将领,而不是像条狗一样站在冠军侯身后任他使唤!
这时,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进入,手中捧着一个足足两尺高的三层红漆盒:“侯爷,公主殿下让我给您送吃食。”
“里面是什么好吃的?”
不同于训斥军官将领时的冷面如铁,霍去病此刻脸上带着微微笑容。
李显君此时已经看到站在霍去病身后的李广利,得公主叮嘱的她并未露出不悦,将三层的红漆食盒打开,分别是加入西域小国进贡的葡萄干、核桃仁、杏仁等烤制而成的蜂蜜芝麻饼子,表面涂了西域香料因而格外喷香扑鼻的烤羊腿,最下面还有满满一瓶的色泽如宝石般明媚勾人的郁金香葡萄酒。
冠军侯的生活也太奢侈了吧!
李广利站在一旁看得口水直流,肚子咕咕作响。
“姣儿费心了。”
霍去病拿起放在烤羊腿旁的银质小刀,切开色泽金黄的烤羊腿,就着葡萄酒和蜂蜜芝麻饼独自享用。
军中诸人大都知道冠军侯的脾气,何况这些美食是公主特意为他准备,自然不会觉得他不与部下分享有什么不对。
唯独李广利看到霍去病竟然把吃剩下的表面还有大量羊肉的羊腿骨和蜂蜜芝麻饼扔给猎犬,又心疼又愤恨,暗道:这冠军侯果然骄纵恣肆,吃食就算腐烂变质都不分给普通士兵。
愤恨之余,李广利更无比羡慕,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过这么奢侈骄纵的生活。
……
霍去病用膳完毕,李显君准备离开。
这时,霍去病突然对李广利道:“你去送她。”
“喏!”
李广利大喜,晓得冠军侯是让自己借这个机会与陇西李家和解,忙到李显君身边凑近乎:“显君姑娘,我——”
“公主殿下在陛下面前为我求了木兰校尉衔。”
李显君不冷不热地提醒李广利。
李广利知道她记恨李禹旧事,赶紧改口,道:“木兰都尉,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因为一时私心不顾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颜面险些害了李禹兄弟……”
“如果你不是李夫人的兄弟,犯下这种事情,早就身首异处了。”
李显君厉声教训李广利。
李广利不敢怠慢,一迭声地点头称是。
李显君得李令月叮嘱,虽然仇恨李广利却也不至于要他性命,见他如此卑躬屈膝,想到他没了子孙根,无法在军中掀起波澜,冷漠一笑,上马要走。
李广利此时偏又自作聪明,再次追上去:“木兰校尉,我……我送给公主殿下和冠军侯爷的诗赋篇章,你看过没有?写得怎样?”
“写得怎样?”
李显君停住坐骑,冰冷地看着李广利:“你的诗赋讽刺陛下、两位大司马生活奢侈无视百姓死活,还敢问写得怎样?亏得公主殿下和冠军侯爷不计前嫌,对你宽宏大度!”
“什么?我的诗赋内容哪里……”
李广利震惊。
李显君见他这般反应,想到公主殿下曾说李广利所献诗赋是他人代笔且那代笔之人与李广利关系不睦,嘲讽道:“你连诗赋的文字都认不全,怎么敢自称是自己写作、妄想用它求得公主殿下和冠军侯爷的喜欢?”
“我……我……”
“李夫人入宫以后每日读书学习,已经学完《诗经》开始学习《论语》,而你身为男子,在军营中享受汉军为军官提供的认字教育,居然到现在都连献给公主殿下和侯爷的诗赋文字也认不全,我替公主殿下对你感到失望!”
说完,李显君策马远去。
李广利被李显君一番训斥,心中并无悔意,只是愤恨宛若竟敢利用自己识字不多的短处在献给公主殿下和冠军侯的诗赋时暗藏嘲讽内容陷害自己,气得握紧拳头,恨不能立刻把这个贱人打得皮开肉绽。
当然,找宛若算账以前,他要先伺候好冠军侯。
虽然这个少年郎既傲慢骄纵又狂妄无礼,生活奢侈恣肆,但他也是李广利此生见过的最有狂傲资本的人,不论是相貌或是能力都完美到让李广利觉得世上不该存在这么完美的人。
幸亏他这人骄纵傲慢又奢侈无礼,总算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像活在世上的真实的人。
李广利暗自想着,越想越对霍去病的完美感到羡慕和嫉妒。
……
……
另一边,栾大知道皇帝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以前往东海为陛下求取长生药的名义带着大批珍宝大张旗鼓离开长安,才出长安就准备掉头逃跑,从此隐匿山林不在人间。
然而——
李禹带着一队人马突然出现,拦住栾大的马车:“太子殿下让我陪先生去东海。”
“啊?”
