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VIP] 第81章
这话说的轻巧,听得也轻巧。
李裴竟然颇为认同陆绥这番话,他点了点头:“陆兄这句话,在理。”
秦衡听不下去:“若她要你杀的是恶贯满盈之辈也就罢了,若是品性高德的好人,你也能为虎作伥?”
李裴认真想想,回道:“你的假设就不对,她又不是嗜杀的昏君。真想拿我当刀子,我给她用就是了。”
秦衡盯着他看了半晌,过了会儿,也不再试着说服他,只从容不迫地说:“你就是嘴硬。”
她若是真的在利用李裴。
李裴能比要他去死都难受,这么多年,他一直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
进了考场,便没有再交谈的机会。
每人分得的小屋,狭窄逼仄,三面墙,一面窗,四四方方还小小的屋子里,摆了张桌子还有张小凳,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们要在这里待上整整九天。
天气炎热,多少有点难熬。
考场外的热闹,并未因为紧闭的大门就消散。
时不时就有考生的家人在考场外张望两眼,手里攥着从寺庙文殊菩萨那里求来的上上签,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念得都是必定高中的吉利词儿。
八月还是热。
竺玉窝在屋子里,没怎么出门。
屋子里的冰块就没断过,不知为何,今年入了秋,却仿佛还是酷暑,十分难熬。
九天的时间,眨眼而过。
考完这天,竺玉差点睡过头,匆匆忙忙赶到贡院,监察御史已经叫人打开了贡院的大门。
李裴有些后悔让她来接他。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臭烘烘的,小屋子里自然没有地方给他洗澡,能要来两盆凉水都不错了。
在里面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每日只能简单的梳洗一番。
贡院门口的这条长街,已经停满了勋贵人家的马车,都是来接人的。
辛辛苦苦这九天,可不得赶紧将主子们送回去好生歇息。
陆绥洁癖尤为严重,才出了贡院,就绷着张没表情的冷脸,难得看得出来他在生气。
偏偏还是同自己生气。
受不了自己这么脏的时候。
陆府的奴仆瞧见了二公子脸色不大好看,还以为是他考得不好,不敢作声,怕牵连了自己。
陆绥回了府,迫不及待沐浴了一番。
待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脸色才缓和了些许。
他被叫到了前厅,父亲在垂花门前送客,寒暄了两句,就将人给送走了。
陆大人瞧见自己的儿子,也只是简单过问了句:“考得如何?可有把握?”
陆绥眉眼带着几分倦色,这些天也没能睡个安慰觉,他说:“尚可。”
陆大人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多问,更不担心他会落榜,过了会儿,陆大人说:“你母亲前几天病了,你去看看你母亲。”
末了,陆大人补了几个字:“别惹你母亲不高兴。”
陆绥嗯了声:“儿子知道。”
宜和郡主病得不重,一场小伤寒,让她骨头都变懒了。
儿子考完了试,她这个做母亲的理应关心一二,不过他自幼就被先生夸赞天资聪慧,应当不至于落榜。
宜和郡主自个儿吃了联姻的苦头,便不想让儿子这般。
可他同他兄长一样,是个油盐不进的石头。
陆绥到了碧水院,在门外就听见了母亲的咳嗽声,他走进去,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耐着性子给母亲喂了药。
宜和郡主喝完了药,抬眼看他:“考得如何?”
陆绥放下空碗:“不差。”
宜和郡主忍着咳嗽,她说:“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没几日就是七夕节,你正巧得了空,多出去走走。”
宜和郡主私底下同各家夫人都通了气。
七夕这天夜里,花灯桥下,凑一个偶遇倒是不难。
看上了眼,接着就是顺理成章的好事。
陆绥仿佛没看出他母亲的算盘,低低嗯了声:“好。”
*
贡院大门这边,竺玉伸长脖子张望许久,也没看见李裴从里面出来。
不仅没有瞧见李裴,也没看见秦衡、陆绥他们几个!
难不成他们都还没写完试卷?这也不应该,到了点,监察御史就要开锁放人,便是想多留都没有机会。
竺玉等了半晌,过了会儿,平宣带着一名面生的小厮找到她跟前。
小厮穿着青色的布衣,态度恭敬:“殿下,小公子让奴才给您留个话,他说他累了,先回去歇息,待恢复了精神再来找您。”
竺玉诧异:“他已经回去了?”
小厮用力点点头,弯着腰同她说话:“这会儿怕是已经到府上了。”
竺玉白跑了这趟,也没生气。
她还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带着目的性的刻意亲近,其实也日夜焚烧着她的内心。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厮带话的同时也不忘悄悄瞄上两眼太子殿下的神色,没瞧见不悦,不禁松了口气。
他还得回小公子跟前回话的。
小公子特意叮嘱过,要他仔仔细细看过殿下的神色,若是有殿下动怒更要及时禀报。
小厮急哄哄回了李府,给小公子回话。
李裴沐浴更衣过后,也不觉得自己臭烘烘的,闻哪儿都是香的,他满意的不得了。
他将候在门外的小厮叫进了屋子里。
小厮一个字都不敢篡改,太子殿下说了什么,他一五一十背了下来,当着主子的面,复述了一遍。
李裴不大信,甚至还有点失望:“她没生气?!”
小厮如实摇了摇头:“不见殿下有任何怒色,瞧着反而…”
李裴眼睛眯了眯:“反而什么?”
小厮不敢有所隐瞒:“松了口气似的。”
李裴默了半晌,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这九天,若说他全然没被秦衡临考前说的那番话影响,那也是假的。
眷写完考卷之后。
他翻来覆去想的都是秦衡的那段话。
她对他的亲近,是另有图谋。
他如何能看不出来?只是睁只眼闭着眼在装傻,装作不知道。
往深了想,他不高兴她这样。
若真遇到了什么难事,她何必拐弯抹角的,大可以同他直说,拐弯抹角整这些把戏,不就还是把他当成外人吗?
*
九月上旬,京中放了榜。
陆绥位列榜首,秦衡是第二,至于李裴已经排到十几名去了,周淮安则是第三十多名。
这个成绩,自然是都不差的。
等到来年开春,他们过了会试,便是一只脚踏进了朝廷,将来的前程未必会不如他们的父兄。
放榜过后,上门贺喜之人都快踩烂了门槛。
其余人等都很气定神闲,后头还有会试、殿试,等中了进士再高兴也来得及。
只有将军府上大动干戈的隆重庆贺了一番。
他们原本就对周淮安的名次不报希望,这只会舞刀弄枪、脾气暴躁的小子,还能指望他文曲星上身?
偏偏这小子不声不响就是争气。
考了三十几名,真是个不差的名次了。
将军府设了私宴,邀请了平日走动比较多的亲戚好友。
周淮景将请柬塞给了弟弟:“送到太子的别院。”
周淮安捏着请柬,不禁怀疑:“我怎么觉得这不是为我设的宴?”
周淮景深深看了他一眼:“还能想到这出,有长进。”
弟弟考了个好名次,的确值得高兴,但不至于特意设宴庆贺。只不过借着这个由头,能多见几面他那深陷囹圄的小表妹。
况且,姑母如此也能找到借口顺理成章出宫回府。
周淮安亲自去送的请柬,竺玉受到邀约,心中自是高兴,为此还特意从库房里精挑细选了一份厚礼——东海鲛珠。
听说用东海鲛珠碾磨的粉,能叫腐烂的血肉都起死回生般愈合。
周淮安平日总是同刀剑打交道,万一受了伤,这样东西届时也派得上用场。
宴会当日。
周淮安收到礼物,当着她的面就开了盒,将眼前这个巴掌大小、明亮的珠子拿出来看了看。
“这什么玩意?”
“东海鲛珠。”
“我用不上。”
话虽如此,周淮安还是让人给收进了自己的库房。
竺玉耐着性子告诉他,鲛珠的功效。
周淮安很敷衍的听着,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走,我带你去见姑母。”
周贵妃低调出宫,回母家为侄儿贺喜。
正大光明,不会引人怀疑。
竺玉被周淮安拽到了后院的亭台水榭,同上次不一样,贵妃娘娘身边多了几个她宫里的嬷嬷。
她看了一圈,没瞧见赵嬷嬷。
周贵妃悄声无息已经把赵嬷嬷给处理了。
她沉得住气,知道赵嬷嬷背主之后,没急着要她的命,继续留着她,好迷惑陈皇后。
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从侄儿那里拿到了一个方子,往赵嬷嬷的膳食里放了药,渐而渐之,赵嬷嬷的身体就不太行。
风邪入体般病倒了。
咳得肺都疼。
请来太医看也看不好,药方子吃也吃不好。
赵嬷嬷走投无路下冒着风险求到陈皇后跟前,陈皇后怕她得了痨病,见都不见,叫人赶紧给她打发走了。
若是赵嬷嬷但凡有了鱼死网破之心,立刻将人扔进井里,让她早些去投胎。
赵嬷嬷最终还是被陈皇后的人给丢进了枯井里。
彻底死了。
陈皇后杀了一个不中用的眼线,就得再安插一个。
她以为自己做的隐蔽,还不知道自己中了周贵妃的圈套。
不过这些事。
周贵妃不打算让她知道。
秋风懒懒,周贵妃打开食盒:“听说你爱吃梨花糕,这是我今早特意做的,你尝尝味道。”
竺玉捏了一块,送进嘴里,还没怎么尝到味道就点头说好吃。
周淮安也想尝尝,手还没伸,就被姑母漫不经心朝他瞥来的眼神给劝得退缩了。
第82章 [VIP] 第82章
既然是在将军府上,顾忌就没有那么多。
周淮景屏退了四周的仆人,门外还有他的亲卫牢牢把守,连只苍蝇都难飞进来。
时隔这么多年才相认,若说周淮景对小表妹多么深的感情,那就有些虚假。
可是的确对着这张脸,看着就是觉得讨喜,下意识就忍不住要偏爱于她。
尤其是,姑母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在好转,眉眼间已经不复曾经死气沉沉的丧气。
周贵妃见她吃得开怀,心情好了不少,抿起唇瓣,笑容清绝,她说:“少吃些,免得等会儿吃不动正餐。”
竺玉脸上有些红,说:“娘娘,我饭量大。”
周淮安看着她含羞带怯好似那含苞待放的小花苞,他是理解不了她在害羞些什么,说个话也吞吞吐吐,戳一下说一声。
这小子在国子监看着老老实实,在姑母面前倒是能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她是爱吃,但是每回吃得都不多。
饭量跟猫儿似的,还很挑食。有半点荤腥味都不碰。
事儿多的麻烦精。
搁军营里,早就被扔出去了。
“姑母,她骗人的。”周淮安毫不留情拆了她的台,抬起手比了个拳头:“她每顿吃的饭就我这个拳头大小,还要少点。”
竺玉踩了他一脚:“你栽赃陷害。”
周淮安被她踩了一脚也不痛不痒,他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你急什么?吃得不多有什么好装的。姑母又不会嫌弃你。”
周贵妃拢住她的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细碎的发丝,“难怪你这样瘦。”
脸上看着也没什么肉。
这么多年,哪怕到现在,终归都是在委屈她。
在宫里女扮男装,何其惊心动魄。
陈皇后这招险棋,几乎是没给她留活路,她也不信,陈皇后真能那么大度送她的女儿登上皇位。
周贵妃摸了摸她的脸,指尖温热,身上的气息也令她觉得十分温柔,好像春日里和煦的风,裹着淡淡的花香。
让人逐渐平静、安宁。
周贵妃说:“我早先就听说你的身体不大好,动不动生病,你表哥前些日子请来了民间的神医为你外祖父看病,正好也替你把把脉。”她怕她胡思乱想,接着安抚道:“开些补身体的药方,你身体好,我才能放心。”
替老将军看病,自然是幌子。
神医难寻,周淮景却有那通天的本事,再难找的人,也不可能毫无踪迹。
既然有人知道下落,撬开他的嘴就不难。
于是神医就这么被“请”到了将军府。
宫里的肮脏手段层出不穷,周贵妃如此也是以防万一。
竺玉并未怀疑,她对贵妃娘娘跟前总是很听话的:“好,劳烦表哥了。”
周淮景笑眯眯的:“不麻烦,顺手的事。”
周贵妃不能久留,每次出宫的时辰都有限,还没到傍晚,宫里就派了人来将军府门前接人。
周贵妃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送给了竺玉,“这把匕首,是我少女时期,父亲送我的礼物,你拿着防身。他们难免有鞭长莫及的时候,有人若是伤了你,你就拿这把刀杀了他。”
匕首有刻字。
她杀了人,也不会找上她。
竺玉收下礼物,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她不想让贵妃娘娘为她担心,用力点点头:“娘娘,我定会护好自己。”
周贵妃摸了摸她的发,无线温柔的眼睛里仿佛揉着细碎的流光:“好孩子。”
送走贵妃娘娘。
周淮安下意识往她那边看了看,她还眼巴巴望着姑母离去的方向。
好似被抛弃的丧家之犬。
可怜的要死。
姑母都走了,她还在装乖。
周淮安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腿,因为他哥要同他说话的时候,经常踢他。
不过她瞧着很瘦弱,周淮安没敢用力。
“你在姑母面前装得还挺乖。”
竺玉不想理他。
周淮安哪能受得了她扭过脸把他当空气的样子,她是太子,但也是他的表弟!
