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这样的回答,该高兴吗

    返程的路上极其安静,只能听见脚踩过沙砾、穿过杂草的窸窣声响,安静到玄露都很快察觉到了不正常。

    她回过头,看见沈宴淮垂着目光一脸沉思,落在她身后两三步的距离。

    “沈宴淮,”她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近来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休息几日后也不该再疲惫了,难不成……是与新交的友人分别而不舍?

    想到这,她缓和了目光,安抚道:“不要紧,等我们游历回来,或许还能见到他。”

    如果还能回来的话……她应该不算骗人吧?

    话音刚落,玄露就看到沈宴淮走上前来与她并行,已经比她高了小半个头的少年垂眸看着她,这个角度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来,才能与他对视。

    “小鹤很想再见到他吗……”

    少年声音极轻,浅色的眼瞳藏在睫毛的阴影里,变得更深了些,但这句话像是特意没有说得很清楚,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又问出另一句话:“小鹤说与我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方才两人的对话里,这是他最在意的一句。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从根本上就与他“没有关系”?

    沈宴淮眉眼间蒙上一层淡淡的沉色,他又想起玄露曾经的话……她明明说过他是最重要的,为何掉过头来又不认?

    原本循序渐进的想法开始动摇,挑破局面将鹤吓走与无声无息让她习惯的方式难以抉择,沈宴淮顿了顿,看向玄露的目光犹然变得深沉,“那璇玑门的人不过才认识几日,都不知底细,就说这样的话……”

    “若是小鹤需要道侣,为何不选——”

    “因为我根本不会找道侣啊。”

    玄露理所当然的神情,让沈宴淮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所谓道侣,无非是漫漫修仙途中两个志同道合之人搭伴排解寂寞,亦或是与有情之人共修。玄露自知自己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也早已度过了那难熬的时期,自然不需要搭伴的。

    至于有情之人……

    玄露失语地看了眼面前的沈宴淮,她光顾着这家伙都要忙不迭了,哪里还有空找有情之人。

    “我不会找什么‘道侣’,所以无论他说了谁,都没有什么关系。”她是真的在疑惑,“我甚至还奇怪为什么提你。”

    ……这样的回答,他该高兴吗。

    沈宴淮的心情一时间犹如船在风浪中翻涌,整个人都定在原地,失笑地看着玄露。

    好消息,他的小鹤根本不会跟别人走;坏消息,也同样没想过跟他在一起。

    沈宴淮越想越是哭笑不得,玄露纳闷地看着面前短短时间内表情变了好几次的少年,催促道:“走不走?”

    说罢,她自己先行一步,飘然的袖摆衣裙划出优美肆意的弧度。

    沈宴淮盯着前方的背影看了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气,跟上那轻快的步伐。

    纵然如何言说,他的小鹤都是一直与他在一起的。

    ……

    玄露没想到自己还能遇见苏檀乌。

    自从离开世安村,她与沈宴淮一路前行,越过几重山水,路过数个城镇。因秉着游玩的心态,加上入夏炎热,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很快,到此为止,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直到他们这次行至一处幽森的山谷,被路过的行人叫住:“别往前走了,前面是乱葬岗,里面还住着吃人的妖物!”

    放眼望去,茂密得遮天蔽日的绿荫笼罩了整座大山,只有一条隐蔽的小道从杂草从中曲折入内,单从外面看,的确充斥着一股危险阴森的气息。

    但去下一个地点最近的路就是横穿过这座山,不然就得绕路先向上乘舟顺江而下,或者兜一个大圈多浪费几天。

    该如何抉择……

    看着少女纠结思索的可爱模样,沈宴淮不由得笑了笑,而后俯身过去道:

    “小鹤,我们可以飞过去。”

    耳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玄露激灵了一下,她回过头,看见沈宴淮不知何时靠近的脸,那上面泛着的笑意让人看着极为顺眼。

    半晌,玄露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对哦,可以飞过去。

    她总是下意识按照前世的思路走,现在沈宴淮健t康得像头牛,她也不是鹤,自然可以随意催动灵力,直接御物飞行。

    “那就走吧。”

    说完,玄露化为白鹤,径直冲上了云霄。

    被落在后面的沈宴淮无奈,唤出自己的御剑赶忙跟上。

    飞到高高的空中,才能发现这片森林的端倪。玄露自上而下俯瞰,发现茂盛的密林中有一片格外荒凉的沙土,上面挂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碎布与白色的灵幡,恐怕就是那路人说的乱葬岗了。而位于森林正中最高的山头,是一座巨大的石窟,无数石洞遍布其上,想来是什么居住的洞穴……

    忽然,一阵透骨的冷意从后方传来,随之涌现的是一股浓烈的妖气,玄露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心中升起几分疑惑。

    按理说,这些生活在野外的妖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透露气息,否则哪天被一路过的热心修士发现撅了老窝,就得不偿失了,怎么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声势?

    不经意一转头,玄露又愣了一下,身旁空空如也,沈宴淮居然没跟上来。

    她连忙定睛寻找,看见不远处的云端团着一团黑雾。那黑雾浓厚绵密,其中翠绿明锐的两点是一双眼睛,竖线样的兽瞳森然诡异,正警惕地与沈宴淮对视。

    这团黑雾好生眼熟。

    玄露只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便赶忙扇动翅膀飞了过去,来到沈宴淮旁边。

    这个时候,她才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正从对面的黑雾中散发出来。

    “哎哟,是你?”

    黑雾率先开口说话了,继而敌意散去,那慵懒魅惑的声线让玄露怔了一下,下一刻便认出了是谁。

    如她所想,黑雾快速涌动,蓦地化作了一个人影,凌空踩在云中。

    看着对方身后摇摆不定的三条狐尾,玄露眼睛微睁。

    ……

    “我还以为是哪来的讨人厌的修士,还准备偷偷从他后面绕过去,给他一榔头。”

    走在前往狐穴的路上,玄露听苏檀乌兴致勃勃地讲述原本她是如何打算偷袭沈宴淮,然后将他剥皮抽筋吞吃入腹的。

    她属实无奈,“所幸你没出手。”

    否则现在只能看见一条被剥的狐狸。

    “是啊,得亏我觉得他眼熟。”苏檀乌颇为赞同地点头,而后眯了眯那双妖瞳,“怎么,你是准备来还我尾巴了吗?还是后悔想来赶尽杀绝?”

    听着狐妖那调笑的声音,玄露很直接地道:“你若是觉得我们是来杀你的,方才就不会邀我们来你老窝。”

    刚才在云上极力邀请他们来家中做客的也不知道是谁。

    苏檀乌内心一梗,“老窝?”小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她微微扬起下巴,红唇勾起,“万一是我想骗你们来,瓮中捉鳖呢?”

    “那要看谁才是捉的那个人了。”沈宴淮笑着,插话说道。

    看到少年似笑非笑的模样,苏檀乌神色一敛,尾巴在身后焦躁地摇摆几下,她从客栈时就觉出这年轻的男人其实很不好对付——否则,她在对方把剑落在她脖子上之前,就该有所发觉了。

    想到这,她不再继续调侃,而是继续带着两人朝洞穴行进。

    苏檀乌的巢穴就在这石山之中,狡兔三窟,她苏檀乌足有三百窟,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石洞让外人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入口,轻易便能扰乱敌方的视线。何况这石窟与山体紧密结合,外面又有树林遮蔽,很难被人发觉。

    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被人指出里面住着妖物?

    玄露踩着碎石子,打量了周围一圈,问:“你没有去魔界?”

    便见前方的苏檀乌脚步顿了一下,透着一丝压抑的声音传来:“我自然也想过……只是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脱不开身。”

    玄露回忆往昔,她并未听说过苏檀乌过去的经历,只知道见面时她就已经成了沈宴淮手下的人。

    那能是为什么……

    “姐姐?”

    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石洞中尤为清脆。

    “是姐姐回来了嘛?”

    石头后面冒出一对暖黄色的狐耳,继而是一双琉璃珠一般的大眼睛,白皙软嫩的小脸露出半张来。

    好小……的狐妖。

    玄露惊奇地看着对方,估摸着只有五六岁稚童大小。

    苏檀乌连忙走过去,“阿杏,怎么出来了?”

    小狐妖伸手要抱抱,整个被苏檀乌抱起,好奇地打量玄露与沈宴淮两人,嘴上答着:“因为姐姐不在太无聊了嘛~”

    玄露的目光落在小狐妖赤。裸惨白的手脚上,还有那枯草一样的头发,细瘦又孱弱,恐怕不是一只健康的妖。

    观其两者的关系,苏檀乌在魔界时为何身边没有这一只小狐妖,答案显而易见。

    “这是我妹妹,苏檀杏。”

    苏檀杏窝在苏檀乌怀里,捏着她垂在胸前的长发,露出一个紧张又灿烂的笑来。

    苏檀乌把苏檀杏放到一旁的榻上,哄慰她道:“姐姐去给你拿吃的,在这里乖乖的。”

    这般耐心温柔的模样,与外面妩媚又妖艳的狐妖根本不像是同一个妖。

    玄露老老实实坐在大概是凳子的石头上,环顾周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那股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血腥味此刻变得浓郁起来,像是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

    她嗅到过许多次这样的气味……是在尸山血海之中,血肉的气味。

    愣神之际,玄露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拽动,转头,那只小狐妖不知何时挪到了她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第82章 第82章她认识的医师

    只一眼,玄露便愣住了。

    苏檀杏穿的衣裙宽松,方才在苏檀乌怀中时身体蜷缩,只能看出腰后鼓鼓囊囊一团,如今坐在榻上,毛绒绒软蓬蓬的尾巴便全然露了出来。

    纵使颜色枯黄色泽黯淡,那足足九条堆叠在一起的尾巴,显然证明这是一只九尾狐妖。

    狐妖各族,都是由尾巴数量判段资质与修为的,生下来几条尾巴,便是几条尾巴的资质。

    尾巴可以消耗,也可以通过修炼增加。资质越高的长回尾巴的速度就越快,可以毫不吝啬地使用;反之越慢、越珍惜。但无论增减,都无法改变本身的天分。

    这只小狐狸是……天生九尾?

    玄露惊异于对方过于出色的天资,又不由得为其羸弱的体质惋惜——这种水平的狐妖,只要沉下性子修炼,假以时日脱胎换骨,飞升成狐仙,是必成的事。

    但天资、**、精神,凡是有一处不足,就说不好了……何况看苏檀乌的态度,恐怕这只小杏团子远比他们看到的更“不好”。

    “姐姐~”

    黄毛小狐狸此时不那么怕生了,甜甜地朝她露出一个笑。

    “嗯……”玄露对这样会讨巧卖乖的小孩子毫无办法,哪怕是妖。她有些不自然地直了直背,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唇瓣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来。

    仅仅如此,苏檀杏就惊艳得睁大了眼睛,浅金色的晶莹剔透的眸子映照出玄露的面庞与身影。

    一旁本来单手支着侧脸,静静观望的沈宴淮放下了手,目光晦涩恍如荧光。

    “姐姐……”小狐狸嗫嚅。

    “嗯?”玄露还以为她哪里突然不舒服,凑得更近了些。

    “好好看……!”小狐狸水汪汪的眼睛泛出无边的喜悦,毛绒绒的一大团也摇晃起来。

    这番表现让沈宴淮眉头轻挑,却是一言不发。

    玄露颇为手足无措,回想一下见过的人是如何哄孩子的,她犹豫半晌,伸手想去摸那又大又漂亮的狐狸耳朵,“你也好看。”

    苏檀杏主动把玄露的手放到自己头顶,笑得满足的像吃了蜜。

    “看来阿杏还挺喜欢你。”

    苏檀乌端着一碗汤药出来,看见这一幕,表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

    比方才还要浓郁的气味从碗里飘出,玄露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看见里面黑红色的汤汁,似乎比生病喝的苦药还要可怕。

    “阿杏过来喝药。”苏檀乌招招手,小狐狸就听话地凑过去,那纤细的小手捧着脸大的碗,皱着鼻子和眉头,大耳朵也耷拉下来,随着吞咽药汁的节奏一抖一抖地颤动。

    喝完,阿杏就困了,打了个哈欠缩进苏檀乌怀里。

    玄露看了阿杏一眼,目光与苏檀乌正在对上。

    过了一会儿,苏檀乌起身将小狐狸放进更里面的洞穴,又施了一层结界保持安静,这才坐到两人对面,毫不在意地说:“想说什么便说吧,除了那种没用的劝说。”

    “你给她喝的是什么?”第一句,是沈宴淮笑吟吟地打破沉寂。

    玄露看了沈宴淮一眼,又看向他的手……没有拔剑斩妖除魔的意思。

    苏檀乌也不遮掩,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t,目光藏着一丝挑衅的锋芒,“心头血。”

    意料之中。玄露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这段时间都是一直在找这些东西?”

    苏檀乌听出玄露指的是她被通缉开始,点头道:“是啊,我日日搜寻可以用的人心,就是为了给阿杏做药引。”

    玄露沉吟,“那你在留远镇时,为何把那颗心归还给了夏小姐?”

    苏檀乌诧异扬眉,似是没想到玄露还记得此事,笑道:“我一向遵从雇主的意愿,她既然想要,我也不差这一颗心。”

    “一向?”玄露察觉到重点。

    苏檀乌往后一仰,“难道我没有说过,这些人心,可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

    她像是回忆到什么可笑的事,道:“那些是本就该死的负心之人,我只问那被辜负的人愿不愿意取他的命,一旦她们答应,我便会实现她们的愿望。”

    玄露知道,这是苏檀乌尽可能抵消因果的一种手段,不然杀了这么多人,她自己也会造就洗不清的孽债。

    “阿杏生来就是九尾,是族中百年一遇的天狐,可她身子实在太弱,就连毛色也不是玄狐的玄色,族中长老都预言说她活不了太久……”

    “原本家中是好好养着她的,可有一次她被歹人掳走,不知接触了什么毒物,伤及了根本,从那之后,身子便一天天弱了下去。”

    “我为了想让她多活一天,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冒着危险去求过修仙之人,从他们手中得到了几颗仙丹,可是没用——”

    “后来,我终于得到这唯一有用的办法。哪怕作孽再深,只要能让阿杏多活一天,我便会无所顾忌地去做。”

    苏檀乌嗤笑,“当然了,中途也有那些假仁假义的人来劝阻,让我回头不要再错下去。”

    “可是,”

    “我有什么错?”

