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阅读网 > 都市小说 > 碎玉投珠 > 第 27 章
纪慎语得知梁鹤乘与张斯年的约定后倍感压力, 这种行当,难免想与人争个高低,况且他本来就三两骨头二两傲气。但他有个优点,骄傲却不轻敌, 听闻张斯年的种种事迹后,更不敢小觑对方的徒弟。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关乎梁鹤乘的脸面, 他怕老头输了难堪。
一块青玉衍生出两件作品, 玉童子不止要雕刻,还要进行数十道工序的做旧, 玉薰炉体积大, 难度更是前所未有。纪慎语一时间焦头烂额, 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晚饭桌上, 丁尔和姗姗来迟, 解释二店傍晚来一老主顾, 为个摆件磨蹭到现
人齐开饭, 丁汉白今天也
其实也不要紧,可是他还分力做玉童子,阵阵心虚。
丁汉白习惯成自然,又用胳膊肘杵旁边的人,这回没反应,扭头见纪慎语埋碗里撒癔症。他随便夹一片姜,不怀好意“吃啊,想什么呢。”
纪慎语怔着接过,咀嚼出滋味儿来脸一皱,吐掉猛喝汤。余光瞥见丁汉白幸灾乐祸,他没
丁汉白理直气壮“你第一回见我旷班”
这话叫人哑然,纪慎语直到夜里上床都噤着声。他平躺思考,凡事分轻重缓急,眼下出活儿最重要,那学习这个副业理应放一放。
他蔫不滋儿的,倒是很有主见,第二天上完语数外就逃课了。
玉童子个头小,雕刻对纪慎语来说也不算难,他放弃跟纪芳许学的方法,遵循传统技艺粗雕出胚,再细化抛光,完成后才开始进行繁复的做旧工序。
就这样,他日日逃课去梁鹤乘那儿,直到玉童子完成。
梁鹤乘比徒弟还激动,他这一双手造了数不清的物件儿,原本以为玉雕件儿会成为这辈子的遗憾,却没想到有生之年好梦成真了。
“徒弟”他叫。
纪慎语没动静,手都顾不得洗,趴
又一日,梁鹤乘背着旧包骑着三轮车,穿过浓浓晨雾,晃悠到古玩市场摆摊儿。他这回来得早,有幸占一处好位置,坐
不多时天大晴,一切古董珍玩都无所遁形,漂亮的更加明晃晃,瑕疵的却也
摊儿前来一大姐,问“师傅,这个透绿的盆子怪好看,四四方方,干什么使的”
梁鹤乘说“绿釉四方水仙盆,透绿才衬水仙花的颜色。”
女人爱花,大姐拿着来回看,看到款识“呦,雍正年制。”
梁鹤乘坦诚“民国仿件儿。”这行哪有坦诚的,东西再假都不敌一张嘴骗人。这水仙盆他拿来凑数而已,好几年前做的,当时是为了种蒜苗,吃蒜苗炒肉。
最后盆子卖了,大姐前脚离开,墨镜爱好者后脚就到。梁鹤乘钞票点到一半,起来重新揣好手,敛目养神,不稀得招呼张斯年。
凡是平时
隔着镜片,老头边看边说“瓶子罐子臂搁水洗,不就看看你徒弟的手艺吗带这么多件,你不累啊”
当然不可能只带玉童子,那等于告诉对方这是我徒弟做的,是赝品。这些物件儿掺和着,分辨去吧。梁鹤乘回“骑三轮,不累,比手推车拉废品清闲多了。”
又开始呛呛,张斯年从一荷叶水洗开始看,挨着个,玉童子夹杂其中。他看一圈,最后拿起玉童子,先问“你徒弟单独作案,还是你陪同作案”
梁鹤乘抬脚踹他,可惜绵软无力“我没上手。”