既然是他弟弟,就得听他的。
“哭哭啼啼的不像样子,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孩儿。”
竺玉闷声回怼:“我没装乖。”
周淮安非常惊讶:“难道你觉得你原本就很乖吗?”
竺玉正要点头,周淮安很不客气把她那点破事全给抖落出来:“谁不知道你被李裴给轻薄了。”
周淮安接着又说:“自己惹出来的事儿,还真以为李裴有多听话。”
周淮安是觉得恶心的。
李裴亲谁不好,偏要亲她。
哪怕是亲脸,也是大逆不道。
竺玉还没说话。
周淮景开腔问起了这事:“是指挥使大人家的那个?”
周淮安点点头,接着就理直气壮的要求他的兄长:“二哥,你也管管她。”
他二哥对他管教甚严,他没事还得挨上两脚,若是同其他男人搞出这种事情来,早就不知道挨了多少脚了。
周淮安看不过眼太子这么信任他的二哥。
狠东西装什么好人。
周淮安没等到他二哥的发作,反而自己大祸临头,肩膀上挨了一下:“这事你莫要外传,咽进肚子里,就当烂了。”
“传出去一个字,我都要你好看。”
周淮安不服气:“明明是她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怎么二哥还来警告我?”
周淮景凉凉扫了他一眼:“她性子如何,我能不清楚?李家那个小子,我自会去警告他。”
周淮安气得冷笑连连,他二哥还真是偏心。
“行了,先去看诊。”
周淮安陪她去后院的时候还满腹牢骚,他二哥这心都要偏到天上去了。
太子才像他亲弟弟,一个爹娘生出来的那种。
周淮景请来的神医,早早就被提着衣领让在这儿等着,可怜老人家一把碎骨头,还得这般折腾。
周遭都是凶神恶煞的亲卫,腰间横着长刀,个个冷着脸,对他严加看管。
周淮景在深意面前倒是客客气气,礼数周全:“刘大夫,麻烦了。”
他居高临下睨了眼刘大夫:“我表弟先天不足,你仔细瞧瞧可有哪里不对。”
以陈皇后缜密的性子。
断不可能不留后招。
刘大夫被刑部这位年轻的大人看出了冷汗,两股颤颤,“是是是,大人客气了。”
竺玉在宫中都是有太医院的院首来看诊,院首是陈家的人,如此也不会走漏风声,平日有个头疼脑热,更不会露馅。
不过二表哥已经知道她的女儿身。
他请来的大夫,应当是信得过的。
竺玉默默盘算好,就乖乖伸出了手。
周淮景瞧她伸手之前还认真思考过的样子,竟觉着有几分可爱,比他这执拗顽固的弟弟讨人喜欢多了。
刘大夫刚一答脉,猝然睁开了眼。
这…哪里是个小公子!?
分明是个小姑娘。
刘大夫抬眸对上周大人冷冰冰的黑眸,许多话瞬间咽进了肚子里,难怪特意提点一句是表弟。
想来身份不得暴露,才如此掩人耳目。
刘大夫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诊脉,他的眉头越蹙越深,诊过脉象,徐徐收回手,他也不敢隐瞒。
“这位姑…公子,先前可是中过毒。”
周淮景的眼神变得更加锋利了起来。
连周淮安的脸色都变了。
竺玉早就知道陈皇后的手笔,反而是不怎么诧异了,她点点头:“应该是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我不知是什么毒。”
而且自她重生以来,在宫里入口的东西,样样小心,轻易不会进嘴。
从陈皇后那边送来的汤药,更是一口都没碰过。
哪怕被嬷嬷盯着喝进肚子里,也立马催吐,全都给吐了出来。
“小公子中毒的日子有些年头,这毒药润物细无声,发作起来也慢,没个十年八年,起步了效,好在这段时日断了药,倒也还能补救。”
刘大夫说着就给开了药方子。
“毒药寒凉,往后公子…的子嗣上可能会有些困难。”
周淮安的眼神变了又变,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可怜,往后连孩子都不能有。
哪个姑娘家不会嫌弃呢?
知道之后怕是连太子妃都不想当了。
谁知太子本人满不在乎,他说:“无妨。”
周淮景留下了药方子,随后让人送走了刘大夫,接着又面无表情吩咐了下去:“派人守着刘大夫,若他乱说话,就地斩杀。”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周淮景回到屋内,看向小表妹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怜惜,料想过她日子艰难,也想过陈皇后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真的确定她被下了毒。
心里头还是难受。
“你什么时候知晓自己被下了毒?”
竺玉在周淮景面前就感觉自己无所遁形,撒谎都不敢撒,她默了默:“去年。”
她低头,说:“我无意间听见了皇后同身边嬷嬷说的话。后来拿着药渣找人验了药,才知道原来她想要害死我。”
她编得很像样,接着娓娓道来:“贵妃娘娘的药里掺了毒,我也是那时候偷听来的。”
这样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周淮景没有把她当成犯人,自然也就没有怀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竺玉在周家这短短的半天,外头又闹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
陈寅在外头逼。奸了良家妇女,闹到京官跟前,陈寅竟然拿着太子的令牌去恐吓了京兆府尹,还有那位良家女的家里人,逼得她家人撤了诉。
那女子不堪受辱,拿着血书,一头撞死在府衙门前。
第83章 [VIP] 第83章
字字泣血的诉状,传得到处都是。
一时民怨升天,陈寅当即就被下了大狱,不过诉状中的太子也难逃牵连。
这案子说小不小,毕竟闹出了一条人命来。
处置不妥当,不够公允,若是再有人有意推波助澜,定会激起民愤。
京兆府尹当即将事情禀告到了宫里,他也不敢推脱,抖落的干干净净,先前陈寅的确是往他这儿塞了银子,又厚颜无耻搬出东宫太子来要挟他。
拿出了令牌,说他也是替太子顶罪的。
京兆府尹也并未包庇陈寅,只是暂且将案子压了下来,没等他斟酌好,如何往上禀告,就闹出了人命。
一头撞死的小娘子同她夫婿感情甜蜜,怀了身孕也不知道,人被玷污了,便是侥幸活了下来,邻里的闲话也能将她逼死。
娘家人、婆家人,都不希望她活着给人蒙羞。
她本来也不想活了,死之前还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不愿做权贵势力下的无辜亡魂。
京兆府尹说完此事的来龙去脉,低着头也不敢去看金銮殿上这位的神色。
长元帝脸色阴沉:“天子犯法,庶民同罪,你且按照章程办事,若真与太子脱不了关系,律法如何,就如何判,不必包庇。”
京兆府尹感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这案子牵扯到的毕竟都是皇亲国戚。
他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
到底是要太子有罪,还是无罪。
大烨朝只有这一根独苗苗,陛下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若按照律法判定,这是死罪。
总不能真叫太子伏诛。
京兆府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卑躬屈膝,头也不敢抬,他斟酌好了字句,小心翼翼开了口:“陛下所言极是,兹事重大,不妨将此案移交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同北镇抚司联合查案,如此也能服众。”
长元帝默了半晌:“可。”
他这个太子,是出了名性情柔软,以他的为人,断然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可帝王毕竟多疑,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他也不敢断定自己会不会看走了眼,这么多年,太子也不是不可能忍辱负重,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当夜,大理寺少卿陆宴同北镇抚司指挥使就被叫进了宫里。
*
竺玉刚出将军府的大门就被禁卫军给团团围了起来。
黑压压的人群,气势非凡。
腰间的长刀足够威慑众人。
她被带回了别院,没有旨意,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转眼间,太子被软禁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太子殿下这几年也没做什么惹人注目的事儿,老实本分,低调上学,这忽然的飞来横祸,不由勾起了旁人的兴趣。
一打听才知道太子同京兆尹前段时间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这事在外人看来,就很微妙。
陈寅是太子殿下的表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按说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会给自己的亲表哥泼脏水。
图什么呢?
陈家势微,除了太子,可就谁也靠不上了。
可陈寅若是故意陷害太子,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不仅仅是蠢,还尤其荒谬。
世家门阀,哪个大族不是举全家之力保住最希望的那个?