栾大愣住,试图用言语支走李禹。
然而李禹性格耿直憨厚脑袋一根筋,任栾大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离开,反复表示太子命令不可违背,他必须陪栾大去东海求长生药。
栾大无奈,硬着头皮和李禹等人同行,中途几次想夹带细软逃离,都被李禹抓住,一路颠簸不情不愿地来到东海:“我要一艘小船载着珍宝出海见神人为陛下求取长生药,你们不必跟随了。”
“这么多珍宝怎么能用小船,应该用最大的船!”
李禹傻乎乎地表示,然后用太子的名义找沿途郡县调来大船供栾大出海,还要给大船准备数十个船员奴仆供栾大差遣使唤。
栾大:“……”
他开始怀疑李禹这家伙其实大智若愚。
……
……
李广利回到住处,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贱人!出来!”
“……你在冠军侯那边受气找我撒火做什么?”
宛若不爽地走到李广利面前,正要问他在长杨宫的收获,却被李广利一个耳光打在脸上,额头撞到门框,痛得眼前发黑脑子一阵哐当乱响。
“贱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耍手段害我!我要你写歌颂公主殿下和冠军侯的诗赋,你给我写了什么东西!要不是我够机灵会趴在地上做狗讨好冠军侯,今天就竖着出门横着回来了!”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宛若心中暗道,但因为系统的约束,她不得不捂着流血的额头挤出笑容敷衍李广利:“你误会我了!我是为了帮你才故意把歌颂诗赋写成讽谏诗赋。”
“什么讽谏诗赋!听都没听过!”
李广利抡起巴掌又要打。
宛若急忙解释道:“讽谏的意思是用讽刺内容请求君主纳谏,是春秋战国的时候诸国士大夫最常使用的进谏手段。以公主殿下和冠军侯的身份,每天不知收到多少歌功颂德的诗赋,写成讽谏诗赋反而能在众多歌功颂德的诗赋中显得与众不同,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把歌颂的诗赋写成讽谏的诗赋?”
李广利眯着眼睛看宛若。
宛若赔笑脸:“我自随你来到长安,要么和你一起外出,要么被你用锁链拴在院里,我除非不想活,不然怎么敢害你。”
“说的也是。”
李广利享受地看着围在宛若腰上的大铁链。
这根铁链条花了整整十金,一边固定在院落的五尺高的石墩子里,一边的锁牢牢扣住宛若的身体,全长安只有他手中的钥匙能打开。
“……下次再玩花样算计我,小心你的脑袋!”
骂骂咧咧地威胁完毕,李广利打开宛若身上的锁链,紧接着一脚踹在她身上:“赶紧去给我做好吃的!我快饿死了!”
“喏。”
宛若忍着火山的怒气,为李广利准备食物,一边煮粟米一边发狠:“这个祸害怎么还没死!”
[我知道你恨他入骨,但他毕竟是在汉武历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贰师将军李广利,他完成历史赋予他的任务以前,你不能伤害他更不能杀害他。]
“如果我偏要杀他呢?”
[你会死,而他不会。在宿主和历史进程之间,我优先保护历史进程。]
系统的回答无情至极。
宛若气得发抖,但她身为宿主无法违逆系统命令,除非——
……
……
“陛下,五利将军回来了!”
“哦?”
刘彻转身,看到栾大哭丧着脸跪在自己面前,身后站着太子刘据。
“怎么回事?”
“禀父皇,儿臣听说五利将军奉父皇命令带珍宝出东海迎接神人求取长生药,认为此事关系重大,便自作主张让李禹领了一队人马跟随保护,谁知这栾大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队伍到了东海后一再推脱不肯出海,甚至还想带着父皇赐给他的珍宝潜逃!”
“然后呢?”
刘彻面色冰冷,没有悲喜。
“然后李禹就抓住他,把他押回了长安!”
说话间,刘据取出一包磁铁,呈送给刘彻:“父皇,这就是所谓的隔空斗棋的法宝。”
“原来如此。”
刘彻看向跪在地上的栾大:“你可知罪?”
“臣……臣……”
栾大吓得抖如筛糠。
刘彻看栾大这般丑态百出,冷笑道:“朕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对朕撒谎,你根本拿不出长生药,但是朕这些年一直被黄河水患和国库空虚烦恼,所以姑且信你,希望你能提出治理黄河水患的办法或是帮朕想出生财的手段!可惜你辜负了朕的期待!”
“陛下,臣……臣……”
“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
“臣……”
栾大叹了口气:“臣无话可说,臣只恨自己没有真本事,辜负了陛下的期待,也辜负了诸邑公主的深情!”
“——你说什么?”
“臣和诸邑公主已经私定终身。”
栾大自知死期将近,索性拉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陪葬,侃侃道:“陛下您有所不知,太子听说陛下有意将诸邑公主下嫁臣而诸邑公主不知所措,便私下设宴款待臣,席间引诸邑公主出来与臣见面。诸邑公主对臣的样貌、品行都非常满意,主动与臣交换婚姻信物,结下百年之约——”
“住口!”