张斯年继续看,看完全都搁下,咳一声。“梅纹笔筒,真。”说着挑出来,音极低,“竹制臂搁,真。荷叶水洗,仿。端石随形砚板,仿。和田玉素环佩,仿。”
真品挑完轮到赝品,张斯年的墨镜滑落至下鼻梁,露出一明一暗的眼睛来。挑到最后,只剩那个宋代玉童子,他忽然一笑。
他知道梁鹤乘不会雕刻,那按理梁鹤乘的徒弟应该也不会。可这东西他看出是赝品,且作伪痕迹
如果不是徒弟做的,梁鹤乘来图什么所以张斯年笑,笑梁鹤乘竟然到个会雕刻的徒弟。他问“我说,你那徒弟多大了”
梁鹤乘随便答“十七。”
张斯年心想前途无量。转念再一想又觉得未必,青出于蓝又如何,看看自己,看看对方此刻,不也是吃饱饭闲逛,日日消磨吗
他捡了笔筒和水洗,又拿上玉童子,掏钱走人,临走扔下一句“你那高徒可没过我这关,等着瞧瞧能不能过我高徒那关。”
梁鹤乘淡淡地笑,他是行家,纪慎语做的这件玉童子几斤几两他清楚,搁
可张斯年也说了高徒。
他们俩都认可那是高徒,所以他喜形于色。
同样的,要是张斯年的徒弟能辨认出玉童子的真伪,他也承认对方是高徒。
张斯年揣着东西回家,一进胡同口就闻见香味儿,到家门口时香味儿更浓,是追凤楼的好菜。棉门帘掀开,丁汉白挽着袖子倚靠门框,指尖通红一片。
“好几天不露面,今儿有空了”老头问。
“没空能来吗”丁汉白向来不懂尊师重道,转身准备吃饭。他忙活那两件花插几近爆肝,上午亲自交给顾客,总算能安生喘口气。
爷俩吃菜喝酒,丁汉白不住地瞄背包,干脆撂下筷子先看东西。一打开,“笔筒不赖,就是我不喜欢梅花。”粗扫一遍,都不赖,他接着细看,表情微变。
“这玉童子”丁汉白定睛,窄袖对襟衣,额头鸡心状短
他瞟一眼张斯年,压着点疑惑。
张斯年大口吃菜,含糊道“觉得怎么样”
丁汉白说“圆雕,
张斯年颔首,等下文。
“这个能清晰地触摸到,而且不止一条,说明是后来划的。可能颠簸数个朝代,难免磕碰,但分布
张斯年端着酒盅摇头,边摇边笑,摇头是遗憾梁鹤乘的徒弟输了,笑是得意自己的徒弟牛气。丁汉白看穿,难得谦虚“如果时间富余,做东西的师傅再细致地处理两遍,我大概就看不出来了。”
张斯年说“别师傅了,才十七。”
丁汉白惊得站起来,重拿起玉童子端详。他之所以注意到这物件儿,是因为第一眼就被湛的雕刻技艺吸引,无论真假,
他心里佩服,不自觉地朝张斯年打听,可惜张斯年也只知道年龄,而年龄还是不准确的。
东西陆续脱手换得一身轻,梁鹤乘带着钱坐车到六中门口,等纪慎语中午放学一起吃饭。
纪慎语惦记着事儿,得知被瞎眼张鉴出真假后信心大减,顿时没了胃口。分别时梁鹤乘塞给他一包钱,那青玉是玉销记的,如果需要就把账补上,不需要就给他自己花。
纪慎语下,把补账的钱挪出来,余下的给梁鹤乘买药用。也许是最近太累,又惦记玉童子能不能瞒过对方的法眼,以至于下午上课频频走神。
等铃声一响,他破天荒地被叫去办公室,上课不专心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近些天的逃课问题,新仇旧账,老师让他明天叫家长来一趟。
虚岁十七,纪慎语由里到外都
他要怎么开口跟谁开口