    苏檀乌一双媚眸闪过妖冶的绿光,“只要阿杏能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一片沉寂。

    就当苏檀乌以为自己说的话震慑到了两人,或是他们准备捉拿自己“降妖除魔”时,空旷的石窟里响起玄露清冷的声音:

    “此话当真?”

    “什么?”苏檀乌还未转过弯,愣了一下。

    “我指的是,你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玄露道。

    “……”苏檀乌却犹豫了,并不是她不坚定,而是第一次见面她就被对方坑得没了一条尾巴,这次怕不是得把命坑走?

    她试探道:“你先说说看?”

    沈宴淮忍俊不禁。

    苏檀乌扫了沈宴淮一眼,对玄露道:“反正这次不能再要我尾巴了。”她还要留一条给阿杏,若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用尾巴给她续命。

    但是也不对呀,“你说这个做什么?”苏檀乌狐疑地看着玄露,“难道你有办法?”

    向来镇定的狐妖此刻紧张到了极点,她攥紧了手掌,长长的指甲掐入皮肉,只等一个确定的答复。

    玄露抬眸,漆黑如墨的眼里有一点璀璨到极致的亮光,“如果我说,我可以治愈她呢?”

    ……

    “阿杏?阿杏,起来啦……”

    “唔……?阿姐,让我再睡一会嘛……”

    石洞里,苏檀乌叫着贪睡的小狐狸,外面,玄露则听着沈宴淮的疑问。

    “小鹤,你当真要救她?”

    “嗯。”

    见玄露如此笃定,沈宴淮也没再说什么。

    但在他的印象里,这狐妖是只身来到魔界,身边可没有什么妹妹。

    要么,是这狐妖说谎;要么,是她的妹妹在她进入魔界之前,便已经死了……

    看苏檀杏的模样,后者的可能更大。

    那,小鹤如今所做,就是——

    逆天改命。

    玄露想,她如何不能逆天改命?

    这一世以来,她做的每一步都是在逆天改命。

    既然不知成效如何,那便从这只小狐狸开始试试好了。

    看着苏檀乌把睡眼惺忪的苏檀杏抱出来,玄露坐到榻上,对上小狐狸困惑的眼睛。

    “你们先都出去。”她对沈宴淮与苏檀乌说。

    苏檀乌不敢怠慢,说了“阿杏一定要乖啊”,便快步走了出去。而沈宴淮稍停了一会儿,询问:“不需要我帮忙吗?”

    玄露摇摇头,体内淤毒恐怕要处理不短的时间,有旁人在她总容易分心——这又不是在战场上快速刷人,她想帮这小狐狸帮得彻底一些,不留任何意外。

    终于,这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和苏檀杏。

    玄露深呼吸了几下,准备告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没想到小狐狸率先开口,恬静的脸带上了与年纪不相符的懂事神情。

    “姐姐,可不可以让我阿姐不要再为我找那些药了?”苏檀杏露出为难的表情,“很难吃……而且对阿姐的修为也不好。”

    玄露怔了怔,问道:“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

    苏檀杏点点头,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我不想让阿姐再做那些事了。可我不喝药阿姐会伤心,我只好装作自己有在好起来。可是我知道,我是活不了太久的。”

    她说了太多话,气有些喘,“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所以早就接受了这件事。只是……我死后,阿姐一定会伤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玄露看了她一会儿,“没事,很快你就会痊愈了。”

    苏檀杏却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了,姐姐你也是阿姐找来哄我的,她找过可多人了,但每次我都装作被骗过去。”

    她歪头思索了一会儿,“但是这么多人里,我最喜欢你。”

    玄露揉了她一把。

    苏檀杏更开心了,说:“我也不能给姐姐什么,姐姐可以等我死后把我的尾巴割下来做蒲扇,可好玩啦!”

    玄露:“……”

    谢谢了,但恐怕你姐姐会先疯掉。

    她微微叹了口气,“不是骗你,也不是哄你。难道你不想与你姐姐一起生活了吗?”

    苏檀杏眸光闪动,她从玄露眼中看出了真诚与笃定,咽了咽唾沫,颤声问:“这次……不是骗我?”

    小狐狸躺下,皎洁融暖的白光笼罩了整片石窟,还有更多顺着缝隙透了出去。

    注视着这惊人的灵光,苏檀乌喃喃:“这下,可是欠了不止一个人情了……”

    玄露出来的时候,小狐狸已经下了榻,好奇地转着圈追着尾巴看自己。苏檀乌连忙上前问:“怎么样?”

    “……”

    玄露沉默的表现让苏檀乌越发急切,“无论怎样我都要了解情况,难道是不好?”

    苏檀乌完全没有责怪玄露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她已经做好了最糟的打算。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抱多少希望。

    玄露却是表情犹豫,“也不是不行,就是……”

    她回想起方才治疗时的情况,苏檀杏体内淤毒日积月累,虽然很难处理,但还是被她清理殆尽了。

    但是。

    淤毒造成的体弱她没法根除,加上苏檀杏天生体质就差,这又属于疾病的范畴,属于她能力之外……先前说一定能治愈,是她话说得太满了。

    “毒已经全部祛除了,但身体的病症还需要调养……”

    “只是这样啊。”苏檀乌松了一大口气,她简直要被玄露吓死了。

    “调理身体才是重中之重,”玄露见苏檀乌不以为意,严肃提醒道,“她被毒伤了根本,就算毒素除尽,身体的虚空也摆在那里,若不重视,后续会更难耐。”

    苏檀乌果然担忧起来,“那,那怎么办?”

    玄露道:“既然要修养,就要找个靠得住的医师。”

    苏檀乌连连点头。

    玄露沉思片刻后道:“……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去找他,一定能让阿杏恢复健康。”

    “是谁?”苏檀乌迫不及待地问。

    玄露看着她,缓缓说道:“你去魔界,找一个叫‘嵇苍’的医师。”

    “不过……”她一顿,“他医术虽说极为精湛,但是脾气不太好,住的也偏僻,你可能要费一番周折。”

    苏檀乌毫不犹豫地应下,能保住阿杏性命她已十分感激,如今竟然还有完全康复的希望,她绝不会轻易放弃。管他脾气好与不好,大不了就用她最擅长的老一套。

    苏檀乌欣慰地看着面色依旧苍白,却明显比从前更有生机的妹妹,心中已经将玄露视为甘愿以命相报的恩人。

    但在这时,沈宴淮忽然出声了。

    “嵇苍?”

    少年面上笑着,神情却满是疑惑。

    “小鹤何时认识的人,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第83章 第83章他的妄念

    话音落下,整个石窟变得无比静谧。

    少年静立,笑意未达眼底,少女神色虽然淡淡,却能在那双游移的眼神中看出她想避开这t话题。

    苏檀乌看了看两人,撇撇唇角,牵着苏檀杏的小手让到一旁去。

    很快,石窟内响起很轻的哄孩子的声音,沈宴淮没有被打扰到分毫,只是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嵇苍。

    这个名字,他在魔界时也有所耳闻。

    只知道那是个在魔界隐居的医修,医术精湛绝伦,平日却是行迹诡秘,踪迹难寻。

    传闻道,他只会凭心情出手,治想治的病,救想救的人。不合他心思的,哪怕是苦苦哀求死在他门前,他都无动于衷。

    这样一个神出鬼没,不具威胁的人,他在前世也只是有所耳闻。

    小鹤她……怎么会认得?

    沈宴淮疾速地回忆过往那些片段,但无力地发现他没有任何线索。最初没有遇见,而到后来,他与少女的回忆,早已经不剩多少了……

    “是在宗内时认识的吗?还是,在入宗之前?”

    他用了少女所谓从前在外修炼的说法,故意引诱,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沈宴淮笑得无害,继续问着:“他怎么会在魔界?师从何处,又身在哪里,我当真是太疏忽了,竟然一点也没听过。”

    然而,听完这话,玄露仅仅是垂下目光,道:“嵇苍是由修仙转的修魔,你不认得。”

    何止是不认得,恐怕连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吧。

    玄露还记得,那是她和沈宴淮刚到魔界一段时间之后,她已经化人,可还没有学会如何解魔界毒瘴之毒,沈宴淮却因身中瘴毒不省人事,情况十分危急。

    那时魔界局势混乱,她求助过路的魔物,询问经过的魔修,却都被不耐烦地拒绝或无视,直到有人不知是想看笑话还是好心,丢下一句:“想救人就去找嵇苍啊!邪医的名头,你总该听说过吧?”

    “说清楚。”她拉住了那魔修,固执地看着他,“那是谁?”

    对方斜了她一眼,不耐地挣脱,“连这都没听说过……你莫不是从外面来的吧?”

    那魔修露出奸恶的笑,“不如你说说能给我什么好处,我若是开心了,就带你去找他?”

    时间紧急,再这样掰扯下去,沈宴淮只会更危险。

    虽然很抱歉,她还是把这位好心的魔修暴打了一顿,再次诚恳问道:“邪医是谁?他在哪?”

    对方果然好心,哆哆嗦嗦给她指了个方向,接着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再之后,她费了一番力气找到了那个名为嵇苍的医修,还被另一个好心的魔修提醒嵇苍不会出手救他不想救的人。

    果然,那医修简直是她见过的脾气最怪的人,无论怎么恳求都是不治。

    玄露还记得,对方笔直地站在门里,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她,“想救他,可以,等他死了再说罢。”

    可是死人怎么能救活?玄露惊疑地睁大眼睛,还想说些什么——

    “砰!”

    门被重重地关在她眼前。

    很显然,对方并不想出手。

    玄露自知不能放弃,被连续拒绝多次后,她只好使了点办法,让对方答应了救治沈宴淮。

    瘴毒凶猛,沈宴淮期间都是沉睡着,对此一概不知。

    直到瘴毒消退的那一日,玄露被嵇苍连人带人丢了出来,还被告诫从此以后都不想再看到她。当然,还有沈宴淮。

    不过后来的事也没变成嵇苍期待的那样,她还是与嵇苍又见了好几次,还从他手里学到了几分解毒的本事。甚至魔军溃败,死伤惨重时,她也向对方寻求过帮助。

    但这些事,她怎么可能与今生的沈宴淮说。

    玄露说完上一句,忽然想起自己也不该与魔界中人相识,便补了一句:“我也只是听闻过罢了。”

    说完,她也没看沈宴淮的表情,自顾自地走到苏檀杏身边去了。

    身后,沈宴淮笑意已然散去。

    小鹤没有说实话,这无可厚非,可他却远远没有想到,她竟连嵇苍什么脾性、是由修仙转修魔这类的隐秘都知道……

    到底是什么时候……又用了多久……

    沈宴淮看着不远处少女的侧脸,看她专注又淡然的神情,心情以极快的速度下坠,又被恐慌吞没,等降到再无空余的底端,骤然变得混沌一片。

    那双浅色的眼瞳幽秘深沉,似有华光流转,在冷清的石窟中隐隐透出一股慑人之意。

    被波及的苏檀乌早已觉得遍体发寒,她抱住阿杏,侧头看着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的玄露,心中升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担心。

    不过,还好这两人都是仙门人士,再怎样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

    她又开口:“我会尽快带阿杏去魔界,若是顺利,此后便要在魔界落脚了。”

    苏檀乌还记得玄露说过的“代价”,深吸一口气道:“如今我欠你两条命了,你若是需要我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玄露闻言看过去,深黑清亮的眸子看得苏檀乌心突突跳。

    半晌,她道:“你到魔界先安定下来,到时候可以关照我与沈宴淮一番。”

    “嗯?”苏檀乌没料到是这回答,诧异地挑了下眉,随后反应过来,“你们也……?”

    玄露颔首,“我们之后也会过去。”

    啊?

    苏檀乌真的被惊到了,这是什么世道,怎么仙宗弟子还要去魔界?

    “你们……”她试探地问,“是正经的宗门弟子么?”

    玄露瞥她一眼,“什么样的是不正经的?”

    苏檀乌哑口无言。

    玄露继续道:“我们会去魔界游历一番,但魔界近年动荡不堪,里面有熟人更方便。”

    苏檀乌了然,这是让她去探探路。

    这个她再熟练不过了,苏檀乌当即承诺,“放心,我定会在那站稳脚跟,等你们过来。”

    无非是照拂一下,防止乌七八糟的魔修不长眼地打扰,她没问题。

    苏檀乌做了保证,随即又暗搓搓看了沈宴淮一眼,终是忍无可忍地提点玄露,“你……没事多注意注意你这同行之人。”

    玄露认真:“没人比我更在意他了。”

    苏檀乌一脸从惨不忍睹,但因沈宴淮在场,她又不好多说什么。

    她曾怀疑是不是玄露这般行径让那小郎君误会了,但每每看两人相处,又像是心有灵犀,再无空隙放下旁人。

    而玄露看对方的眼神……她从未怀疑,这世上还有比之更甚的坚定与信任。

    “后会有期。”

    临行,玄露与苏檀乌道别。

    苏檀杏坐在苏檀乌臂弯,晃着胳膊笑:“姐姐再见!”

    玄露也与她道别,踏上了接下来的路。

    走过密林,迎来的是一片辽阔悠远的旷野。

    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白云蓝天,心情就变得轻盈欢快,玄露步伐未停,却是出神地看着,直到耳旁传来一句:“小鹤为何不对我笑?”

    什么?

    玄露停下脚步,纳闷地看着忽然冒出这一句的沈宴淮,“什么意思?”

    少年眉眼间缀着一点低落:“我看你对那小狐妖笑了,细细想来,你化人后,似乎都没怎么笑过。”

    他微微低头,那双眼瞳里映着广袤的田野,泛起柔和的笑意与灿光,“小鹤从不对我笑,是与我相处时觉得不开心吗?”