刘据大怒,喝止栾大的同时向刘彻解释道:“父皇,儿臣虽然曾经设宴款待栾大,席间也确实引三皇姐和栾大见过一面,但是三皇姐并未对他说话,更没有交换婚姻信物定下百年之约!他是血口喷人!”
“太子殿下好不要脸啊!”
栾大嘲讽地看着刘据:“你忘记你对我说过的话了吗!你说——”
“我杀了你!”
刘据心急,抢过一旁的宝剑要杀栾大。
侍中们见状急忙拦下:“殿下!殿下冷静!陛下面前不可动刀刃!”
栾大见状哈哈大笑:“太子殿下,你在害怕什么?你真以为我栾大和你一样是个无信之人?”
“太子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刘彻的声音响起,阴影压在他的脸上,既冷酷又决绝。
“陛下,您直接杀了我吧,我栾大宁可死也不会违背誓言,将太子对我说过的话告诉陛下。”
栾大抬头,双目赤红地看着刘彻。
刘彻也看着他,同时看着被侍中们拉住的愤怒的刘据。
空气仿佛冻结般恐怖。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唯有心跳格外强烈。
良久——
“既然你宁死也不愿违背诺言,那朕成全你!”
刘彻转身,平静道:“五利将军栾大,以巫术欺君罔上,罪无可恕,车裂!乐成侯丁义,坐言五利侯不道,弃市!国除!”
“喏!”
禁军进入,将栾大拖出处死。
栾大也不挣扎,只是被拖出去的时候一直冲刘据大笑,笑得刘据浑身发冷,手中的剑“哐当”落地,身体跟着跪下:“父皇,儿臣——”
刘彻根本不想听刘据的解释,对左右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能传扬出去,尤其不能让仲卿知道!违令者斩!”
“喏。”
“至于太子——”
刘彻冷笑一声:“记住!他今天没有来过未央宫!栾大是朕派李禹沿途跟踪抓获、押送回来的!”
“喏!”
“好了,都下去吧。”
“喏。”
所有人退下,刘据也想起身离开,却听——
“跪着!”
刘据闻言,下意识地垂下脑袋。
刘彻看着儿子,沉默很久才出声:“朕对你很失望。”
“父皇,我——”
“明日将李禹送到你妹妹那边,让霍去病把他安排进军营,你以后不许再联系他更不能再见他,若让朕知道你私下找他,朕就杀了他!”
“父皇,您为何这么做?李禹他——”
刘据吓得不轻。
他不知道他的父皇到底为何突然说这番话。
“你是朕的太子,朕不能轻易废太子,只好让你身边的人受罚。至于李禹——”
刘彻顿了顿,道:“他曾经为了你差点死掉,看在这份忠诚的份上,朕给他第二次机会,但也只有这一回!明白吗!”
“儿臣明白。”
刘据含泪叩拜,然后再次试图争辩:“父皇,栾大与我——”
“朕不关心你们私下说过什么,”刘彻再次打断刘据,“朕只是对你很失望。”
“父皇——”
“你可以下去了。”
“喏。”
刘据抖抖索索退下。
刘据走后,刘彻转头,看了眼墙上的大汉堪舆图,眸光闪烁不定。
……
……
练兵的事情结束,霍去病回来,换下汗湿的衣服,看见他的公主殿下还在看李广利送来的诗赋,顿生不悦:“你就这么喜欢这篇诗赋?”
“我喜欢替李广利写诗赋的人,”李令月道,“看笔迹和口吻,应该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
“原来你想把李广利的女人占为己有。”
“不是占为己有,是从李广利手中救下她。”
李令月道:“这么好的女子,不该落在李广利手中。”
“也对。”
霍去病招随从过来,命他们带一队人马明日前往李广利住处将为李广利写诗赋的女子带回侯府。
“将军,若是李广利拒绝——”
“那就——”
“不要杀他,李夫人在父皇跟前还是得宠的。”
李令月建议道:“既然他是无根之人,我们不如送他进宫和李延年作伴。”
“姣儿,你可真是——”
“这个主意不好吗?”
“非常好。”
霍去病本来就看李广利不顺眼:“他这人品行恶劣卑贱,入宫以后,多半会惹是生非。”
“那不更好?”
李令月笑道:“在宫外,他仗着是李夫人的兄长,横行无忌,寻常人不敢招惹,我们也碍着李夫人的颜面不能轻易动手杀他,但在宫里……敢让父皇不开心的人,贵为诸侯王依然必须死!何况李广利本就和皇兄关系不睦。”
“你说得很对。”
霍去病深以为然。
晚些时候,宫里传出消息,五利将军栾大使用巫蛊手段欺瞒陛下被判处车裂,举荐栾大的乐成侯丁义坐不道,弃市,国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