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人拦腰抱着有些丢脸,但萧偌已经没有了再挣扎的力气。
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听见凌乱的脚步,听见铃冬和几名宫女的惊呼,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是夜里,窗外一片漆黑,远处传来冯御医小声说话的嗓音,断断续续,听得并不真切。
“皇上不必担心,萧公子只是之前染了风寒,加上劳累过度,所以才会忽然发热,按时吃药,尽量多加休息,再过两日应当就能好了。”
“嗯。”虞泽兮挥手让他离开,转身吩咐了宫人几句,之后才推门进屋。
卧房内只点了一盏宫灯,光线昏暗,虞泽兮掀开描金床上的帷帐,低头与里面的人对视。
“醒了?”
萧偌眨了眨眼,脑袋还晕着,半晌才回忆起究竟发生了何事。
想到自己是被对方一路抱回玉阶殿里的,萧偌脸颊微红,哑着声音道。
“多谢皇上将臣送回来,臣已经没事了,公务要紧,皇上还是早些回去吧。”
“没事?”虞泽兮挑眉,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都已经烧成这样,还敢说自己没事。”
萧偌咳嗽两声,才意识到自己额头烫得厉害,应该是风寒发热了。
说到风寒的话,其实自幼狼生病那天便已经有了征兆,只是许多事情积压着,他一直没有在意,所以才会越积越重。
有宫女将煎好的汤药端进来,苦涩难言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虞泽兮将药碗端到床前,想要扶着他起身。
萧偌勉强坐起,总算缓过神来,连忙向后退着道:“臣自己喝药就好了,皇上还是快些回去吧,以免被臣过了病气。”
风寒发热不比其他,很容易过给旁人,数日之后便是万寿节,他若是连累皇上也跟着一起病了,可就真的罪过大了。
“别动,”虞泽兮皱眉将萧偌按住,不许他乱动,“你以为朕和你一样,随便吹吹风就能生病。”
萧偌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心跳得太厉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今日脾气似乎变差了许多,完全不像往日那般温和。
“怎么,还想要朕亲手喂你喝药?”虞泽兮望着他,深碧色的眸子带了些戏谑。
“不用!”萧偌连忙接过药碗,忍着苦涩一饮而尽。
见他终于肯乖乖喝药,虞泽兮神色稍缓,用帕子帮他将嘴角擦净。
“听宫人说你画了近三个时辰的画,几乎一整日都没有用膳……先前也就罢了,若再敢有下次,你便搬到紫宸宫来,朕亲自盯着你休息用膳。”
萧偌险些被汤药呛到,低头咳了一声。
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人的确是在生气,且还是生气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对话实在太过古怪,仿佛两人当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可是不对。
眼前之人对他明明只是利用,温和也好,体贴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做给太后看的,好让太后对他生出芥蒂,以此来分化宣宁侯与岳家的关系。
萧偌垂下眼帘,却怎么也压不住自己的心跳,只感觉胸口闷痛得更加严重。
“躺下吧,”面前人脸色实在难看,虞泽兮无奈,只得轻叹了声道,“朕今晚在这里守着你,等你睡熟了再回去。”
脑海中昏昏沉沉,萧偌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等再醒来外面天还是黑的,屋内烛火却比先前明亮了许多。
虞泽兮并没有离开,而是将桌案搬到了床边,继续白日未批完的奏折,一手翻开折子,一手写下朱批。
就在萧偌看过去这段时间里,对方已经写下七八个“知道了”。
“笑什么?”
