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二月的天气, 万物萌生,温热的泉水旁长了几株花草,露水颤颤悠悠地落了下来, 枝叶青翠。
谢昭宁伏在池壁上, 歪头看着水中的谢蕴。
水熏红了谢蕴身上雪白的脊背, 放眼看去, 脊背上的肌肤染成了粉色,脊背优美的弧度, 让谢昭宁目不转睛。
谢蕴转过身来,谢昭宁又忙撤了眼光, 故作正经地问:“你怎么对待陆白红?”
陛下明显有提携陆白红之心。
她问,谢蕴自然回答:“寻常对待,朝臣那么多, 交心的不过二三,如今,她从交心的人中赶了出去罢了。我自然无事, 秦思安自然要在意的。”
谢昭宁没明白, “关她什么事, 陆白红与她联盟了?”
“笨。”谢蕴低斥一句, 不悦道:“陆白红地位本就不低, 如今得陛下看重,秦思安意在相位, 她能不急吗?”
谢昭宁恍然, 指尖撩起几滴水,面色发红, 思考过后,又问:“陛下为何拉起陆白红玉与秦思安对抗呢?”
“朝堂岂是一家之主?”谢蕴说道, “你所看到的,不过是我与秦思安之争,实则呢,背地里,不知多少之争。往后,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人去查,就会发现,两人之争的水面下,千军万马。”
谢昭宁听进去了,点点头,微叹一声,“我记住了。”
她低头认真思考,额头上的水珠顺势滑下,啪嗒一声,落在圈圈涟漪的水面上。谢蕴盯着那圈涟漪看了许久,最后,伸手,指腹擦过谢昭宁瘦弱有力的肩膀。
谢昭宁诧异,谢蕴吻上她的唇角。
水声哗啦做响,热意涌动,在寒冷的初春之际,遍体温暖。
谢蕴的主动,意味着更进一步。
肌肤相贴,没做什么,便让人耳根发红。
谢蕴便是如此,她不过亲了谢昭宁罢了,耳根都红了。她轻轻蹙眉,目光落在谢昭宁雪白的身子上,嘴角轻轻勾起,而后,她的手饶过谢昭宁平坦的小腹。
****
休沐的第二日,吴家人来告假,少傅又病了,谢昭宁听后,立即丢了装腔作势的书本,拔腿就往宫外跑。
去找谢蕴。
还没出宫门,就见到鸿胪寺卿像是丢了魂一样往宫里闯。
谢昭宁停了下来,招呼对方近前,“卿有急事?”
“边关告急。西凉以荣安郡主为要挟,同我朝要三座城池,黄金万两,粮食万担。”
谢昭宁闻言,眼睫垂了下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说道:“可曾问过谢相?陛下病了,当先告知谢相。”
“说了,谢相让我来告知陛下,此等大事,谢相也无法做主。”
“你问了陛下,又能怎么样呢。”谢昭宁自嘲一句,“荣安是谁,是计良与外室之女,你问陛下作甚,陛下岂会在意旁人之女。”
鸿胪寺卿也是纳闷,“殿下,西凉要城要钱,是不是疯了,挟持一个百姓就问我朝要那么多东西。”
“不必告知陛下,召集群臣来我东宫商议。”谢昭宁面无表情地吩咐一句。
鸿胪寺卿叹气,觑了一眼殿下神色,“臣这就去办。”
谢昭宁恍若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有气无力地回东宫。
其实不用商议,去问陛下,陛下必然不会答应的,雄兵已囤边境,静等西凉兴兵犯境,她是不会答应西凉的无理要求。
早就许久前,陛下就已经舍弃了荣安。
谢昭宁抿唇,耷拉着脑袋。
跟着她浮清怪道:“殿下是舍不得荣安吗?”
“不是,我与荣安不过几面之缘罢了。”谢昭宁苦笑,扭头看向浮清,脸色发白,她说:“浮清,荣安何其无辜呢。”
浮清说:“她不无辜,她享受了十八年的荣华富贵,如今身份揭穿,是她的命。之前来京,她何其猖狂,有此命运,也是她自己得来的。不值得可怜。”
春阳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犯瞌睡。
谢昭宁沐浴在阳光下,身上的金丝泛着粼粼光泽,她走进东宫,坐在主位上,脸上浮现肃然。
她告诉浮清:“我想救命荣安。”
浮清说:“救她做什么?”
谢昭宁没有答话,所以人都放弃荣安,包括陛下,但她于心不忍,却又知晓,救回荣安,自己的地位会受到威胁。
可她还是想救。
浮清又说:“殿下,救回她的代价太大了,她在西凉长大,心里都是西凉,回到这里,您确保她无二心吗?”
谢昭宁不知道,她根本不了解荣安,但她就是觉得该救。
两人说了会儿话,谢蕴来了,她是得到消息后第一个来的。
谢蕴步入殿内,身影拉至颀长,她在谢昭宁面前停了下来,浮清揖礼,徐徐退了下去。
“殿下不高兴?”
谢昭宁低着头,手扣着袖口,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听到谢蕴的话后,她徐徐抬首,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她说:“我只和你说。”
“殿下说。”谢蕴点点头。
“我想救她回来。”
谢蕴笑了,没有嘲讽,也没有呵斥,只温柔地说:“想是可以的,但不能那么做。你知道吗?”
“所以,我只和你一人说。”谢昭宁颓靡,“我就是觉得,一念之差,或许就是我了。”
谢蕴颔首:“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如今坐在东宫,不能感情用事,三城是多少将士打拼来的,不值得。谢昭宁,我不会答应的。就算是你深陷西凉,我也不会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的。所以,不要愧疚。不要觉得是你偷了她的人生,拒绝西凉。我朝有武将,可以带兵出征。我朝亦有钱财,不会低头。”
“谢昭宁,此刻不是小儿女的愧疚,而是一国之荣辱,你懂吗?”
谢昭宁抿了抿唇角,“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就是、就是……”
“就是心里难受,对吗?”谢蕴放柔了声音,“你难受是对的,你若不难受,就不是我喜欢的承桑漾了。”
谢昭宁愕然抬首看着她,眼中闪着光,“我以为你会嫌弃我没出息。”
“你是人,又不是木头,有七情六欲,会难受很正常。陛下也会难受,所以你按住了鸿胪寺卿,准备先定夺,将此事定下来,再告知陛下结果。如此,放弃她的,就是你、是满朝文武商议后的结局,陛下被迫接受,就不会在取舍中难过,对吗?”
谢蕴恍若是谢昭宁肚子里的蛔虫,将她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
谢昭宁轻轻地笑了,见她站着,忙挪了挪,朝她招手:“过来,坐。”
谢蕴蹙眉,“他们就快来了,不坐了。”
“还没来,就算来也是要通报的。”谢昭宁满不在乎,“坐。”
谢蕴无奈,走过去,俯身坐下,“少傅病了,你得了空闲,也别四处跑,去陪陪陛下。”
“我与陛下说不上两句,她就气我。”谢昭宁叹气,她和陛下,大概没法好好相处。
陛下专拿话刀子捅她。
两人坐在一起,谢昭宁轻轻呼了口气,说道:“西凉的动作怎么快?”
“不快,从陛下登基到今日,已有五月,西凉几乎在陛下登基就知道了此事。”谢蕴低头,目光扫过谢昭宁膝盖上的那只白净的手,她没有思考就伸手握住,告诉谢昭宁:“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做什么都要偏向自己,不要觉得愧疚,若是荣安,也会这么做。这不是你的错,不必愧疚难过。”
谢昭宁恍惚了半日,闻言心里起伏不定,“我知道。所以,我召你们来了。”
话音落地,宫人通报秦思安祝云等人来了。
谢蕴起身,松开她的手,顺势摸摸她的脑袋,随后展颜笑了。
秦思安与祝云等人一道入殿,瞧见谢蕴先来,秦思安打趣道:“谢相是刚来,还是本就在这里?”
谢蕴站在一侧,谢昭宁代为答道:“谢相是年轻,腿脚比你快罢了。”
秦思安:“……”
“你怎么又拿年龄说事。”
祝云低头,憋着笑,这位殿下的性子有些随陛下,瞧着温和,嘴巴不饶人。
谢昭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孤说错了吗?”
“没有。”秦思安没好气道,目光在她身上戳了戳,恨恨道:“殿下这么在意谢相,何不将人藏在东宫。”
“藏在东宫,相位给你,对吗?”谢昭宁略眯了眼睛,唇角弯弯:“你想得倒是快活。”
秦思安又是一噎,“我就说她一句,你指桑骂槐说了三五句,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
谢昭宁理直气壮:“我又不和你睡一个被窝,自然是要帮她的。”
祝云忍不住笑了出来,以袖遮面,笑得肩膀发抖。
秦思安被说得面色发红,道:“殿下有能耐就别立皇后。”
“我没有能耐,自然是要立皇后的。”谢昭宁说。
秦思安不说话,嘴巴厉害得很,一句不让,就知道护着谢蕴,吵不过两个人。
其他人陆陆续续来了,谢昭宁让人赐座,时间长,站着说话会腿疼。
各自落座,宫娥奉茶,个个气都顺了。
人来得差不多后,谢昭宁示意鸿胪寺卿说话。鸿胪寺卿站了出来,将与谢昭宁说的话一一说了出来。
一将军笑了,“他们是想钱想我朝土地想疯了吗?拿一小娘子就来问我要钱要粮,呸、什么玩意儿,还有开小朝会商议的吗?直接拒绝,真是有辱智商。”
谢昭宁低头,把握着腰间的美玉。
说到这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表态,不用动脑子就知道拒绝。
拒绝的声音中冒出一句话:“这个荣安也算是是殿下的姐妹,殿下召我等过来是商议的,不是一口拒绝的。”
谢昭宁蓦然抬首,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时,谢蕴看向说话的那人:“殿下召你过来是商议要事,不是随口胡言,给殿下乱黛帽子。”
秦思安也看向那人:“人家长了那么多脑子,你怎么一个都不长。”
两人陆续发话后,对方缩了回去,登时,殿内也安静下来。
谢昭宁微笑,道:“以国事为先,孤与荣安不过几面之缘,不必在意。”
话音落地,有人松了口气,附和道:“殿下说得是,自然是以国事为先。”
众人陆陆续续表态,拒绝西凉无理要求。
小朝会散后,谢昭宁与鸿胪寺卿立即去见陛下。
今日阳光好,陛下在殿前晒太阳,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一览无余,听着脚步声,她睁开眼睛。
“臣见过陛下。”鸿胪寺卿先跪下行礼。
谢昭宁惯来不行礼,走到陛下跟前,直接搬了个凳子坐下,问道:“陛下气色好了许多。”
承桑茴看着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起色好了许多。”
谢昭宁无言以对,扶额无奈,道:“您能不能和我好好说话?”
“你说的是人话吗?”承桑茴哀叹一句,比她更无奈,道:“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朕还不能戳破?朕今日感觉身子很不舒服,你却说我气色好了许多。”
谢昭宁被说服了,低声道歉:“陛下,我错了,真的错了。”
承桑茴扫她一眼才慢悠悠看向地上跪着的鸿胪寺卿:“你来准没好事,说罢,什么事。”
鸿胪寺卿颤颤惊惊地开口:“西凉来了消息,说要、要以三城换回荣安。”
承桑茴愣住了,“荣安是谁?”
谢昭宁垂头,鸿胪寺卿说:“皇夫计良之女。”
“对,你提醒朕了,是计良的女儿,他的女儿啊。”承桑茴歪靠在摇椅上,歪头看着谢昭宁:“和朕没有关系,但你与她身上留着一样的血,你怎么说?”
“以大局为重。”谢昭宁闷闷地说了一句,“我与众臣商议过了,拒绝西凉无理要求。”
“你们商议过了?”承桑茴不确信地问她。
谢昭宁点头:“商议过了。”
承桑茴不悦:“商议过了还来问朕?你不长脑子吗?按你们商议的结果去做。”
鸿胪寺卿吐了口气,“臣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去吧。”承桑茴摆摆手。
鸿胪寺卿迅速退下去。谢昭宁坐着没动,似老僧入定,也不知说话。
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承桑茴昏昏欲睡,合上眼睛又睡不着。
承桑茴阖眸沉思须臾,耳畔没有动静,她又睁开眼睛,见人坐傻了,好奇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陪陪您。”谢昭宁忙笑了笑。
不想,承桑茴依旧不高兴,“你陪我做什么,你不是在上课吗?”
“吴少傅病了。”
“你就一个先生吗?”
“就一个。”
“太快活了,朕再给你找一个。”
“别别别,陛下,我可忙了,真的、真的很忙。您别找了,我这就走。”
谢昭宁欲哭无泪,再来一个,自己真的要被折腾崩溃了,她忙按住要起身的陛下:“我马上走,没您的召见,我绝对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您可满意?”
承桑茴却说:“你不来朕也给你找一个。”
谢昭宁就这么看着她,眼神幽怨,她却淡淡笑了,“朕对你不好吗?”
“您是太闲了,政事都给了谢蕴,您就在这里偷闲。”谢昭宁有气不敢出,“您找一个,我就赶走一个,要什么大局,我自己高兴才好。”
承桑茴品了品她的话:“朕给你媳妇权力,你不喜欢吗?”
“喜欢,但我不喜欢您再给找个先生。”谢昭宁哀怨极了,像极了饱受欺负的小媳妇。
承桑茴却告诉:“朕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日日跟着谢蕴,谢蕴还怎么做事。”
谢昭宁:“……”
“你还真贴心,我去查账。”
承桑茴眼皮跳了跳,“罢了,你赢了,自己玩儿去,除了休沐日,不许去找谢蕴。找一回,朕给你塞一个先生。”
谢昭宁得到恩赦,拔腿就跑了。
****
拒绝西凉后,三月里,西凉使臣要入京谈判。
鸿胪寺拒绝了。
西凉怒气大现,半夜偷袭边城,两国再度交战。
谢蕴回府,路过市集,孩童嬉戏,口中唱着歌谣。她吩咐停下马车,听着孩童们口中的话。
月圆夜,凤凰女,倾城色。凤凰为双,星辰璀璨,凤凰分,天下乱……
谢蕴静静听了一遍,面色冷冷,落云察觉不对,立即驱散了孩童。
“你驱散他们有何用,去查查歌谣的来历。”谢蕴甩下车帘,难掩怒气。
落云立即领了吩咐去查。
谢蕴忧心忡忡回府去了。
隔日就去宫里面见陛下,说了歌谣一事。
“巴邑王是唯恐天下不乱,这个时候还来散步谣言,荣安是朕的女儿又怎么样,朕不认,她就不是。”承桑茴嗤笑一声,眼中蕴怒,“顾春和可有消息传来?”
谢蕴回道:“回陛下,暂且没有,不过盯着承桑梓的暗探回信。近日里,王府频繁有生人面孔进入。”
承桑茴阖眸,指腹揉着鬓角,神色不显。
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停顿许久后,承桑茴下令:“召巴邑王入京。”
“以何理由呢,此时他若反坑,朝廷将会腹背受敌。”谢蕴急道。
此刻不能刺激巴邑王,万一对方趁机反了,京城岌岌可危。
谢蕴言道:“巴邑王此刻也没有理由兴兵。不如忍一忍,等西凉战事结束后……”
“你以为他会等到战事结束?只怕他早就暗中行动了。”承桑茴打断谢蕴的话,“他动倒也无妨,就怕其他藩王趁机谋乱。为今之计,便是让巴邑王让天下人唾骂。”
巴邑王久在封地,每年都会上贡,着实寻不到出处。
谢蕴疑惑,承桑茴挥挥手:“下去吧,朕心中有数。”
谢蕴只得退了下去。
她出殿,谢昭宁一袭红袍大步跑来,在殿前刹住脚步,咦了一声,“谢相怎么来了?”
谢蕴神色不好,眼神有些飘,闻言后收回思绪,同对方行礼,“殿下。”
“你脸色不好。”谢昭宁走近一步,关切道:“春寒料峭,你仔细添衣。”
“知道了。”谢蕴魂不守舍的点点头,朝前走了一步,眼前黑影重重,她抬首看过去:“怎么了?”
“鲜少见你这般,前线战事?”谢昭宁伸手握住她的手,“你的手很凉啊。”
谢蕴下意识收回手,目光从谢昭宁脸上扫过,想起一事,突然握住谢昭宁的手,神色微变,“带我去见废帝。”
谢昭宁被她拉着走下殿,回头看了一眼大殿。
两人匆匆离开,谢昭宁唤了车辇,登车朝冷宫而去。
“白日去见废帝,陛下会不高兴的。”谢昭宁担心。
谢蕴却说:“不高兴也无妨,你去见废帝,告诉她,巴邑王起兵了,兵临京城,问她该怎么办?”
“问她有用吗?”谢昭宁疑惑,“不过,你这么骗她是何意?”
“被废之前,她与巴邑王之间必然有来往,我相信,她比我们更熟悉巴邑王。”谢蕴说道,“劝她去巴邑封地,见巴邑王,趁机杀了他,这是为今最简单的计划。”
谢昭宁震惊:“你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谢蕴不理会她的话,继续说:“废帝若愿意,将来身死,与陛下同葬。”
谢昭宁翻了白眼,“陛下不会答应的。废帝半路万一跑了,与巴邑王合谋,你这是千里送人头啊。”
“所以看你的,我相信陛下哄一哄,她会答应的。”谢蕴不厚道的继续建议。
谢昭宁恍若听了最大的笑话,她伸手摸摸谢蕴的脑袋,“谢相,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谢昭宁,陛下同秦思安拿走了巴邑王府的令牌。”谢蕴悠悠提醒一句,“你可知为何?”
“你直接说。”谢昭宁被吓得不轻。
谢蕴悠悠说:“顾太傅以死谋局,拉秦思安下马,让我一家独大。陛下是她教养出来的,陛下会不会以死谋局,让巴邑王顶了弑君之罪。”
谢昭宁浑身发凉,眼神颤了颤,“我不信,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想到这么烂的计策。”
“这个计策烂吗?”谢蕴冷笑,神色冰冷,眼中映着谢昭宁苍白的面容,“以死谋局是最难破的局,巴邑王弑君,朝廷让藩王们出兵围剿,哪里不妥?”
“藩王会乖乖出兵吗?”
“会,因为不出兵,抗旨不遵,与巴邑王同罪,天下唾之。”
谢昭宁说不出话了,“陛下怎么自己找死。”
“顾漾明为何自己找死。”
“那是她的身子不行了,都是一死,不如谋局。”
“陛下的身子如何,你知道吗?小小的风寒就病了近乎两月,你以为陛下身子康健?”谢蕴反驳,“她催促匠人尽快修缮帝陵。”
谢昭宁哑然,“我不信,你吓唬我。”
谢蕴说:“信不信随你,我去告诉废帝,她的长姐要死了。”
背锅
谢蕴一通忽悠, 谢昭宁听话地跟着她去找废帝。
再见谢蕴,废帝眼中涌着怒气,只多年帝王, 喜怒不形于色, 只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
谢蕴先开口, 说:“有一事, 想告诉您。”
谢蕴不见无用之人,不做无用之事。废帝也是亲眼看着谢蕴一步步成长的, 听到这句话便明白谢蕴有事求她。
“谢相见我,倒让我受宠若惊。”
谢蕴听着嘲讽的话, 无奈笑了出来,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陛下,巴邑王欲反, 西凉已犯我朝边境,两国已开战。”
废帝愣了下,她在冷宫, 消息闭塞, 确实不知这些大事。
谢蕴继续说:“陛下取走了留放在刑部的巴邑王府令牌。您说, 她想做什么?您与陛下相伴多年, 她的性子, 您最清楚。”
陛下要做什么?
废帝看向谢蕴的眼神变了,带着犹豫, 但没有方才的憎恨。
在大事面前, 承桑一族的女儿,都很有分寸。
废帝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您去见巴邑王, 趁机杀了他。巴邑封地一乱,京城就会安然无恙。这是最简单最迅速的办法。眼下, 只有您去,他才会放松警惕。”谢蕴说道。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废帝逃了出去,逃至巴邑,巴邑王就有理由出兵了,因此,他会放松警惕。
废帝愣了下来,很快,又看向谢昭宁:“你赞同这个主意?”
谢昭宁被废帝这么一问,像是在质问:你管不住她?
“我不赞同,但是我没办法反对。”谢昭宁怯弱地说了一声,放走废帝这一招,太走险了,随时都会将自己推入悬崖。
废帝狡猾,谁能信她。
废帝思考片刻,问谢蕴:“我的好处是什么?”
“与陛下同葬。”谢蕴说。
顷刻间,废帝神色变了,像是小孩子见到糖一般,但她没有激动,继续问谢昭宁:“你做得了主?”
被问话的谢昭宁委屈巴巴地躲在谢蕴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委屈道:“陛下生前的事情做不了主,但身后事,我可以。”
废帝见她这么没出息,事事交给谢蕴后,不觉冷了脸,谢蕴这时追问她:“您考虑一二,与其这么关在这里,死不死活不活,不如去搏一搏身后事,若是成功了,陛下对您的恨,想来也会是少一些。”
“谢蕴,你这么快倒戈相向,可对得起朕?”废帝沉着脸,“你的眼中还有朕吗?”
谢蕴说:“大局面前,谁都可以牺牲。您的长姐追立皇夫,不能给太傅后位,您觉得谢蕴对您的愧疚会压过理智吗?”
一路走至高位,手段与理智都缺一不可,论狠心,谢蕴超过秦思安。
谢蕴眼中,什么都可以抛弃。
废帝笑了笑,“我为何要信你?我死了,尸骨在巴邑封地,你领回来?”
话音落地,谢蕴撩起衣摆跪下,道:“若真有那么一日,谢蕴万死也会将您的尸骨迎回京城,风光葬入帝陵。”
她一跪,谢昭宁不悦了,但没有阻止。
谢昭宁一直没有说话,她与谢蕴隔着年岁,她不懂谢蕴,但不会阻止谢蕴。
废帝冷笑,抬手整理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襟,随后与谢昭宁说话:“承桑漾,我若是长姐,大事既定后,先杀谢蕴。”
因为谢蕴无法挟制谢昭宁。
谢蕴活着,就会让皇权旁落。
“这是你的想法,不是陛下的想法。”谢昭宁说道,她有些厌恶,“陛下与你,不一样,陛下对她,从未疑过。”
陛下需要谢蕴稳定朝堂,这点,也只有谢蕴可以做到。
她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陛下对她,很是看重,三姨娘,这点,你差远了。你连秦思安都可以杀,在你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你的私欲。”
她说话间,对上废帝的视线,一瞬间,她的眼中皆是淡然、释怀,而废帝,只有不甘。
谢蕴在这时说话了,“您有三日时间考虑。”
“不用了,我答应你。”废帝直接开口,“我与巴邑王之间也有事情要解决。”
十八年前,巴邑王骗了她,将长姐的女儿送到西凉,唯恐天下不乱。
她以为,她与他合盟,是盟友。如今看来,巴邑王将她当做傻子来糊弄。
谢昭宁立即搀扶谢蕴起来,谢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别说话。
谢蕴说:“不,您还是要考虑考虑,这么大的事情,莫要一时冲动。三日时间,三日后,我再来。”
言罢,她拉着谢昭宁退出去了。
门口的风让两人冷静下来,谢昭宁回首看了一眼,心口不定,想说话,谢蕴拉着她疾步离开。
登上车辇后,她才疑惑道:“废帝怎么答应得那么快?”