    怎么可能……

    虽说艰苦甚多,但开心也是开心的。

    玄露抬起头,抿了抿唇,“我只是不习惯,也不喜欢笑而已。”

    做了数不清多少年的仙鹤,生活即是吃睡玩与修炼,仙鹤哪有什么表情,笑与不笑,又没什么必要。

    总比你以后笑得假好。

    玄露盯着沈宴淮如今还很真切的笑容,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把未来说出来,吓他一跳的想法。

    不过,还是算了。

    玄露踮了踮脚,指着嘴角,两端翘起一丝浅浅的弧度,看得出很是努力了。但因为脸颊的动作,连带着眼角也弯出好看的形状。

    “你看,是这样吗。”

    深黑如夜空的眼睛在这一刻像是盛满星光,沈宴淮呼吸一滞,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了。

    飞鸿飞过天边,振翅嗥鸣的声响划过天际,如此自由肆意的情形,他却升起一个不敢想也不该有的妄念。

    多想饲一只独属于他自己的鹤,让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

    “宗主,这是琉光宗与璇玑门送来的信。”

    天寒山上,清蕴宗宗主与四名峰主齐聚一堂,商讨着不日后的宗门云会。

    恰逢此时来了个送信的弟子,将信件送到常明之手中后便很快离开。

    “哦?终于来了。”

    白发白须的老者捋了捋垂到胸前的长须,饶有兴致地将其打开。

    五年一度的宗门云会,是清蕴宗、琉光宗、t璇玑门三大宗门轮番领筹,带领其他各中小门派一齐举办的聚会。

    此会是各宗门为了增进宗门情谊而举办的,因为相隔时间较短,五年便有一次,所以基本由宗门中流砥柱、上进之士、近年新秀参与,主打一个交流切磋。

    看完例行的信函,常明之将其放到桌上,和蔼地看着众人,“对于今年的宗门云会,诸位都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几息后,问剑峰主宋锐率先开口:“今年轮到琉光宗了吧,让他们与以往一样即可。”

    忘忧峰主李忘忧则道:“这次一定得让琉光宗准备好足够的伤药,弟子们年轻气盛者居多,太难点到即止。”

    星斗峰主尚元则哼了一声,“严加规定,凡是投机取巧、谋害同门者,取消三次宗门大比的参与资格。”

    最后,御灵峰主林择云笑看了众人一眼,“我没什么好的提议……不过,各位已经定好参与的弟子名单了?”

    常明之点头,“不错,既然已经定好了宗门云会的日子,诸峰就该推举参与弟子的名单了。”

    云会规模不大,只要不是清蕴宗主场,峰主们便不必出面,只把弟子名单上交即可。

    常明之看着各峰主,捋着胡须道:“此行简单,每座峰出一到两人即可。毕竟,我们也不太好参与云会,机会还是留给其他门派吧。”

    三大宗门实力强势,若是实打实地去打,其他小宗门都没有参与的必要了。

    于是他们默认,小赛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风头拱手让人。

    在宗主发话后,几人都思考了一番,在纸上写下了大概的人选。

    常明之一一阅过,颔首,这几名弟子都是中规中矩的,送他们去开开眼界,取长补短一番也好。

    但到御灵峰主时,他停了下来。

    “你这是还没想好?”

    林择云面前的纸上一片空白。

    只见林择云摇了摇头,无奈道:“倒不是没想好,只是……”

    他停下声音,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我准备让他去。”

    沈宴淮。

    第84章 第84章喜欢吗?喜欢的。……

    夏日晴空明朗,掩映在葱郁树叶之后的客栈窗户敞开着,显露出一抹高挑的身影。

    沈宴淮伫立在窗前,一目十行地读完手上的信函后,与窗外的一只仙鹤对视。

    “……谁的信?”

    屋内,玄露疏懒地趴在桌上,看着不远处的沈宴淮。夏天实在炎热,就算用灵气周转也不能完全散去季节所带来的烦闷,只有清凉的水和酸甜的冰食才能拯救。

    沈宴淮给了送信仙鹤一碗水,转身坐到玄露身旁,将信纸搁到桌上。

    “宗门派我去参加琉光宗筹办的云会。”

    玄露抬头,把信件拽到自己眼前,上面说琉光宗所领办的宗门云会不日后便要召开,希望沈宴淮代表御灵峰参与这次云会。

    她放下手中的纸张,歪头道,“那我们要快些动身了。”

    既然如今还是清蕴宗的弟子,那宗门委托的事也应当履行。

    沈宴淮应了一声,却是沉思了半晌,坐在那一动不动。

    玄露见他发呆,于是起身走到窗边,逗了逗那只勤勤恳恳的仙鹤。

    用作信使的鹤,跋山涉水而来实属不易,光是根据长生魂灯追踪弟子行迹就是个累活,要是弟子赶路走得太快,它也得飞得更快才能赶上。

    信使鹤欢欣地晃着脑袋与玄露玩闹,身后的沈宴淮趁这时间写好了回信,走过来,将其放入仙鹤佩戴的芥子中。

    仙鹤恋恋不舍地对着玄露鸣叫一声,试图伸过脑袋蹭蹭,被沈宴淮无情挡住,“你该送信回去了。”

    仙鹤不满地扑腾了两下,却不敢再凑过来,最后看了玄露一眼,张开翅膀迅速飞上云霄,消失在了天际。

    ……

    灵顺城。

    世人皆知这座繁华而富饶的古城,悠悠历史没有使其破败荒芜,而是被雕琢得愈发坚固雄伟。

    走进城中,大理石铺就的路面平坦而规整,滚滚车轮不断前行,四周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再加上道路两旁规划修建的商铺,远比他们经过的城镇浩大恢宏的城池便呈现在了眼前。

    更不必说琉光宗就坐落在此城最险峻的高山之上,灵顺城人自得被仙人照拂,人人都端得一派怡然自在,知足安乐。

    玄露端正地坐在马车之中,感受着车内颤颤的抖动,目光放空似是发呆。

    待车轮压到一块石头,猛地颠簸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按了按身下加厚的坐垫,对旁边的沈宴淮道:“下次我们还是直接飞过来吧。”

    她从前还没坐过这种人人都称赞其便利舒适的马车,如今体验一番,只觉得……屁股疼。

    “好,下次就那么做。”沈宴淮往两人面前的茶盏里斟茶,抬起面庞,“不过这也算是新奇的体验了……好不容易下山一次,怎么能不各处尝试一下?”

    玄露犹疑片刻,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这一世下山以来,她好像把许多从前想体验的事物试了一遍……如此阴差阳错地实现了不少期许,欣喜不知多少,倒让她觉得无比虚幻。

    进了城,马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灵顺城与琉光宗结合得极好的方面还体现在一点,玄露撩开竹帘向外望去,便能看见不少琉光宗弟子三两结队,行于道中;再往远处山上看,又能瞧见几点御物飞行的人影。

    而周围的普通人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地做着自己的事。

    玄露新奇地看着这般罕见的情景,将这一侧的景致尽收眼中,高低起伏的说话声热闹繁乱,依稀能听清不少字眼。

    而从这壮观的景象里,玄露很快便发觉街道被特意布置过,精巧的花灯与挂饰点缀在檐角窗框,充斥着隆重喜悦的意味。

    不知这是准备做什么?

    马车停在一处装潢亮丽的客栈外,玄露还探头张望着外面。

    四周还停了几辆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车马,穿着华丽精致的富家小姐被丫鬟搀扶着走下马车,玄露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没等看完,就见不知何时已经下车的沈宴淮朝她伸出手来。

    “小鹤,来。”

    玄露盯着沈宴淮的手看了半晌,学着方才那人的样子把手放到沈宴淮手上,而后轻盈地一跃。

    雪白的裙摆在半空中绽开一瞬,晃得人视线一散。

    “我们要住这里?”

    随着玄露将手收回去,沈宴淮不自觉地摩挲了下指尖,虚虚握住残存的温度,应道:“没错。”

    玄露疑惑地转过头来,“我们不是要去参加云会吗?”

    怎么跑客栈来了。

    沈宴淮带着她一起走入客栈,“我们来得急,离云会召开还有两日,不如趁此机会在城里游玩一番。”

    他笑道:“灵顺城远比我们之前经过的城镇大,其中能体会的逸事也丰富得多。”

    玄露了然地“哦”了一声,却忍不住问:“你不用提前准备一下?”

    她没经历过这场云会,书中亦是没写,也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但对这种预料之外的事,她总担心沈宴淮会出什么意外。

    却听对方道:“此次云会无非是凑个热闹,我也只是上去走个过场……难道,小鹤不相信我?”

    见沈宴淮如此气定神闲,玄露的心也安定下来,嘴上道:“我等你被打哭。”

    没想到沈宴淮竟没气恼,反而煞有其事地思索了一会儿,笑吟吟道:“那,小鹤到时候要好好安慰我才行。”

    玄露被这顺杆滑的回答弄得哑然,一时间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等坐到高处,玄露终于发现今日有哪里与众不同——街上多了许多精心打扮的姑娘,三五成群,一同游玩,许多店铺也不知推出了什么新东西,吸引人们一波波进入。

    待到中午吃饭,她才得知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公子小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这里的店小二也同样机灵,巧舌如簧,“那你们可是来对了!我们灵顺城灵山秀水,地方热闹,又有仙人照拂,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玄露问他:“下面怎么这么多人?”

    店小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吃惊,他看看玄露,又看看沈宴淮,“您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玄露问。

    店小二不愧是店小二,一瞬的怔愣之后大力推荐起来:“今儿个是七夕节!城中各大商铺筹办了许多t活动,去买他们卖的那些小玩意儿,到了晚上便可兑换相应的礼品。不是我吹,晚上才是重头戏,而且夜间的灵顺城最为好看,不然我们哪能费尽心思装扮客栈呢?天一黑,各处灯火亮起来,别提多漂亮了!”

    话一口气说得太多,他停顿了一下,看到沈宴淮没有阻止的意思,露出示意的笑,“让这位公子买了那小物件送给您,您二位再去河边看看,桥上转转,那时候简直不能更热闹,这趟绝对不白来~”

    店小二说得极为激动,玄露听得眼睛发亮,转头对沈宴淮道:“那我们晚上出去逛!”

    沈宴淮连连答应,将打赏用的银子放于桌上,笑道:“劳烦再介绍几处灵顺城值得赏玩的地方?”

    店小二把银子捞进袖里,谄媚一笑,又推了好几个好去处,最后道了一句有事随时叫他,便退了出去。

    玄露已然迫不及待要到晚上了。

    沈宴淮微微一笑,眼中只盛着少女的身影。

    夜幕降临,满天星河灿烂。

    不知是不是灵顺城地势高的缘故,这里似乎与天离得格外近,一抬头便能瞧见闪烁的星光,甚至还有莹亮的一点骤然划落,美得震撼人心。

    玄露提着花灯沿河岸漫步,看水中随波而动的河灯缓缓漂浮,整条深色的河流上布着五颜六色的灯烛,宛若飘带上镶嵌的珠玉宝石,闪闪发亮。

    可走着走着,她就发现了奇怪的景象。

    人流似乎都是一男一女结伴而行,大多还都是年轻人,容貌明媚笑声爽朗,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玄露定住脚步,看着融融暖光映照在他们脸上,将那欢欣喜悦的笑容照得愈发动人,让她都不由得看入了神。

    对了。

    她恍惚想起,七夕是人间祈祷姻缘的节日。

    那她跟沈宴淮一起出来,岂不是……也怪不得店小二会有那样的反应。

    “小鹤。”

    忽然,身后有人叫她。

    她转过身,提灯与正对面的沈宴淮相望。

    只见对方从袖中摸出一纸卷轴,又拿出一枚三寸长的细长木盒,上面散发着淡淡檀香。

    玄露怔然接过,听他道:“下午我去买了这些。虽说我们只是临时决定,可若不参与一番,难道不是徒留遗憾?”

    她拿着盒子,又听他问:“不打开看看吗?”

    玄露轻轻推开木盒,拿着那精致的绳结把东西从里面取出来。

    玉质的吊坠透着清冷的光辉,在灯火下闪过转瞬即逝的华光。

    玄露又愣愣地跟着沈宴淮走,说卷轴是贴在河灯上的,也得去放个河灯才行。

    跟街边的商家买了两枚莲形的河灯,他们顺着河道一侧的阶梯下到与河面持平的位置,将两枚莲灯拿出来。

    玄露捧着其中一个,怔然注视着里面的烛火,而后被递过一支笔。

    “传说把心愿写在灯上,就能被神灵看到,实现你的愿望。”

    沈宴淮缓缓说着那美好的寓意,也看着自己的灯,眼底映着明亮的火光。

    他望过来,那双明亮似火的眸子便朝向了她,含着笑,“小鹤,你有什么心愿吗?”

    玄露没有答话,她看着空白的浅紫纸条,执笔良久,在上面写下一行小字。

    两朵摇摇晃晃的莲灯随着水波顺流而下,起风了,它们也流得极快。玄露收回目光,与沈宴淮一起走到了一旁的木桥上。

    走到中间时,沈宴淮忽然道:“小鹤你看。”

    只听见周围放河灯的人群发出“哇”的一声惊叹,玄露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见原本漆黑深邃的河面骤然亮起一朵又一朵莲样的光,重重叠叠,似虚似幻,轻巧地依次绽放。

    “这是我曾经看到的术法,觉得有趣,便学了下来。”

    少年温和的声音自耳畔响起,玄露微微抬头,与那道温柔得不似真实的目光对上。

    “你喜欢吗?”

    清风骤起,玄露不知怎的,忽然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

    加快的心跳扰乱了她的思绪,周边的人影好像也变得更加遥远,明明身后还有小孩子玩闹跑动的声音,可这一瞬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看着面前愈发俊美的少年的脸庞,不知自己呆立了多久,才听见了原来出自于她口中的回答。

    “喜欢的。”

    第85章 第85章初至云会

    “咦。”

    问剑峰,剑斋。

    宋锐看信看到一半,忽然发出了疑惑的一声。

    对面的林择云瞧了他一眼,捻着棋子道:“怎么,难不成又有人邀你切磋?”