*
第二天,天色刚熄。
黑沉沉的夜色像是被天地倾吞。
入了秋的深夜,骤风如刀,冷冰冰从脸上拍过。
男人一身黑色锦袍,衣袍上着冷目而视的麒麟,年纪轻轻,眉目锋利,面无表情,像是刚断了案子过来,气势冰冷,又带着一丝血气,瞧着就是个浑身冰冷的阎罗。
陆宴望着紧闭的院门,淡淡道:“请殿下随臣移步大理寺。”
竺玉方才还在梦中,被一阵粗鲁的拍门声惊醒。
砰砰砰的,像是在砸门。
大理寺的人,办案素来如此。
比起人见人怕的北镇抚司也不遑多让。
尤其是新官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少卿陆宴,那更是铁血无情,手段冷厉。
隔着门扉,竺玉镇定回话:“陆大人稍等片刻。”
她穿着寝衣,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长发缓缓落下,发梢落在掌边,她的神色还有些茫茫,回了话之后不急不缓开始起来穿衣。
毕竟还未定罪。
大理寺的人即便来了也不能真的对她做什么。
她依次穿好衣裳,系好腰带,长发束了起来,神色如常,瞧着倒也还是很精神。
院子里的人,耐心等了许久。
平宣两条腿直打哆嗦,谁不知道大理寺的赫赫威名,不论官职,进去了就得脱层皮。
将人送出来的时候,还有口气儿都算是家里头祖坟烧高香了。
大理寺丞的位置空着。
如今可不就是这位陆大人只手遮天,一人说了算吗?
瞧他方才敲门的阵仗,可谓也是个目中无人的。
平宣心里打鼓,过了会儿,听见门扉被推开的声响,隔着夜色,他往门边看了眼。
小主子已经穿戴整齐,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
少女身形板正利落,背脊挺得直直,乌瞳映着院中这些不速之客,火光映照眼瞳。
她几乎没怎么见过陆宴,也不曾听陆绥提起过他的兄长。
传闻中陆家大公子脾气温和,行事低调,进了大理寺后倒是办了不少公允的案子。
在民间威望甚高。
在其他官员的眼中,那就是来索命的阎王爷了。
陆宴面沉如水,倒是客气:“殿下请吧。”
竺玉四下看了眼,陆宴还真是看得起她,今夜带了不少人来,手扶弯刀,仿佛她若是敢反抗就立刻斩杀。
她是不慌的。
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
但如今也不是清者自清的世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陈寅是什么时候拿到了她的私人令牌。
给他令牌的人,除了陈皇后,不会有第二个人。
竺玉垂眸,深思半晌。
陈寅未必是故意设局栽赃陷害她,上辈子他就闹出了这出事,只是被陈皇后暗中给处理了,既没有出现她的令牌,也没有人的口供里出现了她的名字。
竺玉好像慢慢想明白了。
陈皇后已经对她起了疑心,这番既是试探她,也是敲打她。
竺玉绷着冷冷的小脸,神色严肃上了马。
大理寺深夜提审,其实并不合规矩,不过陆大人要审犯人,旁人也不敢多嘴。
殿内冷肃,堂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竺玉静静垂着脸,无声无息攥紧了手,
“殿下,陈寅和他的仆从的供词中都说当夜您也在场,您可否说说那天夜里,也就是上个月十五号的深夜,您人在哪儿?可有人证?”
竺玉记得很清楚,她每个月来来回回就那么些地方,只是夜里的去处,确实不太方便拿出证据。
那天夜里,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外祖父忽然差遣了人来,叫她去了一趟陈府。
可是,陈寅的口供若有意为之。
陈鸿祯必然不会为她作证,况且家里人的证词算不得数。
竺玉这会儿沉默,是还没想好如何应付陈皇后那边,既知道她在故意为难她、试探她对她的忠心。
她便不能轻举妄动。
陆宴居高临下望着身形瘦弱的少年,接着面无表情的吐字:“上个月十八号的夜里,您将自己的私人令牌交给了陈寅,让他出面去京兆府尹的府上替您摆平这桩案子,此事又是真是假?”
沉默良久。
竺玉缓缓抬起脸:“令牌是陈寅从我这里偷走的,我从未将令牌交给他。”
陆宴瞳色淡漠,默了几瞬,问道:“殿下可拿得出证据?”
竺玉抿唇:“我没有证据。”
理直气壮,丝毫不怵,她抬了抬下巴,挺直了腰杆直视陆宴那双冰冷的眼睛,她反问:“陈寅不也没有证据吗?”
他口口声声说与她同污合流,是拿了她的令牌受了她的指使,不也是空口白牙,没有佐证。
陆宴神色淡定望着有点小得意小聪慧的太子,多年前在宫宴上见过几回,生得唇红齿白,皮肤白头发黑,五官精致,长得是很好看。
但是,脑子还是没什么长进。
说笨不笨,说聪明也算计不了什么人。
陆宴当然知道他那沉默寡言的弟弟,有好多天夜不归宿,偏要挤在太子那小小的别院里。
如今一看。
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毕竟这小太子长得的确出挑。
他们陆家的人,认准了,又往往不松口。
竺玉被陆宴一言不发的打量许久,心里丝毫不慌,即便大理寺手段酷烈,但是想对她用刑,也得掂量掂量她的分量。
陆宴淡淡道:“陈寅手中有你的亲笔信。”
他是连敬词都懒得说了。
陆宴接着轻描淡写:“信上还有你的印章。你让他胁迫不成就杀人灭口。”
竺玉愕然,她还未张口,就被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给打断了:“殿下还是先想想陈寅手中的亲笔信是从哪里来的吧。”
陆宴审案无数,诏狱里头什么硬骨头没见过。
撒没撒谎的,往往嘴都很硬,若没点眼力见还真难以分辨真假。
像太子这样的一张白纸。
总归不多。
这案子没什么审问的必要。
也难怪他弟弟还能沉得住气,从头到尾没来他跟前过问,想来是知道她做不出这等事。
既是被人栽脏陷害,那反而好办。
第84章 [VIP] 第84章
太子被连夜提审,扣押在大理寺的诏狱里。
大理寺犹如不透风的墙,有关此事的只言片语都难以打听,遑论更多的细节。
也没有不长眼的胆敢去陆宴跟前过问。
京城文武百官,这天夜里战战兢兢睡不着觉。
早就知道陆宴是那没有心肝的活阎王!抄家无数,杀人无数,但是没想到太子落在他手里也得坐牢。
按说提审过后他就该把人全须全尾的送回去,一国的储君,难不成还怕他犯了事跑了不成?
可他们陆家人倒好,铁面无私,捉拿下狱。这不是公报私仇,还能是什么?
陆宴的确是在公报私仇。
多年前的大难,叫家里人受尽苦楚,陈家人没落在他手里倒是好说,睁只眼闭着眼,他也不会特意去寻他们的麻烦。
既犯到了他面前,为何要放过。
左不过关押几天,吃几天的苦头,也不会让他们丧命。
诏狱的大门缓缓合上,门外的天光被阻隔在外。
男人面无表情,吩咐了下去:“严加看管,不必特意照顾。”
下属低着头:“属下明白。”
不论是大理寺还是北镇抚司的人都不可能对太子动刑,但还是有旁的见不得光的手段能叫她过得不太舒坦。
竺玉也没想到陆宴竟然直接将她关押了起来,她还以为问完了话,他就该放她回去了。
果真,陆家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她也没法说什么,陆宴也只是在秉公执法。
她被单独关押了起来,可阴森森的牢房里,好像都是老鼠蟑螂,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她就看见了不少乱窜的蟑螂。
十分的恶心。
她不怕老鼠,还真是嫌弃极了蟑螂。
偏偏蟑螂最喜欢这些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她给自己坐的地盘铺了层厚厚的干稻草,即便如此,仍然坐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熬过了心里头这关。
她刚躺上硬邦邦的床铺,隔壁的惨叫声尖锐凄惨的令她头皮发麻,好像是那烧熟了的铁钳子,深深烙进了男人的躯壳,她仿佛都能闻到肉烧糊了的味道。
她的脸色一白,都有些想吐了。
隔壁传来的惨叫,此起彼伏,痛到了极致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比那油尽灯枯的老人还不如。
“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被人陷害的。”
“我没做的事情!断不会屈打成招!”
竺玉一整晚也没法入睡,大理寺的官员好像根本不用睡觉,一晚上都在刑讯逼供。
往往坚持不到半柱香的时辰。
嘴硬的犯人就招供了。
在写好的口供上签了字,知道什么全都给吐了出来。
愈来愈重的血腥味让她想吐,直到一个浑身都是伤的被从她面前拖了出去,流脓的伤口,血肉翻覆的皮骨,都让她想要作呕。
她没忍住,捂着胸口真就吐了出来。
狱中的看守,瞧见她吐了,赶紧叫了人来收拾,没多会儿就将她刚才吐过的地方收拾的干干净净,不仅如此,还给她带来了干净的水。
男人身材魁梧,长得正义凛然,他对她笑了笑:“还请殿下再忍几天,诏狱里头日日夜夜都是如此,总有些嘴硬的犯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证据都摆在面前还咬死不认。说实话,咱们对他们动手,也够累了。挥鞭子更是个力气活,殿下兴许不知道,我们陆大人自从上任以来,都不知道抽断了多少根鞭子,那鞭子沾着盐水,抽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钻心的疼。”
竺玉脸色煞白。
男人好似才瞧见她苍白的脸色,装模作样的说:“殿下莫怕,陆大人临走前特意叮嘱过属下,要仔细照顾着您,不得让您有任何闪失。”
竺玉长长吐了口气,胸口憋得慌。
她自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连着一夜耳边全是凄惨的叫声,入目皆是鲜血淋淋的皮肉。
她自然被吓得不轻。
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竺玉抿着白白的唇瓣,气若游丝道:“替我谢谢你们陆大人。”
男人笑了笑:“殿下不必客气。”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竺玉想睡也还是睡不着,他们大理寺的人精力旺盛,白天也有人替换轮值,牢狱里的惨叫声从始至终就没有停过,她听着渐渐都有些麻木了。
她如今只能咬死了令牌是被陈寅给偷走的。
至于亲笔信。
不必多想也知道是陈皇后的手笔,她怕是在知道陈寅做了欺男霸女的事情,就打算将她拉下水,试探她的忠心。
若是她将证据引到陈皇后身上。
事后,陈皇后定不会再留她。
即便不能拆穿她的身份,也不会留着她的性命。
所以,连那封书信她也只能说是陈寅找人临摹。
她还得去陈皇后跟前叫屈哭冤,装出来不知道表哥为何要如此陷害她,咬牙切齿要陈家来清理门户。
这出戏,才能遮掩过去。
而当务之急,是她要从牢里出去。
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才待了半宿,就感觉身心受创,想好好洗个澡也不成。
她抱着双膝,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
没来得及打理的长发轻缓垂落下来,乌黑的发丝,犹如丝滑的锦缎,细腻柔软。
她忽然听到了门锁挣开的声响。
黑靴不轻不重踩过干稻草,吱吱的响。
竺玉慢慢抬起了脸,苍白清瘦,这昏暗的地方更衬得少女皮肤雪白,像手中的一捧雪。
她睁着黑漆漆的眼,眨了两下,望着眼前高大冷峻的男人,一身黑色常服,面沉如水。
竺玉先开了口:“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陆绥来的时候,周遭的惨叫声就已经停了下来,他静静望着她,平静的目光从她可怜兮兮的身上慢慢扫过,他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平波无澜:“害怕?”