“不知,等三日。”谢蕴说。
说来也是笑话,废帝与陛下,都想死。
她勾起唇角,嘲讽一笑,陛下想殉情,废帝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谢昭宁不知她的想法,只觉得心里极度不安,万一放虎归山呢。
废帝一点都不可信。
两人回到东宫,谢昭宁心神不宁,进殿落坐,她又问谢蕴:“若废帝心存不轨呢。”
“时至今日,你都不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谢蕴叹气。
废帝的软肋是陛下,陛下的软肋是顾漾明。
所以,用荣安威胁陛下,没有丝毫用处,如同用江山威胁废帝,废帝同样不会在意。
承桑一族的女儿,看似薄情,却又心在一人身上。
谢蕴在想,都不正常。
但她没有说,余光轻扫身边人一眼,“此事不可告知陛下。”
“人跑了,她会不知道?”谢昭宁跳脚,“你别害我。”
谢蕴说:“只能你挡着。”
谢昭宁:“……”
“你为什么总是给我挖坑呢?”
谢蕴思索一二,盯着谢昭宁的小脸虚笑,“因为将伤害减至最小。”
“你想过吗?若废帝与巴邑王见面后反上京城,那该怎么办?”谢昭宁反问。
谢蕴说:“陛下将死,我们都得死。你该相信,若真有那一日,陛下活不下去的,无异于掐住废帝的咽喉。”
“你在赌。”谢昭宁说。
谢蕴淡笑:“是呀,在赌,走到今日,谁不是赌呢。我运气好,一路赌赢了,才有今日站在你面前的谢相。”
谢昭宁哑然,自己没有谢蕴的底气,对她的决定,连反抗的理由都没有。
她有些颓然,谢蕴笑了,伸手攥着她的手,说道:“怕什么呢,我在。”
听她温柔的声音,谢昭宁心口一震。谢蕴掌心贴着她的手背,轻轻抚摸,她舒服了,嘴上嘟囔:“陛下准得收拾我。”
“将浮清调出东宫,跟随废帝一道去封地。”谢蕴自顾自说了一句,“还有风轻扬,你将你身边的人列个名单给我,我挑几人。”
谢昭宁靠着她的肩膀,听着她沉稳的声音,心中的不安徐徐消散了。
“谢蕴,你说,若是败了,我们一起入地狱。”
“不会败的,你舍得我死吗?”
“不舍得。”
“废帝自然也舍不得她的长姐死。”
人都有自己的私欲。废帝对陛下的感情,近乎于偏执了,恰好这份偏执,可以力挽狂澜。
谢昭宁还想说,谢蕴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上她的唇角。
唇角相贴,心口涌起淡淡的悸动,将一切的不安都驱散走了。
殿内的气氛变了,由低沉变为旖旎,谢眨宁被动中缓过神来,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这一吻加深。
难舍的吻,让谢蕴透不过气来。
松开后,她狼狈地伏在谢昭宁的肩上调整呼吸,谢昭宁笑话她:“你学事情快,怎么学这个,总是学不会,换气啊。”
谢蕴半阖眸,没有理会这句话,可一双耳朵,已然红了。
谢昭宁心情陡然好,胳膊圈住她的腰:“今日不走了?”
谢蕴起身了,睨她一眼:“吴少傅不来,你便上天了,他病了,也不见你去看望一二。”
“看望?我让浮清去了,我都不想见他。”谢昭宁哀叹一声,提及‘吴少傅’三字,她便会浑身难受。
她伸手去抱谢蕴,如同一个孩子一般,恨不得黏在她的身上,“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不想。”
“那我去查账。”
“别。”谢蕴害怕了,忍不住扶额,近日下面那些人做事颤颤惊惊,见她也是躲躲闪闪,有些人更是提醒她:莫招惹东宫的祖宗。
谢蕴提醒她:“那去看看账簿,我没钱用了。”
“年前刚给你一笔钱,库房里的钱呢?”谢昭宁头疼,“你干什么去了?”
“学你,买了几间铺子,试试水。”谢蕴不好意思地笑了。
谢昭宁叹气:“你肯定血本无归,败家的。”
谢蕴走了,谢昭宁出宫去找钱去了。
****
三日之期到后,谢蕴一人去见废帝。
“谢蕴,你可曾想过,承桑漾独挡一面的时候,你该如何?”废帝面上挂着笑,像是看笑话一样看着谢蕴。
谢蕴说:“没想过。太傅比陛下年长,但这么多年了,陛下对太傅依旧念念不完,十八年了,近乎二十年。二十年后,她若变心,也属自然。那时,我会是皇后,便也足够了。”
“古来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废帝提醒谢蕴,“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承桑漾,但时间消磨恩情,你该想想你的后路。”
“后路就不必了,若巴邑王反了,我想,我们会死得很快。”谢蕴淡淡一笑,并没有将废帝的话放在眼中。
将来,若真有那么一日,是自己的命。
她说道:“我不后悔。”
“何时让我离开?”废帝不耐烦了。
“今晚,还有一事,我觉得该告诉你。陛下与你一样,都服了毒。”谢蕴压低声音,面上浮现阴狠,“所以,她和你一样,都会疼得生不如死。”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废帝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骤变,铁链摔得哐当作响,谢蕴后退一步,“我说过了,她和你一样,被疼痛折磨。你让人研制出来的药,最后,用在了自己心爱之人的身上。所以,你有机会反了她。”
“谢蕴,你再说一遍。”废帝五官扭曲起来。
谢蕴没有多说,丢下一句话:“晚上会有人送你出宫,你想问的话,等你活着回来再问,希望你不是带兵回来。”
谢蕴转身走了,废帝愣住,面生戾气。
****
春寒料峭,枝叶萌生,院子里的月季花开了,迎风挺立,随后,被人一脚跺下,连根都歪了。
秦思安震惊地收回脚,下人扶起她脚下的月季,“废帝不见了?”
要命。
传话的下人点点头,“不过之前,东宫那位去了两回。”
秦思安心烦意乱,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落败的月季,她越发不懂那两人搞什么鬼。
“按兵不动,知道就行了。”
秦思安嘱咐一句,低头将脚下的花捡了起来,大步朝屋里走去。
“阿玉,你的花死了。”秦思安对里面喊了一声,献宝般将花拿了进去,不忘说一声:“被人踩歪了,我给你重新种一株。”
金镶玉从屋里走出来,“怎么会死,我早上还看到开花了。”
“刚刚传话的人太激动了,脚一歪就踩了。”秦思安睁着眼睛说瞎话,试图转移注意力,“我已经罚过了,我和你说,出事儿了,废帝不见了。”
“废帝不见了?”金镶玉震惊极了,依旧伸手接过了月季花,养了一个春日里,还是死了,她叹气,“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秦思安拢着袖口说:“太激动了,罚过了,你也别生气,仆人办事慌张,没见过世面,回头给你搬些过来。相府的花开得好看,我给你弄些过来,别生气了。”
金镶玉还想看一眼,秦思安接过月季,直接递给婢女,“你等我,我给你讨花去。”
金镶玉纳闷,秦思安转身跑了,她紧张道:“你跑慢点。”ХȤƑ
眼睛不好,还跑那么快。
金镶玉心疼自己的月季,若是养不活倒也罢了,怎么就被踩了呢。
逃出生天的秦思安在心里将谢蕴前后骂了一通,好端端的放走废帝干什么,害她震惊下踩了花。
想个办法去弄盆月季回来。
秦思安晃到了相府,谢蕴不在府上。
她晃到了宫里,没进大殿就听到了内侍们在议论,她凑过去,“说什么呢?”
“殿下被罚了,禁足东宫,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秦大人,您要去见陛下吗?”
“不不不,我来找殿下的,既然殿下被罚了,我就不去了。对了,陛下为何发脾气?”秦思安急忙摆手。
这个时候进去找陛下,纯属是去找骂。
内侍说:“不知道缘由。”
秦思安在想,谢蕴做什么,殿下背锅,这两人配合得很好。
完美。
她不厚道地笑了,又问:“谢相可曾来过?”
“谢相没有来。”
秦思安决意去官署找谢蕴。
不想,谢蕴不在官署,她找了一通,人就是不在,当真是奇怪。
她在里面等,等到黄昏,坐的腰酸背痛,谢蕴慢悠悠回来了。
“谢相,心情可好?”秦思安坐在谢蕴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姿态慵懒,脸上的笑怎么都遮掩不住。
秦思安将‘幸灾乐祸’这个词演绎得活灵活现。
谢蕴进来脱下披风,随后看着她:“你看我笑话,已经看到了,家去吧。”
“我笑话你作甚,笑话你有个会挡事的小殿下,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滚。”
谢蕴翻脸了,看着她:“要么滚,要么我让谢昭宁趁着休息的时候去查账。”
秦思安立即跳了起来,“你真不厚道,她被罚了、她怎么就被罚了,陛下也舍得。你见不到人了?”
谢蕴心情本就不好,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话后,险些控制不住脾气。
“秦思安,滚!”
秦思安不想走,事情还没问明白,“殿下挺好的,祸事你闯,她替你背锅,真好。别急,给我一盆你养的月季花,阿玉想要。”
谢蕴冷着脸,回她:“月季踩烂都不给你。”
秦思安吸了口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呢,给我一盆,我给你想办法进东宫,见她一面,如何?”
“我自己会办。”
“谢相,我们好好说话,一盆花而已,别那么小气,我记着你的恩情。”
“没有。”谢蕴不为所动,见她不走,便对外吩咐一句:“送秦大人出去。”
秦思安要花失败,答案也没问到,哀叹一声,今日出门不顺。
秦思安走后,谢蕴舒了口气,靠坐下来,揉着额头,心烦意乱。
****
更深露重,东宫内灯火明亮。
谢昭宁坐在垫子上,手中拿着箭,对着壶口投出去:“明日就放我出去。”
箭出手,啪嗒一声,没进去。
谢昭宁又投了一根:“后日放我出去。”
还是没中。
她低头查看箭,又看了眼壶口,喊了宫娥进来,指着壶口:“太小了,换个大的进来。”
宫娥看了一眼壶口,提议道:“要不奴婢给您挪一挪,挪近了就好了。”
谢昭宁觉得也对,摆摆手,“你去挪。”
宫娥迅速去办,谢昭宁懒散地坐着,无力地看向门口。
须臾后,壶口近在眼前,她拿起箭投进去:“明日就放我出去。”
不知为何,箭进去后,又蹦了出来,气得谢昭宁小脸发红,一股脑的将箭都塞了进去。
“一身反骨。”谢昭宁骂了一句,心口都被气疼了。
骂完以后,自己滚回床头躺着,突然被关起来,发现自己的时间突然多了起来。
有大把的时间睡觉。
闷头睡了一夜,刚醒就被东宫詹事拉了起来,“陛下召见您,我的祖宗,您好好说话,哄哄陛下,指不定就不用被罚了。”
“我不去。”谢昭宁没出息地往被子里躲了躲,又指着自己侧脸上的肿痕,“你看看,昨日那一巴掌险些把我牙齿打没了,不去不去,就说我病了,难受,起不来。”
东宫詹事生无可恋,“您想添一条欺君之罪吗?您没事,臣等最少挨一顿板子。”
谢昭宁被拖了起来,梳洗更衣梳妆,最后塞上车辇,下车的时候,浑浑噩噩,直到跨过殿门,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要被骂了。
由于心虚,她将埋出去的脚缩了回来,她刚缩,迎面一本书砸了过来。
她立即偏头,那本书擦着她的耳朵飞了出去。
“捡回来。”
谢昭宁巴巴地又出去捡‘凶器’,默默地递给跟前的宫娥。
宫娥转交给陛下,默默退了出去。
谢昭宁直接撩袍跪下,龙椅上的承桑茴开口:“谢蕴都说了。”
“您别套我话了,我都不想说话了。”谢昭宁抬首,看向陛下,“您要不将我送进大牢,眼不见为净,多好。”
承桑茴冷笑:“你别以为朕舍不得。”
谢昭宁低头没答话,自然是舍得的,她收拾好情绪,冲着陛下又笑了,“您是放我出去吗?”
“你将废帝抓回来,朕就放了你。”
谢昭宁为难,摸摸自己的耳朵,实在是不想面对陛下,便道:“要不您打我一顿,消消气得了。”
承桑茴却说:“朕打你做什么,你东宫里那么多人,都是跟着你的,朕应该打她们。”
“陛下、陛下,她们都是不知情的,不能连坐。”谢昭宁慌了,提起衣摆就爬了起来,“我们好好说,抓是抓不回来,不如您将我送到冷宫,我顶替她,成不?”
承桑茴冷冷地看着她,长得不大,一百斤肉,九十九斤反骨。
很快,承桑茴想到了个办法,“你不抓也可,朕将谢蕴送过去。”
“那您送吧。”谢昭宁摆烂了,笃定陛下不敢动谢蕴,谢蕴忙得脚不沾地,陛下快活不管事,若是抓了谢蕴,她就得忙死。
谢昭宁又跪了下来,浑然不怕:“我就在这里,是打是骂,您发落便是,但是抓是抓不回来了,她去了巴邑封地。”
承桑茴望着她,眸色婉转,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当真让人无可奈何。
“承桑漾,你这么得意,依仗的是什么?”
谢昭宁认命地跪着,思考了会儿,如实道:“谢蕴,您依仗的是什么,我就依仗的是什么。”
承桑茴气得头疼,心口疼,扶额缓了会儿,养孩子不容易,尤其是养这种不听话的孩子。
她忍了会儿,对外吩咐一句:“去将谢蕴宣来。”
谢昭宁脸色就不好了,出声反对:“您找她做什么?”
承桑茴望着她:“你二人,视朕于无物,藐视帝王,你认不认?”
两人在一起,尽不做好事,谢昭宁胆大,谢蕴是仗着有东宫,无法无天。
“我认,但和她没有关系,我犯错,找她有什么用?”谢昭宁反对,“我就在这里,您要打要罚,都可以。”
承桑茴闭上眼睛不看她,烦不胜烦,“闭嘴,等着。”
白挨
谢蕴匆匆而来, 入殿就见到跪坐的谢昭宁。
“陛下。”谢蕴朝着龙椅上的人行礼,余光扫过吊儿郎当的谢昭宁,跪不像跪, 坐不像坐, 也只有她敢在陛下面前毫无姿态。
承桑茴扫了一眼两人, 轻轻一笑, 辨不清喜怒。
“谢蕴,废帝一事, 你是主谋还是帮手?”
闻言,谢蕴立即跪下, 刚想开口,谢昭宁就先问陛下:“主谋如何,帮手又如何?你动她的话, 吃亏的是你自己。”
谢蕴蹙眉,“闭嘴。”
谢昭宁整理衣摆,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承桑茴好整以暇地瞧着两人, 她儿子之间, 这段感情, 究竟是谁付出得更多。
情爱一事, 与做生意不同, 可和生意又觉得让人感觉一样。
谁付出得更多,谁有说话的权利, 谢蕴和这位祖宗之间, 倒像是谢蕴付出更多。
谢蕴十多年来积攒的名声,都毁在这位祖宗身上了。
如今, 都说谢蕴被这位祖宗迷得神魂颠倒,甘愿背叛废帝, 俯首于新帝脚下。
谢昭宁被骂了一句,乖巧多了,也不敢回嘴了。突然有人收拾她,承桑茴心情莫名好了很多,悠悠问谢蕴:“卿当熟读律法,这个小祖宗私自放走废帝,该当何罪?”
谢蕴为难,双手揖礼,回道:“回陛下,殿下之过,可大可小……”
“那就往大了说。”
谢蕴无奈,道:“谋逆,论罪当诛。”
“承桑漾,你听到了吗?谢蕴说斩了你。”承桑茴忍不住笑了,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就这么看着谢昭宁:“你想死吗?”
“不想死。”谢昭宁闷闷地回一句。
承桑茴说:“那你说,主谋是谁?”
谢昭宁咬咬牙:“秦思安,她让我这么做的。”
官署里的秦思安突然打了个喷嚏,觉得有些冷,春日里天气阴晴不定,她觉得应该回家添件衣裳。
听到谢昭宁回复的承桑茴被这个回答说愣住了,转而又问谢蕴:“她是不是又多了一条欺君之罪。”
谢蕴左右为难,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唯有期盼谢昭宁闭嘴,别再说了。
谢昭宁这回没有与她心有灵犀,甚至滔滔不绝的开口,“陛下,我就在这里,是杀是罚,您说了便是,何必为难谢相。人已经走远了,回不来了。”
“去何处了?”承桑茴这才想起来,废帝走了,她还没明白废帝要做什么,“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谢昭宁来了精神,说:“陛下,她去见巴邑王了,去杀人了。”
承桑茴惊讶,“她会听你的?你以何好处所诱?”
谢昭宁大大咧咧说:“与您同葬。”
“与朕同葬?”承桑茴咀嚼这四个字,余光扫到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神色的谢蕴,大致明白过来了。
大概这是谢蕴与废帝之间的承诺,但谢蕴不打算告诉她,亦或是等她死后,再做安排。
谢蕴的心思,深不可测,再看谢昭宁……
承桑茴气得抓起奏疏就朝谢昭宁砸去,“你跟着谢蕴一年多,究竟学了些什么,人家沉稳有方,你大大咧咧,毫无心计。”
谢昭宁被砸得脑袋发懵,谢蕴忙同陛下求情,“陛下喜怒,殿下不敢欺君,自然做了什么就说什么。”
“她不敢欺君?人都离开京城了,她还不敢欺君。”承桑茴气个仰倒,恨不得将人拖出去打一顿,很快,她又收敛怒气,靠着龙椅良久不语。
谢蕴悄悄伸手掐了掐谢昭宁,示意她别说话了,说什么错什么。
谢昭宁不服气,做了就是做了,陛下迟早得知晓,不如现在早些坦诚。
两人干瞪眼,承桑茴拍桌,“谢昭宁,滚回你的东宫,无朕旨意不得出东宫,谢蕴,你不准踏足东宫。”
谢昭宁眨眨眼,心中不平,想开口,谢蕴伸手捂住她的嘴巴,“认错,回去,好好睡觉,长个子。”
十九了,还长什么个子。
谢昭宁不高兴了,苦巴巴地行礼谢恩,气呼呼地走了。
谢蕴松了口气,在她走后,揖礼与陛下言道:“陛下,听闻巴邑王的令牌在您手中?”
承桑茴闻言后,不得不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臣想问陛下讨要。”谢蕴低头,姿态端庄。
承桑茴说:“朕若不给您呢。”
“您不给也可,那就让来殿下来问您讨要。”谢蕴抬首,直视君上,目光坦诚,丝毫没有畏惧。
她不惧怕陛下,因为她只想陛下与废帝不同。陛下不会胡乱猜疑,相反,陛下会深信不疑。
承桑茴拒绝:“没有。”
“臣这就去追殿下。”谢蕴提起裙摆就要起来,“相信殿下有办法来讨要的,闹翻了屋顶,她也不会害怕的。”
“给你。”承桑茴折服了,凝着谢蕴:“你要令牌作甚?”
谢蕴低头说:“给殿下玩儿。”
承桑茴:“……”
“滚。”承桑茴也被气到了,“谢蕴,你若年轻,比那位祖宗更难缠。”
谢昭宁单纯,不闯祸,谢蕴则不同,她闯祸,谢昭宁背锅。
谢蕴也被赶出来了,刚出来,就见到谢昭宁躲在柱子后面,她笑了笑,谢昭宁走过来,“她还在生气吗?”
“气得要死。”谢蕴低声笑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皱眉道:“陛下的脾气也不好。走,我带你回相府。”
“呦,你敢吗?”谢昭宁揶揄,“你不怕被连带?”
谢蕴伸手摸摸她的脸,“走,你先回东宫,关门自省,晚上再出来,我派人来接应你。”
谢昭宁瞪大了眼睛,“你不怕陛下被怪罪吗?”
“怪罪就怪罪,一起关门自省。”谢蕴勾唇,“怕就不去。”
“去,你晚上等我,我去安排。”谢昭宁提起裙摆就匆匆走了,生怕谢蕴反悔。
谢蕴低头整理衣襟,笑容消散了,如常地迈出一步,再抬首,面色肃然,依旧是往日不近人情的面容。
****
谢蕴回到官署,内侍便将一枚令牌送了回来,谢蕴放在手心中把玩,微微一笑,随后放入带锁的暗格中。
随后,她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良久才舒出一口气,很快,她又笑了。
人生跌宕起伏,她从一个善贾之女,走到今日,将来会入主中宫,旁人会觉得她的运气好。
晚上回府,陛下口中的祖宗已躺在她的床上,手中捧着账簿,婢女在一旁候着。
祖宗都已经沐浴了,换了一身柔软的寝衣,长发如绸缎般披散在肩头,衬得肌肤雪白。
谢蕴走近,祖宗就坐了起来,开口说道:“你要的钱,我让人送回库房了,回头你自己记得就行。对了,你盘的那几个铺子,我看了,前景不大好。”
“前景不好,那你就力挽狂澜。”谢蕴道一句。
婢女上前伺候谢蕴更衣,谢昭宁唠唠叨叨开口:“前景确实不好,改也不划算,不如改行做酒楼,我与你说,酒楼赚钱。且……”她顿了顿,看向屋里的婢女,冷然道:“都出去。”
婢女们鱼贯而出。
谢昭宁很兴奋:“我同你说,你可以在酒楼里藏暗格,收集情报,有些人喜欢去酒楼说要事,你觉得呢。”
谢蕴听了她的建议,“你这主意倒是不错,那你去做。”
顾漾明手中的暗卫都奉给了陛下,两人体会到了暗探带来的方便,但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再想创建暗探就不容易。
谢蕴想做,却又不敢大张旗鼓地做,谢昭宁的提议就很好。
“成,我回头去安排。我办事,你放心。”谢昭宁厚着脸皮自夸一句,将账簿塞到枕头底下。
谢蕴看着她的动作,“你塞进去做什么?”
“这是总账,我不放在床上,放哪里?等明日送到书房。”谢昭宁舒坦地躺了下来,望着谢蕴,“我打算住上一段日子。”
陛下还在气头上,肯定关她十天半个月。
谢蕴没理会她的话,伸手抬起她的下颚,仔细看她的脸,道:“陛下下手很重。”
“她生气了,换成你,多半下狱了。”谢昭宁凉凉道,“我和你说,你下回做事自己承担,我总给你背锅,上回罚跪,这回关起来,下回就得打人了。”
“哦,你还惦记着下回呀。”谢蕴温柔地笑了起来,“下回、下回,肯定还是有的,谁让陛下喜欢你。再者陛下不知道你是冤枉的?陛下不说罢了。”
提起这个,谢昭宁就想生气,陛下知道是谢蕴做的,她承认,陛下也不去查,就这么认定是她。
“陛下是喜欢你。”谢昭宁没好气地说了一声,“喜欢你,还离不开你,我就成了替罪羔羊,你打算怎么弥补我。”
谢蕴想了想,说道:“我都将你接出来了,你还想要怎么弥补。你在这里,又不用上课,不高兴吗?”