    今日闲来无事的林择云,惯例来找宋锐下棋,谁料一盘棋还未下完,对方那个叫陵子游的亲传徒弟就送进来一封信。

    宋锐剑技精湛,剑气超然,自悟剑意,又常以剑会友,被各宗大能邀约煮茶论剑,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然而,宋锐若有所思道:“这是琉光宗长老葛鸿真来的信,似乎不算是给我的。”

    林择云一愣,还未离开的陵子游解释道:“送这信的仙鹤迷路了,不知在峰顶松树上呆了多久,我看它傻愣愣的可怜,便去拿了它带的信,想着干脆帮它送了。没想到上面署了师父你的大名,正好我就送来了。”他纳闷:“难不成我还能看岔了?”

    宋锐隔空给了陵子游一脑瓜崩,将信递给林择云看,“我瞧这上面写的像你那徒弟,只是……”

    他没再继续,林择云扫了一眼信函,开头是一串久别未见的客套话,随后则写着他们琉光宗近日发现了魔修的踪迹不断追查云云。但接下来,对方话头一转,提到他们遇见了一个清蕴宗弟子。

    “我宗弟子大意令其逃脱,追迹而去,见魔修伤一仙门弟子……”

    林择云目光微紧,快速向后阅览,对方写琉光宗几名弟子危急时刻出现,将那魔修赶至别处,幸而救下了那名弟子。

    “受伤了……?”林择云担忧地喃喃,可光凭一面之词并不足以证明他们遇见的是清蕴宗弟子,他便又往后看。

    等到后面,看到信中写那弟子容貌清俊气质温和,身着白袍负一黑白鹤剑之时,他就不得不确定了。

    看来因为这剑,对方把沈宴淮认成了问剑峰弟子。

    林择云抬起目光,“宴淮路上遇见魔修,被其所伤。”

    陵子游愣了一下,“这运气也忒差……”

    宋锐面色肃然,“被魔修伤及体肤,皮肉伤也就罢了,若是被魔气沾染,灵脉会被由外向内侵蚀,污染气海。倘若不尽快祛除魔气,轻则需要长久调养;重则灵根受损,修为尽失。”

    他顿了一下,“这位葛长老极擅祛浊逐污之道,想必来信也是为了说明此事。”宋锐神色缓和了些许,“看来,你要备些礼品前去拜访了。”

    “不对,”林择云继续往下看去,发现事情并没有完结,目光越是下移,他表情就越是困惑。

    宋锐按捺不住,将信拿来,看到上面写沈宴淮伤口沾染了魔气,但他们返回时,就看见与他同行的弟子把魔气祛尽了。

    他将最后几行念出:“贵宗门祛浊女修,惜不知姓甚名谁,单凭此事便知其天资卓绝,尤擅此道,未来大有可为。此等才俊,务必使其至云会晤谈……”

    “……他是与哪名弟子结伴同行了么?”

    只听得林择云迷茫道:“他独自下山,哪里来的什么女修?”

    “近来下山云游的,除了他,就只有御灵峰另外两名弟子……功法与祛浊根本搭不上边。恐怕是偶然遇见了友宗弟子,被误认了。”

    剑斋内寂静了片刻,唯有伫立在一旁的陵子游喃喃自语,脑中似有灵光闪过,“女修……”

    他目光一凝,直觉信中所言女修的身份断然不是什么偶遇的别宗弟子,但又有些难以笃定。

    自己的猜测……真的可能吗?

    但无论可不可能,只有亲眼见过才知道,陵子游当即跃跃欲试道:“有如此厉害的道友,我也想与她探讨学习一番,师父,让我去参加琉光宗这次的云会吧!”

    “瞎胡闹!”

    宋锐还在与林择云探讨到底哪个宗门,闻言吹胡子瞪眼,“你又不是新秀,又整日懒洋洋的,水平又不是常人能比,去了做甚?况且云会明日就要正式召开,你去也赶不及了。”

    陵子游缠磨道:“师父,话不能这么说!我去又不是为了抢他们风头,只是为了看热闹罢了~”t

    宋锐捋着胡须哼了一声,“当年你也是这般说辞,非要去云会,结果按捺不住上台切磋,将前来交流的弟子打了个遍。结果这些年轻弟子回去之后都消沉了许久,耽误了修炼。”

    陵子游挠了挠头,讪讪道:“谁能想到他们这么脆弱……”

    宋锐不再看他,“好了,近日问剑峰内门有一场切磋,你就老实留在这,指导指导你这些师弟师妹。”

    陵子游还想再争取一下:“师父,我——”

    宋锐:“再不走,我就该罚你面壁了。”

    陵子游转头就溜。

    然而,出了剑斋的他并没有像宋锐要求的那样去广场指点剑法,而是逛逛悠悠,来到了云水顶的鹤居。

    他站在竹篱前,望着里面新生的小仙鹤,看那一团团黄绒绒的小鸟崽儿迈着滑稽可爱的步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记得小九第一次找到他时,就差不多是这般颜色,大小比这大上不少,但比这些傻兮兮的幼鹤聪明多了。

    看了半天,陵子游伸了个懒腰,觉得太闲,便和一旁的鹤居弟子聊起天来。

    问题无非围绕着养鹤相关,越聊就越觉得玄露的与众不同,陵子游试探地问了一句这弟子是否记得第九舍的那只仙鹤,得到了迅速而笃定的回应。

    “我们都记得,那只鹤不仅特别,还太能跑,想忘都难。”

    陵子游惆怅地吐了口气,看向湖里肆意玩耍的鹤群,也不知小九如今怎么样了……

    刚准备离开,他就见一高挑冷面的青年迎面走来。

    陵子游顿时觉得这人十分眼熟,定睛打量一番后,打招呼道:“你是不是——”

    ……

    琉光宗。

    群山环绕之中,恢宏气派的山门伫立云间,高耸不见飞鸟,陡峭云雾盘旋,其上再走九百九十九阶,便是已经来了不少人的会场。

    高台之上,葛鸿真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热闹的情景,面上却显露出了微妙的急切。

    “还没来吗?”他朝旁边一名弟子问道。

    那弟子摇了摇头,“没看到那日遇见的清蕴宗弟子。”

    葛鸿真皱眉,“不是几日前就给清蕴宗送信了么,难道对方不愿把人派来……”

    那弟子低头,驿站弟子那日说只剩一只仙鹤可用,但那仙鹤好迷路,问他要不要再等等,他觉得时间紧迫,便没有再等,如今有可能……还没送到吧?

    他遮掩道:“或许是那位道友云游途中不方便过来,又或许是清蕴宗的通知还没传到他那里吧?”

    葛鸿真沉吟,“按理说,通过长生魂灯能极快知晓对方所在位置……罢了,实在不来,我们改日去拜访也未尝不可。”

    弟子松了口气,“师父说得是。”

    山下,玄露望着这高高的山巅,拽了下沈宴淮的衣袖,“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昨日灵顺城太过热闹,直到子时城中才差不多安静下来。本应早些睡觉为今日的云会做准备,可她和沈宴淮不知不觉又聊到半夜,早晨竟罕见地起晚了些。

    “无妨,”沈宴淮抬头往云际望了一眼,“信上说午时之前来即可。你看,还有人正在赶过来。”

    玄露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依稀能看见几个身影遥遥赶来,目标直指山顶的会场。

    “那我们也快些上去。”她催促。

    场中,琉光宗四名前来接待远方来客的长老,带着各自的弟子统计来人,与先前报名前来的宗门一一核对,只等做完这些就安排接下来的流程。

    四人核对完毕,发现除了几个还在路上、但提前捎信来的宗门,唯独清蕴宗缺了一人。

    作为资历最高也最有名望的葛鸿真,面对几人的视线,无奈地道:“想必清蕴宗的人已经到齐了,我们……”

    话音未落,他身边的弟子惊呼道:“师父,是他们!”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山门前隐隐出现了两个身影,只是半隐在云雾之间。待对方穿过雾霭,全然出现在视线之中时,所有人便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静静打量着走近的两人。

    葛鸿真先前只从自己徒弟那听闻了对这两名弟子的形容,自己便从脑内勾勒出简单的形象来,如今一瞧才发现是他太过低估太过随意,能与魔修对峙而不落下风的弟子能是什么中庸之才,恐怕用天才概括也不为过。

    葛鸿真看着面前这气度超然,姿容俊美出众的少年,一时间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他想,糟了,宗门大比或许又要让清蕴宗拔得头筹了。

    “清蕴宗御灵峰弟子,沈宴淮,前来拜访。”少年笑容温润,声音也如玉石相击,清朗动听。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一道轻灵婉转的声音接着响起:“清蕴宗御灵峰,玄露,久仰琉光宗大名。”

    众人心中惊异,他们方才竟没有留意到沈宴淮身边之人……是这少年太有存在感?不,是这少女特意隐匿了自己的气息……

    转过头,只看见一双漆黑清润的眼瞳,静静地凝望着他们。

    若说少年仪容出众,那这少女便如同山间精怪化形,无比灵动出尘,飘然若仙。

    对方将带来的礼物交由一旁的弟子,便问了自己该去的位置,在众人的视线中渐渐走远。

    “玉书,”葛鸿真唤了自己的徒弟。

    青年猛然回过神来,“怎么了,师父?”

    葛鸿真目光还停留在两人的方向:“将你们所遇之事,再细细给我说一遍。”

    第86章 第86章异变横生

    “你是说,小九很可能早已开了灵智?”

    庭院之中,陵子游看向这位曾经见过的同门。

    他依稀记得对方在小九幼时就来鹤居饲喂过鹤,今日再见,果然就是本人。

    本想从接触过小九的资深弟子中探寻小九是否有可能化人的线索,没想到竟得了这样一个消息。

    “没错。”方启将茶杯推至陵子游面前,声音淡淡,“不过我要提醒你,虽说你与那只鹤是旧识,但如今那只鹤已经被分到了沈师弟的名下,唤名玄露。”

    陵子游笑了一声,“论先来后到,我与小九更先认识,为何换了主人就要摒弃从前?再者,难不成我这么唤小九,沈师弟就怕了,怕他留不住小九?”

    方启蹙眉,他惯不会与这般肆意脾气的同门交流,谁知今日轮到他洒扫鹤居,撞上了这位同门。

    陵子游见他不语,自言自语道:“我早就觉得小九无比聪明,比一般的鹤更通人性……你说她早已开灵智,有什么证据吗?”

    他望向方启。

    方启想了一下,将自己观察到的事情悉数告知,并且把白鹤修为或许比所有人想象中都高深也说了出来。

    “竟是如此……”陵子游一口灌下茶水,抬眼又问,“那凭小九的资质,是否足以化人?”

    此话一出,方启也怔了一下,他未能想到陵子游已经大胆思考到了这种程度,想了想才说:

    “灵兽化人本就艰难,却也不是绝无可能。许多年前,有宗门出现过灵兽化人之事,只不过那些灵兽都是遇到机缘,受高人点化,再经过长久修炼化而为人。像玄露这般……我亦不知是否能够化人。”

    听了这并不确定的话,陵子游兀自沉思一番,而后抹去嘴边茶水起身,“多谢告知。我这边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请你吃饭!”

    方启望着倏然飞远的身影,也将自己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琉光宗。

    与葛长老告别之后,玄露便与沈宴淮沿路前行,来到了用于交流切磋的会场之中。

    会场是高台环绕的广场,并不紧密的席位次第坐落在高台之上,很是便于观摩。

    更为宽松的是,这个会场并不严格规定必须按照宗门就座,因此,有不少相熟但不同宗门的人坐在一起闲谈,气氛极为融洽。

    玄露抬头张望,视线掠过那些已经坐了不少人的席位。这次前来,她和沈宴淮只算是凑个人数,加上与人问候实在麻烦,还是找个僻静点的位置为妙。

    终于,她望见一个视野极好又不很显眼的位置,还没有人,立刻抬手指道:“我们坐到那去。”

    说完,她率先飞身上去,而后转过头,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沈宴淮眼底泛开笑意,随即也跟了过去,坐到有玄露旁边。

    刚坐到席上,玄露已经对这次琉光宗之行十分满意了,她目光久久落在面前鲜艳诱人的果盘上,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上一世有没有见过这么勾鹤的果子”这类疑问。

    好半晌后,她转过头问:“沈宴淮,你吃不吃葡萄?”

    被问的人当即心领神会,把那t一盆缀着红绿宝石的果盘挪到面前,还笑问:“我帮你剥?”

    玄露与沈宴淮的迟来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毕竟来此云会的弟子大都身穿宗门统一制服,像他们两个这般的,要么是籍籍无名的散修,要么是游历顺路来凑个热闹,基本无人留意。

    然而,还是有一些视线分到了他们身上。

    “这位姑娘。”

    玄露正小心翼翼地剥着面前的葡萄,忽然有一只手扶在她身侧的桌上。

    她动作一顿,而后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形貌昳丽,眉眼尽是风情的男人。

    “那边的座位已经满了,能否让我坐在姑娘旁边?”男人恳请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韵味,一双含情的眉眼也颇让人难以拒绝。

    玄露观其服饰,认出这是合欢宗的弟子。

    合欢宗,当时三大宗门围攻魔界时明哲保身,没有参与,虽在其他宗门眼中是毫无立场的“邪门歪道”,但在玄露眼中却没什么仇怨。

    她没想太多,直接点点头,余光便瞥见男人从她身旁坐了下来。

    ——不过为何要问她?

