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丁汉白和张主任吵完就请了假,具体没说请几天,但张主任去福建出差了,他才不着急。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早饭和午饭并成一顿吃,洗漱干净从卧室出来,又看见那闹心的两口箱子。丁汉白缓步到隔壁,石破天惊一声吼“纪珍珠出来”
门掩着,纪慎语出现
“你说干什么箱子摆这儿像什么话,你以为琉璃厂摆摊儿呢”丁汉白刚起床,嗓子有点沙哑,“限你今天拾好,不然我把箱子劈了钉板凳。”
他说着用手推门,力道没控制好,雕着藤枝花草的门板咣当一声,彻底洞开了。纪慎语站
“师哥,”纪慎语没有以卵击石,平和地以柔克刚,“东西拾出来,那箱子放哪儿”
丁汉白说“机器房装东西。”
纪慎语点头放心,不是劈成木柴就行,他没话问了,沉默的空当和丁汉白对视两秒。他知道自己眼中毫无内容,也知道丁汉白眼中又是“哎呦喂”。
丁汉白向来恣意,什么情绪都懒得
再漂亮的草包也是草包。
中午人不全,吃饭时圆桌周围人数寥寥,丁汉白天热没多少胃口,端着碗绿豆汤坐
丁汉白浑不
丁尔和不大的声音盖
“确定”丁汉白搁下碗,大概能理解丁延寿的做法了。纪芳许肯定对他爸托孤来着,那不管纪慎语有多笨蛋,他爸既然答应就要奋力接着。
丁尔和又说“你看他一个男孩子,那面相如珠如玉,命好着呢。没继承到亲爸爸的家业,来到咱们家却能分一杯羹。”
丁汉白但笑不语,可眼角眉梢的笑意把不屑都暴露干净,这点不屑让丁尔和有些尴尬,也有点憋气,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出息。”丁汉白轻飘飘地说,“你用不着
他从不给人留面子,看破就要骂,看不上就要啐。他也奇了怪了,玉销记一再没落,怎么还当个宝似的怕外人来占能不能有点追求
丁汉白仰
北屋走廊的座位和栏杆、石桌石凳、草坪花圃凡是平坦地方全摆着摊开的书,简直无处下脚。纪慎语背朝外蹲
丁汉白说“你都晒了还问什么问”
“我等太阳一落马上。”纪慎语把南屋前的走廊也摆满了。
丁汉白
除了几本之外,纪慎语的书几乎全和古玩文玩相关,许多市面上找不到的竟然也有。丁汉白走到石桌前,有点挑花眼,眼珠难受;转念要开口借,嘴巴也难受。
纪慎语饭都没吃,
丁汉白立即锁定那本如山如海,拿起盯着封面,说“这本我找了大半年,关于海洋出水文物和山陵出土文物方面的,它最详细。”
纪慎语把气息喘匀,从昨天被痛批,到中午被大吼,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他明白丁汉白的言外之意,就是想看看嘛。
但不能白看,他递上书问“书太多,我能放书房一些吗”
丁汉白心中窃喜,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就放点吧。”
“谢谢师哥。”纪慎语先将受潮不严重,差不多晒好的几本敛走,要赶紧去书房放好,以防丁汉白反悔。而且他好奇书房里面什么样,早就想看看了。
书房比卧室还宽敞,高柜矮橱,书桌旁摞着半人高的宣纸,地毯厚得
纯金片,厚处如纸,薄处如蝉翼,熠熠生辉的一朵云,比想象中美得多。
纪慎语顾不得欣赏,憋着气往院里跑,一股脑冲到丁汉白面前夺下书。丁汉白刚看完目录,不悦道“
纪慎语火气彤彤“金书签就
丁汉白装傻“那就是我记错了,没夹