谢昭宁哼哼两声,勉强答应下来,回头一想,自己还是亏了,指着自己的脸:“我和你说,上回你打我,这回她打我,我这个脸都没法见人了。”
“怪得了谁,怪你的脸太嫩了。”谢蕴伸手给她摸了摸,“若你黑一些,都看不到印记。”
谢昭宁生气:“你下回不许打我脸。”
谢蕴失笑:“你又惦记下回啦。”
“你你你你……”谢昭宁气成了结巴。
谢蕴俯身,吻上她的唇角,顷刻间,谢昭宁便不生气了。
****
晚饭后,谢蕴给谢昭宁拿了一张图纸,“铺子的图纸,你看看如何改,正好你无事,先给办妥了。”
谢昭宁瞅了一眼图纸,十分嫌弃,便说道:“我和你换个铺子,这个铺子不好,改起来太麻烦。我和换一个,我将你这个改成小酒肆亦或茶观。”
“随你。”谢蕴是彻底不想管了,她有时间,有天赋,就给她折腾去。
谢昭宁将图纸又丢了回去,脑海里有了酒楼雏形,又说道:“你拨两个人准备接手酒楼,不要太笨了,八面玲珑。”
谢蕴手中多是女官,闻言,她又问:“你自己没有人吗?”
“我有,但这是你的酒楼。你连个掌柜都不想安排,是打算吃现成的吗?”谢昭宁忽地明白过来,谢蕴就是不想动,等着她将饭喂进嘴里。
谢蕴淡笑,点点头:“我希望你将收集的情报放在我书房里。”
“我把我自己给你送进书房,好不好?”谢昭宁要炸毛了。
谢蕴说:“你送过去,碍事又吵,我不要。”
谢昭宁哼了一声,“我还不送了,我就待在你床上。罢了罢了,问你都还要耽误时间,我自己去办,花费时间会久,你慢慢等着。你要就寝了吗?”
“早着呢,浮清与风轻扬回信了,一切都顺利。我去见一见幕僚。”
谢昭宁催促一声:“你快些,我等你。”
谢蕴深深看她一眼,笑着走了。
谢蕴一走,晚上就没有回来。
谢昭宁早上醒的时候,身边依旧是冷的,枕头也没有动,一看就是一夜没回来。
谢昭宁气呼呼地爬起来,她将她忽悠回来,半夜不回来睡,她不会自己睡东宫吗?
气人。
气完了,替谢蕴去干活。
去装修酒楼,改图纸,找管事商议。
铺子里待了一天,又从后门偷偷溜回来,谢蕴还没回来。
天黑后,宫里传话,谢相被陛下留在宫里歇息了。
谢昭宁:“……”我出宫,你进宫?
谢昭宁郁闷了一夜,第二天又盯着酒楼的事情,忙了一天,谢蕴总算回来了。
她躺在床上,朝着谢蕴哼哼唧唧:“你好快活哦。”
“别阴阳怪气,都怪你,陛下都不让我回家了。”谢蕴怪道。
谢昭宁觉得不可理喻,“怪我?我在家里,又成了替罪羔羊?”
“陛下许是知晓您在相府,就不让我回来了。你说,是不是怪你?”谢蕴疲惫道。
谢昭宁懵了,“我什么都没有做,怨不得到我,你说你,你和陛下玩什么心思。”
“就玩了。”谢蕴孩子气地回一句,“我喜欢玩。”
“那、那你玩儿吧。”谢昭宁说,“我玩不过你们,别拉上我,我害怕。”
谢蕴又笑了,抬起她的小脸捏了捏:“这就害怕了,当初密谋杀废帝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怕?胆子大装胆子小,你装得不像。”
“那种害怕与现在不一样,我生怕你明天又来拉我背锅,谢蕴,你自己顶着吧,她不敢将你怎么样,你总是拉着我、我害怕。”
谢蕴俯身坐下来,将她拉起来坐好,两人面对面,她直视对方:“陛下喜欢你,不会将你怎么样,我则不同,万一惹了陛下生气,罚我打我,你舍得?”
“你舍得吗?”谢昭宁立即控诉,指着自己刚消肿的脸颊,“我和你说,我一连挨你们两个打,我快成了箭靶子了。”
谢蕴挑眉,想笑又不好笑,敷衍一句:“最多,我下回不打你。”
“你还想下回?”谢昭宁怒问。
谢蕴忙改口:“没有、没有下回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谢昭宁这才消气。谢蕴望着她,目光悠悠,不得不说一句:“西凉传来消息,荣安被废了郡主之位,手中的兵权也被剥夺了,关在大牢。”
“嗯。”
谢昭宁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我很想救她,但我知道,我不会成功的。不如不过问。”
谢蕴却说:“我派了人去西凉,试图将她救出来。她定亲了,有一夫婿,听闻两人感情很好,不知道会怎么样。”
如今两国开战,我朝无所顾忌,也可派人将人救出来。
不过救人一事,难于上青天,可能性太小了。
谢昭宁意外,“你近日做事,好像与往日大不相同。”
“是吗?”谢蕴低笑一声。
她没有说出原委。
她所为,不过是想减轻谢昭宁心中的愧疚罢了。
至于结果如何,她已料不到了。想来西凉已有防范,此举,无异于九死一生。
谢昭宁认真地看着她,“谢相行事,惯来是自扫门前雪,近日接连行事,明明于自己无益,你还是做的。多了几分人情味。”
“那是我碰到了一个人间烟火中的人。”谢蕴淡笑,眉眼如画,不同于往日的温柔,带了几分淡淡的烟火气,眉黛青山,灯火下,更显几分诱惑。
谢昭宁皱眉,谢蕴伸手摩挲她的眉眼,“别总皱眉。”
“可能性大吗?”谢昭宁不自觉地问。
谢蕴说:“一成把握都没有。”
图个心安,至少努力过,将来回想,不至于愧疚到影响自己的生活。
谢昭宁不懂她的意思,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下,谢蕴摸摸她的脑袋:“努力过了,我们尽力了。”
“我知道了,将来不后悔。”谢昭宁浅浅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谢相,我相信你。”
“是啊,相信我。”
谢蕴低叹一声,许久没有人这么相信过她了,自从长兄去后,谁都不信她。
如今,有人深信她,她闯祸,她背锅,她挡在陛下面前,哪怕没有道理都会据理力争,替她辩驳。
这样的呆子,去哪里找。
“自己先休息,我去书房一趟。”
“那你早点回来。”谢昭宁躺下了,随手从枕头下摸到账簿,细细翻阅起来。
两人各自忙碌。
谢昭宁翻了个身,账簿从手中滑落,眼睛闭上了。
年轻人,爱睡觉,谢蕴回来,人都已经睡着了,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谢蕴将她的手放入被子里,自己轻轻躺了下去,谢昭宁也没醒。
****
东宫小祖宗被关了禁闭,朝堂上下行事都格外谨慎,就连秦思安都嘱咐下面的小崽子,近日送去谢蕴那里的文书,前后多检查一番,不要出现错误。若不然,被谢蕴逮住了,她都救不了。
心惊担颤三五日,陛下终于心血来潮,将那位祖宗喊了过来。
谢昭宁磨磨唧唧,早上喊她,黄昏才到,直挺挺地跪在陛下跟前,认真道歉:“陛下,我晓得错误了,但您放心,我还可以再待几日。”
说完,承桑茴送她一本奏疏,当即砸了过去,“相府的伙食可好?”
“与相府有什么关系,我一直都在东宫。”谢昭宁睁着眼睛说瞎话,“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觉得您心狠,我会好好地闭门思过。”
“你思出什么名堂了吗?”承桑茴气得扶额,有谢蕴在,她忽然一副小霸王的面孔。
谢昭宁认真说:“我以后再也不放走三姨娘了。”
承桑茴:“……”
“滚。”
谢昭宁没动,神色认真,“陛下,我真的好好思过了,要不您放我出来,我整日吃饭不做事,心里也过意不去。”
承桑茴扶额,指尖揉着额头,极力消化她的话,恨不得将人赶出去。
“承桑漾,你别在朕面前待着了,朕这里有桩差事交给你。”承桑茴伸手在桌上翻到一本奏疏,道:“河道堵塞,你去疏通河道。”
“我不去,我可以出钱。”谢昭宁老实极了,“我有钱,出钱,不出力,您若让我出力,我就不出钱,您选一样。”
出钱又出力的傻蛋,谁愿意做谁做。
承桑茴说:“你不去,谢蕴去。”
“那您让秦思安去。”
“秦思安去了,你得多掏钱。”承桑茴说。
谢昭宁说:“您放心,我会算好每一笔账,她拿不走。”
承桑茴拒绝:“那也不成,你不去,谢蕴去。”
“我不去,您打死我罢。”谢昭宁整理袖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您找我,肯定是要我出钱的,对吗?”
她说中了,朝廷的钱准备留给了前线将士,无论如何,前线补给都要跟上。
承桑茴就盯上了她这个有钱的女儿。
“罢了,朕不为难你,你拿白银二十万两,先给户部。”承桑茴妥协一步,“谢蕴与你说了,对吗?”
谢昭宁装傻充愣,“谢相说什么,说您坑我钱?”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滚出去。”
谢昭宁提起裙摆要走,想起一事,“陛下,您给我解禁了吗?”
“你有被禁足吗?”沉思茴反问。
谢昭宁羞涩一笑,“那我就去户部了,您让人打开东宫的门,我今晚回去睡觉。”
承桑茴懒得看她,活祖宗。
谢昭宁高高兴兴地走了,跨出殿门的时候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是花钱给自己解禁了吗?
她想回去问一句,宫娥将殿门关上,她只能糊里糊涂地离开大殿。
她觉得哪里不对劲,跑去问谢蕴。
谢蕴忙得不可开交,抽空听她控诉一番后放下手中的文书,看她一眼:“你以为陛下纵容你住在相府,容你这么快活?”
“你的意思是陛下没想关我,就是想我的钱?”谢昭宁疑惑,“那、我那一巴掌不是白挨了吗?”
谢蕴捧着厚厚的文书,忍不住笑了出来。
脑子
承桑茴并非多疑猜忌之人, 她对谢昭宁的信任超乎想象,这一点让谢蕴都感慨,明君之兆。
信任是一回事, 有时候算计又是另外一回事。
陛下挖了个坑, 将谢昭宁推了进去, 以钱赎之。
谢蕴淡笑不语, 谢昭宁握拳,“你两都是一丘之貉。”
“在陛下眼中, 我二人是一丘之貉。”谢蕴叹气,“你说, 我为了谁,里外都不是人,我图什么?”
谢昭宁登时就消气了, 瞅她一眼,背过身子不说话了。
谢蕴说:“赶紧去户部,去你的老巢看看, 河道一事, 迫在眉睫, 还愣着干什么。”
“哦哦, 我这就去。”谢昭宁弹了起来, 听话地匆匆离开了。
谢蕴无故笑了,嘴里喊了一句傻子。
****
东宫解禁, 谢昭宁忙得脚不沾地, 各处走动,一连忙了两月。
端午之际, 废帝承桑珂传来消息,已入封地。
同时, 浮清风轻扬各传一封信来京,承桑梓回封地后,并不得巴邑王喜欢,甚至被困在王府里。
谢蕴看过后,将信递交给了陛下。
承桑茴扫了一眼,目光淡淡,面色愈发冷淡,“承桑梓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非嫡出,巴邑王对她自然会猜疑。说白了,她自己没什么本事,怎么会得巴邑王的喜欢。”
谁会喜欢没用的人。
谢蕴并不了解巴邑王,但承桑茴不同,那是先帝的叔父,她自幼就听到他的名字。
巴邑王有本事,有才能,他刚出生不久,先帝就已登基。他的才能,也只能让他为臣。
能够平定西凉之乱,迫使西凉送质子入京,光凭借这一点,他就不可小觑,这样的人,野心勃勃。对于无能之人,怎么会多看一眼。
承桑茴见谢蕴沉默,关切道:“你在担心承桑梓?”
谢蕴顿愕,忙揖礼回答:“回陛下,臣担心废帝能否得手。”
“那就看她的本事了。”承桑茴凉凉地回了一句,“巴邑王骁勇善战,承桑梓又是一副哭唧唧的模样,谁会喜欢。”
哭唧唧?谢蕴皱眉,承桑梓确实不如谢昭宁聪慧,不如她懂事务。
若是谢昭宁,她是绝对不会回巴邑封地的。
承桑梓依旧在想着自己的郡主身份,想要荣华富贵。
两人生长环境不同,心性不同,立见高低。
不过,听陛下之意,她对谢昭宁很满意。
谢昭宁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爱碰政事,她宁愿躲在户部,也不愿多接触其他事情。
两人心思各异,承桑茴将信还给谢蕴,对之前放走废帝的事情也闭口不提了。
谢蕴忧心忡忡地离开大殿。
她去了户部,谢昭宁窝在椅子上睡觉,眼帘一抬,就见谢蕴盯着他,像是偷懒被人发现了一般,她忙站了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你在这里做什么?”谢蕴语气冰冷,目光在屋里扫了一眼,空空荡荡,就她一人小憩,好似昨晚做贼去了一般。宠爱
她现在就两件事,河道、荣安,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她揉了揉眼睛,略有些困顿,又见谢蕴面色不快,吓得立即乖乖坐好,仰首看着她:“你不高兴吗?”
“不高兴,酒楼的事情怎么样了?”谢蕴没好气道。
“开张了,等着呗,你怎么不高兴,陛下不会说你的,你如今哪里还会不顺?”
谢昭宁疑惑,谢蕴如今是神鬼敬佩,比废帝在时更得重用,陛下偏到骨子里的喜欢,让其他人都羡慕了。
谢蕴说:“我看着你偷懒就不高兴。”
谢昭宁:“……”
“谁又惹你了,巴巴地跑来训我。”谢昭宁不满,“我哪里不对了,陛下都不说我,你怎么又来管我。什么叫偷懒,我在这里忙着呢,偶尔小憩片刻,那就不叫偷懒。”
谢蕴冷笑,“是吗?你要小憩多久,是不是睡到天黑,直接就回去了?”
谢昭宁吃瘪,悄悄地看她一眼,眉眼阴沉,像是被谁欺负了一般。她纳闷,好端端地怎么又生气了。
“你累不累?”谢昭宁狗腿俯身,拉着谢蕴坐下,撸起袖口,勤快地给她按揉肩膀。
“你肯定累了,中午想吃什么,我让人去酒楼买些,力道舒服吗?”
听着她软绵的声音,谢蕴心里好受多了,一味享受,也不答话,就这么干晾着她。
晾了片刻,户部尚书来了,谢昭宁走过去打开门,露出一个脑袋,“谢相来了,不高兴呢。你要说什么?”
一听这话,户部尚书脸色变了变,“没事儿、没事儿,您继续,臣先走了。”
他转身就走了,生怕跑慢一步被揪回去。
谢昭宁眨眨眼,谢蕴如今是神鬼不敢沾了,可见这些时日里,陛下对她有多宠爱。
谢昭宁回头,觑着谢蕴:“他走了。”
“怕我?”谢蕴冷哼一声,“做了什么亏心事。”
谢昭宁低笑一声,“不做亏心事,见你也害怕,秦思安最近可安分了,忙着去修书,你知道为什么吗?”
“避开我?”谢蕴凝眸,秦思安哪里是安分,不过是想修书给自己营造一波名声罢了。
今年恩考由陆白红主持,她什么都没捞到,自然要在其他地方讨回来。
谢昭宁讪笑:“不知道,反正听说她在带头修书,如今没人敢惹你了。”
最后一句话,让谢蕴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我是阎罗吗?”
谢昭宁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你不是阎罗也和阎罗差不多了,脸色一摆,谁都不敢大声说话。
“谢相,脾气那么大,对身子不好,会老得快,多笑一笑。”
“你说什么?”
“我说、生气挺好的,怒气发出来,身子就舒服了,不然憋得难受。”
谢昭宁睁着眼睛说瞎话,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后,视线飘来荡去,就是不敢看谢蕴了。
谢蕴走上前,抬起她的下颚:“我有那么吓人吗?”
“你觉得呢?你来了就兴师问罪,还说自己不吓人?你看看你这里……”谢昭宁戳着她的眉眼、唇角,“眉眼下垂,唇角紧抿,不是凶神恶煞,也是气势汹汹。”
手指戳来戳去,谢蕴直接给她捉住了,张口就咬上了。
“你你你、你怎么咬我,谢蕴,这是户部、疼……”
“你松口,你要干嘛,要出血了。”
谢昭宁惊得跳脚,谢蕴慢条斯理地松口,冷冷地扫她一眼,“今晚去相府。”
谢昭宁摸着被咬出牙印的手指,又疼又惊,听到这句话后纳闷道:“去相府作甚?”
“你不是喜欢算盘吗?我给你备了很多算盘。”
谢蕴丢下一句话,推门走了,留下一脸迷惑的谢昭宁。
谁惹她了?
谢昭宁疼得抽气,扭头就见到躲在柱子后面的户部尚书,她抬脚去将人揪了过来,“老尚书,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刚想走,突然腿麻了。”户部尚书笑得龇牙咧嘴,似笑像哭。
谢昭宁这才没和他计较,她走了两步,他提醒一句:“殿下,你不懂谢相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谢昭宁一惊,想起刚才的那句话,扭头就看他:“你知道?”
户部尚书露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没有经历过风雨。
他说:“您回去就知道了。”
谢昭宁感觉几分危险的气息,她让去就去?
那就不去了。
****
谢昭宁抱着一堆账簿去见陛下,汇报河道疏通一事所需花费。
刚开口,承桑茴就打断她:“那是你的事情,别来烦朕,朕只看结局,不问过程。”
“陛下,您和谢蕴怎么了,怎么像吃了炮仗一样。”谢昭宁将摊开的账簿又合上,“您与她是君臣,吵也吵不起来,也不像是有矛盾的模样,您二人这是一起不高兴,是谁惹的?”
“陛下,我出钱又出力,您就这么对我?”
“你是替朕出力的吗?是替朕出钱的吗?你将来不做皇帝吗?”承桑茴嗤笑一声。
历朝历代的皇帝不会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偏偏承桑茴无所顾忌,直接说了出来,让谢昭宁哑口无言。
谢昭宁年少,性子却好,听了以后也不生气,反而问她:“你生我的时候问过我的意思了吗?我愿意接您的重担吗?”
她说完,承桑茴突然起身,吓得她后退两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回来!”
谢昭宁缩回脚步,承桑茴步至她的跟前,望着这个比她还高上一些的女儿,上下打量一番,“你是不是又想被禁足了?”
“您、您没错,都是我的错,我这就改过。”谢昭宁认错的速度极快,恨不得收回刚刚说的话,“我错了,我这就滚,您别生气。我都快成受气包了,您说说,我来给您禀报,有错吗?”
我累了,小憩片刻,有错吗?
到最后,都成了我的错。
谢昭宁突然又说一句:“我觉得日后我喘气都会有错。”
承桑茴闻言后,竟然认真的点点头:“指不定日后你自己做皇帝了,你活着,对于谢蕴而言,那就是错。”
谢昭宁:“……”背后好像阴风阵阵。
她摸摸自己的背后,有些后怕了,“您不听,我就走了,我回东宫去了。”
“留下,陪朕用晚膳。”承桑茴招呼一声,“晚上想吃什么,自己去招呼一声,朕去见了鸿胪寺卿,回来必须见到你。”
“鸿胪寺卿?”谢昭宁心提了起来,“您要问荣安的事情吗?”
提及荣安,承桑茴眼神变了变,随后看向她:“朕问荣安做什么,羌族想与我朝联姻,你要嫁吗?”
谢昭宁抱着账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谢相同意,我就嫁。”
“那朕将谢蕴嫁出去。”承桑茴笑了。
谢昭宁笑不出来了,“羌族怎么会来联姻,他们是送皇子来入赘吗?”
“你的提议甚好,让他们送个皇子来给你。”
谢昭宁叹气,“您别闹了,我不喜欢男人,送个公主给您罢。”
“闭嘴。”承桑茴终于被触到逆鳞,伸手去揪她的耳朵,她退后一步跑开了,“我先退下了,您慢慢商量。”
年少人跑得极快,像一阵风般跑远了,留下一脸阴沉的女帝。
羌族是小国,听闻其国医术精湛,几乎人人会医,此次入朝,想要求娶公主。
陛下只一女,断不会嫁了公主,鸿胪寺拒绝了,他们又提议送皇子入朝。
鸿胪寺依旧拒绝了,公主已成亲。羌族却说,储君自然不会只有一个男人,他们的皇子不会在意。
鸿胪寺卿悄悄提醒一句,公主娶妻,不喜欢男人。
羌族使臣听到后,脸色发黑,半晌没有说话。
最后,事情摆到了女帝面前。
承桑茴听后笑了,笑容遮掩不住,将事情丢给了谢蕴。谢蕴却说事情多,不肯接手,踢皮球般踢了回来。
承桑茴这才召见鸿胪寺卿商议一事。
鸿胪寺卿却说:“郡主承桑梓年龄适合。”
承桑茴依旧在笑,“谢蕴提议的,还是那位祖宗知会你的?”
鸿胪寺卿低头,“回陛下,是臣自己想出来的,倒不如将郡主召回京城,封为公主,和亲羌族。”
承桑茴听后,没有拒绝,也没有赞同,只陷入了沉思中,
鸿胪寺卿颤颤惊惊地等着回复。
许久后,承桑茴摆摆手,道一句:“朕想想。”
鸿胪寺卿退回去了。
承桑茴去找谢昭宁,她在学着包粽子,端午在即,都在包粽子了,只她手艺太差,一个都没有成型。
粽叶被折烂了,堆在一起,瞧着十分可怜。
承桑茴坐了下来,挑了两片好的叶子,抓了些米,放了颗红枣,三两下就包成了。
谢昭宁看得目瞪口呆,承桑茴递给她,得意地说:“我家先生教的。”
“你家先生竟然还会这个。”谢昭宁折服,想起自己家里那位先生,她摇摇脑袋:“我家先生不会。”
谢承桑茴笑了,又给她包了一个,说:“你家先生会花钱,我家先生会赚钱,能一样吗?”
这句话说到了重点,谢昭宁说:“她盘了两个铺子,都关门了,我给关的,没什么前景。”
承桑茴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她不适合做生意,朕也不会,朕心知肚明,所以朕不碰。你家先生没有自知之明。”
谢昭宁却说:“没有天生就会的,学一学就好了,我可以教她。”
“是吗?那你就努力教,希望她别给你败光了。”
说话间,第三个粽子包出来了,承桑茴递给谢昭宁,“要几个?”
“四个、不对,一人两个就好了,要不然你包八个,留两个给太傅送过去。”谢昭宁算了一番,最后定在八个。
承桑茴难得听她一回,接连包了八个粽子,大小一样,排排堆在一起,瞧着很喜人。
谢昭宁爱不释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您的手可真巧。”
“是吗?你家先生的手不巧吗?”承桑茴揶揄一句,接过宫娥递来的帕子擦擦手,扫她一眼:“要么你学,要么她学,你二人总得回一个,取长补短。”
谢昭宁点点头,“明年我和您学。”XŻF
承桑茴直接取了四个回来,留四个给她,算是仁至义尽了。谢昭宁收下四个,让宫娥收好,回头送到相府去。
宫娥们陆续进来摆膳,母女二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在一起用晚膳。
承桑茴问她:“你怎么突然开了酒楼?”
闻言,谢昭宁一颤,自己开酒楼的事情,陛下也知道?
她说道:“她折了两个铺子,我总得把钱赚回来。”
其实如谢昭宁这般,生意多又大,两个铺子已经不算什么,折了就折了,及时止损就好了,犯不着再想着捞回来。
她开酒楼,不为赚钱的,为的是里面的情报。
但她没有说。
承桑茴喝了口汤,随后说道:“你给她铺子,不如给她钱。你若想给她留后路,生意是没有用的,你懂吗?就算她握有你的生意,将来也抵不住你的变心。在生意上,你比她懂。她在你手中,算得了什么。”
“你想给留后路,那就要封赏她的家人,推恩及她的人,一人之势滔天也抵不上一家之势,懂吗?”