    沈宴淮看着这一幕,微微眯了眯眼。

    周围明明还有这么多空位,这人却偏要坐到小鹤身边,是何目的不言而喻。

    “多谢。”

    颜珣心中甚是喜悦,眼尾的绯红轻轻一动,宛若云霞泛开。

    他来参与这次云会,就是想找个年轻貌美的女修与其双修,可纵观整个会场,竟没有一个心仪的人选,直到他看见了眼前这一个。

    只不过……她身旁这人,还得支开才好。

    颜珣轻轻一笑,看着正吃着葡萄的玄露,不觉有什么难度。

    他太擅长如何让女子对他倾心,以至于不将任何阻碍放在眼里。

    玄露正要拿看中的那颗又大又圆的葡萄,下一刻,却有一只手代替了她。

    修长白皙的指尖剥开晶莹欲滴的果子,一举一动都有一种惑人心神的美感,转头看去,颜珣正捏着那颗饱满多汁的葡萄,清澈的果液顺着他的手指缓缓滑落到指缝,无端生出几分绮靡。

    “还是我代姑娘剥这葡萄,免得姑娘还要沾手。”

    话说得很是好听,行为也极为体贴,玄露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不断滴下的果汁上。

    噫……洗手了吗?

    玄露眯了眯眼,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寸,“我自己来就好。”

    婉拒。

    颜珣全然没料到玄露是这个反应,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葡萄,没问题啊。

    他以往如此这般,女修早已脸颊飞红,欣然接过了。

    颜珣只以为玄露太过矜持,缓声道:“姑娘不必客气,既已相识,我叫颜珣,你可以唤我颜君。”

    沈宴淮甚至看到了颜珣朝他扔来的挑衅的目光。

    几息后,玄露的声音响起:“你我素不相识,你也不必告诉我名字。”

    沈宴淮按捺住笑意,看向合欢宗弟子的目光变得危险而威慑,“还是劳烦你另寻他处吧。”

    颜珣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最后扔下葡萄拂袖离去。

    玄露惋惜地看着桌上那颗最大的葡萄,气鼓鼓地看向沈宴淮。

    沈宴淮低咳一声,把自己盘子里最大最好看的那颗葡萄细细剥了,投喂到少女嘴里。

    这颗更甜。玄露吃到喜欢的滋味,立刻好心情地转回头,继续与面前的果盘奋斗。

    这投喂的一幕落到颜珣眼中,颜珣顿时胸口一闷,走得愈发远了。

    可合欢宗向来走到哪都引人注目,刚才颜珣的动作,已经带得不少目光投向沈宴淮与玄露这旁。不过很快,到了正午时刻,参加云会的人都到齐了,琉光宗宗主及四位长老宣布了此次云会的规则,剩下的时间,便交给了前来的其他宗门的人。

    云会大体分为三个部分,其一是筹办方琉光宗派高修为修士分享心得;其二是在场修士自由交流;其三则是各门派弟子积极踊跃上场,与不同人交手,也可指人上来切磋。

    云会一共召开三日,玄露自觉没她的事,便一边听天书一边和沈宴淮吃果盘。

    不得不说,琉光宗在这方面实在贴心,那竹制的果盘竟不是简易的盛物,而是一个带有空间的芥子——当她发现吃完一盘后又涌出来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概是每个参加云会的人都紧绷又严肃,玄露这边清闲的气氛便格外瞩目。

    众人一开始还没注意,但后来,周围及对面的修士们便发现这对亲密到疑似道侣的年轻修士不仅一脸气定神闲,还很欢乐地……吃果盘?

    他们不解,他们大为震撼。

    一下午的时间终于过去,夜晚,琉光宗招待了众修士的餐饭,并布置好了住处。前来参与的弟子大多都还未辟谷,倒也融洽和谐;不过睡觉的时候就不同了,有人打坐静心,有人出去吸收月华,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

    第二日,安安稳稳睡了一晚的玄露起床,去席上等待今日的交流事宜。

    所见之处都是修心论道之人,会场虽不喧闹,却也不算安静。

    玄露继续吃果盘,还问沈宴淮怎么不去跟别人谈论一番。

    可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属于她的安稳被打破了。

    一片人影覆盖过来,周围瞬间变得无比静谧,玄露抬头,竟是琉光宗的葛长老来到了她面前。

    “真是年少有为啊。”灰发灰须的老者笑看着她和沈宴淮,原本应是锐利的眉眼变得和蔼许多。

    “二位上次在桃花镇遇见魔修,与我宗弟子见过一面,不知是否还记得?”

    玄露与沈宴淮站起身来,客套礼仪做足,沈宴淮道:“自然是记得的。”

    葛长老笑着端详两人,示意他们落座,自己也坐到空座上面,“二位在琉光宗不必客气,随心随意便可。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

    他话语一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朝向玄露,“想与这位姑娘探讨祛除魔气一事。”

    琉光宗葛鸿真葛长老,天资超然,在炼丹制药一途上无人可比,自己又修习了祛浊之法,也大有所成。修仙界人尽皆知,若是有人被魔气侵蚀,只要来琉光宗求葛长老相救,便能保住性命。

    但纵使奇才如他,也难以想象有人居然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魔气祛除——哪怕是他,轻微些的状况都需七日之久,更不用说严重的,只会花费更多时日。

    所以……究竟是旷世奇才,还是有何隐秘……

    葛长老神色真诚,作足了请教的谦姿,“敢问姑娘师从何门,又是学了什么功法,才能这样快地祛除魔气?”

    说着,他笑了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倘若越多人掌握这技巧,受到魔气荼毒的人便能越少受到伤害。”

    沈宴淮看着葛鸿真,一丝寒光自眼底闪过,开口笑道:“功法之类总归是个人私密,葛长老这么问,实在让我们有些难以回答。”

    葛鸿真轻嘶一声,“是我唐突了,对小友说个不是。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既然那魔物为我们所杀,便有追查到底的职责……若是小友能够配合,便再好不过了。”

    为你们所杀?

    沈宴淮内心嗤笑,这般丑恶的嘴脸,果真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玄露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她看了葛鸿真一眼,既是前世的仇家,她自然不愿回答,不过倒不像沈宴淮所说的是什么隐秘……若是答了能够赶走麻烦,那也无妨。

    她抬眼道:“也没学什么,只是把那几本专精祛浊的书钻研了一下,又自加改进,便能很快祛除魔气了。”

    听着玄露说出那几本修仙界人人耳熟能详的医书,葛鸿真的神色顿时凝滞,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小友可真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玄露道,“不过是极简单的功法罢了,有什么好骗你的。”

    葛鸿真这下着实有些维持不住神色,“简单……?”

    玄露点头,一脸“难道这很难吗”的表情。

    “这样……多谢小友了,我还要去招待其他宾客,便先走了。”葛鸿真表情异样,极快地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待他走后,玄露终于又能惬意地继续吃果盘,转眼便把这段插曲抛在脑后。

    直到沈宴淮的声音从旁响起:“小鹤,真有你说的这样简单?”

    玄露动作一顿。

    其实没有,大部分祛浊的术法她也是从嵇苍那里学的,后来听他讲述了一些原理,她才又将学会的术法自行变得威力更大。

    不过面对沈宴淮,她还是点了点头,应答道:“对啊。”

    “原来如此……”沈宴淮目光微闪,“那我便放心了。”

    玄露又心虚地吃了个桃。

    托葛鸿真的麻烦,在他走后,真有几人过来找他们论道,t玄露看得出,沈宴淮的笑十分勉强——也对,回答不同水平的人的问题,的确也蛮痛苦的。

    不过果盘真好吃。玄露拿起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啊呜一口咬下。

    第二日过去,云会的最后一日终于来临了。

    今日的主题是各宗弟子切磋比试,可以看出想要上场的弟子都跃跃欲试,而不想上场的都望天望地。

    奈何云会有点名的机制,只要被人点到,就必须上场——不乏有人想与自己的好友比试一番,积极上场的那个点了名,不愿上场但被点名的那个满脸不情愿。

    但玄露完全不担心自己和沈宴淮——这里又没人认识他们,就算是清蕴宗的同门,离他们也是十万八千里;何况他们肯定听说过沈宴淮的名头,应当不愿丢脸地很快输了吧。

    然而,万事总有意外。

    就当玄露以为能结束今日的云会之时,那名合欢宗的弟子忽然上场了。

    对方微微一笑,道:“合欢宗弟子颜珣,想与这位道友切磋一番。”

    玄露看得分明,对方的目光全然落在沈宴淮身上。

    ……一见如故?

    玄露转头看向本人,试图确认,“他说的是不是你?”

    沈宴淮勾了勾唇角,“看来是了。”

    看着沈宴淮站起身来,玄露为他加油打气,并把“受伤我给你治”这句咽了回去。

    宝剑出鞘,凛然剑气贯通云霄,在场众人脸色尽然一变,剑修的剑更是被牵带着引发阵阵剑吟。

    沈宴淮一步一步走向那合欢宗弟子,表情温和友善,唯有玄露看见,那弟子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已然没了胜算。

    而就在如此紧绷之时,沈宴淮的动作却不起眼地停顿了一下。

    是左护法赤厌给他的千里传音。

    “尊主,属下无能,刚刚才发现魔界边境的结界被冲破了一道裂隙,那些一直流窜生事的魔修有一部分逃出了魔界,不知逃走几日了……要不要派人去搜寻追查?”

    果然,下山后遇见的魔修正是那些不老实的。

    沈宴淮心中有了数,沉声回道:“静待时机。”

    话音落下,他走至那合欢宗弟子对面,执剑示意:“请。”

    合欢宗弟子似乎也终于缓和过来,眼神比先前谨慎不知几倍。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簌簌吹过,场中少年衣袂翻飞,姿态自如,灵光自剑上乍现。

    玄露托着下巴,遥看场中情景,已经期待起结束后他们再去哪里。

    但就在突然之间,她忽然觉察到一丝不详的预感。

    和煦的微风莫名掺上凉意,晴朗的天空眨眼间阴沉下来,妖风骤起,浓云滚滚,玄露惊然起身,目光直指那破空出现的裂痕!

    第87章 第87章凶多吉少

    高台之上,众多修士惊疑地四下张望探看,琉光宗一众则肃穆地凝望天际,细察风吹草动。

    但玄露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那黑云像是破碎的镜面一样裂开,不知多少缠着黑雾的诡影从中蹿出。

    那影子速度太快,一群修士或呆愣或凝滞,唯有琉光宗宗主与两名长老疾速反应过来,立刻开始布阵抵御。

    终于,有人开始回过神来,握紧武器死死盯住那些黑影,只等与之一战。而有些胆小怕事的已经振臂高呼,狼狈逃窜。

    玄露脚尖轻点,几下便落到几个呆滞的修士面前,冷声道:“还不快走?”

    说罢,她一甩衣袖将其推开,又在路过执剑欲战的年轻弟子时给予劝告:“不想死的话,就快些离开!”

    玄露看向愈发浓黑的天空,金色的阳光从裂痕中透出,呈现出一种无比诡异慑人的景致来。

    但,这种景色她已经看过太多次了——魔军集结出动时,便是这般搅得天地翻涌,震撼人心。

    可是现在,她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掌权者,而是对方的猎物。

    玄露眸光发亮,她动作很快,迅速穿梭在黑影不在的空隙里,像阴暗天地中一朵飘摇的云。她紧紧盯着远在数十米外的沈宴淮,目标唯有到达对方身边。

    可那些魔修并不是只身前来,而像是早早做好了准备,第一声惨叫响起后,此起彼伏的呼救与忙乱的脚步便再未停息。

    新鲜的血腥味涌入鼻腔,玄露蹙眉停住,被面前倒下的人影挡住了脚步。

    那些魔修并未直接杀死修士,而是用自己的魔气污染对方,玄露看着周围无数负伤的修士,目光停滞一瞬后穿过他们,望向广场中心的沈宴淮。

    那合欢宗的弟子早已逃走,不知人在哪里,但沈宴淮那边已经有魔修赶了过去。

    玄露心头一紧,开口想提醒他,却听耳旁破空声起,她迅速侧身,躲过刺来的骨刃,顺便将旁边马上被刺中的修士踹了出去。

    挡路!

    再看向沈宴淮时,便见他已然抬剑,而后——狠狠贯穿了一个魔修的胸膛!

    刺入皮肉的声音光是看着便觉无比刺耳,拔出剑时溅出的血花亦是震撼人心,一瞬间的动作像是放慢了无数倍,再次定睛时,沈宴淮反手平斩从背后袭来的魔修,几乎将对方躯体一分为二。

    含在口中的声音戛然消散,玄露睁大双眼看着衣服绽放大片血色的少年,对方转过头来,浅色的眼瞳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耀眼的金色。

    小鹤。

    她看着他口型,喉头泛起一片酸涩。

    再次定睛时,沈宴淮反手平斩从背后袭来的魔修,几乎将对方躯体一分为二。

    琉光宗的阵法起了效果,不少魔修被束缚起来,有的见势不妙直接离开。但即便如此,留在广场的魔修也不算少数。

    玄露趁着短暂的喘息时间思考,这些定然不是普通的魔修,那就只能是边界那些动乱的势力。可他们为什么出来?又出来了多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头绪。

    广场上,因魔气附着而倒下了一大片人,虽有修士在最开始就意识到危险保全自身,可那仅仅是少数,更多的是身负深浅不一伤痕、躲在角落的普通修士。

    玄露看看腹背受敌的沈宴淮,又看看周围逐渐减少的修士,神色一凛,径直施术驱散了离得最近、伤得最轻的几人的魔气,确保他们还有力作战。

    这番动作被一直暗中注意这边的葛鸿真看到,他与身边的人低语几句,掐着法决朝这边赶来。

    另一边,沈宴淮抖落剑上的血,目光沉郁地扫视周围。

    他完全没想到上一刻刚收到消息,下一刻就遇见了这些魔修,不过,眼下他们汇聚到一起,倒是方便了他趁机清理。

    场上,一些修为本就低下的魔修已被在场修士联手斩落,剩下的则是无比棘手的家伙——魔修与道修不同,魔修一日千里,加上诡谲古怪的功法,就连金丹期修士都被打得连连败退,只敢与其保持安全的距离。

    见沈宴淮周围的魔修被旁人引走,玄露终于能放心给身缠魔气的人祛浊,然而就在她手掌贴近伤口之际,有两个魔修注意到了这旁的动静,齐齐向这边袭来。

    这一刻,无人发现沈宴淮一双眼眸泛起暗红,两道剑光闪过,差点触及玄露的魔修身形一顿,转头更改了目标。

    玄露心下一惊,连忙寻找附近有没有趁手的武器,可是已经晚了,魔修刺伤沈宴淮的同时,又到身后挟制住了他,而后与同伴一起划破虚空,带着人消失在了广场之上。

    与此同时,清蕴宗长生魂殿里,属于沈宴淮的长生魂灯开始忽闪不定,明明灭灭。

    殿内值守弟子正无聊到打瞌睡,不经意一瞥,立马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跑去寻找宗主。

    此时,琉光宗广场已然不见了魔修的身影。

    偌大的空地寂静了片刻,继而响起痛苦或恐慌的呻。吟,不知多少修士受到魔修的袭击,更有许多被魔气侵袭。

    琉光宗宗主神色肃穆,却还是难掩惊惶。作为这次云会的筹办者,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逃其咎,尤其这么多弟子负伤,必须向各个宗门给出合理的说法。

    而最为严重的,当是被魔修掳走的那名弟子。

    琉光宗宗主有条不紊地指派宗内弟子将负伤人员带至室内疗伤,转头问道:“刚刚那被魔修掳走的弟子,是哪个宗门的?”