见他醒了,虞泽兮放下折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萧偌不敢躲闪,只能收起笑容:“没,臣已经觉得好多了,头也不昏沉了。”
他其实是在笑最后一封奏折,看开头似乎是某地总督写下的,问皇上要不要进献当地的水果入京。
也不知那水果究竟是什么,皇上似乎很是嫌弃,直接回“酸涩难吃,不必再送了”。
算不得什么好笑的话。
只是进宫这些日子,萧偌还从来不清楚这人的喜好,如今忽然得知对方不爱吃味道酸涩的水果,总有种新奇又有趣的感觉。
压抑住心底的起伏,萧偌望了望外头,房门微敞着,一眼便能瞧见明间靠墙的书案。
那上面正摆放着他之前重修过的群仙贺寿图。
心思转了几圈,还没等开口,额头就先被人拍了一记。
“想都别想,你眼下刚刚退热,如果夜里再烧起来,朕看你这几日都不必下床了。”
萧偌捂住额头,努力替自己争辩:“只剩下几处细节需要修改,一个时辰,不,三四刻钟就足够了。”
“皇上,马上便是万寿节了,臣已经花了那么多精力,实在不想半途而废。”
“那就等明早,”虞泽兮丝毫也不留情面,继续批改手边的奏折,“明日冯御医看过了,若是说你没事,你再起来作画。”
早上再画自然可以,但下午贺寿图便要被拿到庆和殿内进行前期的布置,萧偌还想多检查几遍,留出足够修补的时间。
“……你想让朕陪你一起睡?”虞泽兮问。
萧偌快速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皇上您忙,臣马上便睡了!”
由于先前已经睡过,萧偌此刻并无困意,实在睡不着,索性偷眼打量起床边的虞泽兮。
昏黄烛火之下,那人轮廓深邃,低垂的眼睫浓黑好似鸦羽,唯有脸侧晕染出一抹橘红。
若是能画在纸上就好了。
萧偌忽然有冲动想要拿来笔墨,不过也无妨,他向来过目不忘,等明日再画应当也来得及。
正当萧偌在脑海中写写画画,思考这幅画该如何构图的时候,虞泽兮忽然间开口。
“……关于下月立后之事,太后应当已经与你说过了。”
萧偌愣住,脑海里的构图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太后没提过此事?”
虞泽兮微抬起眼眸,仿佛聊着再寻常不过的闲话,而非在谈论两人的婚事。
“说过。”
萧偌垂下头,心跳不断加快,不知是紧张还是纠结。
虞泽兮继续道:“太后一向中意你,觉得朕年少便与你相识,期间虽然有种种误会,但近来相处也算融洽,且朕也不想后位空置太久,便索性答应了下来。”
“当然,这只是太后的意思,朕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太后中意他?
萧偌盯着不远处的宫灯。
倘若没有听到那段在康仁宫里的对话,萧偌也许还会相信,然而此时此刻,太后估计十分后悔将他接进宫中。
“你不愿意?”
见他许久都没有应答,虞泽兮淡声问,语气平常,萧偌却莫名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皇上恕罪,臣方才走神了。”
虞泽兮神色温和,伸手帮他拨开碎发。
“你不答,朕便当你是已经同意了,最近仔细将养着身体,等到你病好了,朕带你去坤仪宫看看。”
坤仪宫既是皇后寝宫,也是帝后大婚的场所。
萧偌思绪混乱,不记得自己究竟有没有点头。
萧偌一直到清晨才总算睡去,梦里昏昏沉沉,再睁开眼时已是过了晌午。
屋内的虞泽兮不知何时已然离去。
窗外是难得的好天气,明亮的阳光照进玉阶殿内,驱散了原本湿冷的空气。
“公子。”
就在萧偌发呆之时,铃冬匆忙跑进屋内,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压低了声音道。
“刚才有侍卫偷偷过来,是侯爷给您的回信。”
父亲那边的回信。
萧偌瞬间清醒,抬手展开字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小字。
……忠义两难全,无法可想,唯有暂避锋芒。
暂避锋芒,萧偌紧盯着眼前的小字,突然猜到父亲的用意,却又不敢相信,只感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公子,侯爷是……”
“噤声,”萧偌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燃尽,“只当没有这件事,绝对不能和任何人提起。”
“嗯。”铃冬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忙不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