谢昭宁茫然,承桑茴细细嘱咐,“不过,谢家和顾家一样,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好在顾家有顾春和,谢家还有个裴暇。若推恩及裴暇,你又不甘心,毕竟谢大夫人对你不好,也难办。”
她放下筷子,说道:“所以你若变心,她连自保都做不到。”
谢昭宁哑然,很快想到一事,“您是谁的娘?”
你站在哪一边呢?
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就开始替谢蕴担心了。
承桑茴却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你还这么小,做储君与做陛下不同,你觉得你能保持初心?”
谢昭宁:“……”
“您最近对谢蕴很满意,对吗?”
“是吗?”承桑茴看着碗中的汤水,“我对谢蕴满意与否,取决于你。”
谢昭宁恍然,承桑茴继续喝汤。
须臾后,承桑茴放下汤碗,“想明白了吗?朕确实欣赏谢蕴,那也是因为你,若今日她辞官回去了,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你以为没有谢蕴,你能如此潇洒?朕可以用秦安安祝云之流,但你只能信任谢蕴。”
“您说得对,但您这么担心谢蕴,又是为了什么?”
“朕不想她最后落得凄惨的下场。”
谢昭宁说:“您不怕她让我成为傀儡?”
“那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与朕无关。”
谢昭宁折服,陛下将‘不可理喻’这个词诠释得很完美,她郁闷地喝了口汤,“谢蕴喊我去相府?”
相府?
承桑茴忍不住问了一句:“作甚?”
“不知道。”
“她怎么说的?”
“她说我喜欢算盘,给我准备了许多算盘。”
承桑茴沉思,而后默默看了一眼傻子,然后恍若没有听到这句话般低头,继续喝汤。
****
用过晚膳,天色都黑了,谢昭宁出了殿,踏上车辇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大殿,想起陛下慧深莫测的眼神,她觉得今夜不适合去相府。
“回东宫。”
谢昭宁回去睡觉了。
隔天一早,朝上见到了谢蕴,谢蕴开门见山地问她:“你昨日怎么没去?”
谢昭宁有些慌,可还是早早地想好了借口:“我陪陛下用晚膳的。”
“今晚过去。”谢蕴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谢昭宁纳闷,这是躲得了初一,躲不掉十五吗?
突然间,无所事事的秦思安走来,望着她:“羌族的事情,知道了吗?”
“羌族?”谢昭宁心思不在上面,闻言后也愣了下来,思绪回笼后,她想起来了,“我知道,陛下告诉我了,说什么联姻,最后怎么处置的?”
“还没商议出结果呢,你怎么想的?”秦思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小殿下,笑得如沐春风。
谢昭宁瞥她一眼,“我怎么想的?那是鸿胪寺卿的事情,问我做甚?我成亲了、成亲了,我媳妇就在你身后,你问我怎么处置?秦思安你是不是最近太快活了,账目清楚了吗?我近日在查烂账,好些账目都是你经手的,钱要不回来,你也不去要,还有心思看我笑话?”
她板着脸,秀丽无双的面容浮现几丝冷淡,像是一块冰,冰润润的,让人不敢靠近。
秦思安被骂得狗血淋头,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这人年岁渐长,脾气也见长了,她不悦道:“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你想看我笑话,我就骂你。”谢昭宁冷笑,“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别想看我笑话,我告诉你,我不痛快,都别痛快。”
最后一句话是真的,秦思安已领教过了,年初那一回,举朝上下,都没有一人好过的。
秦思安被训了一通,默默站回自己的位置上,祝云见状后发笑,但她识趣地低头。
谢昭宁是受气包不假,但不是其他人的受气包,在谢蕴面前,她可以受气,但在其他人面前,她就是小霸王。
秦思安安分后,谢蕴走了回来,谢昭宁立即讨好地朝她笑了笑。谢蕴没理,转头与秦思安说话。
谢昭宁得了没趣,扭头看着屋顶。
散朝后,谢昭宁追上谢蕴的脚步,巴巴地跟在后面嘘寒问暖,谢蕴爱答不理。
秦思安气得不轻,拉着祝云埋怨:“我怎么得罪她了?”
祝云扫了前面两人一眼,小殿下岂是好惹的,她说:“当是殿下惹了谢相不高兴。”
“关我什么事,我问羌族的回事情,她就骂我,不长脑子。”秦思安心口疼,尤其是见到刚刚凶巴巴,此刻成了小绵羊的人,更是生气。
祝云说:“殿下有脑子,遇到谢相,脑子就给了谢相了。”
用心
羌族依附我朝多年, 比起西凉,算是最安分的小国。今年羌族难得提出求娶的要求,鸿胪寺再三衡量后, 将难题留给了承桑茴。
羌族皇子也是弱冠之年, 深受其国主的喜欢, 若是嫁过去, 有我朝的支持,羌族必然厚待。
西凉一战, 已让我朝陷入被动中,对于羌族的求娶, 再三考虑后,承桑茴答应了。
至于送谁去羌族,暂时还没有定论。
谢昭宁屁颠屁颠地追上谢蕴, 提议道:“鸿胪寺卿说让承桑梓过去,你怎么想的。”
谢蕴止步,看向她, “你选承桑梓是故意的吗?”
“故意的吗?”谢昭宁无奈地眨眨眼睛, 故作无辜地看着她:“你舍不得啊?想来也是, 你还算是她的先生,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 你这是惦念不忘了?”
谢蕴面色不好,尤其是听到她阴阳怪气的话后, 直接就冷了脸色, “你这是反客为主,拉我下水吗?”
“有吗?没有, 谢相,我这是为朝廷考虑, 你呢。”
谢昭宁扬起眉梢,目光狡黠,神色散漫,谢蕴看她如此得意,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殿下得意过了头,是会阴沟里翻船的,还是说,你这是吃味了,惦记旧事?”
“吃味又如何?我不能吃吗?谢相,你觉得这个人选如何?”
“挺好的,陛下答应就可。”
谢蕴不理会傻子,转身走了,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不要跟着我,我去官署了。”
谢昭宁止步,身后的朝臣都不敢走了,纷纷驻足,害怕惹了这位祖宗不高兴。
祖宗意识到身后的目光,回身看向他们,“怎么不走了呀。”
“这就走、这就走……”
“臣这就走、臣这就走……”
朝臣们落荒而逃,谢昭宁大步朝东宫走去。
回到东宫,东宫詹事跟着入殿,“殿下,臣去鸿胪寺打听过了,鸿胪寺应了求娶,想从朝臣中选一小娘子出来,封为公主。”
谢昭宁坐下来,回道:“那就使使力,选承桑梓过去,她是藩王之女,也正合适。”
提及承桑梓,东宫詹事愣住了,“谢相、那里怕是会不高兴。”
谁都知晓承桑梓是谢相看着长大的,与谢相有几分情分在,这么贸然将人推出来,谢相会心生不满。
“就选承桑梓。”谢昭宁坚持,“承桑梓是不是最合适是?”
“话虽如此,若因此人,让您与谢相像是生了嫌隙,不大好。”东宫詹事斟酌道,依旧想劝殿下打消主意。
谢昭宁摆手,不想再听了,“先试试,谢相若阻止,到时候再说。”
“是,臣这就去安排。”东宫詹事应声,劝不住了。
谢昭宁缓了口气,东宫詹事出去后又回来,“还有一事,只有鸿胪寺知晓,羌族给陛下送了份礼物。”
“礼物?”谢昭宁疑惑,什么礼物需要隐瞒的。
她好奇,“很特殊的礼物吗?”
东宫詹事为难说:“是几个年轻俊秀的郎君,听说是药人。”
谢昭宁:“……”
随后她又捂脸笑了,东宫詹事愁苦极了,“殿下,您不好这么笑话陛下的。”
“我不笑了、我不笑了。”谢昭宁听话的端正姿态,可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了,小脸已然泛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陛下拒绝了吗?”更多小说资源尽在QQ群8 23 410 647 若失联请加QQ3616484 774公众号 柚 纸推 文
“鸿胪寺上报后,陛下还没有给出答复,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谢昭宁又笑了,东宫詹事头疼,她这笑得太大逆不道了,“殿下。”
被再度提醒后,谢昭宁揉揉自己笑得发酸的脸颊,“知道了、知道了,我不笑了,我知道了,陛下自有分寸,莫管这件事。”
陛下心中有顾太傅,这些人送过来也是摆设,不过这个‘药人’是什么意思?
她问东宫詹事,东宫詹事红了脸,她纳闷:“你脸红什么。”
东宫詹事像看傻子一样看了自己家的殿下一样,道:“臣也说不清楚,不如您去问问谢相,谢相会解答的。”
谢昭宁信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
端午这日,羌族使臣入京了,鸿胪寺卿特地去迎。
晚上,陛下设宴邀请。
殿内,明灯璀璨,筹光交错,羌族皇子仪表堂堂,笑起来也十分好看。
在他同谢昭宁笑了三回后,谢昭宁终于与谢蕴说道:“他怎么笑起来和傻子似的。”
“是吗?你看我笑的时候,也和他一样。”谢蕴抿了口酒,笑容幽幽。
谢昭宁从她的话中品出些许味道,她下意识捉住谢蕴的手,“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年少爱慕。”谢蕴反握着她温热的手,十指紧扣,提醒她:“他好像喜欢你。”
谢昭宁不信,谢蕴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位高权重,更符合他心中的妻子人选。”
“他是不是脑子不好,这和觊觎人妻有什么不同?”
“是吗?你可是一人孤零零地睡在东宫。”
谢昭宁啧了一声,趁机而上,“那我今晚睡相府。”
谢蕴说:“你敢去吗?算盘还摆着呢。”
谢昭宁语塞,不懂她这个算盘是什么意思,“你是缺钱了吗?”
谢蕴握着酒杯的手微顿,嫣红的唇角弯了弯,“跪着的。”
迷糊的人恍然大悟,下意识就要松开她的手,对面眼睛不好的羌族皇子终于站起身,端起酒朝两人走来。
谢蕴这时攥着谢昭宁要抽回的手,谢昭宁看她一眼,她一脸不高兴,情绪难得的都摆在脸上了。
羌族皇子不过十八九岁,与谢昭宁小了些,五官端正,眼神透着一股清澈,落在谢昭宁眼中,那就不是清澈,而是愚蠢了。
谢昭宁被谢蕴拉着,站不起来,只能冲对方笑了笑,“皇子。”
“殿下。”羌族皇子奉上酒杯,“殿下貌美,小王心向往之。”
谢昭宁:“……”你别说了,我的手腕要断了。
“皇子也好看,我成亲了,你这么说,会引起误会的。”
羌族皇子睁着清澈眼睛,将谢昭宁的容颜收入眼底,惊讶道:“您是太女,如同太子,您的夫婿自然不会只一人。”
颠倒过来算一下,他的话没有问题。但是谢昭宁不是纳夫,是娶妻啊。
她讪讪地笑了,“是不错,不过我、我是娶妻,你当着我妻子的面说这个,就是欺负她。”
“娶妻?”单纯的羌族皇子又傻眼了,女子、娶妻?
在他困惑的时候,鸿胪寺卿匆匆走来,拉着羌族皇子走了,留下一脸哀怨的谢昭宁。
上座的承桑茴津津有味的看热闹,不忘吩咐人去给谢蕴添壶酒。
看了热闹,承桑茴心情很不错,不免多饮了一杯。
谢昭宁头疼极了,低头看着自己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你下手太狠了,好疼。”
“是吗?人在生气的时候,力气就会格外大。”谢蕴凉凉地说了一句,抿了口酒,平静的目视前方。
谢昭宁揉着自己的手腕,抬头看她的侧脸,目光盈盈,她稍稍靠前,问道:“你不该生我的气,应该去骂鸿胪寺卿,他没告诉人家我成亲了。”
谢蕴皱眉,想了想她的话,也未回答,对面的羌族皇子依旧在看她二人,似乎不解,与鸿胪寺卿说话的时候,神色不免有些激动。
谢昭宁终于不耐烦地说一句:“他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你也不大聪明的样子。”谢蕴附和一句。
谢昭宁略带委屈,默默低头,谢蕴端起酒杯又饮了一杯。
对面的羌族皇子终于安静下来了,注意到对方看自己,他友好地举起酒杯,谢昭宁自然也得举起酒杯,两人各饮了一杯。
谢昭宁放下酒杯,与谢蕴说:“他不聪明,承桑梓也不聪明,你说羌族会不会毁在她二人手中?”
谢蕴噎住,侧身冷冷的看她,对她的话有些惊讶,很快,她又恢复情绪。
“她二人在一起,活不过三年。”谢蕴说。
谢昭宁笑了起来,贴着她的肩膀,肆意笑了出来,谢蕴觉得丢人,试图捂住她的嘴,“注意你的身份,太女殿下。”
上座的承桑茴默默摇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这出戏不好看。
太平淡了,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拂袖离去。
谢蕴的情绪太过内敛了,亦或是年长,她懂得压抑自己的情绪,若换做是谢昭宁,只怕拳头落在人家身上了。
宴席无波无澜,散席后,鸿胪寺卿像侍奉爹娘一样将羌族皇子哄走了,生怕他再缠着殿下,说什么心向往之的鬼话。
谢昭宁拉着谢蕴登上车辇,试图将微醉的人带上马车。
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谢蕴竟然没有拒绝,甚至跟着她走了。
承桑茴跟着后面,迎着夜风,看着两人,吩咐下属:“去盯着,若是吵了,记得回来告诉朕。”
这是第一回,她想知道谢蕴是什么态度。
****
夜风有些凉,酒醉的人吹不得风,谢昭宁将人抱进寝殿,随后关上门。
谢蕴半躺在软榻上,揉着额头,目光略有几分迷离,痴痴地望着谢昭宁。
谢昭宁伸手脱下外衫,露出纤细的身材,她随手将衣裳丢给婢女,自己走向谢蕴。
“你要沐浴吗?”谢昭宁顺其自然地问了一句,她若不洗,自己就要去洗了,浑身都是酒味,闻着也十分难受。
谢蕴迟钝了会儿,视线黏在她的身上了,略有些迷离,但她的眼中清晰地映着谢昭宁的身形。
她喝多了,胃里不舒服,有些反胃,她忍了忍,摆摆手,“我不去了。”
“你想吐?”谢昭宁走过去,认真地打量她,“你忍会儿,我让人拿醒酒汤了,喝些就会舒服的。”
谢蕴点点头,若无骨般躺了下来,谢昭宁看着她,眨眨眼,屏退了婢女。
殿内的人都走了干净,谢蕴意识到哪里不对,朝她看过去。对方倾身靠了过来,眼前阴影扩大,谢蕴不觉绷紧了身子。
谢昭宁伸手解下她发髻上的簪子,任由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她将簪子丢在地上,自己吻上谢蕴紧抿的唇角。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像是无人在。
谢蕴有些累,有些晕,谢昭宁吻上来的时候,她更晕了。
往日会迎合会拒绝的人,今日软绵无力,谢昭宁伸手扶着她的后颈,默默加深这个吻。
谢蕴晕得厉害,呼吸不过来,脸色通红。谢昭宁松开之际,她像溺水的的人大口呼吸,无力地靠在软榻上,眉眼不觉间添了几分媚态。
谢蕴身居高位多年,神色不露,爱以冷色示人,私下里的温柔都给了谢昭宁。
这一刻,她无力地喘息,添了一份柔弱,让谢昭宁心动不已。
谢昭宁不急着离开,盯着她看,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谢蕴半阖眸,情绪内敛,可脸上的红晕出卖了她,烟姿玉骨,清冷中夹着明艳。
谢昭宁抿唇笑了,谢蕴无力地伸手推了推她,力气不大,似羽毛轻拂,没推开,反而让谢昭宁有恃无恐地贴了过来。
“你难受得厉害吗?”
谢蕴没回答她,有些晕,想现在就睡,奈何这人就在自己面前晃动。
下一息,谢蕴被腾空抱了起来,她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沐浴,我帮你。”
“放下我。”
“进去了,自然就放下你,一身酒味,没有醉也被熏醉了。”
“放下我,谢昭宁。”
谢昭宁径直进入浴室,热水早就备好了,宫娥们贴心地将门关上。
室内热气弥漫,光从朦胧雾气中折射而出,让浴室显得更为温馨。
谢昭宁将人放在小榻上,伸手解开她的外衫,又将长发以木簪簪起,“洗一洗再睡,会很舒服的。”
“你这一洗,能洗到半夜。”谢蕴没好气地说一句,眼眶微红,瞧着十分可怜。
谢昭宁却说:“我不在水里欺负你。”
谢蕴:“……”
这是人话吗?
谢昭宁给她脱了衣裳,轻轻放入水里,热水拂过她的身体,引起阵阵颤.栗。
热水浸润下,身子确实舒服许多,缓解了些许疲惫。谢蕴被她握着手,“你放开我 。”
“我放开你,你滑进水里怎么办。”谢昭宁目不斜视,此刻瞧着正经极了。
谢蕴随她去了,微微闭上眼睛,也不去看她。
闭上眼,不闻不问,就不会害羞了。
谢蕴酒后糊涂,想得极为简单,由着谢昭宁给她擦洗,热水漫过身子,哗啦作响,整个人倒也舒坦。
在热水变凉之前,谢蕴被她抱着出水了,谢昭宁勤恳极了,给她擦干身子,抱回床上去了。
宫娥将醒酒汤送了过来,谢蕴不想喝,扭头往被子里躲去,谢昭宁将人捉住,自己喝了一口,吻上她的唇角。
舌.尖探.入,口中的醒酒汤系数过渡至她的口中。
谢蕴皱眉,谢昭宁高兴,欲照葫芦画瓢,谢蕴投降了,“我、自己喝。”
谢昭宁将她扶起来,准备用勺子的时候,谢蕴接过来,自己一口喝了,苦得不行。
“好了,我去沐浴,你等我。”
听着她轻快的声音,躲入被子里的谢蕴无声的笑了,不等她,睡觉。
谢蕴困了,又刚沐浴,周身都很舒服,不等谢昭宁过来,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有人靠近了,她没有动弹,对方贴紧了,她想拒绝,对方的手贴着她的腰。
谢蕴惊醒,等了会儿,突然安静下来了。
她的神经松懈下来,翻身靠近对方,复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头疼欲裂,她蓦地睁眼,已然一片清明。她惊得做起来,宫娥提醒她:“谢相,殿下说您不必紧张,她替您告假了,您可多睡会儿。”
“谢昭宁……”谢蕴低呼一句,浑身无力,便又躺下来了。
****
今日朝会,谢蕴不在。
散朝后,承桑茴将人留下,“你们吵了吗?”
她兴致勃勃想看热闹,但东宫的人说两人很安静,回去后就睡觉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谢昭宁精神好,小脸粉妍,闻言后,好笑一句:“您希望我们吵吗?”
承桑茴噎住,故作好心提醒:“吵一吵,也挺好的,不然憋在心里,对身子不好。”
“没吵。不过陛下,您那十个药人怎么样了?”谢昭宁挤眉弄眼,笑得十分得意,“您都收下了?”
“没大没小。”承桑茴呵斥一句,“你喜欢吗?那你收下。”
简单的一句话吓得谢昭宁眼皮发跳,“我不要,羌族的人好像不大聪明,那位皇子、眼里透着清澈的愚蠢。”
承桑茴说:“他和你一样,是国主独子。他的母亲本不受宠,但临去前给国主下药了,物依稀为贵,懂吗?”
谢昭宁恍然大悟,不过,她又反驳:“我比他聪明多了,什么是他和我一样,我们不一样。”
承桑茴淡笑不语,好像在说:“你说得对,说得极对。”
谢昭宁羞得脸色发红,“陛下,我先回去了。”
承桑茴没答应,“留下,朕将承桑梓的画像给了羌族皇子,你可满意?”
谢昭宁说:“我觉得这样太便宜了她,国主独子呢。”
承桑茴:“……”
小东西坏得很,果然,不能招惹她。
“那你想怎么样?”
“那就让她去,我很大方的,不计较以前的事情。”
“装模作样。”承桑茴低骂了一句,“回去找谢蕴,小心谢蕴让你跪算盘。”
谢昭宁小脸一红,瞪着陛下:“你是谁的娘啊。”
承桑茴笑了,由衷地发笑,“朕对你不好吗?谢蕴酒醉不来上朝,朕都没有怪罪,你还想怎么样?”
“您就是谢蕴的娘,我就是捡来的。”
谢昭宁拂袖离开了。
气呼呼回到东宫,谢蕴还没起来,但人已经醒了,听到动静后,掀开锦帐,唤了一声,“殿下?”
谢昭宁脱了衣裳走过去,凑到她的跟前,道:“今日没什么大事,说了些琐碎的小事。陛下将我留下了,说了承桑梓和亲羌族的事情,你若同意就下旨。”
“若我不同意呢?”谢蕴凝着面前的钱,目光冷了下来。
谢昭宁也没生气,坦然说:“那就不同意,皇子是将来的国主,他是独子,这样好的去处便宜她了。”
谢蕴沉默了,谢昭宁利落地脱了衣裳钻进被子里,闻着她身上的味道,舒服地叹了口气,“你考虑考虑,也算你半个女儿。”
羌族皇子这个身份不算好,但他是独子,这么一看,这个去处十分好。毕竟留在巴邑封地,不受人尊重,这样的去处,对于她来说,就是解脱。
谢蕴问她:“你怎么对她那么好了?”
“有吗?你救荣安,我给你安排她的去处,我也不欠你的。”谢昭宁望着横梁,“你以前对荣安,是不是真的用过心?”
谢蕴侧身,看着谢昭宁的侧脸,她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用过心。”
谁都猜不到将来的事情,谢蕴也是普通人,她刚入东宫,对承桑梓很用心,事事关切。
那样的关系持续了几年,直到顾漾明派人通知她,她才霍然发现承桑梓的心事。
她对承桑梓,比对自己的侄儿还要用心。
谢昭宁低声笑了,“我又不会真的赶尽杀绝,她又不聪明,没必要杀了。不过这个时候旨意到巴邑,巴邑王若是不遵照旨意,那就前功尽弃了。”
“不会,巴邑王会遵旨意的,在他眼中,承桑梓不过是没用的废人罢了,不会在这个时候抗旨不遵,让朝廷扣下罪名。所以,这也是个好机会。”
“那你去办。”谢昭宁不管了,翻身搂住谢蕴,伏在她的身上,目光如画笔,静静地描绘她精致的容颜。
谢蕴紧张得忘了呼吸,对方反而朝她一笑,“昨夜睡得好,欠我的该还了。”
“欠你什么?”谢蕴掀了掀眼皮,眼中若温水淌过,心中热了起来,不觉笑了,“还你、都还你。”
她伸手去解开谢昭宁的衣襟,谢昭宁吓了一跳,她笑得更厉害了。
“你这么急呀。”谢昭宁揶揄一句,抵着她的额头,“谢蕴,你昨晚真好看。”
提及昨晚,谢蕴笑不出来了,“是吗?再提昨晚,我就不高兴了。”
“那就不提了,说今日。”谢昭宁淡笑一声,扣住她落在自己后腰上的手腕,直接按在了枕畔:“谢蕴。”
听她的声音,谢蕴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淡淡,“喊我做甚?”