竺玉强撑着:“我不怕,你看不起谁。”
陆绥嗯了嗯,接着阐述:“不害怕,但是一整晚没有睡觉。”
陆绥带了食盒进来,他不紧不慢将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摆放在面前有些破旧的小桌子上。
“先吃饭。”
竺玉不想吃嗟来之食:“我不饿。”
陆绥替她摆好了碗筷:“不吃饭你熬不过今天。”
在她开口反驳他之前,他很从容望着她,话语也很镇定:“这几天会不断有死刑犯从你面前被拖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伤口清晰见骨,运气不好的话,你还能见到被剜去膝盖的重罪之人,两只膝盖被挖空了,只能拖着走。”
少女本就苍白的脸刹时变得更加苍白。
陆绥捉过她的手,将筷子塞进她的掌心,继续面不改色道:“你胆子小,见不得血腥的场面,既不能睡,又不吃饭,日夜如此,不用几天我就能来为你收尸了。”
竺玉捏紧了筷子,浑身也绷得紧紧的:“你少吓唬我,哪有那么多死刑犯。大理寺若对谁都刑讯逼供,那与铲除异己有何不同?迟早也会被清算。”
陆绥颔首:“平日是没有。”
他给她的碗里夹了块肉,接着不徐不疾道:“这几日,陆宴特意叫人关照你,你怕什么,陆宴自然是轮番往你面前送什么。他不会让你好过。”
陆绥说完见她还是抿紧了唇,不吃不喝不睡觉的样子,像生了很大的气,没有别的办法,却又只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很可爱。
“要我喂你吗?”
“不用!”
竺玉闷头吃饭,没胃口还是强迫自己往嘴里塞了一些。
她吃饱之后,陆绥又替她重新铺了一层新的枕被,别的不说,倒是比原来的干净整洁许多。
陆绥没急着走,这诏狱俨然是他的第二个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里里外外的好似都听他差遣。
竺玉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陆绥却不是什么温柔的好人,既不善良,也不善解人意。
哪怕看清楚了她脸上的不喜欢,还是很不体贴的搂着她的腰肢,把人扯到了自己身边。
她要挣扎。
男人的掌心微微用力扣着她的腰窝,漫不经心往下摁了摁,把人固定在他的腿上。
陆绥一点儿都不介意她脸上的冷色,他慢慢的告诉她说:“这里没有别人。”
停顿稍许,他又告诉她:“不过,李裴和周淮安在外面。”
他看着她柔软的小脸,心也跟着软了几分,他宛如世上最体贴的情人,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接着从容不迫的开口问她:“需要我把他们两个带进来吗?”
第85章 [VIP] 第85章
竺玉偏从陆绥口中的这句话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总之是没那么顺耳的。
没安好心似的煽风点火。
竺玉坐在他的腿上,脚踝被他握在掌心,架着蛮力,不便挣脱。
不过他身上总比干稻草要干净。
这样想着她也就忍了。
竺玉感觉陆绥好像很不痛快似的。
不过他一年到头似乎也没有几日是高兴的,永远都是那样一张厌世脸。
鬼知道谁又招惹了他。
她装作没有听见他说的后半句话,冷静下来之后倒也没有忘记利用他,给自己谋点好处。
“我想洗澡。”
她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楚,垂着眼皮继续轻声细语地说:“这里面什么都有,地上也很脏,稻草也是臭的,我感觉我身上也是臭的。”
她闻过,闻不出来。
诏狱里头除了潮气就是发腥的血气,令人反胃。
她在诏狱里熬了整宿,都没有洗澡,待在这种地方,不用想也知道身上定然是臭烘烘的。
竺玉说着故意往陆绥怀里拱了拱,抬起胳膊,刻意的将衣袖往他面前凑,生怕他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儿。
陆绥非要如此抱着她,身上的臭味若是能熏死他,反而称心如意。
陆绥又有洁癖。
肯定受不了这样。
陆绥任由她在他面前作乱,她身上的衣裳看起来的确有些乱糟糟的,衣襟散乱,的确有几分狼狈。
不过即便落魄至此,也没有她口口声声说的臭味。
衣袖上蕴着淡淡的梨花香,雪白的手腕,粉嫩的指尖,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惹人心烦意乱。
陆绥一声不吭望着她,双瞳冷澈,跳动的烛火映着男人玉白无暇的脸,过了会儿,男人微微蹙眉,扯起唇角,认真地道:“是有点味儿。”
竺玉以为自己作弄他的那点小计谋已经得逞,郁闷的心情从他的不快中得到了些许的宽慰。
她仿佛找到了死对头的痛脚。
铆足了劲,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他的痛脚上踩。
她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悄声无息的掉入了他的陷阱里,薄薄的轻衫贴着少女纤瘦单薄的身姿,杨柳细腰,不盈一握。
淡淡的梨花香,溢满了他的鼻尖,浓郁的春色不过如此。
竺玉还继续傻乎乎的往他跟前凑,蹭一蹭,碰一碰,好像要把自己身上的污浊栽赃到他身上。
过了会儿,她顺其自然的往下说:“你今日既然能正大光明的进来,想必也能让我去洗个热水澡。”
陆绥回过神,粗粝的手指拢着少女垂散下来的乌发,他嗓音淡淡嗯了声。
“你现在就带我出去,再叫人给我准备一身干净的合身的衣裳。”竺玉接着又说:“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将我送回来。”
她的确忍不下去了。
觉着衣裳臭烘烘的不说。
也不想再听那些凄厉的痛叫声。
如噩梦盘旋在脑后,已经成为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竺玉敢开这个口,自然是她也不怕被看守发现她偷偷溜了出去。
陆绥将她带出去,便是被守卫发现。
陆宴为了自己的弟弟,也不会让他的下属声张。
陆绥嗯了声:“我带了几身你的衣裳,不用再准备。”
竺玉蹙眉:“你怎么有我的衣服?从哪儿得来的?”
陆绥笑了笑,清冷的眉眼难得有了几分颜色:“下了诏狱的人,少说得待上十天半个月,既替你准备了锦被,衣裳自然也要备齐了的。不然你在里头的日子多难熬。”
听着像是好心。
但她可不信陆绥安了好心。
陆绥说完就站了起来,顺手将她搂抱在怀里,大理寺的牢狱仿佛他的老巢,来去自如不说,还没人管!
黑沉沉的地牢,这会儿像是除了他们就没了别人。
“你放我下来。”
“地上有蟑螂。”
“你帮我踩死蟑螂,再放我下来。”
陆绥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他的眼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淡笑,轻轻的笑声还是被她听了个正着。
她面上有些过不去:“你笑什么?”
陆绥默了默,直言不讳,一本正经:“你说的话很好笑,所以我笑了。”
男人的大手压在她的后腰。
话说的漫不经心,动作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陆绥抱着她进了一间黑漆漆的暗室,他将她放了下来,随即点了烛灯,火光缓缓亮起,四面的墙壁都被照得敞亮了起来。
小榻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裳。
屏风后的热水似乎是刚准备好的,木桶里的热水还腾着白茫茫的雾气。
陆绥似乎早有准备。
竺玉回头看了眼陆绥:“你出去。”
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瞳,她忽然有些过河拆桥后的心虚:“我不是怀疑你要偷看我洗澡的意思。”
“只不过有旁人在,我不自在。”
陆绥坐了下来,光影轻黯,神色难辨:“殿下信我便好。”
他定定看着她,轻描淡写:“请吧,一会儿水该凉了。”
竺玉:“……”
她没时间同他空耗,又见识过他的固执。
沉默对视了几许,最终还是她先败下阵来,她慢慢走到了屏风后。
虽然陆绥这个人心肝脾肺都已经黢黑,平日又诡计多端、精明算计,但她姑且相信他的人品,不至于做出偷看女人洗澡的事儿。
竺玉缓缓解开衣裳,腰带、外衫、里衣,依次脱了下来,叠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她坐进温热的池水里,水流潺潺,仔仔细细洗去身上的脏污。
沐浴过后,又以极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
陆绥又原样将她送了回去,从头到尾没有过问她的案子。
回到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心头都多了几分阴霾,她抱着腿坐在角落里,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抬起小脸,看着陆绥的背影,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被冤枉的?”
陆绥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这还用问吗?”
竺玉闷闷的哦了声,陆绥知道她是女人,她即便有心,也做不了奸/**女的事情。
陆绥看着将自己蜷了起来的她,继续若无其事的开了腔:“即便坐实了殿下的罪名也无妨,我可以日日来牢房里探望殿下,如此也好,省得殿下还要劳神费心的找人对付我。”
竺玉听着他凉飕飕说出来的话,脸上有点挂不住。
她以为自己在他面前装得很好。
懦弱乖巧,看起来特别的老实巴交。
她张嘴,还打算为自己的不良居心挣扎一下。
陆绥开口打断了她:“我看殿下被关在大理寺倒是老实了许多,也让人省心了很多。”
这样关着。
外面的人进不来。
里面的人出不去。
陆绥也不用冷眼旁观她同旁人的关系有多好,哪次在外头,不是他被隔绝在外。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偏又什么都说不得。
名不正言不顺,外人眼中,他和她,关系本来就不熟稔。
人性丑恶,又是极为贪婪的。
他亦是如此,想着同她神魂交融,要她从里到外都透着他的气息,如此才能满足他丑恶的本性。
情爱总能把人变得不像人、鬼不像鬼。
内心滋生的情绪,都是那见不得光的爱恨嗔痴。
将她锁起来。
逼迫她只能和自己日夜相对。积年累月下去,不会讨厌看见他,兴许盼着他来。
或者是当着她的面将她蓄意接近的、有意勾引的男人都通通杀光。
就在她面前,斩断他们的脖子。
这些极端的手段,总是更有用的。更能让她这个狡猾的小骗子变得听话。
陆绥当然也做得出来,就像父亲曾经对母亲做过的那些事一样,没什么可收敛的。
同被憎恨相比。
显然失去的代价更不划算。
竺玉被他说的后背发凉,感觉他这话不像是在开玩笑,好像是真心希望她在这牢里关一辈子!
陆绥脑子里在想什么,永远是她猜不到的。
他就是个看起来无比平静的疯子。
*
出了大理寺的门。
陆绥就被李裴和周淮安拦住了去路,李裴使劲儿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他眼底一片青黑,得了消息之后一宿都没睡,熬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你见着她了?”
陆绥面色不改:“没有。”
李裴不信:“你兄长昨夜把人扣了下来,你想探视,他还能拦着你?”
他眼神阴冷,语气亦十分冷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清早天刚亮就进了大理寺的门。”
陆绥对上李裴的冷眸,沉默良久。
男人眼底幽暗,杀人不见血的冷光稍纵即逝,他勾唇,笑意讥讽:“嗯,那我见着了她。”
陆绥紧接着用不痛不痒的语气告诉他们:“她被用了刑,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李裴脸色难看,语气阴冷至极:“你胡编乱造这些有意思吗?”