“把翡翠耳环还给我”纪慎语情急之中扯住丁汉白的衣服,作势往卧室走,“那是我师父给我的,我没弄丢书签,你别想昧我的东西。”
丁汉白猛地甩开“昧谁稀罕”
他进屋把耳环取出,本来也没想要,不过是看巧夺天工想多琢磨两天技法。“给给给,拿走”一把塞纪慎语手里,耳钩似乎扎到了纪慎语的手心,他无暇顾及,还惦记着书。
纪慎语压根儿不怵丁汉白,这下利索走人,还专门把那本如山如海拿走了。
两间卧室的门同时关上,一墙之隔而已,却如同隔着道沟壑。纪慎语把书放
那盒桃酥是姜采薇给他的,他觉得这家里数姜采薇对他好。
纪慎语舍不得吃太多,细嚼慢咽吃下一块,肚子还是饿,于是翻出一袋子南红玛瑙转移注意。他选了一块红白料,下笔勾画,腕不颤指不松,线条一气呵成,画完就开始雕。
聚会神雕到晚上,搁下刀揉了揉变瘪的指腹。他没办法抛光,除非丁汉白允许他进机器房,那他就得借书,两人之间像搭扣子,一环接一环,没师兄弟情谊,也没同行间的好感,就有嫌隙。
纪慎语去院里书,这时姜采薇下班回来,身后还跟着刚放学的姜廷恩。姜采薇帮忙,姜廷恩也跟着干,几分钟就搞定了。
“谢谢小姨。”纪慎语道谢,见姜廷恩站
姜廷恩挺开心“师弟,你今年多大”
“虚岁十七,春天生日。”
“那你比我小半岁。”姜廷恩拎着书包,“你不上学了”
纪慎语
实际上,他来的路上就已做好去玉销记帮忙的准备,随时听候丁延寿的差遣。
将书好,姜采薇进屋检查了一遍,看看有什么短缺的,纪慎语拿起桌上的南红,说“小姨,谢谢你这些天忙前忙后照顾我,这个送你。”
“我看看”姜廷恩抢过,“小姑,这是雕了个你”
红白料,亭亭玉立一少女,通体赤红,只有百褶裙纯白无瑕,姜采薇第一次这样的礼物,捧着看不够“真好看,裙子像风吹着一样,我太喜欢了。”
纪慎语遗憾道“就是还没抛光。”
姜廷恩说“好办,我找大哥开机器房,晚上抛好。”他说完看着纪慎语,大高个子一严肃还挺唬人,“师弟,你那天雕富贵竹,枝叶方向乱糟糟的,怎么百褶裙就能一水顺风飘了”
纪慎语搪塞人“这次超常
晚饭好了,姜采薇推着他们出去,姜廷恩没机会继续
再瞄一眼纪慎语,心里骂小南蛮子。
晚上人齐,纪慎语的位子加
“你想干什么”纪慎语压着舌根,“浪费粮食你开心”
丁汉白坐着也比他高出多半头,宽肩挤着他“这个家就这样,本事大就霸道,吃喝随便,没本事就窝囊,受气。”
纪慎语反击“没看出你有什么本事,天天
丁汉白把最后一个丸子夹到碗里“骂了领导还不被开,这就叫本事。”又夹起丸子下铺垫的白菜叶,半生不熟一层油,放进对方碗里,响亮地说“珍珠,多吃点,吃胖了师哥也不笑话你。”
纪慎语牙缝里挤话“谢谢师哥。”
快要吃完,忙碌一天的丁延寿搁下碗筷,忽然说“慎语,芳许一直让你上学,我也是这么想的,接着念高三,毕业后再说。”
纪慎语觉得天降惊喜,咧开嘴点头“我上,谢谢师父”
丁汉白余光瞥见十成十的灿烂笑容,险些迷了眼睛,他琢磨纪慎语的学习成绩肯定一般,草包就是草包,
等人走,客厅只剩丁汉白一家三口,姜漱柳抓着把葡萄干当饭后零食,丁延寿看天气预报。“爸,”丁汉白想起什么,“听说纪慎语是纪师父的私生子”
丁延寿没隐瞒“嗯,办完丧事当天就被芳许他老婆撵出来了。”
丁汉白莫名好奇,贱兮兮地笑“没分点家业什么的”
“分了,就那三口箱子。”丁延寿说,“芳许早就不动手出活儿了,这些年一直折腾古玩,病了之后慎语端屎端尿地伺候,家里的东西被他老婆得差不多了,等人一没,他老婆就堵着房门口让慎语拾,生怕多拿一件东西。慎语把书敛了,料是他这些年自己攒的。”