    “是,是清蕴宗的!”有人回答。

    琉光宗宗主脸色一白,眉头皱得更紧,“我去将这事告诉清蕴宗宗主,你们在此帮忙救治伤者,丹房的丹药尽管拿出来用,优先祛除每个人身上沾染的魔气!”

    琉光宗弟子称是,接着便开始忙碌起来。

    此刻,玄露伫立在原地,怔怔望着沈宴淮离去的方向,周围是壮观地倒了一片的伤员。

    有琉光宗弟子路过她身边,试探问道:“这位道友,t你可有受伤?”

    玄露回过头,怔忡道:“没有。”

    那弟子见她惶然不安,也给她递了颗药丸,“这是安神丹,你且先静静心吧。”说罢,便去往了一个受伤的修士面前。

    玄露望着手中的丹药,静立半晌,缓缓合住手心。

    她垂着眼睫,心中的不安愈发放大,一颗心也一点一点下沉。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被魔修击伤,被掳走,她甚至都不知道沈宴淮被带去了哪。

    难道这一世从这里就要结束了……这个念头一经浮现,玄露便觉心头剧颤,比任何经历都要难以忍受的痛苦蔓延扩散。

    不行。

    必须找到他。

    玄露定了定心绪,就要离开这里,然而,当她刚要动身,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声音:

    “小友留步。”

    转头,是琉光宗那葛长老。

    对方定定望着她,道:“如今诸多道友被魔气侵蚀,正是需要小友能力的时候,我等自知小友寻人急切,可眼下如此情况,一旦拖延下去,只会愈发危急。想来小友也不忍见他们饱受折磨吧。”

    玄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些血淋淋的伤口上都氤氲着一团浊气,仿佛被酸液侵蚀,直教人痛苦难耐。

    但是……

    “与我何干?”玄露静静地看着他,“你既然也会祛浊之法,何必委求旁人?”

    葛鸿真被堵得一哽,他怎么能说,那些话在他看来都是敷衍,他绝不信有人能在短短时间内祛除魔气。

    不过,这种回答倒是他从未料想过的。

    葛鸿真眯了眯眼,先前还以为是个柔弱心软的医修,如今看来……

    他开始思索该用什么方法说服玄露。

    玄露也仔细探知着周围的气息,可方才的魔修太多,气息杂乱无章,根本难以辨别,更别提找到属于沈宴淮的那一缕。

    那群魔修中既然有能踏破虚空的强者,便要推测他们目的究竟是什么,又可能把沈宴淮带到哪里。是从魔界而来,再回到魔界?还是已经在人间有了驻地……

    “小鹤。”

    正想着的时候,朦朦胧胧的声音响起,惊得玄露一顿。

    她侧耳仔细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正当她失望,以为是幻觉的时候,耳畔再次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小鹤……我在这里。”

    玄露眼睛微微睁大。

    是千里传音。

    她连忙在心底问:“你在哪?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传音?”

    对方似是虚弱地笑了几声,“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玄露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又听沈宴淮道:“在一个阴沉沉还长着许多紫色的花的地方,我没什么大碍,那些魔修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千里传音……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只是还没来得及学,没想到成功了。”

    他顿了一下,说:“放心,我没事。”

    玄露没有回应,只觉得一颗心轻飘飘地又浮了起来。

    沈宴淮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鹤?你先找个地方待好,等我……就出去找你。”

    “我去找你。”玄露立即道。

    她知道沈宴淮在哪了,确实是被带去了魔界。

    对方似是愣了一下,“可是这里……”

    “没什么可是,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玄露干脆地切断了联系,转头对葛鸿真道:“速战速决。”

    葛鸿真被这陡然变换的态度弄得一怔,便看着玄露走到人群中。那里坐着的都是被琉光宗弟子聚集到一起的伤者,只等接下来的治疗。

    玄露扫了一眼众人,启唇轻念。

    她方才一时忘了这也算是任务,既然得知沈宴淮平安无事,稍微处理一下也不是问题。

    众人只见面前的少女指尖散发而出莹莹白光,一股清新怡然的气息环绕周身,被魔气侵蚀带来的恐慌与躁动就这么平息下来,连带着伤口的痛感似乎也消减了下去。

    他们惊奇地看看自己的伤处,发现不仅是附着在上面的魔气不见了,就连伤口也开始愈合。

    这等水平的医修,似乎比传闻中葛长老还要厉害,先前怎的没听说过?

    玄露再次打量了一眼众人的情况,回头道:“这些人没问题了,我走了。”

    葛鸿真一张面孔写满惊愕。

    他还要再拦,“小友……”

    玄露已然不耐,一个眼神都没再留,飞上云霄后化为白鹤,以更快的速度奔向魔界边域。

    此时,因丹药不足拿药回来的弟子还以为自己花了眼,愣愣地看向玄露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落到广场上。

    虚弱的呻。吟声再次传来,葛鸿真连忙看向发出声音的人,惊然发现刚刚玄露的治疗,把所有琉光宗弟子全都跳过了。

    ……

    “宗主!宗主不好了!”

    长生魂殿的值守弟子跑进大殿,气喘吁吁,却没想一抬头,四峰峰主齐齐汇聚在此处,目光也都盯在他的身上。

    宗主面色也不似平日的和蔼,凝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值守弟子缩了缩脖子,壮着胆子道:“有一盏长生魂灯忽然不好了!忽明忽暗,变得极其微弱!”

    宗主表情愈发冷凝。

    其他峰主见了,问道:“宗主,将我们叫到此处……是发生了什么事?”

    宗主沉默几息,看了一眼众人,沉声道:“方才我接到琉光宗的消息,此次云会出现了魔修,发生了极大的动乱。”

    几人表情皆是惊疑不定。

    宗主重重地叹了口气,“琉光宗称,有一弟子被魔修掳去,不知去向。而那弟子……是清蕴宗的人。”

    御灵峰主惴惴不安,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道:“那弟子是……”

    宗主颔首,“就是你那亲传弟子,沈宴淮。”

    御灵峰主张了张口,却是一字都发不出来。

    宗主又看向值守弟子,“那盏魂灯对应的弟子是?”

    值守弟子低着头道:“正是沈宴淮。”

    大殿一时间静谧无比。

    长生魂灯自弟子入宗登册后就与弟子的性命相伴长生,灯灭,则魂散。

    宗主一时间也说不出话,当年问剑峰出现弟子坠崖殒命一事时,他便是亲眼看着那盏魂灯熄灭,从此只剩空空的灯身。

    他背过身,道:“我会派人去调查此事,你们也各自安抚好峰内弟子,事关重大,定会传得满城风雨。”

    “啪。”

    问剑弟子居所,正在擦拭窗台的陵子游猛然回头,“你是说,御灵峰的沈宴淮?”

    听得消息的弟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师兄,不解他脸色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差,“是。听闻琉光宗云会出了乱子,有魔修将人带走了,恐怕……”

    凶多吉少四个字没能出口。

    陵子游失力般坐到椅子上,目光空茫,只能依稀听见几个模糊发颤的字眼。

    “那……小九呢?”

    第88章 第88章魔界,准备。

    魔界,长生河。

    地处边域的偏僻地带,曾是沈宴淮与玄露长时间驻留的地方。

    蜿蜒深蓝的河流冒着潺潺水声,两岸生长着大片紫靡花,雾气缭绕弥漫,充斥着一股阴森幽冷的气息。

    一具庞大而奇异的兽骨半掩在黑红的泥土之中,白骨皑皑,不知已经风化多久,沈宴淮坐在上面,脸上还留存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转而,他微微低头,看向倒在脚边的两具枯尸,目光随即变得冰冷。

    这些魔修将他带到魔界实在是意料之外,他本想用血蛊操纵这些恼人的家伙,却终究迟了一步。就算到魔界后立刻将其除掉,也没法挽回他与小鹤分开的事实。

    希望他及时的传信能让小鹤不要担心……

    沈宴淮轻轻吐了口气,拎了拎已经被鲜血染透的衣襟,好让布料不要难受地贴在伤口上,而后摩挲指尖,仿佛透过上面沾染的血色看着什么。

    ——混乱之中唯有一点好处,他总算是能对清蕴宗那系人踪迹的魂灯术法处理一番,杜绝后患。

    长弈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呼吸一顿,视线扫到地上新鲜的遗骸,随后上前道:“尊主,我找人来处理一下您身上的伤——”

    沈宴淮抬手示意,“不必了,这样就好。”

    长弈愣了愣,却仍旧看着沈宴淮的伤口。因为魔修的攻击,少年肩膀与胸口都被鲜血浸透,加上破损的布料,看上去甚是狼狈。

    这样的伤,虽对他们不会造成多少影响,可就这样不管不顾也太匪夷所思,也不太体面。

    自长弈接到召他的传音,已经知道了沈宴淮是如何到魔界来的,眼下很是难以理解他的做法,眉宇间不由得浮现出一丝不解与怔愣。

    沈宴淮看见他这副表情,微微笑道:“再过不久,小鹤会到魔界来。”

    小鹤……

    长弈才思何等敏捷,一瞬间便想起了沈宴淮许久前提t过的白鹤,连忙点了点头。

    可是,他同样想起对方是一只仙鹤,试探地问:“让它只身前来……会不会太危险了?”

    虽说如今边域毒瘤骤减,但魔界总归危机四伏,让一只柔弱无力的白鹤飞过来……难以想象它中途会遭遇什么,又会殒命于天灾还是人祸。

    “所以我叫你来,是为了准备一些事。”沈宴淮道。

    果然如此。长弈已经预料到沈宴淮要说什么了,拱手躬身道:“愿听尊主命令。”

    “将沿河一带的魔物清理干净,也不准有魔修出现。”

    长弈刚要应声,又听见他道:“还有……将周围和魔殿布置得乱一些,要许久没来过人的那种荒芜之感。”

    “……?”

    长弈愣了一下。

    沈宴淮平定动乱后便离开了魔界,魔殿本就没有人住,他们也曾问过要不要把魔殿清理出来,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

    因此,他和赤厌他们也仅仅是把魔殿清洁到能进人的地步,用以处理公务,就连休息用的床都是他们自带。

    至于周边土地,也很奇怪,沈宴淮根本没有整理规划的意思,而是让魔修随意——的确,距离魔界安定下来也没几年,就算认真规划也不会有多好的成效。

    但问题是,许多魔修本就不是什么能在一个地方久住的类型,除了那种历史久远妖族、爱享受生活的强大魔修愿意把房屋建设一下,其他的简直像在魔界堆起一个个难民窟。

    清理路上魔物确保仙鹤安全他明白,可现在让他们把魔殿布置得更荒芜,让本就凌乱不堪的地域布置得更凌乱……

    长弈难以言喻地看着沈宴淮。

    难道因为太年轻,没有见识过人间怎么娶媳妇的么?别人都是布置得越富丽堂皇越好,你怎么还倒过来了?

    长弈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眼下还有一事要问,“只用驱逐沿河一带的魔物吗?其他地方……”

    “其他不需要,”沈宴淮笑了笑,“她一定会从这条路进来。”

    ……

    “如今宗内已经派了十余名弟子去寻找沈宴淮的踪迹,你不必再去了。”

    “多一个人有何不可!自然是人越多才越有可能找到,何况被派出去的那些弟子都是什么庸懦无能之辈?怎么可能找到!”

    “子游!”

    一声呵斥,剑斋内旗鼓偃息。

    宋峰主叹息一声,“关心则乱,你又何苦非要走这一趟。”

    陵子游急切得左右踱步两趟,停下苦笑道:“我倒不担心沈师弟,可他把小九带走,却没能力保护好她,实在是……”

    青年已经找不出词来形容了,心中也是后悔连天——早知他就应当直接不顾阻拦跑去云会,而不是重视不足,想着有时间再去长生魂殿追寻沈宴淮的踪迹。

    “受命前去的都是各峰内门弟子,修为至少也在金丹。我连你贺师弟都派去了,你还担心不成?”

    忽然,宋峰主开口。

    陵子游知晓他是安抚自己,可不亲自寻找一番怎么能安心,于是朝宋锐行礼道:“师父,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你罚我骂我也好,等我回来都愿意受着。”

    宋峰主头疼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陵子游眼睛一亮,“多谢师父!”

    他走得飞快,几乎一出门就召出御剑,朝着琉光宗飞去。

    ……

    琉光宗。

    众多宗门的修士严肃地围聚在一起,有些人的神情还带着惊惶。意外发生过后,他们都向自己的宗门传递了消息,如今正在等待宗门的人前来交涉。

    这些人里,唯独少了琉光宗本门的弟子,打听一番,原来皆已被葛长老带去祛除魔气。

    陵子游到达云会会场时,只见许多修士身上或多或少地有被划伤的痕迹,可奇怪的是,这些人行动自如,似乎一点也不为伤痛影响。

    ……琉光宗的丹药效果能有如此妙效?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陵子游一边打量这些修士,一边朝琉光宗大殿前去。他得找人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得问问……有没有人见过那只鹤。

    “哎哟!”