陆绥没了耐心:“你不信,就不必问我。”
说着他又扫了李裴一眼:“与其在这里守着,白白耗费时辰,不如想想怎么替她开脱罪名,洗刷冤屈。”
陆绥说完,扬长而去。
不过片刻之后,陆绥叫随从回大理寺带了话。
“告诉肇天,看好了门,不要放李裴和周淮安进去。”
“别让他们见着了人。”
第86章 [VIP] 第86章
李裴平日在太子跟前是易怒易炸的暴躁样子,似乎十分沉不住气。
这会儿他的脑子倒是好使的很。
陆绥能旁若无人的进出大理寺,是因为他的兄长是手握实权的大理寺少卿。
陆宴此人,不好说话。
李裴知道自己哪怕找到陆宴,要他通融一二,陆宴未必会给他这个人情。
况且陆家原本就和太子有仇。
难得有落井下石的机会,又怎么能不放过?
李裴也不担心别的,他信得过太子的为人,她胆子小,压根做不出陈寅口中说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十成十是被诬陷的。
李裴是怕她在里头受罪。
陆宴还不至于对太子用刑,可除了用刑,还有许多手段能让人过得不舒坦。
她又是个没怎么吃过苦头的,万一被吓病了,可就遭罪了。
李裴心急如焚,也是想看看她在里头过得如何。
陆绥同他们好歹也是多年的同窗,这几分薄面都不肯给,当真心狠。
“你不是说你有法子进去吗?”周淮安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若不是李裴同他说能另辟蹊径、悄声无息溜进大理寺的牢狱,他还能站在这儿白白陪他晒太阳?
李裴看了他一眼:“本来是有的。”
周淮安抬眸:“现在呢?”
李裴一声冷笑:“现在路已经被堵死了。”
周淮安感觉让李裴给耍了:“你什么意思?”
李裴指了指后头的那面高墙:“原本我是打算让你站在院墙底下替我放风,我备了麻沸散,翻墙进去,药倒看守的卫兵,偷来钥匙就能进去了。”
周淮安:“所以我就是来给你放风的走狗?”
事到如今,李裴也不瞒着他了,免得周淮安到时不自量力的横刀夺爱:“我同太子的感情非同寻常,你与我,在她心中的分量也截然不同。你替我放风,是最好的选择。”
周淮安是懒得管七管八,但是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
李裴对他这太子表弟什么心思,早就昭然若揭。
他是决不能看他这个表弟误入歧途,他说:“李裴,你别想太多了,她不是你能玷污的。”
这话李裴就不爱听了。
“我同她两情相悦,同你这种无关人员没什么干系。你喜欢她,也得在我屁股后头排队。”
周淮安听着都恶心,那可是他表弟!李裴是以为人人都同他一样,荤素不忌,有违天性。
“狗嘴吐不出象牙。”
李裴噙着冷笑,眼中的刻薄好似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说错了吗?你这段时日可没少缠着她,死皮赖脸的给她献殷勤。”
周淮安同这种善妒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陆绥都比李裴顺眼多了。
起码陆绥是个正常人。
不像眼前这个看谁都像情敌的妒夫,面上带着笑,怕是心里早就恨得咬牙切齿了。
“小爷懒得同你吵,我自己想办法进去。”
“也是,你我争执这些也没用,方才后墙那边本来没人看守,这会儿四面墙根底下都守了人。”李裴说着眼中闪过厉光,恨恨的语气道:“也不知是谁去提醒了几句,多嘴多舌。”
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陆宴不愿给三分薄面,可这案子,也有北镇抚司的份。
北镇抚司的千户是李裴父亲的旧部。
李裴万不得已也不想求到父亲跟前。
李裴转过身,重新看向周淮安:“你没有从你兄长那里打探到什么消息吗?”
周淮安面露不快:“这案子又不归我二哥管。”
李裴接着问:“陆宴不是和你二哥颇有交情吗?”
周淮安没什么好脸色:“我不知道。”
“那封亲笔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问我。”
“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周淮安不耐烦的说完,抱着剑,冷着脸:“我回去了。”
这边。
陆绥回到陆府,就被兄长叫住了。
陆宴昨天夜里回来就洗去了身上的血污,他身上几乎闻不到什么血气,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弟弟,听语气好像也不是很在乎:“你拿了我的令牌?”
陆绥将令牌稳稳当当放在桌面上,他抿了抿唇,语气淡淡:“偷的。”
陆宴扫了眼桌上的令牌,没急着拿回来:“你又以我的名义让肇天拦住李家那个和周家那个,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陆绥嗯了声,接着语气如常道:“我喜欢她。”
陆宴顿了下:“喜欢谁?”
陆绥抬眸,平静的不得了:“太子。”
陆宴只沉默了片刻,似乎听到的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哦。”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然而。
陆宴没有试探过,也分辨不出这是不是他不耐被过问之下随口说出来的话。
“她应当是不喜欢我的。”陆绥接着平静阐述道。
陆宴看着他表情冷淡的弟弟,过了会儿,陆宴开口问道:“你是想用这种法子来堵住我过问的嘴吗?”
陆绥什么都没解释。
陆宴拿起桌上的令牌:“下回再犯,你就陪太子一同牢狱里待上几天。”
不过,经由昨夜的审讯。
陆宴觉得他这心若顽石的弟弟,会对太子另眼相待,也并非难以理解。
瞧着各方面资质都平平无奇的人。
总是让人无端想要多亲近几分。
柔软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大哥。”
“嗯?”
“你何时如此无能了?”
陆宴面无表情。
陆绥徐徐问道:“大哥还没找到她被诬陷的证据吗?那封亲笔信你分明早就看出了问题。”
陆宴没有反驳他的话。
亲笔信的信封上有太子的私印。
正是因为如此,才大有问题。
陆宴看过太子平日往来的书信,从没有留下私印的习惯。
单说字迹,临摹的天衣无缝,几乎看不出是两人的手笔。
陈寅为了陷害他的表哥,是做足了准备。
可偏偏又在这种细节上,有所遗漏。
这也难说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陈皇后到如今都还按兵不动,十分沉得住气,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她的儿子、大烨朝的太子,因此获罪。
这底气,不会没有缘由。
仔细梳理来龙去脉,整件事就不难看清。
孩子大了,翅膀硬了。
想往远处的高林里飞,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皇后这手风筝放得真是漂亮。
陆宴已经看透了这件事,压着证据没急着往上禀告,还是想趁此难得的时机,耍点阴招,回报陈皇后当年的“恩情”。
陆宴好整以暇望着他,眼中的笑意极其淡漠,他问:“你到底是不是我们陆家人?”
陆绥答非所问:“地牢阴湿,她先天不足,稍不注意就会生病发烧,没有半个月好不了。”
“她爱洁,地牢里太脏了,她又处处都比别人讲究些,有点娇气,受不了这些的。”
陆宴面无表情听着、看着。
陆绥好像看不到兄长眼睛里的冰冷,他继续:“你让人吓唬了她一晚上,已经够了。不能再折腾下去了。”
冷风飒飒,树影摇动。
陆宴问:“这些和你有关系吗?”
陆绥说:“我会心烦。”
陆宴冷笑了声:“来日换作我被捉拿下狱,你都未必会心烦。”
陆绥毫无愧疚,也无负担:“确实不会。”
他说:“她同兄长,在我心中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自然是她更重一些。
第87章 [VIP] 第87章
哪怕竺玉心平气和、老老实实待在牢房里,可诏狱里糟糕恶劣的环境,于她而言,有些折磨人。
不过,诏狱里也总算再听不到刑讯逼供的声响了。
她能稳稳的沉住气。
笃定了陈皇后只想让她吃个教训,觉得害怕,而并非要她的性命。
她问守卫要来了纸笔,连夜写了封看起来声泪俱下的亲笔信,每个字都在提醒陈皇后要防备着陈寅。
让她务必不要掉易轻心。
殿内掌着烛火,信纸平铺案桌。
陈皇后仔细看完了太子叫人从大理寺里送出来的书信,她在暖黄的火光中缓缓抬起面无表情的脸:“嬷嬷,你说她到底是不是在同我演戏。”
窗门被秋风拍的撞响。
萧瑟的夜风里裹着泠泠的细雨。
殿内静悄悄的,只闻得窗外的风雨声。
“娘娘,您同太子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素来多疑谨慎,只要殿下不知道那件事,以殿下的性情绝不会背叛娘娘。”
她们一手养大的孩子。
心性如何,她们最是清楚。
孝顺、谦卑、懂事又听话。
只是这段时日忤逆了娘娘不止一次,频频作对,即便无心,也会惹人怀疑。
“娘娘,殿下在大理寺的牢房里还记着您这个母亲,可见并未对您起疑,您也不要因为多疑伤了您同殿下之间的情分。”
嬷嬷劝道。
话虽如此,陈皇后亦是懂得这些道理的,可她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
便是装装样子,也难再装下去。
她的女儿出生就夭折,怀胎十月,生下来白白夭折。
那贱人生的孩子,瞧着不怎么聪明伶俐,可长得花容月貌、身体康健,又极其懂事孝顺。
叫她怎么能不恨。
陈皇后的手指攥得紧紧,隐隐作痛,她眼底渐渐腾出冷厉的血红,每个字几乎都是从喉咙里用力挤出来的,又痛又狠:“我替那贱人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她若是个不堪的,也就罢了。偏偏生得那样好,我每次瞧见她那张脸,就恨得要命。”
嬷嬷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娘娘眼中的猩红,叹了叹气:“娘娘,已经到这一步了,您不能功亏一篑。熬到了头,就好了。”
陈皇后轻轻出了口气,她面无表情将眼前这封信漫不经心的扔进了火盆里,转眼灰飞烟灭,了无踪迹。
她说:“我知道,我就是忍了太多年了。”
陈皇后好似冷静了下来,不声不响掩去眼中的恨意:“嬷嬷,你让人带个信,请母亲入宫一趟。”
大理寺那边既然已经提审。
姑且还没波及到陈家的其他人,看来太子的确是如信上所说,以为是陈寅居心不良,由嫉升恨,才给她泼了脏水。
陈皇后设了这局,原本也没想把她怎么样。若她先前没有自作主张,她寻来的道士早已取信帝王。
这么多年,后宫无子。
并不是后宫那些女人生不出,若不是她暗地里派人给她们下了药。
大烨朝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太子。
陈皇后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后不后悔,当年的偷天换日。
可十几年前,她的丧女之痛,也是真真切切。
她抱着襁褓里的太子,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同她傻笑,她也曾有过片刻的动容。
“娘娘想明白了就好,如今还不到您同殿下离心的时候。”
忍了这么多年。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当天夜里,陈皇后亲自去求了长元帝,字字都情真意切,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潸然落泪:“陛下,太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为人如何,您心里还不清楚吗?”