“我喜欢喊你。”谢昭宁挑眉,浅浅一笑,俯身咬上她的耳朵,轻轻低语:“谢蕴、谢蕴。”
本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称呼,被她喊出了婉转千回的语气,谢蕴羞耻,想让她别喊了。
刚张了张嘴,对方贴了过来,直接堵上她的唇角。
不许
两人在床上待到午时才醒, 谢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初次在东宫睡得这么晚才醒。
醒来后,宫娥摆好了午膳, 谢昭宁俯首于桌案前, 手中摆弄着玩意儿。
“你在玩儿什么?”
“羌族送来的药包, 绣坊里的人放进了香球里。你看、这个金丝镂空的香球, 我在想,放到市集上去卖, 效果会好不好。”谢昭宁晃了晃香球,招呼谢蕴近前。
她低头, 露出后颈白皙的肌肤,谢蕴抿唇笑了笑。谢昭宁将香球系于她的腰间,指腹摸了摸, 高兴道:“夏日驱蚊虫,挺好看的。”
“好,听你的。你给各位大人送一个, 接下来, 就会人人效仿了, 家眷书生们买不到, 就会去你的铺子里买, 不过,你得想想如何防止人家效仿。”谢蕴俯身坐了下来, 扫过对方白净的面孔。
谢昭宁托腮, 漆黑分明的眼里漾着温水,随后, 她拍桌叫好,兴奋道:“让宫内司制们做, 以朝廷的名义去卖,所赚银两供前线去用,宫里做的东西总是与外面不同的。宫外若敢效仿,派人随意敲打一二。”
时至今日,商与官结合,便不是简单的声音了。
谢蕴颔首,“倒也可,这桩事办下来,所得倒也不少,再告诉商贾,可低价售卖,让他们赚个中间差价。”
“好,我回头就去办,召集匠人,吃过饭就去做。”谢昭宁舒心极了。
谢蕴就这么望着她,无声地笑了。
谢昭宁做事,雷厉风行,想到便去办,先去找宫里的司制,谈一谈,不让宫里人白做,做一个付多少钱,按个来算,这样都会愿意去做。
接着,她又去找户部尚书商议,听着有钱赚,户部尚书岂会不应,当即应准下来。
一通忙碌,第一批香球便出来了,以东宫名义恩赐。
谢昭宁特地按照陛下的身子,让太医院开了药方,放在香球中,奉给陛下。
承桑茴望着手中的香球,细细把玩一番,说道:“你这回将赚的钱都给了朝廷,你图什么?”
“图陛下不惦记我的钱。”谢昭宁叹气。
承桑茴嘴角抽了抽,睨她一眼,“行了,朕知道了,朕会戴着。朕给你个机会,办个荷花宴,戴你的香球,如何?”
“谢陛下了。”谢昭宁揖首道谢,转而又问:“陛下,您那药人呢?”
“你想做什么?”承桑茴精神绷紧着,“不要打他们的主意,他们不属于你。”
谢昭宁大为不满,“我不过问问罢了,陛下何必这么紧张,对了,那个不大聪明的皇子选择承桑梓了吗?”
“见过画像,答应了。朕派人去巴邑降旨。”承桑茴回道,她纳闷道:“你将承桑梓捞出来,是何用意?”
谢昭宁坦然:“承桑梓于谢相而言,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然得大方些。再者承桑梓若死了,她会惦记一辈子的。与其让她惦记,不如将人捞出来,承桑梓活着,她就不会惦记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时间,承桑茴缄默了,半晌才道一句:“你倒是长大了。”
与其说长大了,不如说,为谢蕴着想。
两人之间,若是要斤斤计较,各自算计,引起许多无畏的争执、麻烦。
为对方着想,将事情办妥了,对方安心,自己也会安心。
谢昭宁摇首,白净的面容上浮现释怀的笑,淡淡笑容,与她的青春极为不符。
“于她而言,重要的不过三五人,替她办好了,她对我,也会更加用心。人心换人心罢了。”
“确实如此。”承桑茴难得地附和她的话,谢昭宁会处理她和谢蕴之间的事情。
且谢蕴不是斤斤计较的事情,她年长,做谢昭宁路上的引路灯,这一点,就足以稳定她们之间的感情。
承桑茴摆摆手,“朕知晓了,下去吧。”
谢昭宁揖礼,默默退下。
离开大殿,她常舒了口气,迎着五月里的日头,略眯了眯眼睛,有些热了。
陛下要办荷花宴,宴请官眷,一时间,成为一场盛事。
谢昭宁为此忙了起来,几日未见谢蕴,到了荷花宴这日,宴席摆在水榭旁,灯火璀璨,明灯高挂。
羌族皇子也被请来,见到谢昭宁后就径直走了过去,“殿下。”
谢昭宁忙了一整日,累得不想动弹,听着他的声音,懒散地瞧了一眼,“皇子来了。”
见她兴致缺缺,羌族皇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默默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女眷们三两而坐,说说笑笑,谢蕴从人群中走来,女眷们行礼,见到她腰间的香球,三两交谈起来。
谢蕴走到谢昭宁跟前,在她身侧坐下,“如何了?”
“累。”谢昭宁依偎着她,贪恋片刻的温暖,她笑道:“你最近忙什么?”
“琐事罢了。”谢蕴握着她的手,刚想说什么,余光瞥到羌族皇子,对方看了过来,她皱眉,提醒谢昭宁:“你和羌族皇子说话了?”
“打了招呼,怎么了?”谢昭宁半阖眸,不想动弹。
谢蕴说:“他看着你,果然,得不到的让人惦记不忘啊。”
谢昭宁闻言看向羌族皇子,对方冲她淡淡一笑,她哼了一声,复又靠在她的身上,“别搭理他,我好累,你晚上去东宫吗?明日休沐唉。”
“那你去相府。”谢蕴温柔一笑,“算盘还没收呢。”
谢昭宁瞪眼,“你去东宫。”
“不去。”
谢昭宁咬牙,道:“你等会喝多了,就会去东宫。”
谢蕴:“……”这人越来越坏了。
陛下来了,由宫人簇拥而来,众人行礼,在她腰间,也看到了香球,香气萦绕,淡淡的药草香。
众人落坐,女眷们跟着落坐,宴席开始了。
谢昭宁抿了口酒,她喝酒如同喝水,怎么喝都不会醉,惯来是来者不拒,不知为何,今日多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们来同她饮酒。
三五杯入肚后,她好像明白过来,戳了戳谢蕴:“今日为何这么多人盯着我。”
“是吗?”谢蕴低眸,不怀好意地笑了,但她很谨慎,没有让谢昭宁看到她的笑容。
谢昭宁说:“我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秦思安走来了,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最后问谢昭宁:“你要纳侧妃吗?”
谢昭宁:“……”你才纳侧夫人呢。
“你听谁说的?”
“她们说的。”秦思安抬首,下颚朝那些小娘子们扬了扬,“若不然怎么会设什么荷花宴。”
“你眼睛不好就算了,耳朵也不好吗?”谢昭宁咬牙,“这是陛下设的宴,与我有什么关系,是为了香球,你腰间挂的那个玩意儿,这个目前只有朝臣才有,让那些官眷们去买的,你想什么呢?我给你纳个侧夫人,好不好?”
秦思安凝眸,继而看向谢蕴,“你故意放出的风声?”
“怎么又是我?”谢蕴不满,“秦思安,但凡有什么事情,你都会赖上我。”
“外面的风声不会自己飘起来,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她没有,除了你还有谁还敢呢?”秦思安戳破谢蕴岁月静好的表面,“你为了赚钱,连名声都不要了?”
谢昭宁眼皮子跳了跳,好像明白过来,脑子里神经绷住了,她忍不住问谢蕴:“她说的是真的吗?”
“你不信我?”谢蕴故作生气。
谢昭宁无奈说:“我也想信你,可事实摆在面前,你让我怎么信你?”
谢蕴缄默,秦思安趁机说:“你二人真是狼狈为奸,殿下,你该看到她的真面目了,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连你的名声都不要了。你也该管管了。”
谢蕴端起桌上的酒,朝秦思安的脸晃了晃,“你再不走,我就拿酒泼你了。”
秦思安转身走了。
谢昭宁陷入沉思中,面色冷了下来,谢蕴特地给她斟酒,“别听她的,她是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乱语,我找个人问一下就好了。”谢昭宁不傻,这么多人在呢,随便找一人问,自然就明白了。
这回,谢蕴沉默了,默默饮了口酒。谢昭宁笑了,随后扯下自己腰间的香球,道:“我找个人去送了,你说好不好?”
“你敢!”
“我为何不敢?我找个人送了,其他人就会羡慕,争相去买了。”
谢蕴说:“那我也找个人送了。”
随后,谢蕴撤下自己腰间的香球,是一对儿的,上面的花纹都是一样的。
谢昭宁在人群中搜寻合适的人,找了半晌,未果,手腕突然被人扎拽住,手中的香球就被人抢走了。
“不准送!”谢蕴反悔了,脸色羞得发红,偏头不肯去看谢昭宁。
她有些倔强,又心虚,便不敢面对谢昭宁了。
谢昭宁伸手去抢,她握着谢昭宁的手,“不准就是不准。”
“你做错事,就这么理直气壮?”
“如何错了,你瞧今夜不都来了。”
“你承认是你放出的风声?”
谢蕴:“……”大意了,被套话了。
谢蕴辩解:“今日哪里不妥吗?”
“谢蕴,你为了江山,是不是可以给我塞许多女人?”谢昭宁气急败坏。
两人吵架了,上座的承桑茴兴致勃勃地看戏。
谢蕴解释:“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些风声罢了,又不会碍着你的事。她们热切地看你,我都不曾介意,你气什么?”
“你好像很有理哦?”谢昭宁被气笑了。
谢蕴语塞,又不得不开口:“今晚的局面,不好吗?”
“我不做了,不卖了。”谢昭宁起身离开,随手将香球丢在了地上,一脚踩下去,随后与陛下道歉,直接离席。
生气了。
承桑茴挑眉,又看向谢蕴,谢蕴满面通红,羞得不知所措了,想去追,又碍于旁人的眼神,不得不坐下。
她摆手,示意宫娥去将地上的香球捡起来。
踩扁的香球已经烂了,药材从里面泄露出来,狼狈地摆在了陛下的案上。
众人都瞧见了香球,又见诸位大人身上都悬着香球,不免心中好奇。
人只要好奇,就会去摸索,自然就会打听香球的来历。
承桑茴抿了口酒,与谢蕴说道:“你怎么气她了?”
谢蕴起身揖礼,没有回答。
承桑茴也不计较她的失礼,只道一句:“不去看看?”
“谢陛下,臣这就去。”谢蕴如释重负,匆匆行礼退下。
好端端的一场荷花宴,两人闹得不愉快,众人见状都不敢说话了。
又过了片刻,承桑茴让人取来三只精美的香球,懒散道:“我朝女子可入朝,朕这里有三个小东西,谁赢了,从朕这里拿走,不比歌舞不比诗词,只比箭术。”
女帝话说完,殿内一片哗然,光是会箭术就可甩下一大半人的,更是莫谈精于箭术了。
很快,宫人将箭靶搬了进来。
秦思安抿了口酒,朝着空荡荡的座位看去,两人走了,豁然就无趣了。
箭术比赛开始了。
****
谢蕴匆匆追出来,人已经不见了,询问门前内侍,内侍只道殿下登车走了。
宫内行走,只有陛下与殿下才有车辇。谢蕴没有车,不知去哪里找,思来想去,只有去东宫等了。
谢蕴先回到东宫,宫里没人,也不知道走哪里去了。
谢蕴也累了,换下官袍,从她枕头下抽出账簿,认真去看了。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有了动静,宫娥唤着殿下,簇拥着人进来,
殿内有人,谢昭宁一进来就停下脚步,谢蕴绕过屏风走出来,冲她缓缓一笑,“气消了吗?”
谢昭宁不理她,转身想走。谢蕴两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下去吧,我与殿下有话说。”
宫娥们听了吩咐,将殿门关上。
“那么大的气呀,以前生气可就一小会,今日可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气也撒了,我也给你赔礼了,该消气了。”谢蕴耐心哄着,“那一脚踩下去,我都没有颜面了,还不消气?”
谢昭宁抬眼看着她,“你错了吗?”
谢蕴笑了,觉得有趣,又觉得被她这么一问,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谢蕴点点头:“错了。”
谢昭宁又问:“下回还敢吗?”
谢蕴还是点点头;“下回还敢。”
“你、你这知错了,又有什么用,下回还敢,还有下回。”谢昭宁气得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握紧拳头,“你、你、你出去。”
憋了半晌就憋出这么一句话,谢蕴心疼又好笑,“我不走,你骂几句?”
“我不骂。”
“那你撒撒气?”
“我不撒。”
“那你要怎么样?”
“我就是生气,不想见你。”
谢蕴听到最后一句话,面上的笑容淡了,认真问她:“怎么就不想见你?”
“我见你做什么,不骂你不说你不打你,看着你干生气?”谢昭宁反问,往日粉妍的小脸上此刻变得通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蕴:“我看着你就生气。”
谢蕴再度笑了,“气这么大了,那我走了,明日休沐哦。”
一句话让谢昭宁又气又纠结。
随着谢蕴的靠近,身上那股令人着迷的冷香在谢昭宁鼻翼间散开,她轻轻笑了,面上肌肤细腻,如上好的白釉。她伸手,摸了摸谢昭宁的脸颊。
谢昭宁喉咙滑动,赌气似的后退一步,长睫轻颤。
谢蕴自然不会就此停下,伸出细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唇角,谢昭宁没躲开。谢蕴继而伸手,掌心贴着她的侧脸,细细摩挲着白嫩的肌肤。
生气纠结的人被她这个动作弄得心神摇曳,她微微后退一步,谢蕴追上一步,就这么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顷刻间,谢昭宁呼吸热了,感觉心在乱跳。
“你做什么?”
谢昭宁试图用自己的声音盖过自己慌乱的呼吸,可谢蕴面上淡淡的笑,让她心口发热。
“你说该做什么?”谢蕴轻笑一声,“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的笑与往日不同,带着几分撩人的滋味。谢昭宁紧咬着牙齿,试图去拒绝她,可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这人,真的好烦,让人拒绝又不舍得,留下又觉得她好可气。
谢蕴望着她,“你想亲我吗?”
想吗?谢昭宁没说话,对方眼睛像是会说话,慢慢地靠近之际,散去薄凉,氤氲在暖人的灯火下,添了几分韵味。
谢昭宁不说话,谢蕴靠过来,贴上她的唇角,一丝丝不属于谢昭宁的凉意,在唇角间慢慢散开。
很快,唇角间的温度热了起来。谢昭宁浑身都是热的,沾染到她,自然被她焐热了。
谢蕴松开她,蜻蜓点水般略过了,眼睛复而清明,“我的道歉,你接受了吗?”
“就这样?你说道歉?”谢昭宁稳住自己的心神,力保自己不处于下风,挑了眉眼,“我不满意。”
“哦,你不满意啊。”谢蕴轻叹一声,想来也是,换做自己,也不会满意的。
她望向谢昭宁:“那你要怎么样呢?任你处置吧。”
往日清冷的人说着委屈的话,像是踩在了谢昭宁的心口上,谢昭宁蹙眉,很快,她抬起谢蕴的下颚,毫不犹豫地贴了过去。
她最懂谢蕴的软肋,她也懂如何让谢蕴高兴,乃至沉迷。
她惩罚性地咬住了谢蕴的唇瓣,她爱她,是真真切切的爱,没有一丝杂质。
谢蕴身形微颤,眉眼轻锁,后腰间多了一只手,将她拉近,似乎要一起跌入深渊。
谢蕴心口低叹一声,对方步步逼近,像是凶狠的小狼,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她松下肩膀,任由对方肆意妄为。
突然间,谢昭宁松开了,眉眼染了一抹情.欲,但她停了下来,仔细欣赏着谢蕴带了几分妩媚的姿态。
她笑了,足以倾倒众生。
谢蕴望着她,她笑了笑,“去沐浴啦,都是酒味。”
谢蕴睨她一眼,她怒了:“不准这么看着我。”
她生气,谢蕴不担心,眸子里映着她澄澈的眼神,明净的五官,谢蕴眼角微微一弯,似有几分薄凉,更多的是揶揄:“你在我的心里,不是承桑漾,不是殿下,所以不要摆架子,你摆架子的时候,像是小人穿大人的衣裳。”
谢昭宁朝她眨眨眼,道:“是吗?我是你捧上来的,我是谁,你不清楚吗?你说不是,我就不是了吗?”
谢蕴别开脸,谢昭宁轻笑一声,“你在自欺欺人。”
谢蕴目光渐深,谢昭宁推她:“去沐浴,我们一起。”
两根白细修长的手指在谢蕴的肩膀上戳了戳,眉眼轻轻挑起,像是挑衅,谢蕴扫了一眼她的手指,“你很嚣张。”
“不该嚣张吗?”谢昭宁故意冲她眨眼,心情陡然好了许多,眉梢眼角都是笑,三月桃夭,笑得明媚动人。
哄得差不多了,谢蕴准备要走了,今晚不适合留在东宫。
“我走了。”谢蕴抓住机会,抬脚就要走。
谢昭宁凝眸看着她发红的耳朵,“你要爬出去吗?”
东宫门已锁了,没有她的吩咐,是不会打开的,想出去,那就只有翻墙爬出去了。
谢蕴眸光渐深,回头扫了她一眼,目光如矩,谢昭宁笑了,“你自己过来的,我没有喊你哦,你来了还想走,你以为菜市场啊,来来回回,随你走动。”
她又有些霸道了,谢蕴眼皮子没来由地一跳,谢昭宁兀自脱了外裳,目光里漾着笑容,“你不去洗,我去洗了。”
谢蕴看着她抬手脱了,丢在地上,鞋也脱了,露出白净可爱的脚趾。
一双脚赤着踩在地上,来回走动。
谢昭宁去沐浴了,谢蕴一人留下。
浴室就在隔壁,她恍然听到了水声,殿内空空荡荡,水声就显得格外大,她抿着唇角,闭眼轻轻呼吸了下,转身朝浴室走去。
人已在水中,长发簪起,白皙的脖颈扬起,水滴落了下来,滑过后背,啪嗒一声落入水中。
水被搅得哗啦作响,谢蕴看向那人,像是滴在了她的心口上。
许是听到了声音,谢昭宁愉快地回头,同她招手:“来都来了,不如一起呀。”
她像是在说简单的事情,来都来了,一起吃呗。
谢蕴心里奥回来,转身想走,可双脚黏在了地上,她很想、留下。
谢昭宁朝她泼了一手水,衣裳湿了,“你看,湿了,留下吧。”
谢蕴低笑一声,“背过去。”
她的笑,像是给了自己勇气,让自己放纵一回,闹一回,无拘无束地闹一回。
谢昭宁听话地背过身,将最美好的背影留在谢蕴的眼中,“你害羞什么呢。”
“不许说话。”谢蕴低声呵斥一句,抬手去脱自己的衣襟,她觉得自己气势不足,便又加了一句;“不准说话,不准回头。”
说完后,她自顾自脱衣,水中的人眨了眨眼,被她的话勾出几分旖旎,悄悄转过头,视线一点点挪了过去。
遗物
谢昭宁就不是安分的主, 谢蕴不让看,她更想看,视线挪过去, 目光所及, 层层叠叠的衣襟下, 包裹着曼妙的身躯。
下一息, 脑袋被拍了下,她忙摆好姿态, 目视前方,乖巧得不像话。
谢蕴轻笑一生, 好像在嘲讽她的不听话。谢昭宁羞红了脸,耳根悄悄爬上红晕。
水声啪嗒作响,谢蕴入水了, 氤氲而出的热气像是浓浓白雾,让人眼花缭乱,她仰首看着靠近的人, 眉梢眼角都勾了几分媚态。
谢蕴却伸手捂着她的脸, 凑在她的耳边低笑。
低低笑声, 像极了虫子, 爬进了耳朵里, 勾得人耳朵发痒,心口难耐。
“闭眼, 好好洗干净。”
谢昭宁看不见, 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漆黑, 但她发现谢蕴贴着她,肌肤的摩擦, 让浴室的温度骤然升高了。
谢昭宁:“……”很过分啊。
谢蕴撩起眼皮,咬着她的耳朵,看着那块肌肤慢慢地被烫红了,她又笑了,“你也会害羞啊。”
被动的那个,都会害羞,谢昭宁也不例外。她贴着谢蕴,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嫣红的唇角张了张,发不出声音。
她看不见谢蕴,谢蕴却满足地打量她,肤如凝脂,颜如玉,浑身上下让人挑不出毛病,年少青春的身子,总是热烈如火。
谢蕴低头,咬上她肩上的肌肤,盈盈一笑,眼中都是如玉的肌肤。
灯火黯淡下来,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水声滴答作响,心跳骤然加快,好似从悬崖落下,疾驰而过,又回到了云层上。
水凉了。
谢昭宁抱着被子握着榻上,脸上红晕未散,目光紧紧跟随谢蕴。谢蕴披散着长发,裹了一身白色的寝衣,长发如瀑布乖巧地落在肩上,整个人坐在那里像是一尊玉相,十分好看。
“你看什么?”谢昭宁眼中的惊艳一点点加深,旋即一笑,歪着脑袋去看她,整个身子趴在了床上。
“你的总账,我在想,你可以调出多少钱。”谢蕴说到这里,顿了顿,抬首看向窝着的人,淡淡一笑:“又该心疼了。”
谢昭宁闻言爬坐起来,盯着那人:“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没钱用了,总该找你。不能让前线战士吃苦,也不能让藩王看笑话,让藩王看到你的实力呀,有钱有颜,多好。”谢蕴放柔声音哄了一句,深信谢昭宁不会拒绝的。
果然,谢昭宁又趴了回去,“钱都被你们算计完了,我还能说什么。那你过来,我亲一下,算是抵账了。”
想起方才水中的事情,谢昭宁红了脸,索性躲进了被子里。
谢蕴抬头,就只看到床上裹着的粽子,不由好笑,“害羞了,那就不亲了。”
“那是不成的。”谢昭宁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我钱都没了……”
“是呀,钱都没了,可得把人紧紧拴在身边。”谢蕴语气上扬,心情很好,嘴角蕴着笑,细长的手指抚着账簿边角,发出邀请:“那你过来。”
谢昭宁继续窝着,但又想到自己白花花的银子,心中一揪,裹着杯子就排到了谢蕴面前。
谢蕴放下账簿,握着她的手,直接就拉走她身上的被子,手臂圈着她的腰将人带坐在自己的腿上。
亲密的动作,让谢昭宁更晕乎乎的,“你今晚怎么了,我是掉进蜜糖窝里了吗?”
谢蕴的主动,撕开了两人之间那层朦朦胧胧的纸,彻底看清了对方。
“我得哄你呀,万一你真去纳个侧妃之类的,我该怎么办呢。”谢蕴双手抱住她,掌心贴着她的小腹,歪着头打量她通红的耳朵,“原来,你也是会害羞的,脸红了不算,耳朵也会红了,倒是少见。”
往日里没羞没脸成了习惯,如今见她一副羞涩难当的脸面,也是十分可爱。
谢蕴继续看她,手从小腹上离开,握着她的手腕,“怎么不说话了?”