    拐角处,他迎面撞上了一个步伐匆匆的弟子,对方一个踉跄后退,差点摔到地上。

    “对不住!”陵子游连忙将其扶起,光顾着想事,他竟连近在咫尺的脚步声都没在意。

    对方听他道歉,面色稍霁,上下扫视他一眼问:“你是被遗漏了还是怎么?伤得重不重?”

    “遗漏?”陵子游捕捉到了这一字眼。

    那弟子似是有些疲乏得不耐烦,“我明明记得都分发过丹药了……你方才没被那姑娘治好么?”

    “那姑娘?”陵子游又重复了几个字眼。

    弟子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回事……罢了,看你也不像有事,我还要忙,劳烦别挡着我。”

    陵子游连忙拦到他前面,“这位道友,我来只是想打听个事。你有没有见过一只仙鹤?”

    “我什么都不清楚,事发之时我在屋内,你找别人打听去吧!”那弟子拔腿就要走,顺便嚷了句:“仙宗里哪能没有仙鹤?”

    陵子游又道:“是那被抓走的弟子带的仙鹤!”

    琉光宗弟子顿住脚步,表情已经烦了,“那人身边只有个姑娘,那有什么仙——”

    话说一半,他自己卡了壳。

    不对。

    琉光宗弟子脑海中浮现出他拿药回来撞见的一幕,那白衣少女飞上云霄后,就是变成了……仙鹤!?

    陵子游见他神色异样,眼睛紧紧盯着他,“你见过那仙鹤。”他用笃定的语气说。

    “……是。”那弟子应声,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那弟子身边的姑娘变成了仙鹤,我亲眼看见她飞走了。”

    陵子游一颗心骤然悬到了最顶端。

    “她往哪去了?你还记得吗!”

    听着陵子游如此急迫的声音,琉光宗弟子也被吓了一跳,指了个方向,“应该是朝那边去的。”

    北边……

    陵子游目光骤然沉了下来。

    那是魔界所在的方位……希望是他想错了。

    ……

    “……尊主。”

    “嗯?”

    “您当真没有说错?亦或是……属下的耳朵出了问题。”

    魔殿之中,已经安排好了人去做事的长弈,接到了沈宴淮的第二个指令。

    桌上,一把通体乌黑、嵌有猩红纹路的魔剑摆在那里,常人或许只会为它的外表赞叹震撼,但只要听到它的名字,便知这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魔剑之最——万界。

    每个修仙之人听之胆寒又心向往之的万界剑冢,便是以此剑为名,为此剑作冢。

    只是大部分人都不知其详,只以为“万界”代指的是那千千万万把魔剑,代指千千万万魔剑来自四海八荒。

    实则,万界剑冢从来都只视这一把剑为剑,其他的,不过是当做破铜烂铁罢了。

    长弈从不知沈宴淮是如何取得的万界,但他却知道,得到此剑绝非易事,非历尽千难万险不得成。

    结果现在,对方却对他说——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将这剑放回剑冢,找个结实的地方埋起来。”

    长弈:“……”

    他不理解,他大为震撼。

    虽说他从来都没真正理解过这位尊主的行为意思,可这也太超越人类的极限了。

    长弈的手微微颤抖,但是有什么办法,命令还是得听。

    他取过剑,道:“此事,属下一定亲力亲为。”

    沈宴淮不在意地回应:“无妨,这魔剑已经认主,谁去都行。”

    长弈沉默,但他还是继续说起另外的事,“近来有些魔修和妖修想为尊主做事,不知尊主是否要召见他们?震慑告诫一番,以免人心浮动徒生事端。”

    沈宴淮沉思片刻,“也好。”

    既然小鹤马上到魔界来,那他也可以着手开始准备一切了。

    长弈俯身,“那属下立即去准备。”

    偌大的魔殿重新恢复寂静,唯有坐着的少年伏案阅书,竟显得有些孤寂。

    ……

    药田里,一个小巧纤细的身影采着药植,背上硕大的竹篓将她衬得更为娇小。

    在魔界这样多是阴沉色彩的地方,能看见这般生机勃勃的景致,实在稀奇又罕见。

    一抹深紫色的身影倚墙看着这一幕,美丽又妩媚的脸上满是欣慰。

    “阿姐~”药田里的小小身影转过来,才发现是个幼小的女童,并且这女童头顶长有毛绒绒的狐耳,身后也有一团毛绒绒的尾巴。

    “阿杏……”女子柔软地唤了一声,将奔跑过来的女孩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头顶,“今日可完成嵇先生交由你的事务了?”

    苏檀杏重重点头,“阿杏记得的,会努力干活,求得嵇先生的医治。”

    苏檀乌看着苏檀杏沾了灰的鼻尖,心中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没人性,轻轻抹去那点灰尘,“好,阿姐相信你。”

    自来到魔界已经有一t段时间,她也依照玄露所言找到了名为嵇苍的医师,却没想到,玄露对这人的描述完全不掺水分,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难搞!

    幻术无用,勾引不行,偏偏要阿杏亲自采药抵债,简直是人渣!

    苏檀乌气得深呼吸了几次,脸上绽出亲切的笑,“那今日阿杏想吃什么……”

    忽然,一道文气疏离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苏檀乌表情一顿,竟是那名为长弈的魔修。

    长弈,是她来到魔界后经过观察,特地找到的人。

    她最为擅长的,除了惑人之术,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寻到当地最为强盛的势力,加入并融入对方。

    这是她的生存之道,只要有所庇护,她就能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

    本以为这魔修手中的滔天权势都是归属于他自己的,却没想到,对方竟是跟随了一个人……据他说,那是魔界未来的尊主,会昭告四海八荒的魔尊。

    既然如此,她也不会犹豫。

    苏檀乌迅速投诚,宣誓忠心,意外的是,对方答应了她,并令她静静等待。

    这还是对方头一次说要见她,而且是在魔殿,难道是那尊主……

    抱着混乱的思绪,苏檀乌对阿杏道:“阿姐忽然有事,阿杏乖乖的等一下好不好?”

    苏檀杏乖乖点头:“好!”

    根据记忆中的路线,苏檀乌找到魔殿,出示身份后走了进去。

    一进殿堂,她便为里面的情形所震撼。

    只见众多魔修都汇聚在此处,其中有两界赫赫有名之人,也有单凭气息就知道不好惹的。然而,纵使聚集在这里的都是足以令外界胆寒之人,也全都静谧无声地站立在这,等待召唤他们之人开口。

    这次的魔尊……似乎很不简单。

    苏檀乌是妖,在人间修炼时却也了解过魔界的情况。

    魔界从来都是动荡不安的地方,哪怕有魔尊在位,也是纷争不断。唯有上一任魔尊用极端手段镇压了魔界短暂的时间,但后来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就此毙命,魔界便像压抑久了之后猛烈反弹,带来更可怖的景象。

    但经历了魔界这么久动荡的魔修与妖修,面对这人都是心悦诚服。她向来会察言观色,如今还没观察到任何一个虚伪或愤懑的面孔。

    和其他魔修一样,进入殿内后苏檀乌就没敢抬头往最前方看,据说前任魔尊会肆意杀死直视自己的人,谁知这一任又会是什么脾气。她找了个空隙插进去,站在密集的人影之中。

    终于,那个名为长弈的魔修走了进来,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这让她有些想笑,都不知道一个魔修,怎么这么会打人间的官腔。

    半晌过后,一道声音响起,听起来温和又舒缓,却有着不能忽视的压力与威势。

    只是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苏檀乌终究忍不住,悄悄抬起头。

    只一眼,就僵硬在了原地。

    前方,她曾见过的少年端坐在那里,一张尚带着青涩的面孔褪去了单纯的温和,眉眼间蕴藏着足够被觉察到的危险之意。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对方的视线移动过来,与她正正对上。

    少年像是也有些诧异,而后流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嘘。

    第89章 第89章她……来错地方了?……

    魔界边域。

    茫茫山峦绵延不知几千里,嶙峋险峻的峰顶覆盖着厚实的积雪,不远的前方,猛兽血盆大口般黑洞洞的入口隐匿在阴影中,与周围的结界紧密联系在一起。

    原先的游历计划因沈宴淮被掳到魔界而中止,不得不提前来到这旅途的终点。

    从琉光宗到魔界的距离并不近,化身白鹤的玄露紧赶慢赶,花了近一天的时间,终于再一次来到这个她熟悉的地方。

    周围寂静无声,就连一丝野兽出没的踪迹也寻不到,尽是乱石与白骨,以及形状怪异的植株——越是接近魔界的地方,魔障越是浓厚,普通兽类与植物无法存活,也就只剩下了借魔气异变的那些。

    玄露站在这算是熟悉的入口附近,仰头张望了一圈。

    魔界不是一个完全开放的地界,而是有东南西北四个“门”——有些是黑洞洞的山洞般的入口,有些是不规则的一片森林或湖泊。剩下的地方则是由天然的屏障包裹,直到后来被历任魔尊加了结界,形成了坚固的“围墙”。

    在她的记忆中,踏碎虚空的力量只存在于一些强大的魔修身上,其中大部分属于动乱之际很不安分的魔修。这些魔修也是后来基本被沈宴淮铲除或收服了,没有第三条路。

    而现在的沈宴淮,被这样的魔修抓走……

    玄露不自觉地抿了下唇,脸色变得凝重许多,她想了想,手心展开,一柄灰白的纸伞便骤然出现。

    当年她与沈宴淮在这周围遇见了不少魔物,进入大门之后魔物的数量更是数不胜数,直到最后演变成她载上他飞往安全的地方,才得以脱身。

    想必这次也不会相差多少。

    玄露轻轻呼了口气,握伞的手紧了紧,利光一闪,那伞尖便从平滑的盖状变作尖锐的利刃。

    眼下没有趁手的武器,她也只能用一用这把伴生的伞——早知道她就该让沈宴淮买一把剑给她,或者她前世也契约一把魔剑,这一世就可以早点去拿到它了。

    不过想这些都已经太晚了,玄露穿过幽深而晦暗的山洞,感受到四周从单纯的冷变得阴冷而压抑,便知她已经进到另一个世界来了。

    随着视线开始稍微明晰起来,玄露已然做好了看见一群魔物的准备。

    她记得入口的魔物还好,身形不大不小,既不会庞大到难以对抗,也不会敏捷密集到难以招架。大概是与外界离得近的缘故?入口附近的魔物长得很像人世的兽类,实力也平平无奇。

    然而,当玄露完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片广袤粗糙的暗红土地安静得出奇,别说魔物,就连一块人骨都没有见到,只有一些蠢蠢的多足虫沿着石头缝爬过——这些是异化过的虫子,与外面的相比,除了长个儿之外没什么变化。

    她……来错地方了?

    玄露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就这么呆立了一会儿,玄露迈开脚步,踩到糙硬而又带着些诡异的柔软的地面上。遍地颜色各异的植株连成一片,分不清到底哪个有毒,但只要有胆子吃下,想要活过明天基本是奢望。

    想到这里,玄露脚步顿了一下。

    装有食物的芥子还在她这里,距离沈宴淮被抓走已经过去了一天,他万一饿了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该怎么办?

    说起辟谷,沈宴淮辟谷是到魔界之后的事,而且是找到魔功,开始闭关修炼之后。

    早知就该让他早早辟谷,别成天跟着她吃点心。

    玄露飞快地经过入口这一段路,来到横跨在眼前的一条深渊边缘。

    沈宴淮先前的千里传音已经透露出他在哪——一条河,河边有紫色的花,定然是长生河。

    魔界河流众多,但有花的地方很少,何况是紫色的花。单这两个景致,足以指明他的位置。

    曾经,她和沈宴淮在那条河旁驻扎了不短的时间,那是一条罕见的水能喝的河,里面还有鱼,可以吃,完全没理由不多呆几天。

    若想去往那条河边,只需跨越这条藏有魔蜥的深渊,再走过底下流淌着岩浆的石桥,再穿过一处粘稠的沼泽,就能到达。

    她如今只身一人,又能隐匿气息,自然不用艰难地寻找道路,直接飞过去就是。

    但是……这条深渊里的魔蜥呢??

    飞过深渊上空的玄露被底下空空如也的渊谷看呆了眼,里面的魔蜥会伏在暗处,只要有活物飞过,就会用舌头直接将其卷入口中。而且,里面还有一条很少出来的巨蟒,她和沈宴淮遇到了。

    但现在,她能直接望到这渊底部亮晶晶的河流,悬崖两侧干净得像是被人擦拭过。

    她真的没有进错门吗?

    玄露困惑地又回忆了一下,还是说不同时期的魔界差距有这么大?只要她当初和沈宴淮晚来一些时间就什么都碰不上?

    想着沈宴淮的倒霉体质,玄露真的把这答案归为待定,继续朝目的地飞行。

    雪白的鹤在阴暗的环境中极为显眼,这也是玄露曾经不能随意载着沈宴淮乱飞的原因。

    否则,就是暗中虎视眈眈魔物突袭将她和沈宴淮一并吞吃,方便得都不用捉两次。

    架在岩浆上方的石桥上没了会喷火的蛟龙,粘稠的沼泽也没有能释放毒气的毒蜂,魔界像是沉睡了,变成了表面恐怖实则无害的……景观?