御书房内,点着龙涎香。
周贵妃站在长元帝的身旁,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漫不经心拨弄着玉盒里的龙涎香。
若非她知道了真相。
看着陈皇后脸上的泪痕,也要以为陈皇后是为计深远的母亲。
她这出戏。
演得真是不错。
周贵妃淡淡一笑:“皇后娘娘,您这话有失偏颇,这案子自有刑官以证据定夺,人心难测,陛下若是随心论断,也就不需要六部来各司其职了。”
“您这般不仅是在为难陛下,也不能服众。”
陈皇后垂着眼皮,眼睛里的泪说收就收,她今夜来陛下面前求情本来也就是做一场戏。
周贵妃这贱人存心给她使绊子,她反而放心了些。
她巴不得这对亲母女水火不容。
斗得你死我活。
陈皇后默默垂泪。
长元帝看着她脸上的泪,并无动容之色,男人一惯如此,无情无义。
不喜欢的人,便是在他面前哭瞎了眼睛,他也不会心疼,只会觉得烦。
长元帝能理解皇后爱子心切。
但她哭哭啼啼的叫冤,确实令他更加反感。
“你回去吧,他若清白,朕不会冤枉了他。”
“臣妾知道了。”
陈皇后无声望向男人身旁的女人,她美貌不减当年,面色红润,荣华富贵和帝王的宠爱滋养出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庞来。
她看起来同十几年前没什么不同。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她对她微微一笑。
仿佛无声的挑衅。
陈皇后冷着脸转过身,出了御书房。
女人冷笑了声,周贵妃还当今日是她占了上风。
她还不知道她过不去的人,是她日夜焚香祈愿的亲女儿。
如此想着,陈皇后的气儿才顺了些。
*
陈寅经不住大理寺的手段,隔了两日就翻了口供。
承认了令牌是他买通了东宫的内侍,偷偷拿了出来。
亲笔信亦是伪造,临摹过后偷盖了太子妃私印。
这出栽赃陷害,毫无缘由。
陈寅自知已经是家族弃子,若他不依照顺着父亲的意思,他的母亲也难活。
陆宴将新的口供送到了宫里,又查明了那两日,太子殿下夜里回了东宫。
宫里有门禁。
过了时辰,就进不去也出不来。
人证物证皆有。
也就可以结案了。
陈寅累累罪行,罄竹难书,最终被处以死刑。
*
竺玉被放出来的那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陆宴叫人打开了牢房的门锁,客套至极:“殿下这几日受苦了。”
若非陆绥亲口告诉她,是陆宴命人刻意安排了死刑犯在她的旁边,让她日夜呗那些惨叫折磨,她几乎都要相信了陆宴是善良体贴的好人。
哪怕是这会儿。
陆宴的脸上也看不出来半分对她的算计。
竺玉最怕这种人,心里发寒,她抿了抿唇:“多谢陆大人还我清白,陆大人这几日也辛苦了。”
陆宴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她的脸庞,哪怕在牢里受了惊吓,吃不好睡不好,她看起来也不十分憔悴,孱弱微白的小脸,唇色娇艳,乌黑的眼瞳好似溢了潺潺的水润,她说话的语气,也温吞的令人觉得舒服。
可惜。
陆家没有一个好人。
他不好,他弟弟亦然。
被陆绥盯上,不是好兆头。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感情上的事情,也是同样的道理。
太子瞧着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没几分锋芒,连脸庞的棱角都是柔软的。
可太子毕竟是个男人。
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天潢贵胄。
再好的脾气也不可能愿意雌伏人下,事关尊严,无可忍让。
然,陆绥又是不得手不罢休的死性子。
让他松口,这也不可能。
闹到最后,两人八成不死不休。
陆宴缓缓回神:“殿下客气,都是臣的分内之事。”
竺玉感觉她同陆宴说话都累。
开口之前都得仔细斟酌,听完他说的话也得小心翼翼的思索是不是有什么坑在等着她。
陆宴将她送出大理寺的大门。
李裴他们在外面已经等了许久,他还抱了她平时穿的衣裳过来。
平时不敬鬼神的人,这会儿倒是虔诚。
言之凿凿!囚服晦气,得烧了,还得跨火盆!
李裴见到她安然无恙,立刻将衣服塞进她怀里:“你将你身上的衣裳都给脱了。”
竺玉茫然的眨眨眼,不知道李裴闹得哪一出:“怎么我刚出狱你就要我脱衣服啊。”
她在坐牢的时候李裴又有了什么新的爱好吗?
李裴抓紧了她的手腕,一本正经道:“你身上的衣裳太晦气了,你赶紧脱了,不脱我帮你脱。”
竺玉按住了他的手。
同他拉拉扯扯的时候,发现她出狱倒是来了不少人。
不仅秦衡和周淮安都来了
连陆绥也来了。
好像拖家带口来凑热闹似的。
竺玉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襟,不给李裴有任何的可乘之机。
他今日好像铁了心要她烧了衣服跨火盆。
大庭广众下,她面红耳赤,被逼急了也才冒出一句:“这是荒谬的无稽之谈,好端端的衣裳为何要烧?你别被一些风水术士的谎言给骗了,哪有什么晦气不晦气。”
李裴这次是有盟友的。
“他们都觉着我做得对。”
“火盆是周淮安亲自准备的,不信你问他。”
周淮安无比坦诚的点了点头,“没错,趁火势正旺,殿下赶紧的吧。”
陆绥也难得笑盈盈的:“烧吧。”
竺玉实在想不到这无比正经的几个人,会一起胡闹!
她支支吾吾,好像被逼上梁山无路可走的笨拙老贼。
“我回府之后再脱下来给烧了。”
“你们喜欢的话,到时候我将烧出来的灰收拾出来给你们看看。”
第88章 [VIP] 第88章
大理寺门口的火盆烧得噼里啪啦响,木炭通红,火势正旺。
周淮安今早为了这个火盆,可是费了心思的,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都做了,容不得她拒绝。
而且他们本来就是为了她好。
周淮安对她,是又嫌弃又不得不做。
虽然他还不清楚其中的内情,但姑母和兄长都不是糊涂人,更不会骗他。
既是他的表弟,他捏着鼻子在她的事情上多费些心思也没什么。
周淮安见李裴对她就瞻前顾后的样子,也十分看不惯。
他懒得废话,上前去直接扒掉了她的外衫,一把扔进了火盆里。
火光瞬间吞噬了锦缎,不消片刻,捻灭成了飞灰。
李裴转过头来,冷眸盯着周淮安,语气也不大好:“你干什么突然扒她的衣服?”
周淮安听他这般语气,心里头也极其不痛快,他帮他的表弟去晦气,和他有什么关系?
周淮安冷冷淡淡:“看不过你们磨磨蹭蹭,做个事还得哄着,什么德行。”
竺玉听得出来周淮安明里暗里是在嘲讽她,她也不知道周淮安现在怎么这么喜欢管她的事情了?
她又不好指责他们一厢情愿为了她好,毕竟他们这也是出于好心。
她若说了那样的话,多少寒了他们的心。
竺玉闷声道:“可我自己没觉得晦气。”
她在牢狱里,也是日日都洗了澡换了衣服的。
竺玉边说边套上了李裴给她带的外衫,系好腰上的革带,勉强穿戴整齐。
这么一看,她不仅没瘦,小脸还养出了些了几分圆润,红唇齿白,眉眼透净,又是个长得漂亮的小公子。
周淮安阴阳怪气:“倒是我们自作多情,早知道你这么喜欢这身衣裳,我就不做这种恶人,好让你夜里都抱着这身衣裳睡觉。”
竺玉试图解释:“我没觉得你们自作多情,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周淮安哪里有那么好哄,每回帮她,都显得他是那多管闲事的人。
“殿下不必言不由衷的说着好话,下回我们再不必多管闲事,也不必让殿下左右为难还要低声下气的来哄。”
周淮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听着还真刺耳。
李裴的目光忍不住朝他扫了过去,张口吐字:“你今日说话怎么这般难听?阴阳怪气,不知和谁学的。”
周淮安面色冷冷:“我天不亮就爬起来做了辛苦活,说两句话都说不得了?”
他看李裴就是猪油蒙了心,不断迁就、娇惯太子这不知道心疼人的本性,只会让她变本加厉。
你退一步,她进一尺。
李裴自己可以在她跟前阴阳怪气,但是旁人这样对她,就是不行。
他听了不痛快,也忍不了。
“又没人求你做。”
“你就护着,人迟早被你惯坏。”
“周淮安,你管不着。”
“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看不出来你这么护着她的私心?不要脸的东西。”
两人对彼此都没有多余的耐心。
一言不合就针锋对麦芒,言辞不善的吵了起来。
秦衡置身事外的看着热闹,好事坏事全让他们做了,好话坏话也全都让他们说了。
太子笨手笨脚站在那儿,看着好像是想开口来劝,又仿佛不知道怎么劝。
同那眼睁睁看着妻子和小妾扯头花的怯懦男人也没什么两样。
秦衡在心里啧了声。
有些时候都不知道她这份无辜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等到李裴和周淮安吵得差不多了,什么难听刻薄的话都说了出来。
秦衡才装模作样来当和事佬:“你们别吵了。”
他看了眼太子,笑了笑:“走吧,我们在满春楼定了二楼的雅间。”
竺玉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擅长处理吵架事宜,她也的确不知道怎么劝。
每次她越努力的劝和,就越像是在火上浇油。
她有几分感激秦衡站出来打圆场,抬起脸,下意识对他笑了笑。
少女面颊圆润,脸上薄嫩的皮肤透着红晕,秦衡望着她温柔缠绵的笑意,微微一怔,心头如一阵暖流缓缓经过,胸腔里这颗冰封的心脏也随之颤了颤。
她对他笑了。
眼睛里仿佛都闪着璀璨的流光。
秦衡忽然又觉得,她刚才的无措肯定是真的,她也是何其的无辜,要被迫卷入李裴和周淮安之间那点破事。
秦衡也对她笑了笑,桃花眼微微弯了弯,不见平日里的风流,只剩恣意少年难得的真心。
竺玉还没笑多久,目光陡然对上秦衡身边的男人。
陆绥神色淡淡,面容如水沉静,乌黑的眼瞳沉默的望着她,好像看穿了她心里那点把戏,看透了她这个人似的。
竺玉不知道陆绥今天怎么也会过来,这几日他日日都大驾光临她的牢房。
食盒里装得都是她爱吃的。
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一句是她爱听的。
陆绥如今在她面前不装了之后,说话都没了那么好的耐心。
她有骨气的说不用他来探监。
陆绥便说她的案子翻身无望,等着一辈子坐牢好了。
睚眦必报,心眼相当的小,特别的坏。
陆绥却不这么以为,反过来倒打一耙说论起坏心眼没人是她的对手。
佯装无辜,不声不响就做到了借刀杀人。
她做出为难的样子,就有人愿意为她肝脑涂地、冲锋陷阵。
竺玉被陆绥说穿了内心道德败坏的那点心思,多少有点难堪,面红耳赤的,没什么话来反驳。
此刻。
她同他对视良久,哪怕有点生气,看着也不怎么凶。
陆绥姿态从容:“殿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余下的几道目光齐齐朝两人看了过去。
竺玉想到陆绥在牢里同她说的拿着风凉话,就不想再忍让,她这不是好端端出来了吗?怎么也得出口恶气。
“我还记着,你说我要蹲一辈子牢狱。”
周淮安知道陆绥这些天拿着他兄长的令牌自由出入诏狱。
他可是特意麻烦过他好好安慰身陷囹圄的太子,毕竟人胆子小,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儿,可别被一点风雨就摧折的吓破了胆子。
陆绥可是说了好字的。
周淮安皱着眉:“你这两天同她说的就是这些玩意?!”