“说、说什么?”谢昭宁还是晕着,领口下露出的皮肤透着桃花般的粉妍,“你别这么撩我……”
谢蕴笑了,抵着她的肩膀,笑得不行,“你慌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谢昭宁,此刻慌了,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来,我往日疏忽你了。”谢蕴自省般开口,语气上扬,逗得谢昭宁浑身都热了起来,她摸着她的手腕,指腹贴着柔软的肌肤,一寸寸上移,贴着上臂的肌肤,她按了按,谢昭宁开始躲了,“你干嘛……”
“我喜欢看你慌张害羞的样子。”
此刻的谢蕴与往日端着的清冷表面大不相同,黑夜似乎脱下了她的外衣,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她发现了一件惊奇的事情,逗弄谢昭宁也很有趣,
谢昭宁平日里张牙舞爪,此刻安静极了,躲在她的怀中,像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
谢蕴眼眸明亮,张口咬住她的耳尖,心口悸动不已,撩人着反而先心动了。
“疼……”谢昭宁偏首,想要逃离,身子被她禁锢在怀中,逃也逃不开,她忍着不适,“你这不是哄。”
“那是什么?”谢蕴紧锁她的反应,“你往日不就这么对我的吗?”
“我、我就亲你而已,其他的事情,那是在床上。”谢昭宁结结巴巴地开口,心里的欲望被浇灌,生根发芽,让她难受起来,她动了动,谢蕴抱得更紧,“哦,原来你不喜欢这样的。”
谢蕴眼底泛起波澜,似有所困惑,怀中的人挣扎着起来,赤脚站在她的面前,“不是不喜欢,是你太奇怪了,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那种感觉,你懂吗?”
“我是黄鼠狼,你是鸡?”谢蕴意有所指,眼波淡了下来,抿了抿唇角,“你是小鸡,被人养着,突然遭人惦记了。”
谢昭宁叹气:“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想解释了。”
说完,她又坐回到谢蕴的膝盖上,靠着她,“好,就这样。”
谢蕴忍不住又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耳尖:“你怎么那么听话呢。”
“只听你的话,不听别人的。”谢昭宁服气了,脸上的红晕终于慢慢散去了,“你赢了,我输了。”
谢蕴就是会骗人的,方才的一幕若告知陛下,陛下铁定不会信的。
谢昭宁觉得自己挣扎不动了,整个人贴在谢蕴的身上,“钱给你,顺便把人也收下吧。不能只能钱,不要人。”
谢蕴被她自暴自弃的话逗笑了,捏捏她脸上的肉:“钱要,人也要,后位也要。”谢蕴拨弄着谢昭宁身上的衣襟,指尖轻扣着衣带,很快,衣带松开了。
“你、过分了啊。”
谢昭宁握着她的手,又给自己系好衣带,“看好了吗?看好就去睡觉了。”
“你这个看好是指的总账还是你自己?”谢蕴笑了笑,心情好极了。
谢昭宁又被她逗得脸红,“当然是账簿,我先走了。”
免得再被调.戏,谢昭宁拨开她的手,捡起地上的杯子,如兔子般跳上床榻,迅速缩了进去,整个人成了一个大粽子。
谢蕴将账簿收好,走过去,塞到枕头下,“还给你,你自己看,我看不大懂。”
“你看不懂?你看不懂还看这么久?”谢昭宁郁闷,原来你的勤奋都是自己装出来的。
谢蕴躺了下来,谢昭宁迅速贴了上来,回到了她的领地里,整个人的情绪便跟着变了。然而,谢蕴握着她的手,“刚刚舒服吗?”
谢昭宁:“……”
谢蕴笑容不减,觉得她可爱极了,揉揉小脸,“那你躺着,我来。”
在谢昭宁迷糊的时候,谢蕴反客为主了,吻上她的唇角。
****
休沐日,院子里静悄悄的,宫娥们行走都放慢脚步,尽量做到无人。
阳光洒下,庭院里的温度升高了,连带着寝殿内都热了起来。谢昭宁热得掀被子,修长的腿搭在外面,很快,有人给她将被子盖好。
反复两三回后,谢昭宁热得坐了起来,身上的衣裳皱巴巴地贴在身子,尤其是领口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她脑袋有些懵,想起昨夜的事情,脸色迅速红了,又果断地缩了回去。
“腿热,脑袋不热,对吗?”
轻快又带了些疏冷的声音让谢昭宁缩得更厉害了,谢蕴掀开她的被子,“热就去沐浴,你缩着做什么?”
“你不洗吗?”谢昭宁退口而出,脑子没反应过来。
谢蕴侧躺着,视线都在谢昭宁身上,懒洋洋道:“我洗过了。”
半夜洗的。
谢昭宁哼了一声,爬起来,跪坐在她的跟前,不满道:“你洗的时候怎么不喊我。”
“我喊你了,你说累,要睡觉。”谢蕴睨她一眼,恢复往日淡淡的神色。
谢昭宁更懵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喊你的事情,你是不是骗我?”
“是吗?你是累了,不是喝酒,怎么连这些事情都记不住了。”谢蕴抓住她散落下来的长发,“自己好好想想,我先回相府。”
“吃过饭再走。”谢昭宁揉揉自己的额头,记不清睡着后的事情了。
谢蕴应了一声,唤来宫娥,洗漱更衣。谢昭宁趁机去沐浴了,出来时,浑身清爽,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袍,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儒雅。
吃过午饭,谢蕴便走了,谢昭宁想起昨夜的事情,让人去找户部尚书过来。
户部尚书盯着大太阳,哼哧哼哧地来了,谢昭宁示意他先做,喝杯凉茶再说话。
她先问了国库剩余一事,户部尚书支支吾吾,给了一笔账,兵器、粮食、衣物,都是要钱的。
谢昭宁看着账目,点点头,说道:“知道了,尚书辛苦,回去吧。”
打仗最花钱,尤其是眼前全力供给给前线将士,若此刻显得捉襟见肘,藩王知道了,对朝廷十分危险。
黄昏时分,谢昭宁领着人出宫去了,去见一月,点明要钱。
一月换了铺子,开酒楼,不再开棺材铺子了。
噼里啪啦一顿算计后,一月给她一个数目,“可以吗?”
谢昭宁看了一眼,眼前一亮,十分满意,“可,就这个数字了。不过,还得准备,打仗就是销金窟。”
“我知道了,会给你的,不必担忧,旁的没有,钱还是有的,对了,有件事,你知道吗?”一月拨了拨算盘珠子,“我听说太傅去前,留了一笔钱,你知道在哪里吗?”
“留钱了?”谢昭宁眼睫一颤,“在哪里?”
“殿下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就是听说而已。”一月摇首,毕竟这么隐秘的事情,太傅不可能会告诉她,“我以为会告诉你。”
谢昭宁兴奋又失望,太傅临去前,将她支开,回去后就没有见到太傅了,哪里知道这件事。
“真的留钱了吗?”她反复问一句。
一月说:“十有八九,我算过账的,这些年来的钱去哪里了?除了暗探的支出外,几乎没什么花销了,如今一年的钱,摆在账面上了,以前的钱呢。殿下,您自己算算就知道了。”
谢昭宁托腮,极为不解,“太傅为何会留钱?”
“许是给陛下的。”一月猜测道,能让太傅挂在心口上的人唯有陛下了,尤其是陛下那时疯疯癫癫,一旦出宫,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谢昭宁问道:“你这里有往年的账目吗?”
“在太傅的宅子里,那场大火都烧干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谢昭宁恍惚想到了什么,立即离开酒楼,打马去了京兆尹,调集人去太傅旧宅。
谢蕴闻讯赶来,数把火把下,照亮四方天地,她下马走过去,“你闹什么呢?”
“找钱。”谢昭宁说,言简意赅,“我猜太傅留了钱给我。”
“给了你?”谢蕴笑话她,“是给陛下的吧,怎么会给你。”
顾太傅将那么多的生意铺子都丢给她,怎么还会另外留钱,这句话一听就不对了,异想天开。
谢昭宁不高兴了,挑起眉梢,“就是给我的,陛下不知道,就是给我的。”
“行行行,你找到了就是给你的,不过你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陛下怎么会不知道呢?”谢蕴提醒傻子,“你应该悄悄的找才是。”
“悄悄又怎么样,她要钱还是得要,她会悄悄的要吗?”
谢蕴觉得也对,毕竟陛下坑谢昭宁几回了,悄悄拿到手也未必会焐热。
“你怎么猜会在这里?”
“那把火。我觉得太傅不仅是烧了东西,也在提醒陛下,这里有东西。不过陛下从未来此……”谢昭宁蹙眉,陛下辜负太傅的心思了。
谢蕴说道:“那就试试,若真有钱,只怕还有他东西。”
“先挖吧。”谢昭宁望着眼前漆黑的土地,烧得破败的墙壁,眼中的光逐渐黯淡,“若真有,东西不会少。”
调集过来的兵立即开挖起来,谢昭宁在旁盯着,“你回去休息,我明日不上朝了,你给我告假吧。”
东宫惯来闲散,谢昭宁去不去上朝,陛下素来不管,人活着就好了。
谢蕴陪着等了片刻,等到了亥时,挖进一丈的时候,有人说挖到异物。
是地下暗室。
“估计挖得慢,你回去,天凉了。”谢昭宁还是想让谢蕴回去休息,难得休沐日我,晚上早些睡觉。
暗室是不能挖的,找到门才好挖。
谢蕴不急,握着她的手:“你找找太傅的屋子在哪里,沿着方向去找门,没有方向的挖太浪费时间了。”
宅子都烧完了,什么都看不到,天色又黑,此刻压根辨不清方向。
谢昭宁待的时间不多,一时间也找不到方向,浮清又不在,她如同失了方向的苍蝇一般。
“你回去吧,你在这里,我心不安,我一人守着。”谢昭宁心烦意乱,明确有暗室了,她可以放下心。
她望着谢蕴:“有钱了,你赶紧走吧。”
谢蕴被她得意的小模样逗笑了,“好,我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累了就去马车里休息,不要硬扛着。年轻也要照顾好自己。”
两人互相嘱咐一番,谢蕴上马走了,谢昭宁让人搬了椅子过来,自己在旁守着。
幸好是在五月里,夜里不太凉。到了下半夜,谢昭宁裹着披风睡觉了。
天亮的时候换了一批人,谢昭宁买了些吃食过来,一面吃一面盯着,吃到一半,秦思安来了。
秦思安拿起一块油煎放进嘴里,看着忙碌的一批人,不由询问:“你在挖什么?”
“你管我。”谢昭宁不说实话,“你来干什么,我又没让你来。”
秦思安闻言后,猜出几分名堂:“你在找宝藏吗?先生给你留了什么,你现在才想起来挖?”
谢昭宁瞪她:“你管我找什么,你不去内廷司,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见者有份,我也看看。”秦思安狡猾地笑了,以长辈姿态看着谢昭宁:“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想想我呢,我可是鼎力支持你的。”
谢昭宁不上她的当,忽略她的假情假意,“除了我,你还能支持谁?你能给陛下找出第二个女儿?”
“找、找不到……”秦思安自己先结巴起来,尴尬地笑了。
太阳出来了,温度热了起来,眼看着着下属们热出一身汗,谢昭宁让人去买几车西瓜,轮流换着吃,消消暑也是好的。
一连买了十来车西瓜,谢昭宁自己吃得半饱,躺在太阳底下困得睁不开眼。
阳光透过枝叶撒下来,切碎般的光影落在谢昭宁的脸上,衬得肌肤细腻白皙。
谢蕴来时,就见到她躺在躺椅上,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最后实在熬不住,彻底睡了过去。
看着她的模样,谢蕴觉得有趣,让人搬了凳子,轻轻地放在她的身边,自己拿了折扇,一下一下给她扇风。
时光静了下来,呼吸间一下一下过去了。
不知扇了多久,有人匆匆跑来,“谢相,挖到门了。”
躺椅上的人惊坐起来,额头上汗水滑落下来,蔓过脸颊,落入脖颈上,谢蕴无奈极了,伸手给她擦了汗珠子,“ 我去看看,你再睡会儿。”
“你来了啊。”谢昭宁语气软糯,愣了一眨眼的功夫,忙站起来,“一起去、一起去。”
许是刚醒,猛地站起来,谢昭宁身子晃了起来,谢蕴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了起来,“歇会、歇会。”
谢蕴心揪了起来,“慢点、跑不了。”
“嗯,知道了。”谢昭宁低低应了,带着鼻音,握着谢蕴的手站直了身子,“这个天真热。”
两人一道跟着人走过去,地上的土都挖开了,露出一截楼梯,门已经开了。
“没有锁,已经打开了,里面没有危险,都是箱子,属下打开了两个查验,都是黄金。”
谢昭宁没有意外,快速进去,暗室很大,足有一个寝殿那么大,堆得都是箱子。
无数个箱子整齐的堆着,一眼看过去,井然有序。
但有一只箱子不大,比其他箱子小了一半,谢昭宁快速走过去,上面带了锁,打不开。
谢昭宁无助地看向谢蕴:“有锁,钥匙会在哪里?”
“四处找找。”谢蕴也不知道,毕竟她与顾漾明素未谋面,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两人提着灯,在暗室里找了起来。
然而,事与愿违,哪里解锁的物什。
谢昭宁找不到了,打量着箱子,咬咬牙:“找个匠人过来砸开?”
“万一里面的东西砸坏了呢?”谢蕴不赞同,“送给陛下,或许陛下有办法打开,这个不要紧,先将这里的黄金搬去东宫。”
谢蕴见她沉默,继续说道:“我去见陛下,你收拾残局,犒劳下他们,记住了。”
“我知道了。”谢昭宁拍了拍箱子,心思沉了沉,她有些害怕,“这个要交给陛下吗?我怕会让陛下多想,她的身子本就不好了。万一……”
“若是不给,陛下会觉得遗憾,我们不是她,帮她做不了主,也无权越过她,不让她知晓。”
谢蕴也是没有办法,“我走了。”
谢蕴让人搬着箱子,登上马车,赶在天黑前进入大殿。
箱子被送了进来,摆在了承桑茴面前。承桑茴凝着木箱,“谢相这是给朕送礼吗?”
谢蕴揖礼:“陛下,非是臣,这是太傅留下的,臣打不开,思来想去,当是给您的。”
承桑茴面上浅淡的笑容被一句话击退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箱子:“给朕的?”
“臣不知,您能打开,就是给您的。”谢蕴低头,心中百转千回,祈祷太傅别留下什么睹物思人的伤心玩意儿。
“朕、知道了。”承桑茴霍然起身,走到木箱前,锁上有字……
她蹲了下来,纤细苍白的指尖抚上箱子,努力压制心口的悸动。
黄金屋
谢蕴没有多待, 悄然退出大殿候着。
与此同时,暗室里的木箱被一箱箱打开,谢昭宁领着人挨个木箱打开, 一条一条黄金检查, 最后再度收入箱子里。
翻来覆去检查一遍, 确保无误, 送入东宫。
一车接着一车的木箱送入东宫,宫门禁卫军拦截要检查, 木箱又一遍打开,露出金灿灿的黄金。
装箱的马车走了一天, 黄昏时分才结束。
谢昭宁肆意地躺在库房里,不,准确的是躺在黄金上, 肆意翻身,直到承桑茴推门而进,她霍然爬起来, 见是陛下后, 又躺下来, 甚至招呼对方一起过来躺着。
“小时候我又个梦, 就是躺在钱上睡觉, 长大后才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善贾之家, 再怎么赚钱也不能躺在钱上睡觉。可是现在, 您看,我做到了。”
“掉进钱眼里了。”承桑茴低骂一句, 可她还是走上来,俯身坐下, 看着满地的黄金,叹息道:“你这么喜欢,就碓一间黄金屋,将谢蕴锁起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多好,你将颜如玉锁进黄金屋。”
“您说得也是,回头将她找来。”谢昭宁眼眸明亮,十分兴奋,伸手就能摸到钱,翻个身,还是摸到钱,她高兴道:“陛下,太傅给你留了什么?”
“她给朕留了许多信,还有些小玩意儿。”承桑茴也躺下来了,黄金太硬,又处夏日,衣裳单薄,铬得脊背疼。但她还是直挺挺地躺着,望着横梁,“她告诉我,你是怎么长大的。”
顾漾明留了二十封信,十八封信都是写谢昭宁,一年一封信。她说:“还有画像,你小时候就长得就很好看。”
顾漾明似乎将爱留给了谢昭宁,却又十分无奈,她不敢将人留在身边,更不敢留在京城,唯有远远地看着,派人处处盯着。
谢昭宁在谢家的每一件事,她都知晓,但她从不插手。
“都是说我?”谢昭宁震惊,“为何说我?”
承桑茴说:“爱屋及乌。”
谢昭宁说不出话了,承桑茴伸手,攥着她的手腕,“她对你,真的很喜欢,你的十八年生活,是她精心安排的。若没有谢蕴,你将在谢家继续生活,继承家主之位,娶自己喜欢的女孩,到时候京城的生意都会交给你。你将是谢家最出色的家主。”
顾漾明将她的一切都留给了谢昭宁,简简单单,又十分沉重。
“幸好,你长得很好,没有辜负她,在她死后,你做的一切,也是全了她的颜面。可我欠她的,还不清了。”
承桑茴语气低沉,目光深邃而无力,“她没有给我补偿的机会。”
这样是最痛苦的,斯人已逝,她看不见,摸不着,情谊也好、恩情也罢,都化成了一场空。
怎么去补偿,怎么去填补那些缺憾。
爱屋及乌这个词,太过深沉了。
她是爱人的女儿,与自己毫无关系,却甘愿捧在手心中,付出十八年的努力。
承桑茴无力地低笑,眼中荒芜,却又不显凄楚,“朕累了,想去找她。”
简单七个字让谢昭宁惊坐起来,承桑茴却又紧握她的手,漫不经心一笑,“别害怕,朕说说罢了,内忧外患,朕怎敢任性。”
“陛下、太傅是希望您好好地活着,谁都不希望自己的爱人活在痛苦中,她已经去了……”
“朕想静静,你出去。”
承桑茴打断她的话,摆摆手,干涩无力的手腕似枯朽的花朵,花色已逝。
谢昭宁哪里敢走,跪坐在黄金上,试图想说什么,干涸的唇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劝什么呢?
谢昭宁心中的喜悦被冲散了,不舍又无助地走出库房,对上谢蕴的目光,没忍住,眼泪掉了出来。
此刻库房外的人都已经散净了,只谢蕴一人守着。
谢蕴望着她,没有嫌弃,没有嘲讽,“你哭了也是应该的。给你那么多钱,冲昏头脑了。”
“那是给陛下的,又不是给我的。”谢昭宁擦擦自己的眼泪,“我不过先下手,抢过来罢了。”
“给你,还是给陛下,有区别吗?”谢蕴舍不得她哭,从袖袋里取了帕子,擦擦她的眼泪,“你等片刻就进去,别让陛下一人胡思乱想。”
谢昭宁点点头,伸手抱着她,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两人在门口等,天色黑沉,宫娥过来挂灯。
一排排宫灯挂了起来,如一条璀璨的银河,摇曳晃动。
谢昭宁捧着灯,走进库房,里面的灯也被熄灭了,她着急地冲着里面喊了一句:“陛下、陛下……”
她跑近,将灯放在黄金上,自己爬上去,“陛下、陛下。”
“没死,你喊什么。”
承桑茴静静地躺在黄金上,阖眸而憩,“朕累了,你进来做什么?”
“我进来找你回去睡觉啊,陛下,累了就回寝殿,你躺在我东宫做什么。”谢昭宁故作轻快,凑近至她眼前,“我陪你用晚膳,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不好,你将这些黄金搬来东宫做什么?”承桑茴终于腾出手来询问黄金的归处了,“这是留给你的吗?”
谢昭宁跪在她的跟前,闷闷地说:“谁找到就是谁的,是我找到的,你看你,你都不去太傅故居,怨得了谁。”
“是吗?她说了,钱留给我,你要了那么多铺子,贪心不足?”承桑茴撑着坐了起来,身后冰凉又硬,浑身都疼,她扫了一眼不高兴的人,“你要这些黄金做什么?”
谢昭宁说:“打造一间黄金屋,将谢蕴锁起来。”
“拿别人的钱给你媳妇打造黄金屋,你的脸皮怎么那么厚呢?”承桑茴嘲讽道。
谢昭宁委屈:“那是我找到的宝藏,就是我的,你拿我那么多钱了,有那么些钱,我也可以给谢蕴建造黄金屋。”
“就你那些钱,够吗?你瞧瞧这么多少黄金?你的马车可运了一整日,黄金如流水淌进你的东宫里,你眼睛瞎呀?”
谢昭宁被她说得越发羞耻,“你要怎么样?不要说什么见者有份,秦思安也说过了,你要是这么说了,还得给她分了。”
“充入国库。”
“您想得真好,杀了我,我也不会给你充入国库,太傅喜欢我,留给我的,凭什么给朝廷。您不要和我说顾全大局,我就是小气惯了。”
承桑茴略眯了眼眸,想起这个小东西的性子,强逼没用,她后面还有尊佛。
“那你就自己私吞了,你准备去做什么?”
“躺着睡觉,谁都不许来沾。”
承桑茴险些被她的小气劲给气死,“不管,前线将士需要钱,你来补。”
“那也不能懂这里的前,我要留给……”谢昭宁牙齿咬了舌头,疼得一颤,及时改口:“这里的钱我要留着以后用,前线将士的钱,我给你补上才是。”
承桑茴毕竟做了多年的储君,又是半载帝王,怎么会听不明白她没说的话呢,没多想就戳破她的话:“你留给谢蕴?”
“不不不、我自己留着。”谢昭宁结巴了,心虚地看向其他地方。
承桑茴似个孩子似的端起灯,照亮谢昭宁的脸色:“你脸红了,你就是要留给谢蕴,怎么,你心虚了,怕自己变心,先给她留个后路。”
“那、那又如何,反正给她!”谢昭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她不会做生意,没钱用,我自然要给她,错了吗?”
“没错。”承桑茴又是一声叹气,夸赞道:“你比朕厉害,知晓未雨绸缪,你的位置可比朕的位置好多了,竟然还想着给谢蕴留后路,可见谢蕴没有看错你。”
“您的夸赞,让我心里不安。”
“是吗?朕又不会惦记你的钱,若是国泰民安,朕要你的钱做什么。”
承桑茴放下灯,伸手递给谢昭宁,谢昭宁扶着她起来。
站在堆砌的黄金床上,承桑茴望着下方,目光睥睨,道:“朕不要黄金,但你将前线战士的粮草准备好。”
“知道了。”谢昭宁郁闷地答应下来,算来算去,不等于拿走了黄金。
承桑茴走下黄金床,没有留恋,果断地离开东宫。
目送陛下龙辇离开,谢昭宁眼中晦涩,心被揪了起来,她望着黑漆漆的前方,觉得那盏引路明灯黯淡下来。
她走着陛下留下的路,接下来,她只需守城即可。
“该走了,回寝殿。”
身后传来催促声,听着声音就知道是谁。谢昭宁转身吩咐宫娥将库房锁上,宫娥将钥匙递过来。
谢昭宁接过,转手递给谢蕴:“交给你铺子,不如给你一座黄金屋。”
谢蕴的心思都不在铺子上,给她铺子也是不成,还是给一座现成的黄金屋,谢蕴可以无牵无挂地做她的要紧事。
谢蕴不解:“为何给我?”
“我与陛下说好了,我给她解决前线粮食的事情,我将黄金都给你。”
在这场交易中,谢蕴坐享其成。
谢蕴看着那双白净细腻的手,没有去接,而是告诉她:“给我,你拿什么钱应付前线?”