首先排除丁延寿,纪慎语哪敢叫丁延寿知道,他也没脸让丁延寿知道。姜漱柳也不行,师母知道等于师父知道,他放学后惶惑一路,心思转到姜采薇那儿。
不行,姜采薇对他那么好,他怕姜采薇失望。
纪慎语失魂落魄回到家,和那凋零的玫瑰一样颓丧,抬眼望见隔壁掩着的门,心里涌出“救星”二字。其实他早早想到丁汉白,可是丁汉白必定痛骂他,他又有点怕。
屋里,丁汉白睁眼已经黄昏,坐起来醒盹儿,瞥见门缝有人影投下,好不吓人。他抱臂擎等着,眼瞧那门缝渐渐拓宽,纪慎语一歪脑袋望进来。
他轻咳“贼就是你这样的。”
纪慎语关门却不靠近“师哥,你明天有空吗”
丁汉白说“有空未必陪你玩儿,没空未必不陪你玩儿。”拍拍床边,等纪慎语过来坐好,“玉薰炉出完胚就
纪慎语急否认,盯着灯罩上的流苏,倍感紧张。“师哥,明天能陪我去学校吗”神情讷讷,语气弱弱,“老师老师让家长去一趟。”
丁汉白倏地坐直,叫家长他只见过差生叫家长,从没见过考第一的也被叫家长。再看纪慎语那模样,似要欲语泪先流,显然是犯了错误。
“你不会是,”他犹豫,“不会是招逗女同学,过火了吧”
纪慎语吃惊道“我没有,是因为没认真听讲,还有、还有逃学太多”
丁汉白更惊讶“你逃学你人生地不熟的逃学干吗”
纪慎语支吾“就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才新鲜,可玩儿的地方才多”他对上丁汉白的目光,将其中的无语,除了躲开无任何招架之力。
其实逃学
丁汉白戳纪慎语的脑门儿“装着一副乖样儿,逃学你已经快十七了,有的人十七都能”他卡住,生生咽下,“人比人,气死我自己”
纪慎语追问“有的人是什么人”
丁汉白回“是你比不上的人,同样十七岁,人家不知道多厉害,你还好意思刨根究底作业写完了薰炉什么时候雕”
屋外太阳已落,黑沉沉的,纪慎语被骂得扭着脸,脸颊愧成红色。骂声停止,他要想安生就该不
他有些颤抖“因为没好好上学所以烦我,我会改正。如果因为遇见了不起的人,对比之后烦我,我应该怎么办”
丁汉白静心,气息也稳住,心脑却悄然混乱,答不出一字一句。
纪慎语起立,竟惶然地
脚步声远去,屋外就此安静。
丁汉白躺到八点半,走出卧室看南屋亮着灯,纪慎语
十点返回小院,南屋还亮着。
丁汉白洗完澡
折腾到两点多,他起夜,半路怔
机器房内器械已关,纪慎语凝神忙到半小时前,衣不解带地趴下睡了。
丁汉白终于想起,纪慎语这些天日日挑灯雕那块青玉,薰炉太复杂,出胚都之又。门推开,他失笑,过去将对方手里的刀抽出。“醒醒。”他拍人家脸,又扒肩膀,“起来回卧室睡,纪珍珠”
纪慎语被摆弄醒,趴久酸麻得坐不住,身子一歪靠
丁汉白误会道“懒猫儿,想让我抱你”
他弯腰托屁股,一把将对方抱起,拉灯关门,趟过一院月光,经过零落玫瑰。从南屋到北屋,明明有十几步,却快得好像瞬息之间。
纪慎语的呼吸那样轻“你再骂我试试。”
丁汉白说“不服气”
纪慎语的语气又那样可怜“你别讨厌我。”
江南的水米怎么养出这样的人,专破人心防,软人心肠,丁汉白将纪慎语送进屋,还骂什么骂,只会无言盖被。
三点了,他回房开始挑选见老师的衣服,仔细得像要见丈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