丁汉白补充“还有白金镶翡翠耳环。”
丁延寿没见,说“假的吧,真的话不会让他带出来。”
“不可能,天然翡翠”丁汉白立即起身,就算纪慎语唬弄他,可他又不是瞎子,再说了,假的至于那么宝贝他急匆匆回小院,和姜廷恩撞个满怀。
“大哥,我找你。”姜廷恩攥着拳晃晃,“我想进机器房抛光。”
丁汉白带着对方去南屋机器房,瞥了眼纪慎语的卧室,亮着光掩着门,没什么动静。“雕东西了”他开门进去,
姜廷恩摊开手,知道丁汉白和纪慎语不对付,便含糊其辞“雕了个小姑。”
丁汉白拿起来“你雕的”
“对啊,我雕的”姜廷恩眼珠子瞎转,不太想承认,“吃了个冰淇淋,舒服得下刀如有神,我也没想到。”
丁汉白问“你现
他没等姜廷恩回答,攥着南红就坐到抛光机前,不容反驳地说“我来抛,省得你灵光没开又糟蹋了。”
姜廷恩不服气,但想想反正是送给姜采薇的,又不属于他,那爱谁谁吧。但他不确定地问“哥,这块真特别好啊”
丁汉白看见好东西就有好脸色“好南红,画工栩栩如生,走刀利落轻巧,没一点瑕疵不足,水平比可愈尔和都要好。”
姜廷恩心里生气,合着纪慎语
丁汉白关门开机器,打磨了一晚上才弄好,抛过光的南红也才算彻底完成。他欣赏着,灯光下的南红透着平时没有的亮度,熟练的技巧撇开不谈,之所以好,是好
一颗金刚石没什么,切工好才能成耀眼的钻,玉石也一样,雕出来好看是首要的,细观无暇显手艺水平是高一等,最高等是完成品最大限度的美化料本身,改一刀都不行,挪一厘都过分。
显然,姜廷恩没这个本事,打通任督二脉都办不到。
时间晚了,丁汉白打算明天再给姜采薇,回卧室时经过隔壁,
纪慎语湿着头
丁汉白吸吸鼻子“抹什么呢”
纪慎语十指互相揉搓“抹油儿呢”
丁汉白走近看清床上的护手油和磨砂膏,随后抓住纪慎语的手,滑不溜秋,带着香,带着温热,十个指腹纹路浅淡,透着淡粉,连丁点茧子都没有。
他们这行要拿刀,要施力,没茧子留下比登天还难
丁汉白难以置信地问“你他妈你他妈到底学没学手艺”
纪慎语挣开,分外难为情,可是又跟这人解释不着,就刚才抓那一下他感受到了,丁汉白的手上一层厚茧,都是下苦功的痕迹。
“刚长出茧子就用磨砂膏磨,天天洗完了擦油儿”丁汉白粗声粗气地问,捡起护手油闻闻又扔下,“小心有一天把手指头磨透了”
纪慎语握拳不吭声,指尖泛着疼,他们这行怎么可能不长茧子,生生磨去当然疼,有时候甚至磨掉一层皮,露着红肉。
“我我不能长茧子。”他讷讷的,“算了,我跟你说不着。”
丁汉白没多想,也没问,探究别的“你那翡翠耳环是真是假”
纪慎语明显一愣,目光看向他,有些
纪慎语没动“假翡翠。”
丁汉白气得捶床,他居然看走眼了
“本来有一对真的,被我师母要走了。”纪慎语忽然说,“师父想再给我做一对,我求他,让他用假翡翠。”
“为什么”
“假的不值钱,师母就不会要了,我也不
“既然宝贝,怎么轻飘飘就给我一只”
纪慎语蕴起火,想起丁汉白蒙他,“我只是暂时给你,以后有了好东西会赎的。”他扭脸看丁汉白,“你看出是假翡翠了”
丁汉白脸上挂不住,转移话题“纪师父是你爸”
纪慎语果然沉默很久“我就喊过一声,总想着以后再喊吧,拖着拖着就到他临终了。”
他哭着喊的,纪芳许笑着走的。
丁汉白的心尖骤然酸麻,偏头看纪慎语,看见对方的
他起身朝外走“早点睡吧。”
纪慎语钻进被子,
“书那么多,这书签送你。”丁汉白冷冷地说,“手擦完,头
人影离开,纪慎语舒开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