陆绥毫无羞愧、也无礼义廉耻的掉头承认了,他甚至能面不改色地说:“我在磨炼殿下的心性,若真翻不了案,心里头也好有个准备,届时结了案子才不会崩溃。”
周淮安真是佩服陆绥这般镇定的无耻。
竺玉走到他面前,抬了抬下巴,有些小得意:“陆公子,你往后小心些,若犯了事儿,我才要你蹲一辈子的大牢。”
等她当了皇帝。
有了上辈子被臣子夺权的经验,这辈子难道她还能重蹈覆辙吗?必然不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们走着瞧。
周淮安十分坚定站在他表弟这边:“说得好。”
李裴也认认真真点了点头:“没有错,就该如此。”
几人刚说完了话。
大理寺的守卫,扶着腰间的长刀忽然从里头踏门而出。
守卫板着张没有表情的冷脸,看向他们几个。
几位小公子都是长安城里风华正盛的少年郎。光是站在那儿,都十分养眼。
守卫将上峰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陆大人说了,劳请各位别挡在大理寺的门前,影响办案。”
顿了顿,守卫扫了眼台阶下方的火盆,继续尽职尽责的带话:“陆大人还请你们连人带盆的赶紧滚,大理寺门前丢不起这个人。”
竺玉:“……”
她有些难为情,低下头,连声音都低了不少:“咱们赶紧走吧,我也饿了。”
周淮安看她说起饿了的样子,都觉得她可怜巴巴,牢里什么样子,他也见过,的确不是人待的。
他方才那点对她不识好歹而生出的怨气,轻易化解,他问:“这几日你吃的如何?他们可曾恶意亏待了你?”
竺玉胡乱点了点头。
抬眸就对上了陆绥似笑非笑的眼睛,瞬间又有些心虚。
周淮安心直口快:“我就知道他们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落井下石的老东西。”
竺玉扯了扯他的袖子,想让他不要再说了。
周淮安骂起大理寺和北镇抚司来滔滔不绝,这帮为权不择手段的老狐狸,连太子的饭食都敢苛待,简直目中无人!
竺玉铆足了劲想让他闭嘴,也拦不住未来的小将军滔天的怒火。
周淮安眼睛里都是怒色:“他们不会只给你吃水煮白菜和白面馒头把?”
竺玉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她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开不了口的样子更加坐实了大理寺欺人太甚的事实。
陆绥凉嗖嗖的插了几个字:“殿下,是这样吗?”
竺玉头皮发麻。
周淮安这会儿看见陆绥都想迁怒他那老谋深算的兄长:“大理寺是穷得供不起荤腥了?这样磋磨人!”
陆绥抬眸,定定看向支吾不敢开口的某人,他扯了下唇角:“可能都拿去喂了白眼狼。”
竺玉心道,陆绥果然不论什么时候说话都难听死了,还能把人气死。
紧接着。
陆绥又凉嗖嗖地开了口:“我瞧着,殿下备受虐待却好像还圆润了几分。”
竺玉摸了摸脸,声音小小的弱弱的:“也…没有吧。”
第89章 [VIP] 第89章
总之,风凉话再多,几个人还是一道去了满春楼。
李裴耐心也不是很好,这回居心不良,总想捅破最后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不仅得让太子知道他喜欢她,还得给显然没开窍的人,下点猛药。
不说要她立马接受同他结契。
也得让她明白男人和男人之间,不止是只有白玉无瑕的同窗之情。
李裴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本来还打算瞒着其他几人,偷偷行事。
秦衡这人的眼睛太利,去大理寺之前,就不动声色的给他出主意:“殿下对男欢女爱之事都未开窍,何况是同男人?你要默默的等她自己开悟,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李裴听着半信半疑,既不觉得秦衡会无端好心好意的来帮他,又觉得他说的话也有道理。
太子就是那冥顽不灵的木头,即便他亲了她,她好像也似懂非懂的,非要把这事儿掰开揉碎在她面前,她才能明了。
李裴:“你有何高见?”
秦衡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就是要他开口来问:“满春楼里也不是没有男小倌,你让他们在她面前演场戏,她就什么都懂了。”
李裴考虑了半晌,勉勉强强同意了。
倒不是他被秦衡说动了心思,而是他其实到现在也还没过去心里那关,更何况是身体。
他自己也得看个一清二楚。
才能说服自己接受这种事儿。
不过。
最终还是得委屈了她。
他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屈居人下。
秦衡见他点了头,就派了人去满春楼,让他们仔细安排,不得怠慢。
此时此刻,一行人已经到了满春楼的雅间。
周淮安辛辛苦苦带去大理寺的火盆,连盆带炭都又端回了马车里,一会儿还得带回家去父兄面前交差,也好显得他在表弟落难的时候不是什么都没做,还是为他出了些力气的。
满春楼的掌柜笑眯眯将几位小公子迎进了二楼的雅间,临了,又意味深长同李裴说:“小郎君放心,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您开了口,咱们什么时候就能上菜了。”
这个上菜显然同平时的上菜不是同一个意思。
李裴面无表情嗯了嗯,他心里也没表面这般轻松,想到等会儿要看到的画面,莫名沉重起来,有点…有点恶心,但海的忍着。
别没把她哄开窍,自己反而打起退堂鼓。
掌柜的笑呵呵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为他们关好了门。
竺玉不知道李裴和掌柜在打什么哑谜,她还天真地问:“你已经点好菜了吗?”
李裴表情复杂。
秦衡闻言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浪荡的桃花眼仿佛时不时带着笑意,他说:“是啊,李裴待殿下素来上心,今日的洗尘宴也是早有准备的。”
秦衡说着便又微微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殿下等着惊喜就好。”
竺玉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他们在卖弄些什么。
不过他们几人做事心里都有数。
应当不会太过分的。
李裴让人准备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生怕她吃不够。
然而,他自己倒是没怎么动筷子,好像没什么胃口一样。
竺玉这几日在大理寺的牢狱里,不说大鱼大肉,但也的确没被亏待。
吃多了荤腥,再见着难免有些腻。
她挑挑拣拣吃了几块肉,筷子便伸到了素食的瓷盘里。
李裴虽然没什么心思吃饭,食不下咽的,但是还要多余的精力来管她吃了什么,瞧见她只盯着盘子里的素菜,就皱起了眉头。
“你吃肉啊。”
竺玉感觉李裴心里有事儿,她这会儿已经吃的半饱,她慢慢放下筷子:“我吃不下了。”
李裴早就知道她的小鸟胃,见怪不怪,他已经有几分懊悔等会儿安排好的场面,但都走到这一步,哪怕咬咬牙也得继续下去。
不能再叫她装傻卖乖下去。
不然他等着、守着,恐怕等来的只有她同别的女人结亲生子。
他看她也很喜欢女人,总是同貌美如花的小姑娘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李裴这样想着,刚刚才动摇的心又狠了起来。
没等他接着开口,只见她直勾勾望着他,犹豫片刻之后语气迟疑的问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儿?”
李裴一时半会的解释不清楚,他抿了抿唇角,派人去将酒楼的掌柜叫了过来。
掌柜一听就懂了,立马扯起高深莫测的笑来:“两位小郎君请随我到隔间里来,稍等片刻。”
李裴淡淡嗯了声。
竺玉没听明白,可她看在场的其他人好像都心知肚明的样子,一点儿都没觉得奇怪。
秦衡依然笑眼弯弯,还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假笑。
周淮安还没吃饱饭,正慢条斯理用着膳食,仿佛别的事情都同他无关。
陆绥亦是处之泰然,宠辱不惊的样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才缓缓撩起眼皮同她对视一眼。
风清月霁的男人对她微微一笑,似笑非笑,譬如朝露,是极为漂亮的。
哪怕陆绥笑里没有几分恶意,也不见嘲弄,反而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但是他好像…好像就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一样。
“你们到底在卖弄什么关子啊?”
弄得她心里十分不安。
好像他们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了鼓里。
秦衡好心回答了她:“李裴给你准备的惊喜。”
竺玉看向李裴,少年有些不太自在的咳嗽了两声,低头时耳朵也红了红,他拉着她的手,攥住了就不想松开:“你且随我过来。”
担心她会害怕,又耐心补充:“不会害你。”
竺玉试着抽出手,李裴下意识抓得更紧,攥紧了每根骨头似的,锁住了她的手。
她怔了下,仰起小脸看向他的侧脸:“有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的?还弄得如此神秘。”
李裴说:“别急。”
竺玉被他带着走了出去,进了走廊尽头一间僻静的屋子。
李裴带着她坐在锦帐后的木椅上,若隐若现的纱幔正对着床榻,那边还有一道小门。
过了会儿,隔着锦帐,掌柜低着头上前来递话:“小郎君,一切准备妥当,现在可要叫他们进来。”
李裴绷紧了下颌,神情严肃的像是马上就要英勇就义了:“嗯。”
他脸色严肃:“让他们进来。”
掌柜听出了小郎君话里的冷肃,这种要来看活春宫的人,不都兴致满满,哪有像这两位小郎君似的。
一个苦大仇深。
一个一脸茫然。
虽然不解。
掌柜的也只是拿钱办事,赶紧去叫了那两人进屋子里来。
两个年轻的男人长得且都还不错,个子稍低一些的生得细皮嫩肉,皮肤白得像是涂了粉,四肢纤细,长相柔美,笑起来也很乖。
另一个身材比他要高大魁梧一些,皮肤也要黑许多,不过长相也不错,眉眼周正。
两个男人往帷幕看了眼。
他们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两位贵客,亦别无选择。
皮肤白的年轻男子红着脸慢慢的开始脱衣裳,皮肤黑的也不紧不慢的开始解腰带。
两人脱得只剩下一条中裤。
竺玉转过脸,根本不敢再往床榻的方向多看,她深吸了口气,质问李裴:“这是做什么?”
李裴其实也看不太下去,脸色比起她根本没有好看多少,不过他依然强撑着,厚着脸皮说:“带你来见识见识活春宫。这世上也不只有男欢女爱。”
李裴顿了顿,接着问:“我这样说,殿下可明白?”