“你放心,不会短了前线的钱,这些都给你。我虽说不能推恩你家人,但该给的财富还是给你的,若将来裴暇出息,位极人臣,我还是不会吝啬的。”
谢昭宁年少得意,话入心里,说得虔诚又张扬,她该有的底气让她傲然地站在谢蕴的面前。
谢蕴接过了钥匙,“那你大张旗鼓地搬来东宫做什么?”
“将来好搬去中宫啊。”
谢蕴不免笑了,将钥匙握住了,说道:“你这么大方,让我过意不去了,太傅勤勤恳恳做生意,到头来,被你拿来哄媳妇了,也不知她高不高兴。”
谢昭宁却说:“我做什么,她都会高兴的。若我认识你之前,你有孩子,我也会好好待之。”
“越说越不对劲了,我有了孩子还会找你?”谢蕴嗔怪一句,握紧她的手,“回去罢。”
夜色低沉,星耀四方,树上的夏蝉开始叫唤了。
****
早朝之际,谢昭宁姗姗来迟,昨晚没睡好,前一日夜里又没睡,此刻不免头重脚轻。
刚进殿就被人盯上了,秦思安拉她去角落里问话,“你找到了,听闻一车又一车往东宫里搬。”
“一些书籍罢了,搬去东宫,送进藏书阁里,我还能找到什么。”谢昭宁打了个哈欠,故意将话题扯开,“我与你说,太傅给陛下留了许多信,陛下心情不好,你别撞上去,我也算提醒你了。”
一听这话,秦思安浑身发麻了,“怎么还会留信呢。”
先生是自戕,去后,什么都东西都没有留下,也就是说,她没有只言片语是给陛下的。
她想过,先生那么爱陛下,为何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呢,原来后手在这里。
秦思安又问:“先生留了什么书,予我看看,我们内廷使也在修书呢。”
为了不让她起疑,谢昭宁满口答应了,东宫那么多书,秦思安也没看过,到时搬几箱借给她看看即可。
听她满口答应,秦思安又觉得不对劲,这位祖宗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呢。
秦思安犹豫,谢昭宁说一句:“看过得还回来,都是孤本呢。”
这句话成功的打消了秦思安心中的疑惑,她就是那么抠门的人,怎么会轻易答应,简单借阅,她还是要收回去的。
谢昭宁撇开她,走到谢蕴身边,谢蕴问她:“惦记上了?”
“嗯,我说是书,给她看,到时候还我,她就不惦记了。”
谢蕴应了一声。
陛下来了,众人不敢言语,叩拜天子。
散了朝,谢昭宁往户部跑,谢蕴照旧回自己的官署。
一直到了七月里,承桑梓入京,羌族皇子准备迎娶自己的王妃,鸿胪寺与礼部一起去办,少不得又要出钱,尤其是给承桑梓的陪嫁。
处处要钱,户部尚书的脸就没有好过,这里计较、那里计较,能省则省。
他又哭诉没钱,谢昭宁想起宫人的话,承桑梓暂时住在宫里,但她吵着要见谢蕴,一日让人去找三四回。
谢昭宁提醒他:“她是谢相的学生,你再这么算下去,还陪嫁什么,小心谢相给你穿小鞋。”
户部尚书头发都愁白了,闻言后,又将账单从前到后算了一遍,添、添、添,无缘无故又多了几万白银。
“你愁什么,你去找谢相,她有钱啊,学生出嫁,她这个先生怎么会不添妆呢,她添了,你不就少花些。”
被谢昭宁这么一提醒,户部尚书厚着脸皮去问谢蕴,又将单子给她过目,颤颤惊惊地等着她回答。
谢蕴扫了一眼,提笔勾了几样,“羌族与我朝惯来和睦,这些规制是郡主的,不适合公主。”
“没、没钱……”户部尚书硬着头皮说了一声,“前线将士们要钱,嫁公主也要钱,不瞒您,我头发都快愁白了。”
谢蕴放下笔,“都得按照规矩来。”
户部尚书闻言,她这是不上当的话了,他悄悄说:“殿下说您会添妆,您看?”
“我?”谢蕴诧异,她就算添妆,最多一两样罢了,单子上缺的可不是少数了,她摇首,道:“没有。”
户部尚书脸上的肉颤了颤,“谢相,确实没钱,要不就这么办,羌族也不知我朝的规矩。”
糊弄自己人不好办,糊弄外人,最好办了,再者,承桑梓和亲已给她最大的活路了,还想怎么样。
本朝嫡公主出嫁,都没有这么多东西,他又说:“殿下与您成亲,可没花朝廷一文钱。”
谢昭宁成亲的时候尚是平民,被陛下认回去后,也没有提及这些东西,就连公主府都没有,这么一对比,承桑梓已经很不错了。
户部尚书又说:“殿下若是闹起来,下官这里真是要愁死了。”
谢蕴听后,没有立即反驳,她熟知谢昭宁的性子,她若真要求礼部户部按照规矩去办,小祖宗真的会闹起来。
毕竟她的那份,朝廷确实没有给。
思来想去,她没有及时回复,而是安抚户部尚书:“我知道了。我明日给你答复,此事不必再告诉殿下,我会与她商议的。”
户部尚书自然先退下。
谢蕴看着自己勾勒出来的缺项,目光沉了下去,可是很快,她又将单子放入一侧,不予理会。
谢蕴晚间入宫,谢昭宁躺在凉席上看账簿,一旁摆着算盘,听到动静后,她迅速坐了起来。
“你来了。”谢昭宁眯眼笑了,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过来坐。”
“你在等我?”谢蕴好像明白过来,小祖宗给她下套呢。
谢蕴依言走了过去,谢昭宁捧着一盏还没用的花引子递给谢蕴,“热不热,有冰酥酪,你要吃些吗?”
“不吃。”谢蕴摇首,她不爱吃这些冰冷的东西,伤胃伤身体。
她喝了一口花引子,随后又放下,目光扫过一侧的账簿,“你在看什么?”
“六月过了,算总账。”
“进账多少?”
谢昭宁挑了挑眉,目光碰上她的眼睛:“你素来不问的,今日怎么问了,没钱用了?”
“有钱用,你算计我来,不就是想让我开口求你。”谢蕴素来不走弯路,开门见山地说出来,“说罢,你想让我做什么。”
谢昭宁唇角弯了弯,很快又抿直,故作惊讶地看着她:“求我做什么?你说的什么话。”
“承桑梓的嫁妆,按照公主的规制走,户部说没钱,有钱没钱我也清楚,户部舍不得,你刚好就算计上我。我若私下给她拿钱,你不得吃了我。所以,你想干什么?”
两人坐在凉席上,一旁摆着小桌,窗下微风细习习,谢昭宁一袭单衣,若隐若现,漆黑的长发乖巧地散在肩上,唇角朱红,她也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在谢蕴的面前,她都会这么乖。
“我能做什么,你想添便添,你的钱,我如何得了主。”
“是吗?”谢蕴红唇微动,语气薄凉,“我以为你会闹。”
“你添妆,是你的事情,不花我的钱。”
谢昭宁咬牙,咬住了最后五个字,谢蕴戛然明白,她的钱是谢昭宁给的,她笑了:“我拿你的钱给承桑梓,我的脑子是被你吃了吗?至于户部怎么做,自然在你手中。”
“你不会闹?”谢昭宁反过来问她,雪白的肌肤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将谢蕴包裹起来。
谢蕴冷笑:“会,我觉得我有理,按照规矩办事。”
“户部说没钱,我有什么办法,再者前线打仗与公主和亲,孰轻孰重,你有理?”谢昭宁也冷了脸色,脸上挂着不羁,“我觉得我也有理,户部说没钱,你闹就是你没有道理。”
若是往日,户部尚书哭一哭,谢昭宁会想办法将钱给补上,这回,她若补上,脑子就是被驴给踢了。
自己出钱给惦记她妻子的人做嫁妆?
脑子有病啊。
谢蕴不信她的话:“户部怎么会没钱,户部尚书惯来会哭,惦记你的钱罢了。你别插手,让户部去办便可。”
谢昭宁开始蛮不讲理了,“我就插手,你怎么那么上心呢?”
症结就在这里。谢蕴戳她脑门:“吃味了?”
“不吃,我就看不得你上心,宫人说她吵着要见你,我还要规规矩矩地送她出嫁?”
谢昭宁板着脸,看向谢蕴,“你怎么说?”
“我又没有去见她。是你让她和亲的,将人捞出来,自己又不高兴了,你说说你,怎么那么矛盾呀。”谢蕴不知她想什么,做了就做了,怎么还气上了。
“我让她和亲,没让她惦记你,谢蕴,我怕我会一生气,弄死她。”
“我不信,你除了杀温良以后,还杀了谁?”谢蕴淡笑,谢昭宁不至于为了这些小事去杀人,“我这不来了,还气什么?”
谢昭宁的小算计,谢蕴看得明明白白,她大方地伸开手臂,抱住左右矛盾人,“别气了,我答应你,不去见她便是。”
“是吗?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就好了。”
谢昭宁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谢蕴不生气,莫名笑了,“你怎么那么小气呢,风光地将她嫁了,显得你大气,至于后来的路怎么走,是她的事情。你好心捞她出来,给她活命的机会,是你善良。”
“善良的殿下,她会记得你的好。”
“我不需要她惦记,你惦记就行了。”谢昭宁靠着她的肩膀,心口的气也跟着散了。
谢蕴提醒她:“你不想她高兴,也得想想羌族,羌族依附我朝多年,你已经给他一个假公主,还不按规矩办事,万一羌族想明白了,对你这位储君,会心生怨恨。你都是储君了,大气些,不和她计较。”
水榭
谢蕴的劝说, 不无道理,涉及两国邦交,哪里就能任性。
谢昭宁慢悠悠地瞥她一眼:“没钱。”
“你怎么和户部尚书一样, 开口闭口就是没钱。”谢蕴凝着她, “你怕是户部尚书带出来的好徒弟。”
“是吗?我最近在整理户部的烂账, 心情不好, 没钱就是没钱。”谢昭宁阖眸,死猪不怕开水烫, 钱又不是她的,户部尚书说没钱就没钱。
谢蕴伸手掐着她的小脸:“你的烂账和旁人没有关系, 你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想做什么。”
“我辛辛苦苦要回来的钱,给她去用, 我就是不高兴。”谢昭宁这几日一直忙着要账的事情,听着承桑梓的事情,心中不免厌烦。
见谢蕴做什么?
按照陛下的旨意, 死在巴邑封地上, 你还见什么?
活命的机会不珍惜, 还想东想西, 见一面又能如何。
谢昭宁深吸了口气, 兀自爬起来,浑身燥热:“我去沐浴。”
越想越生气。
谢蕴抿唇, 望着她微微笑了, 随后又无奈摇首,多少还是孩子气。
夏夜时分, 月光如水。
水榭旁,水气湿润, 阵阵凉意吹了过来。
谢昭宁摆弄着算盘珠子,谢蕴在一旁看着她,“还气着呢。”
“气什么?”谢昭宁故作不解,葱白的指尖拨弄着算盘珠子,看似算账,实则胡乱拨弄着。她小心地瞥了一眼谢蕴,不甘心问她:“你心疼了?”
“心疼你啊,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折腾。”谢蕴笑笑,略显疲惫,伸手按住她的算盘,“睡觉。”
“不想睡。”谢昭宁放眼看去,月光倾斜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她想了想,反握着谢蕴的手,倾靠过去,凝着她的眼睛:“我想做什么,你不清楚吗?”
“这里风景好。”谢蕴撇开视线,唇角轻轻扬起,“水榭凉意入骨,对身子不好。”
这里是纳凉的好去处,此刻不到盛夏,大咧咧地住一晚,明日就该生病了。
啪嗒一声,算盘珠子动了动,打破了深夜独有的寂静。谢昭宁依旧看着她:“我就喜欢这里,就在这里。”
谢蕴看向远处,听到这句话,耳根悄悄地红了,眼中流淌着温水,略一沉默,对方双手揽住她的肩膀。
谢蕴轻叹,道:“你真是不安分。”
“我还不安分?”谢昭宁不解,“我哪里不安分了,我哪里不好吗?我只惦记你,我又不惦记旁人。”
这句话说到了谢蕴的心坎里,说得很对,她只惦记着她,又不去看旁人。
谢蕴笑了,唇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住,她惯来喜怒不形于色,懂得养气,可面对谢昭宁的时候,那些功夫都成了摆设。
她想笑就笑,想摆脸色就显出自己的情绪。
“是吗?你不惦记旁人。”谢蕴低叹一声,心口逐渐发热,她也小心地转过身子,面对谢昭宁,“多大了,还这么胡闹。”
“我要不要掰着手指头给你算一下,我今年才十九。”谢昭宁哼哼唧唧,“我很大吗?”
“不大,很小。”谢蕴抵着她的额头,“你真的很小。”
她二人之间有十岁的鸿沟,谢昭宁无论怎么样,在谢蕴眼中,都是‘小’。
“小是小,我很贴心的。”谢昭宁自夸一句,脸上的小表情有些得意,“我比她们都很贴心,对吗?”
“对,你很贴心,心细。”谢蕴不得不承认,从见到谢昭宁后,她就感知出她的与众不同。
许是生长环境不同,她比同龄人的心思都要细腻,做事更有分寸,她看似争抢,可不做没有分寸之事。
甚至,她的心算超过了谢涵。
她想到初见,少年人惊慌失措,慌慌张张,又觉得好笑。
她故意问:“秦晚晚嫁人了吗?”
“嫁人了,去年大夫人回去就给秦家传信,让秦家给她定亲,这副心思、果然还是亲生的重要。姑母啊,你说你这个大嫂,心思摆得很明显。”
一句姑母,让谢蕴眉头紧锁,捧起她的脸就吻了她的唇角。
谢蕴轻轻咬上她的唇角,细细麻麻的疼痛让谢昭宁心口发颤,她忍不住推开谢蕴,“你咬我、疼着呢。”
“乱说话,就该咬。”谢蕴抿了抿唇角,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甜味。
甜味淡淡的,是谢昭宁的味道,像是一阵风,飘进了心口。
谢昭宁摸摸自己的唇角,撸起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给你咬,嘴咬破了,陛下又该笑话我。”
她诚实的模样,让谢蕴无可挑剔,灯火下谢昭宁眼中映着她的模样,似乎只有她一人。
“该歇着了。”谢蕴拉她起来,“按你的意思,歇在水榭。”
最后一句话才是点睛之笔,谢昭宁登时就跳了起来,拉她的手就走,“走走走、走走走……”
“你都安排好了?”谢蕴惊讶,这人、怎么那么坏,下套让她钻呢。
水榭旁有寝殿,盛夏之际会搬过来居住。谢蕴来过几回,承桑梓在这里住了很久,夏日里,她也会这里教承桑梓。
相比较而言,她比谢昭宁更熟悉这里。
步入寝殿,就见到地上摆着的灯火,似是一个图案。
谢蕴看着那个心形的图案:“真俗气。”
“是吗?你以前就见过?”谢昭宁挑眉,差点就问承桑梓给你摆过?
谢蕴不上当,“在哪里睡,就在那里面睡?”
谢昭宁还是问她:“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
“那怎么就俗气了。”
“哪里不俗气呢。”
“你眼睛俗气,看什么都俗气。”
谢昭宁愤恨地说了一句,回身关上殿门,嘱咐宫娥:“无事不要来扰。”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门。谢蕴吓得一颤,觉得这人是在恐吓她。
谢昭宁回步走近,一步一步似踩在了谢蕴的心口上,谢蕴阖眸,那人从身后抱着她,像是热流靠近,徐徐包裹着她的身子。
谢蕴松下身子,靠在她的怀中:“高兴了?”
没有回答她的话。
谢昭宁吻上的她后劲柔嫩的肌肤,谢蕴心口骤然剧烈跳了起来,她下意识攥紧她的手腕。
烛火啪嗒作响,像是回应谢蕴的话,又像是回应谢昭宁的缠绵。
衣衫落地,墨发缠绵,一地烛火,照亮了两人眼中的光。
****
夏日里逐渐热了,谢蕴上奏,提议陛下去行宫避暑,承桑茴没有答应。
谢蕴顾及陛下的身子,常年喝药,又经太傅的事情,陛下身心都受到影响,京城酷热,行宫里凉快些。
然而陛下拒绝了。
谢蕴无奈,将谢昭宁拖来,请奏的奏疏丢到她的手中,“办成了,有奖励。”
谢昭宁狐疑,打开奏疏,一目十行,道一句:“她不去就不去。”
“你说什么?”谢蕴看她一眼,眼中冰冷。
谢昭宁乖觉地改口:“我的意思我可以去试试。我觉得陛下不会去的,来回折腾,她对宫里有种感情,她喜欢在宫里。”
寻常帝位视宫廷为家,天下权势鼎盛之地,陛下不同,她对这里,像是可以随时睹物思人。
待在宫里,像是可以随时感到太傅的气息,所以她不爱出宫。
“那么热,她的身子受得了吗?”谢蕴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脑袋,“我劝陛下,还得来劝你?哪个重要?”
谢昭宁捂着额头,无奈道:“我去、我去,还不成吗?我也忙啊,我还出去收账呢,我与你说,她打定主意做的事情,我也劝不动。”
谢蕴淡笑:“是吗?劝不动,别来见我。”
谢昭宁:“……”我招谁惹谁了,怎么难题都丢给我,我是太女,不是佛祖啊。
谢昭宁无比郁闷地抱着奏疏进殿,瞅了一眼龙椅上的人,乖巧走过去,探头去望,“陛下,您心情好吗?”
“本来不错,看到你,就不好了。”承桑茴放下笔,轻呼出一口气,“谢蕴让你来的?”
“对对对。”谢昭宁拼命点头,献宝似的将手中的奏疏递给陛下:“她说,办不好就别去见她。”
承桑茴接过来,看了开头就丢回去,“不去。”
“您还是去吧,去休息一阵,京里交给我,好不好?”谢昭宁温柔地开口,“您相信我,不会出事。若是出事了,我任您处置。”
承桑茴依旧两个字:“不去。”
“陛下。”
“不去。”
谢昭宁莫名烦躁,“您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您去哪里我去哪里,晚上和你一起睡。”
“晚上和我一起睡,谢蕴晚上和承桑梓睡?”承桑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听说户部没钱给她安排嫁妆,还在僵持着,是你干出来的?”
谢昭宁望着横梁:“不是我,我没有那么恶毒。”
“是吗?朕下旨,让户部全力去办。”承桑茴笑得很开心。
谢昭宁拿着奏疏就走了,“算了,我给谢蕴表演跪算盘去。”
承桑茴笑得伏案,招呼她回来,“回来、回来,朕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谢昭宁屁颠屁颠地走回去,眼巴巴地看着陛下:“您去行宫了?”
“不去,朕送给个金算盘?”承桑茴也学会托腮的动作,故作温柔地看着傻子,“你喜欢吗?”
谢昭宁:“……”
“陛下,我要去找帝陵,去太傅跟前谴责您的行为,十分不厚道,我在你二人中间怎么做?您告诉我,怎么做?”
“朕说了不去,你还来勉强朕,分明就是偏帮谢蕴。”
“她是为你好。”
“朕也是为你好,送你金算盘呀。”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我们说说道理好不好,京城热,您去避暑,对您身子好呀。”
“金算盘给你省钱呀。”
谢昭宁觉得这个时候道理是说不通的,“不说了,我去收我的账,你们爱如何就如何,别来找我,我谁都说服不了,我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气呼呼地走了。殿外的宫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殿下大步离开,似乎气得不轻。
殿内的承桑茴重新拿起笔,顿了顿,想起什么事,对外吩咐道:“去让户部尚书来一趟。”
自她登基后,有小祖宗在,她没怎么过问户部的事情。
小祖宗有钱,富可敌国,她不打算过问,给小祖宗机会。小祖宗管得也不错,整治贪污不良风气,如今的户部真拿不出钱?
户部尚书来得很快,面见陛下,承桑茴开门见山地上说:“礼部说你们推三阻四,没钱给承桑梓安排嫁妆?”
“回陛下,礼部的单子上要的东西太多了。”户部尚书也是老油条了,闻言也是对答如流。
承桑茴直接说:“朕不管你们,去偷去抢,也要将此事办全,不要找借口,再多的借口只会彰显你们的无能。”
户部尚书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忙不迭应下。
打发走了老油条,承桑茴想起承桑梓,来京数日,她也未召见过。
“去将承桑梓带来。”
宫人立即去请。
半晌后,承桑茴又想起一事:“去将谢相请来。”
半个时辰后,人被带到了。
承桑梓揖礼请安,承桑茴抬首看着她:“许久不见了。朕不明白,你如何将一手好牌打成如今的稀烂模样。”
承桑梓心口一颤,脸色发青,她不敢回话,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对方的手中,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吞下去。
“陛下,我、我不想去羌族。”
承桑茴笑道:“朕知道你不想去,你如果在这里一头碰死,朕让人给你风光大葬,你就不用去羌族了。”
一句话就堵住了承桑梓的话。
“陛下,我可以留下,为奴为婢都可……”
“不必,宫人太多,不缺你这么一个,你若是一头碰死了,朕还会觉得你有气节。”
承桑梓低着头,不说话了。
承桑茴嘲讽她:“不想死,不想和亲,你觉得你是谁,有脸面与朕讨价还价。朕顾忌谢蕴,答应让你去和亲。你还想什么歪主意?”
“陛下、我并无其他想法,我可以不要郡主的位分,不要荣华富贵……”
“你是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承桑茴动怒,冷冷地望着她:“不去和亲,朕赐你一死,这是你的路。宗室郡主也多,不缺你一个,朕有的是人。朕杀了你,谢蕴也不会觉得朕过分。早在你发动宫变之际,你就该死了。”
承桑梓吓得跪下来,俯身叩首,想要辩解,又不敢开口,颤颤惊惊不知所措。
“你这么没有骨气,还敢左右朝廷的决定。”承桑茴又是一声叹气,“你想见谢蕴,朕给个机会。她来了,你问问她,要不要让你留下。”
谢蕴被宣进殿,轻轻地落脚,走到承桑梓身侧,“臣见过陛下。”
“她想见你,谢蕴,注意你的言辞,小祖宗听到了,与朕无关。”承桑茴友好提醒,也不躲避,就这么等着两人说话。
谢蕴缄默,承桑梓不敢说话了,两人都沉默下来。
最后是沉承桑梓按耐不住,她直起身子,看向谢蕴。谢蕴也在这刻看她,“给你活命的机会,为何不珍惜。你以为谁可以救你,自己不想自救,那就自己去了结。”
承桑梓忍不住,哭了起来,谢蕴不为所动,“你和她,如何比。”
“她命好,有人疼。”承桑梓心如死灰,自己怎么和她比,就连自己喜欢的人,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谢蕴低眸看着她:“你真是愚蠢,我教你的,你都还给我了。在你身上,我付出多少心血,教出你这般自怨自艾的姿态。她在谢家过的日子,如何与你在东宫比较。看着你这副不自爱的模样,我也该自省,我确实不配为师,耽误你多年。”
随后,她朝陛下跪下,“陛下,她若不愿去,重新拟定合适人选。”
“她若不去,朕便赐她三尺白绫。谢蕴,你舍得吗?她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学生。”承桑茴仔细询问谢蕴,“你想好了吗?”