    偶尔,玄露也能察觉到几团不同的魔气,但不知为何,t她竟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一丝惧意。

    可能是先前有强大的魔修经过吧……

    想想魔界前期动乱的程度,凡是不够强的都要东躲西藏才能保住一条命,玄露觉得也可以理解这种鸟兽群散的状况。

    很快,长生河反射的深蓝色的亮光远远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即使许久未见这条蜿蜒细长的河流,玄露还是倍感亲切,加快速度认真寻找。

    终于,她在一只魔物的遗骸那看到了沈宴淮。

    对方倚着身后的皑皑白骨,眼睛闭着,眉头轻皱,依稀能看见疲惫之意。但他身上那并未干涸的血迹才让人揪心。

    被魔气侵蚀的伤口不会自愈,要么把血流尽流干,要么祛除魔气让其愈合。

    玄露收拢翅膀,轻轻在他身边落下来,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变回人身。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已经被血浸染到不能看的肩膀与胸膛,手掌缓缓抬起,虚抚在伤口上方。

    可就在即将使用灵力时,她又鬼使神差地抬头,看向那双睡得很不安稳的眉眼,指尖忍不住靠近过去,想要抚平那紧皱的眉宇。

    猛地。

    就在玄露即将碰到沈宴淮的皮肤时,她的手被紧紧抓住,对上一双从凌厉变得怔愣的眼睛。

    潺潺水声在耳畔响着,两人一动未动。

    良久,玄露发觉对方还没有松开的意思,示意地挣扎了一下,“放开,疼。”

    沈宴淮立刻松开手掌,却又将玄露的手朝自己轻轻牵过去,“抱歉……我以为是……”

    他轻轻为少女按揉,白皙纤长的手指被捏得染上一层晕红,在这番动作下更加蔓延。

    玄露注视着自己和沈宴淮交叠的手,摇了摇头,“是我惊扰到你了。”她忘了解开隐匿的气息,被沈宴淮当作敌人也很正常,没有拔剑来斩她已经很好了。

    她刚刚怎么就要做那多余的事……

    玄露有些出神,没有发觉自己的手还被沈宴淮握着。

    只是越来越烫的温度让她很快发现了,将自己的手轻轻抽出来,“好了,别动,我来为你治伤。”

    此话一出,沈宴淮唇角的弧度变得愈发柔软。

    他缓缓松开牵着玄露的手,视线依旧落着,心中只有对自己不久前召见一众魔修耗费太多心神而睡着的自责。

    以及,他错失了小鹤主动的亲近。

    沈宴淮眉眼微垂,而玄露好奇地看着他这幅失落的神色,问:“怎么了?”

    灵光自她手心散发,比平时的要亮要多,“是很痛吗?”

    沈宴淮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抬眸时却点头:“嗯。”

    玄露越治疗表情越凝重,魔气除去,伤口愈合的速度却还是很慢,血依旧缓缓渗着,不见效果。

    她伸手将沈宴淮的衣领拉开,“让我看看伤口。”

    沈宴淮身体一僵,手掌覆上玄露的手,“……我自己来。”

    玄露便松开手,静静地盯着他的动作。

    染着血与灰尘的衣服脱至胸膛之下,露出赤。裸的肌肤,少年身躯近年渐渐长成,覆着一层流畅又不显单薄的肌理,聚集的血珠顺着起伏的胸膛滑下,一直落到更深的腹部,再没入衣料消失。

    而在那裂开的伤口之上,一层极其异常的颜色浮在上面。

    “毒……”

    玄露严肃地将手贴到伤口边缘,微微撑开了些,这还不是一般的毒,仅凭术法祛除不了,还得配合药物才行。

    没想到那魔修如此狠毒,光伤了人还不够。

    她的指尖久久按在少年那略微僵硬的胸口,感受到肌肉传递过来的脉搏的搏动,那搏动极快,甚至变得越来越快。

    玄露转头看向沈宴淮,看见他轻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又格外忍耐地紧咬了一下。

    已经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么。

    玄露眉头轻皱,将他衣服又合拢上,起身站在原地思索。

    沈宴淮依旧坐在原处,按着温度未退的位置,难免带上了些笑意。

    不枉他主动将这毒引入体内,如此,能与小鹤更久地……

    玄露快步来到沈宴淮面前,郑重地看着他道:“我想到解毒的办法了。”

    沈宴淮笑了笑,出口声音还带着些沙哑,“这没什么,小鹤,你不用着急……”

    玄露将芥子里装着食物的包袱拿出来,“放心,我去去就回。”

    沈宴淮眉头一跳,“……去哪里?”

    玄露将芥子塞回袖中,起身道:“我去找嵇苍,就是上次给苏檀乌推荐的医师,他那有药,一定能治好你。”

    沈宴淮表情骤然一僵,伸手抓住玄露,脱口而出:“不!”

    第90章 第90章嵇苍先生

    手腕重新被炽热的温度裹住,玄露有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眼前的人,“怎么了?”

    沈宴淮嘴唇翕动,半天都没发出声音。

    他总不能说这是他故意为之,这点毒素根本不值一提,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就好。

    没能想到……反倒是创造了小鹤去见别人的机会。

    沈宴淮心中涌出一阵浓厚的挫败感,觉得头有点疼,脸上却还是挤出一如往常的笑意,“小鹤,我没什么,这点毒慢慢也就解了……不用去打扰别人了。”

    最后几个字,沈宴淮是一字一顿憋出来的。

    玄露很是不赞成地看着他。

    讳疾忌医的毛病沈宴淮从上一世就有,不过那时应该算是“硬撑”,没有医治的条件,便整日说着自己无事,到头来累积成更严重的情况。

    现在明明有条件了,却还是这样。

    想到或许是沈宴淮自幼家境所致,玄露柔和了表情,决心让他改掉这一习惯,哄劝道:“别怕,我取药很快,去去就回。”

    说完,她又扶着少年倚回去,帮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面对这温柔待遇,沈宴淮一边沉溺一边痛心,这一世小鹤尚未来过魔界,却能果断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与那人熟悉到什么地步了?

    但他还是怀着隐约的期许道:“我真的没事……”

    玄露捂住了他的嘴。

    沈宴淮:“……”

    他最后挣扎了一把,“那,你带我一起去。”

    雾海。

    这一处尽是茫茫雾霭,看不清道路,辨不明方向,无数误闯其中的人跌入深坑,撞到陷阱,殒命于此。

    但只要穿过这里,就能见到崭新的天地。

    玄露发现这里的雾气比记忆中淡了不少,依稀能看见模糊的景致,但为了保证安全,她对沈宴淮道:“那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如果没记错,这个时间的嵇苍还住在雾海后的百草庐里。

    结果沈宴淮仍紧紧抓着她的手,神情坚定不容置疑,“我跟你一起。”

    玄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毒到脑子了?怎么这么粘人?

    但她还是把人带在了身边,毕竟如果真让沈宴淮自己留在这,她的确不是很放心。

    轻车熟路地穿过雾海之后,玄露远远地看见了伫立在坡上的木屋。

    木屋简易小巧,最多能住两三个人,旁边则是一大块被篱笆围住的药田。

    在魔界这种地方,能将荒田开垦成能种植灵药的土地,没几分本事是不可能的。

    看着那块让她升起亲切之感的药田,玄露对沈宴淮道:“你在这里等我。”

    为了不让他再次反驳,她这次提前一步说:“嵇苍不喜欢有外人去他住处,我快些将药取来,还能少些麻烦。”

    沈宴淮酸酸地说:“小鹤对这位医师属实了解……看来我的确是个麻烦。”

    玄露手心贴上沈宴淮额头,这也不烫啊,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她再次叮嘱了一遍好好待在这别乱跑,虽说这附近的魔物不知什么原因都不见了,可万一倒霉就遇上了呢?

    望着玄露离去的背影,沈宴淮轻轻地叹了口气。

    身后,一抹淡蓝的身影缓缓从暗中走出来,正是长弈。

    长弈用复杂又欣慰的目光看着沈宴淮,“那位白鹤姑娘当真化为人了……敢问尊主,既然如此,近日可有登上魔尊之位的打算?”

    万事俱备,如今也该干正事了吧!

    然而沈宴淮连目光都未分给他一毫,道:“做好我交给你的那些事就好,其他不必过问。”

    长弈:“……”

    他想想方才玄露毫无察觉的神色,开始对尊主能否抱得美人归产生了深切怀疑了。

    ……

    百草庐。

    玄露望着门上悬挂的古旧木板,心中对这么快就来到这里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在她心中,此世若是能与对方再不相见,才能证明她改变命运改得很成功吧……

    玄露定了定心神,轻轻叩门三下,随后又想起她如今与嵇苍还未见过,定下的暗号自然也不成立。

    她静静站着门外,猜测等下会看到一张冰冷还是疲惫的脸。

    但开门的是一颗人参。

    准确的说是一颗人参精,半人高,人参t的外形,用那不知是不是眼睛的秧子打量了她一眼。

    玄露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她来的不是时候。

    这颗人参精是嵇苍的仆从,专管这座屋子的日常杂务,嵇苍喜静,它平日便不会出来,但只要它出现,就意味着嵇苍出门采药去了。

    至于出门的时间,几个时辰,几天,甚至十几天到一个月,都有可能。

    “姑娘,你是不是敲错门了?”

    人参精声音并不年轻,但玄露从不怀疑它的精力——她见过这东西举着锄头怒垦两亩地。

    听见这如此直白的不愿被打扰的话,玄露也十分直白地道:“我找嵇苍医师。”

    人参精一顿,似乎是觉得很少听见这稀奇的话语,道:“姑娘来得不巧,嵇先生前几日出门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说罢,它自觉解释清楚了,后退一步就要关门。

    然而玄露一手撑住了门板,人参精怎么也关不动。

    玄露一边扫视屋内的情形,一边道:“事出有因,我急需一些药物。”

    她刚才想了想,嵇苍不在也无妨,解毒的药她自己配也可以。

    就是这次可能要与嵇苍结怨了。

    玄露推门而入,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径直走向放药的柜子。

    人参精被她土匪似的做派惊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两根腿颤巍巍地倒腾,“你、你要作甚!”

    玄露飞快地拉开那一个个抽屉,视线在其中扫荡:“我自会与嵇苍医师解释赔罪,你不要管。”

    说着,她抽了五张旁边摞着的桑皮纸,精准地抓取盛在一个个木盒里的药材。

    旁边的人参精看得快哭了,什么叫它不用管,嵇先生回来把它切成参片怎么办!

    来向嵇先生求医问药的魔和妖多了去了,可哪一个不是卑微恭敬说尽好话,像这样硬闯进来拿药的,还是头一个!

    人参精欲哭无泪地看着玄露抓药,尽可能瞪大眼睛,试图记住她都带走了什么药材。

    但看着看着,它就惊异地发现,面前少女的动作和拿取药材的顺序习惯不是一般的眼熟。

    就像是……嵇先生亲自教出来的一样。

    人参精为自己这个结论感到莫大的自责和愧疚——这人都上门来抢了!它居然还把她和嵇先生混为一谈!!

    在人参精僵直在一旁的时间里,玄露已经打包好了五副药,又顺手抽了根麻绳将它们绑在一起。

    人参精看直了眼,这打结的方式也是嵇先生一直用的!因为十分独特,它惯以为除了嵇先生没人会用,怎么,怎么……

    它磕磕巴巴,“你、你……”

    玄露回头看了它一眼,安抚道:“你只说是我来抢的,你拦不住,他不会怪罪你。”

    人参精:“你莫不成是嵇先生的——”

    学徒?如此胆大妄为,不像;仇家?哪有仇家有嵇先生这么多影子;那就只有……

    人参精顿时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它跟随嵇先生百年,竟没发现嵇先生何时解决了婚配问题。

    它大声开口:“嵇夫人!您若想要药材,何不直接与嵇先生要,偏要辛苦地自己来取~”

    “你在乱喊什么?”

    玄露看人参精的目光仿佛看傻子,“我不姓嵇。我倒想直接与他索要,可惜如今并不认得他。”

    人参精呆滞。

    然后回过神来:没关系,不认识就不认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可以哒!

    玄露没理会抽风般的人参精,自顾自地从芥子里掏出一些较为罕见的灵草,算是暂时以物易物。她自行闯进来拿药的确不对,不过,这些药材定能让嵇苍消至少一半的气。

    待把能掏的药材都放到桌旁的架子上后,玄露目光又落到铺着纸墨的桌上。

    上面有一张药方,笔触龙飞凤舞,挥毫泼墨的随意感与嵇苍本人在医药上极度严苛的性格毫不相符。

    只是这药方只写了一半,最后一味药更是写的飞扬狂放,干涸不连贯的墨痕足以看出当时嵇苍心底有多烦躁苦闷。

    这是对方配不出药时一惯的行径,接下来就该在纸上画圈圈,然后把这张纸团成一团。

    玄露盯着这张药方看了许久,终于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了蘸墨台。

    人参精几乎尖叫:“你要做什么!!?”

    玄露下笔动作极快,与那狂草迥异的字迹很快跃于纸面,一个个灵秀的字迹衔接在后面,很快完成了一张药方。

    在人参精的噪音下,她拿起纸张吹干墨痕,又放回去。

    这还是她后来与嵇苍一同研制出的方子,如今提前一段时间问世想必也没什么问题。

    玄露最后细细检查了一遍药方,对身旁的人参精道:“等他回来,你就给他看这个,不仅不会怪你,说不定还会夸你。”

    当然,按嵇苍的性格,恐怕只会闭门研究几日,总之不会怪罪这人参就是了。

    人参精真的要哭了,它见嵇先生熬了许多个日日夜夜都没完成这方子,加上近日杂事颇多很是烦躁压抑,才将写了一半的方子压在桌上出门采药加散心的,结果一转头被人就这么涂了!

    想到自己被切片的情景,人参精不寒而栗,伸出短手试图拉住玄露救救,“姑娘,你还是同我在这等嵇先生回来吧!”

    玄露按了它一把头上的人参叶子,没有答话,揽着药包反身朝外走。

    毒伤还是越早治越好,若是等中毒至深,排毒就会变得无比麻烦,治疗的时间也会越长。沈宴淮如今还在外面,她怎么能浪费时间在这等待。

    玄露一把拉开门,加快脚步。

    可下一刻,她额头一痛,整个人被撞得向后踉跄了几下,手里的药包也掉出一副。

    屋内的空气骤然凝结,原本叽叽喳喳的人参精也缄默瑟缩成一团,余光中,有一高挑挺拔的身影背着光伫立于门前,长袍的一角随风微微飘动。

    玄露缓缓抬头,望进一双幽深的、寒潭似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