床上的人,已经趋近脱光了。
竺玉一眼都看不了,头都没有往回扭过,僵硬着脖子,只敢盯着李裴的脸,生怕自己稍有动作就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她感觉李裴好像在发疯!
她一点儿都不像看什么活春宫,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
而且她也不是没见过。
她见过陆绥的,直到现在依然印象深刻。
那玩意看起来趾高气扬,又丑又凶,叫人害怕。
竺玉被气得不知道对李裴说什么好,难怪他们一个个讳莫如深,难怪陆绥会是那种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早就知道她要出丑。
竺玉深呼吸,她也不打算同李裴争辩他这样做对不对。
李裴也执拗的很,认定的事情从不觉得是错的。
她说:“我尿急,我先去如厕,等会儿就回来。”
李裴抿了两口温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男人黢黑的眼珠定定看着她,似乎也不关心床上的人正在做什么,他说:“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竺玉离开就不打算回来了。
这里现在对她来说就是龙潭虎穴。
床上传来的呻/吟,更是让她头也不敢回。
门扉砰的一声合了起来,床上起起伏伏的身影,好像正是浓情时。
李裴的面色黑如锅底,啪的声,手中的茶杯重重落在檀木桌面,瓷杯撞得四分五裂,碎了满地。
锋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掌心。
血迹顺着掌心的脉络像溪水缓缓往下流。
李裴冷着脸,对床上的人说:“穿上衣服给我滚。”
*
竺玉屏着呼吸逃离了方才那间屋子,猫叫似的吟声像那魔音绕耳,始终不放她。
待离走廊那间屋子远了。
她紧绷的神色才勉强放松了下来,经过楼梯的拐角,忽然之间,她被人抓着手腕抓进了屋子里。
砰——
门板利落合起。
她被扣在案桌前,后腰紧紧抵着桌沿,男人的手掌压在她薄薄的背脊,长发瞬间如云雾松散铺开。
她听见了一道平静的声音:“殿下,春。宫戏可还好看?”
第90章 [VIP] 第90章
沉沉如流水的嗓音平静的不可思议,温热的气息轻轻抚过她耳后这片皮肤,耳朵有些发麻。
她静下心来,面色镇定,她问:“你们早就知道?”
陆绥的目光沉静扫过她的脸庞,显然有些紧张,微微拢着眉心,像是在沉思。
脸上的皮肤看起来还有些红。
耳朵也是红的。
刚刚又是从那间屋子里逃出来的,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应该都已经看见了,才会如此仓促的出逃。
尤其的狼狈。
好像被吓着了。
陆绥嗯了声,着重咬字,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似的:“李裴特意为你准备的这出好戏,殿下有福了。”
竺玉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话里话外的嘲弄,他一定是觉得她现在很狼狈。
应对不了刚才的场面。
现在看起来才会这么没出息。
竺玉在陆绥面前情不自禁变得幼稚起来,反正就是不想让他如愿,不想看他事事都在掌控之中、运筹帷幄的样子。
她故作逞强,梗着脖子,随后又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说:“我看了,很好看,精彩万分。”
陆绥抬了抬眉,沉默几许后,他忽然间就笑了,嗓音玩味:“殿下看得这么仔细?”
竺玉感觉陆绥都快要亲上来了,她有些不自在,微微撇过了脸,嘴硬道:“当然。”
陆绥好似由衷的夸奖她:“殿下好厉害。”紧接着就问:“殿下可有学到什么?”
竺玉忍不住回忆起方才的场面。
虽然有帷幔挡在眼前,雾里看花般的朦胧,可那些细碎的、像猫儿叫的低吟,是她想闭上耳朵也无能为力的。
她的脸瞬间又烧了起来,火红的一片,生嫩的小脸仿佛映着云霞,楚楚动人的极其好看。
她支支吾吾,半晌也不说话。
过了会儿,恼羞成怒似的发了个脾气,一脚踢上了陆绥结实的小腿,他好像一点儿都不痛,纹丝不动站在原处。
陆绥被踹了两脚,压在她后腰上的手掌用了更深的几分力道,把人环在怀中。
他说:“殿下什么都没学到也没关系。”
竺玉有些不解,下巴就被人轻轻的捏住,接着就是一个潮湿窒闷的吻:“我教你。”
强势探入的舌尖几乎要剥夺她的呼吸。
她往后踉跄的退了两步,无措的手指下意识攥住手边的摆件,混乱之中,案桌上的小物件顷刻就被打翻的四处都是。
她被迫仰着细颈,唇瓣被吮得又肿又麻,舌根好像都已经麻了。
她的双手攀着男人的肩头,用力攥着他的衣裳,素白的十指蜷得紧紧,一会儿蜷缩起来,一会儿又绷得笔直。
好像经历了一场浮浮沉沉的浩劫。
等到怀里的人看起来好像快要断气儿了似的,陆绥才不紧不慢的放过了她,其实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吃着,弄着,还不知足。
男人的本能就是掠夺,尤其是侵占欲比普通人更强烈的男人,总是恨不得要将喜欢的人吞下去的。
如刚筑巢的动物,恨不得日日夜夜缠绵在一起。
守着、腻着,时时刻刻看着她才能满意。
男人的指腹缓慢落在她的唇瓣,盯着她红肿的柔唇:“疼不疼?”
他不急不缓:“你继续在李裴面前装傻已经没有用了,他如今是铁了心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竺玉喘过气儿来,她问:“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陆绥帮她拍了拍背,说话听起来很温吞:“没什么。只是提醒你,要拒绝他。”
竺玉逆反心起,她凭什么要听陆绥的话拒绝李裴。
她才不要。
白白得罪一个人,让自己陷入更加孤立无援的境地。
陆绥看透了她两面三刀的本性,她也不坏,只是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其实比男人更风流。
这个舍不得翻脸。
那个不忍心得罪。
在谁面前都要做好人,对谁都想留一线。
惹得别人心绪不平,多疑多虑,她又长得好,招人喜欢,渐渐地自然会引起别人的自作多情,时刻疑心她是不是喜欢喜欢。
“你当然可以不拒绝他。”陆绥面色冷淡:“也可以很爽快的答应他,告诉他说你愿意和他结契,你最喜欢他,最信任他,就像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用来继续蒙骗他一样。”
陆绥说起这些,暗藏讥讽。
听着却又不那么明显,仿佛只是错觉。
陆绥的手碰了碰她的脸,指腹忍不住在她的下巴停留,捏着她,逼迫她抬起脸来,看着自己。
他望着她漆黑色的眼瞳中倒映的自己。
前所未有的满足。
陆绥接着说完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不过这样的话。”
他轻描淡写:“你就得陪他睡了。”
明明是粗鲁至极的话。
从他口中说起来好像就没有那么不堪。
竺玉气得脸色发红,感觉被污了耳朵,可是陆绥说的是实话。
李裴让她看那样的戏码…
不就是…不就是想同她!做点什么吗?!
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没安好心,都要将她逼上绝路。
陆绥好像没看出她脸上的羞怒,若无其事开腔:“与其和他,殿下不如同我共度春宵。”
陆绥面不改色说起这些叫人面红耳赤的污言秽语来,偏偏他的神情看起来又正经的不得了:“我让殿下快活。”
竺玉说不过他,也不大会骂人。
她低头,支支吾吾:“我…我不要你给我快活,你也别和我说这些不要脸的话了,我听不懂的。”
说完,她推开了他,又从狼窝掉入了虎穴。
仓促跑出去的时候,估摸着里头那场春宫戏已经演完了,才敢慢吞吞回了方才那间屋子。
她推开门,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这才松了口气。
李裴端正坐在原位,脸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竺玉捂着肚子随便找了个借口:“方才肚子不舒服,去的时辰就久了些。”
李裴心不在焉嗯了声。
她装模作样的问起来:“那两个人呢?”
李裴想起来就恶心,提起来都想暴跳如雷!什么玩意!早就知道不该听秦衡的馊主意。
真是恶心。
恶心的要死。
李裴光是想起来这些天都难以下咽,连细皮嫩肉的男人都不想看见了。
他没好气道:“让他们滚了。”
竺玉长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总算能放下来。
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我们也该走了。”
李裴忽然握住她的手,隐忍许久,哪怕方才的进展不大顺利,殿下瞧着还是没有开窍的蠢样子。
但他等不得了。
竺玉好像预感到了不妙,几番挣扎无果,无可奈何被李裴抓着手。
她想先发制人,“我不喜欢你”几个字酝酿到了嘴边,还没说出来。
李裴幽幽的目光盯着她的唇瓣:“出去一趟,你的嘴巴怎么肿了?”
竺玉做贼心虚似的摸了摸嘴巴,已经能厚着脸皮胡说八道:“你看错了。”
李裴扣住她的下巴,直勾勾盯着看了半晌,用更加笃定的语气确定道:“就是肿了。”
他心烦意乱,如此更是不爽。
好像自己辛辛苦苦守着的小白菜莫名其妙就被拱过了一样。
也许是被春/宫戏给刺激到了,李裴冷不丁甩出一句:“你背着我偷吃了?”
竺玉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她硬着头皮装得清清白白:“没有,可能是我刚才不小心咬到嘴巴了。”
她这样糊弄李裴也不是一两次了。
只是这回,眼前的人没那么容易相信她。
李裴眼瞳幽暗,安静盯着她,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他吐字道:“我也想咬咬看。”
他没喝酒,没有醉。
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字字清晰,也不像是不清醒。
竺玉扭过脸,扯起别的话题,试图用装傻的老办法糊弄过去。
李裴以前都是心甘情愿被她糊弄,心里头门清。
他面无表情,语气执着:“我要咬你。”
竺玉:“……”
李裴说着就把想要逃开的人往回用力一扯,两人都狼狈的倒在了身后的软榻。
李裴垫在她的身下,少女软绵绵的身体摔在他的身上,也不怎么沉,更不怎么重。
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真要爬起来。
李裴翻身,将她欺压在身下,他的双膝用力抵着她的腿边,他看着她:“我要开始咬了。”
少女的长发枕在他的手边。
丝滑细腻,像上等的绸缎。
如缓缓流动的清冷湖水。
李裴心里咚咚咚的,敲得震天响,他从未如此紧张过,即便是第一次杀人,也没有那么紧张。
他低头,对着她红肿的唇瓣,先是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下。脸就红了,好像有点害羞。
过了会儿,他想用力的、狠狠的将她揉碎了吞掉。
房门砰的一声,有些粗暴的叫人从外面给踢开了。
周淮安踢开房门的动作堪称粗暴,他才知道李裴打的什么算盘,这才毫不客气踢开了门。
秦衡看好戏似的跟在周淮安身后。
陆绥也在。
甚至周淮安知道春宫戏这个事儿,还是陆绥不动声色告知了他。
眼前的这一幕。
让闯进来的几个男人脸色都变了变,笑也笑不出,眼里的冰冷,倒是藏也藏不住了。
李裴压着她,两人的脸上都泛着薄红,好像初初动情了的害羞小夫妻。
无比的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