谢蕴说:“她之所愿,怨不得旁人。”
“谢相,你让我去死?”承桑梓不可置信地看着谢蕴。
谢蕴直视脚下:“你自己选择的路。陛下仁爱,若是废帝,赐你全尸,都是她的恩惠。”
承桑茴侧眸,谢蕴的答复,让人很满意,却又觉得无趣。
若是谢昭宁,肯定感动得要哭了。
“承桑梓,是和亲还是三尺白绫,自己选。”承桑茴提醒一句。
承桑梓痛哭,泪水滑过脸颊,“陛下,我还有选择吗?”
“你有选择,因为你怕死呀。若不是闹得厉害,朕都懒得问你,朕若杀了你,有人会怨恨在心,朕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若答应去和亲,朕风风光光地将你嫁出去,莫要辜负某人的搭救之恩。”
承桑茴的话,让谢蕴一惊,她想辩解,承桑茴唤人送承桑梓回去。
“谢相也回去,朕累了。”
一场热闹,十分无趣。
****
谢蕴失魂落魄地离开大殿,烈日当头,也让她觉得遍体生寒。
走走停停,散去遍身凉意,突然踩歪一步,脚扭了下,疼得她又收回思绪。
她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发疼的脚,后背又热了起来,冷冷热热,让人头晕。
谢蕴捂着头晕的头,下意识想走一步,眼前又黑了起来,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她好奇,喊她做什么。
接下来,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遍体生凉,她下意识动了动,脚踝处传来痛楚,她又停了下来。
“你醒啦。”
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愉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谢蕴循着声音看过去,迷糊中看到了那张白净又熟悉的脸,“我在哪里?”
“自然是我的床上,难不成给你送到承桑梓的床上?”谢昭宁玩笑一句,姿态慵懒,“心疼人家心疼到晕倒?谢蕴,你可真有出息。”
谢蕴理屈,没说话,眼前慢慢清楚起来,她认真地看着对方:“生气了?”
“我让人去将承桑梓训了一顿,让她跪着,你什么时候醒,她什么时候起来。”谢昭宁对上谢蕴的视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我不生气,毕竟我又不跪着。”
谢蕴抿唇,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我是累了,与她无关。”
“太医说你中暑了,陛下可愧疚了,给你送了许多药材过来。”谢昭宁蹲在床前,望着她,由着她摸着,“你说说你,太阳那么大,不知道躲躲吗?将自己晒晕了,你可真出息呀。”
“你都说了两遍了。”谢蕴蹙眉,捏捏她的脸,故作轻叹:“长肉了呀,以前捏着可没这么舒服。”
初见她的时候,她身形十分消瘦,手臂有力,却没什么肉。
如今瞧着,脸色红润,可见过得十分好。
“是吗?”谢昭宁不自觉的摸摸自己的脸颊,摸了才想起来正经事,急忙拍开她的手:“说正经事,说我做什么,你不知道躲太阳吗?我喜欢你,可真瞎眼了,大太阳都不知道躲,下回是不是下雨都不知道回家了。”
谢蕴被说了一通,脸红耳朵红,试图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她扯上去,谢昭宁又给扯下来:“你躲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错。”谢蕴嗡嗡地回了一句,又开始试图打岔:“香球卖得如何了?”
“挺好的,最后改了药草……”谢昭宁又被糊弄住了,及时改口,“说什么香球,说你的事情,别打岔,我赚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六月天难么热,你晒什么太阳。”
“你别说了,我头还晕着呢。”谢蕴不扯杯子了,横竖扯不赢,翻身就想往床里侧挪去,试图躲避小唐僧的紧箍咒。
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她刚挪了下,谢昭宁就按住她的肩膀:“不准躲,她还跪着呢。”
“她跪着便跪着。”谢蕴浑身无力,被她按着,头又开始晕了,“你别碰我,我头晕。”
“我不信你。”谢昭宁说,“你这么狡猾,让人防不胜防。”
“我狡猾?”谢蕴不悦,“哪里狡猾,你说说。旁人说我狡猾,你也说我狡猾,说不清楚,就出去。”
谢昭宁被她冷冰冰的眼神吓得心口一跳,支支吾吾开口:“你说你哪里、不狡猾?”
谢蕴终于逮住她的错处:“出去!”
有理的人反而没理了。谢昭宁红着脸,就是不动,心中一横,俯身靠过去,掰过她的脸,亲上对方苍白的唇角。
谢蕴被她压制,晕晕乎乎,只觉得舌尖探.入,她莫名软了下来。
谢昭宁咬着她的唇角,一路徘徊,她蓦然一颤,双.腿.并紧了,“你咬我了……”
若在往日,谢昭宁必然停了下来,今日不知怎地,她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扣着谢蕴的手。
“就咬你。”
装病
水榭旁湿气萦绕, 夜间寒凉。
殿内二人缠绵,谢蕴昏昏沉沉。被搅得半夜难以入睡,后半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隔日一早, 谢昭宁出了东宫, 谢蕴匆匆去上朝了。
秦思安没见到谢昭宁, 十分奇怪, “她又干什么去了。”
谢昭宁时常不务正业,朝会更是爱去就去, 谢蕴不管,女帝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便处于放养状态。
她不来,秦思安就开始不安,谁晓得她会不会去查账。想起查账, 秦思安莫名烦躁,拉着谢蕴就告状,目光瞥到她脖颈的吻痕, 莫名一顿, 张口说道:“你也要管管她。”
“陛下登基后, 户部便成了殿下的第二个东宫, 我能怎么办。”谢蕴瞥她一眼, 没在意她的目光,淡淡道:“她是君, 我为臣, 管不得。”
“你二人成亲了,你怎么不搬去东宫。”秦思安埋怨一句, 谢蕴如今成亲,合该搬去东宫, 偏偏她霸着相位不肯放手。
谢蕴没理她,阖眸沉思。
见说不通,秦思安自觉闭嘴。
等了会儿,她还是不放心,又问一句:“殿下做什么去了?”
“要账。”谢蕴说了一句,“你能不能不说话,让我安静会儿。”
“安静什么安静,她去哪里要账了?”秦思安纳闷,怎么还会要账呢,谁敢欠朝廷的账?
谢蕴掀了掀眼皮,抬眼看她:“闭嘴,和你说话,我累得慌。她做什么,你管得着吗?你又不欠朝廷的钱,你怕什么。”
“不瞒你说,我听到账目两字,就觉得头疼,你别笑话我,她太会折腾了。”秦思安诉苦,“你好好管管,不能天天扎进户部,管管其他的事情也好。”
“她喜欢管账,我能管什么。她是东宫储君,做什么,是你我能置喙的吗?”谢蕴心烦意乱,被她叨叨的想睡觉。
她犯困,眼睛酸涩,想静会儿,秦思安就像人掀开老巢一般,呱呱不停。
秦思安还想说,内侍高喝陛下至,她只能收了话。
散了朝后,谢蕴便先离开,秦思安留下,她先问:“陛下,她没来,您就不管管?”
“谢蕴管了吗?你去找她。”承桑茴也不管。
自从登基后,户部尚书天天喊着没钱,每回到最都拿了钱出来,她还管什么。
秦思安拢着袖口,面色沉沉,“陛下,我觉得她有些太放肆了,朝会说来就来,不来就不来,谢相不管,是为臣。您若再不管,她眼中可就无君了。”
一听这话,承桑茴反而笑了,“她眼中有谢蕴就足够了,你叨叨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思安当即就回:“她去要账了。”
“朕知晓,她给朕上了一份奏疏,要账给承桑梓做嫁妆。”承桑茴一面说,一面在御案上翻找,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一本褶皱的奏疏。
她不爱看谢昭宁上来的奏疏,开头说些不正经的话,最后才说正经事情,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承桑茴找到了奏疏,看了一眼最后,道:“朕也不知道什么欠账,她去做了,随她去,京城内无人敢伤她,钱要回来也是朝廷的,你怕什么,她又不会私吞。”
嗯,她吞了先生留下的黄金,颠颠地给谢蕴造黄金屋去了。
秦思安若是知道,多半得气得吐血。
秦思安自然无话可说,又提了一嘴:“陛下,前几日,她去挖了先生旧居,神神秘秘地,许多车往东宫而去了,臣觉得有什么猫腻。”
说来说去,她就惦记这里。
她觉得有鬼。谢昭宁不爱读书,怎么会爱书,若是书,肯定巴巴地送去相府了,怎么会悄悄送去东宫。
回家后,她就感觉不对劲,派人去东宫摸索了,可惜,东宫瞒得紧,什么都没查到。
承桑茴抿唇,忍不住笑了,“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臣觉得不是书,必然是白银黄金一类的。一箱书与一箱黄金的重量不同,车轱辘压过的痕迹深浅不一。”秦思安娓娓道来。
“就算是白银皇家又如何,火是你放的,你自己不回头去找,怨得了谁。先生之物,谁找到了归谁,你之前做什么去了。先生让你放火,又不肯告诉你地下之物,说明她不是留给你的。”
秦思安听着陛下的话,当真想吐血,心口不舒服,“陛下,您是知晓的?”
“知晓与不知晓,有何区别。朕要户部运作,她替朕办了,朕与她计较小事做什么。”承桑茴释怀,“先生之物,随她折腾去。”
“殿下要那么多黄金做什么?”
“给她媳妇造黄金屋去了。”
秦思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黄金屋?这得多少黄金。”
多少黄金?承桑茴也说不好,谢昭宁怕她计较,并没有给她具体的数字。但那日的黄金床,比地上高出几丈,少说几十万两黄金。
她说:“挺多的,你别惦记了。”
“陛下,臣需要钱修书。”秦思安脱口而出。
“你拟个奏疏,朕看看。”
“陛下说的算话吗?万一那个祖宗不肯呢。”
“你去找谢蕴,她做主。”承桑茴头疼,牵扯到钱一事,总是会让人心不平,她望着秦思安完好的一只眼,心中莫名愧疚,不免说道:“谢蕴若是不愿,你再来找朕,先拟好你的章程,别空口白牙的说,谁能给你拨钱。”
秦思安觉得心口舒服多了,乐颠颠地给陛下叩首揖礼。
“陛下,殿下来了。”内侍入殿禀告。
承桑茴颔首,“让她进来。”
谢昭宁抱着账目匆匆入殿,见到秦思安后,脚步放慢了下来。秦思安先同她行礼,她点点头,转头看向陛下:“陛下,我追回了十万两白银。”
秦思安听到这个数目,心口惊讶,“你去哪里追回来的?”
“几个国公府啊,有账目在,他们赖不掉的。”谢昭宁晃了晃手中的账簿,眼睛明亮,“很容易就要回来的。”
秦思安嘴角抽了抽,要账要到几个勋爵府邸去了。
承桑茴低头翻看账目,问道:“内廷司想要钱修书。”
“没钱。”谢昭宁无奈。
秦思安语塞,当即就问:“你的黄金屋呢。”
“那是我的,与朝廷何干。秦大人,你会拿你自己的钱修书吗?”谢昭宁反驳,“你怎么还惦记修书呢。”
秦思安凝着她,据理力争:“先生大道,你将先生留下的黄金屋据为己有,是何心思。”
“是吗?”谢昭宁无语望天,摸着袖口,说道:“黄金屋是我的,你想修书,自己同陛下说,她要拨钱,就去找户部,按照流程走便是。你怎么总是盯着我的钱?”
“那是你的钱吗?”
谢昭宁撇嘴:“钱在东宫,就是我的。”
“别吵了,吵得朕头疼。”承桑茴合上账目,看向谢昭宁的眸子柔和了许多,“你别那么小气,按照规矩办事,修书利于民生,也是好事。你让户部尚书着手去办此事,还有,承桑梓的事情,你别插手了,到时候你送嫁即可。”
“听到了。”谢昭宁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扫了一眼秦思安,“秦大人,你这么盯着我的钱,小心太傅找你,你那只眼睛也看不见了。”
秦思安:“……”小东西坏的很。
承桑茴扶额,“赶紧走,别来朕面前晃悠,承桑漾,不准再缺席朝会,缺席一回,朕打断你的腿。”
闻言,谢昭宁看向秦思安:“你告我状?”
“没有。”秦思安抵死不承认。
谢昭宁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甩袖走了。
她跑到官署,找谢蕴告状。
谢蕴忙得不可开交,喝水的间隙里听她气鼓鼓说了一通,“她何时接管了言官的事情。”
说完,她将一摞奏疏递给谢昭宁,“自己看,陛下予我的,我正想着等香球的事情结束后再给你的。”
女帝狡猾,她不想管,就丢给了谢蕴。谢蕴就一直没动,浑然不在意言官的碎嘴。
“都是弹劾我的?”谢昭宁意外,“我人不好吗?弹劾我做什么,我又没贪赃枉法,又没杀人放火,更没有欺男霸女,是不是秦思安属意的,回去我就收拾她。”
谢蕴抿了口水茶水:“你要怎么查?”
“查账!我就查内廷司的账,吓死她。”谢昭宁愤恨不平,“她就是嫉妒我拿了太傅留下黄金,分她一半,她肯定快活死了。”
谢蕴说:“那你就她送一箱子过去,黄金不成,白银也好。”
“不送,她告我状,我还要给她送钱,我脑子坏了哦。”谢昭宁生气,合上奏疏,眼珠子转了转,又打开奏疏看了眼最后的名字,一一记了一遍。
突然,一双手按住末尾的名字,“你想干什么?给人家穿小鞋,还是去打人?”
谢昭宁不吭声,下一息,谢蕴揪住她的小耳朵,“说,干什么?无法无天了,他们是御史台的御史,你连御史都想打,不怕陛下又将你关起来。”
“偷偷的打,旁人又不知道是我。”谢昭宁捂着自己的耳朵,“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呀。”
“甚好。”谢蕴手中用劲,疼得谢昭宁皱眉,“谢蕴,你再揪,我就找承桑梓麻烦,我让她接着跪。”
谢蕴爽快地松开手,不招惹祖宗,只道一句:“你若动御史,我就告诉陛下,打你板子。”
“你是哪边儿的?不帮我。”
“我如何不帮你,这些奏疏递上来又如何,陛下予我,我装作看不见,还要怎么帮你,殴打御史,是大罪。”
谢蕴又提醒她一句:“陛下纵容你,是喜欢你,不是让你无法无天,我也承认你很优秀。”
谢昭宁最大的好处就是:会找钱。
沙漠里也会可以找出一两银子,所以陛下喜欢她。
还有一点,她做生意的天赋像极了顾漾明。
十八年时间,顾漾明打造了一个庞大的生意帝国,这个帝国交给了谢昭宁。
她完美地接了下来,有她在,我朝未来二十年不缺钱。
所以陛下喜欢她,纵容她,也有惜才的缘故。
得到谢蕴的夸赞,谢昭宁心口便又舒服了,忽而谢蕴又说一句:“秦思安心中不平是因为她失去了一只眼睛。”
顾漾明对陛下的喜欢,隐忍坚毅,对谢昭宁的看顾,可她对秦思安过于残忍了。
拉秦思安入局,毁了她半生筹谋,若非今上登基,秦思安余生都无法入朝。
她说:“秦思安想要,你给她便是。”
谢昭宁顿住,仰首看着谢蕴,眼内清明,很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谢蕴的劝说,谢昭宁都会记住,出了官署,就让人给秦府送了两车黄金。
金灿灿的金子在阳光下很耀眼,吓得金镶玉关上了木箱,左右瞧了一眼,心中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真是那位祖宗送来的?”
对方点点头,“您看过,属下先回去复命了。”
东宫人走后,金镶玉像是被定身了一般,看着沉甸甸的金子,下意识就让人将秦思安叫了回来。
等对方回来后,她开口就问:“你抓住小祖宗的把柄了?”
“没有。”秦思安不承认自己告私状的事情,拿起黄金掂量了一番,“小祖宗开窍了,那么抠门的人会给我送了这么多东西,她那么记仇,怎么会送我黄金,会不会转头告我贿赂,不行,我得告诉阿姐一声。”
有点儿慌。
秦思安深知谢昭宁的性子,以为她不安好心,转头就去找陛下诉苦。
承桑茴又听到姨娘侄女之间的琐事,头疼不已,“她给,你就收下。秦思安,你若闲就去前线做监军,再不济去巴邑陪着顾春和招兵练兵,闲得发慌。”
无故被骂了一顿,但秦思安高兴啊,白得两车黄金,高高兴兴家去了。
****
六月底,西凉密探来报,救人失败了。
看到密报,谢蕴倒吸一口气,明知是意料内的事情,可真正听到了,她还是不敢相信。
密报详细说了营救的事情,最后一步,荣安的未婚夫婿苏察来了,识破了他们,害得他们损失惨重。
荣安被带了回去,消息断了。
谢蕴气得心口疼,伏案深思,这回失败了,西凉必然会有警惕,想要再救,那就太难了。
心口的气咽不下去。
谢蕴唤来心腹:“去西凉,重金买人,谁杀了苏察,黄金万两。”
万两黄金买苏察的人头,就算救不回荣安,也要杀了苏察。
心腹匆匆去了,飞鸽传书。
谢蕴坐在书房内,气得头晕目眩,这回,放在西凉的密探损失过半,对于我朝来言,是极大的损失。
谢蕴枯坐半夜,本就希望渺茫,失败一回,几乎是毫无希望了。
无论如何,杀苏察,不可留。
谢蕴在想,哪怕举我朝之力,也要杀了苏察,不眠不休,就算死了,也要拖出来鞭尸。
谢蕴从未如此深恨一人。
隔日一早,她将密报给了女帝。
承桑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谢蕴静静的等,每回遇到荣安的事情,陛下都要思考许久。
今日也是一样,她继续等。
一盏茶后,承桑茴合上密报,淡淡说一句:“殿下处有几位好手,命她们秘密潜去西凉,杀苏察,”
那些人是顾漾明留给谢昭宁,保她出入的。谢蕴舍不得动,便道:“陛下,臣已派人去了西凉,悬赏万金杀苏察。”
闻言,承桑茴看她一眼,道:“你既有决策,何必来问朕。”
那一眼,不喜不怒不悲,让谢蕴看不透陛下的心思,她只能回答:“臣觉得,该告诉您,您该知晓。”
荣安一生,此刻看来悲苦,可她享受了十八年的权势。
她和承桑梓十分相似。
“该知晓……”承桑茴咀嚼谢蕴说的三字,随后一叹,“哪里有什么该不该啊,谢蕴,你想杀她,如今又来救她,是为何故?”
杀她,是谢蕴故意放出消息,想要西凉处决荣安,谢昭宁便没有了威胁。
救她,如今又派人去秘密救她,不惜代价的相救。
何其矛盾。
谢蕴揖首,沉声道:“杀她,是为殿下,救她,亦是为了殿下。”
“你很矛盾,与你性子不符。”承桑茴望着她,谢蕴何时自己打过自己的脸,她是彻底栽在了谢昭宁的身上。
谢蕴沉着应答:“是很矛盾,人心罢了。”
承桑茴意外,问她:“哪个仁?”
“人之初的人,并非仁德的仁。”谢蕴回答。
承桑茴道:“你胆子很大,敢在朕面前承认杀荣安。”
闻言,谢蕴撩起衣摆,直直的跪下,“陛下恕罪。”
“罢了,朕不想与你计较,荣安的事情不必再告诉朕,若是死了……”承桑茴顿了顿,微微一笑,道:“活人带不回来,带回尸骨亦可,朕给她风光大葬。”
一句‘风光大葬’让谢蕴叩首,深深拜了下去,“臣尽力去办。”
“退下罢。”承桑茴扶额,头疼欲裂,喘气的时间,又觉得浑身都疼。
她忍了忍,抬首面对虚空,空荡荡的大殿,象征着皇权,好似一座囚笼,困住了她。
她动了动嘴角,低声说:“谁问过我的意思,当年她若开口要这个储君之位,我也会给的。”
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呢。
为嫡为长,非自己所愿。
思考须臾,她复又低头看到御案上的奏疏,心中闷得慌。
她站起身,走出大殿,看着烈日,这一刻,她觉得眼睛又疼了,好似活着,就只为了‘疼’。
她略站稳了身子,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大太阳的,你去哪里。”
“你提醒朕了,行宫一事,就这么凉了?你怎么说服谢蕴的?”承桑茴推开对方的搀扶,依旧不忘调侃一句。
“你也提醒我了,她没和我提呀。”谢昭宁也是后知后觉,“我最近忙着要账呢,她估计自己也忘了。”
各忙各的,谁都不闲着,见一面也没想起来提。
承桑茴深深看她一眼,似有怜悯,似有嫌弃,最后告诫她:“别跟着朕,朕去宫墙走走。”
“我也去。”谢昭宁先表态,“一起去,不然你也别去。”
承桑茴迈出去的脚步在听到这句话又收了回来,“站在这里,敢迈一步,打断你的腿。”
谢昭宁眨眨眼,无辜极了,她说道:“那我也去,你看着我,不高兴吗?”
承桑茴被这句话说懵了,甚是不解:“看到你,怎么就会高兴?”
“因为喜欢就是看到她,就会不自觉的高兴。”
“朕不喜欢你。”
谢昭宁咬咬牙,“那我喜欢您,看到您就高兴,所以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你替朕跑个腿,去将谢蕴找来。”承桑茴见她不上当,随口派了个差事。
“谢蕴刚走,她走,我来,您糊弄鬼,也看看鬼是不是傻鬼,我陪您去散散心。”谢昭宁翻了白眼,不由分说的上前搀扶陛下的胳膊,“走、走、走,太阳那么大,宫墙上得晒死了,你换个地方消遣。”
承桑茴被她拖着走了几步,两人上了龙辇。
谢昭宁低着头整理衣裳,开始叨叨自己的事情:“裴暇要成亲,你说我去不去?”
“想起就去。”
“我不想去,我还不想让谢蕴去。”
承桑茴:“……”
她将视线从谢昭宁粉艳的脸颊上挪开,嫌弃道:“别和朕说话。”
“谢家大夫人想要面子,可我不想去,您说,怎么破解?我想了几天,都没有想到好办法,您说,怎么给她颜面,我和谢蕴又不用去的。裴暇在京城,只有谢蕴一个亲人,若是谢蕴不去,旁人就会以为谢蕴不喜欢他。”
听她叨叨一番,承桑茴好像听明白了,“你想让朕去?”
谢昭宁深深点头,不妨,承桑茴掐胡住她的小脸:“你这算珠子都快崩朕脸上了,媳妇可以不去,娘就可以去,对吗?朕下道旨意,让谢蕴过去,不去就是抗旨,你爱去不去。”
“我们商量商量,好不好?别掐脸。”谢昭宁捂住自己的脸颊,哀怨地看着陛下:“你怎么也会掐脸了。”
“初见你之际,你脸上没肉,现在有肉了,自然掐一掐。”承桑茴说得理所当然,余光瞥见她明亮的眸子,伸手就去戳她的脑袋:“没出息,朕教你一计。”
“洗耳恭听。”谢昭宁来了精神,可还是捂着自己的脸颊,防止被偷袭。
承桑茴说:“拿根铁链锁住谢蕴,锁在东宫。再去告诉裴家的人,她染了风寒,不成,风寒不像话,你说染了天花,不能见人。”
“天花?那是要命的玩意儿。”谢昭宁激动的喊出声,义愤填膺,“您这是什么馊主意。”
“那你就说你自己染了天花,谢蕴陪着你,多好,两人都不用去。就算你想去,裴家人也不想你们过去,良策。”承桑茴自己夸自己,甚为满意,“你说,是不是毫无遗漏?”
这回,谢昭宁沉默了,好像也不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