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刃发完这个消息后，手机安静下来。
他等了一会儿，叶杏的新消息才发过来。
“你怎么知道你爸最近在忙城北项目的？你去你爸工作的地方看了？那地方离你学校挺远的，你没事儿往那么远的地方跑什么？爸妈花钱是让你好好上学的！你不好好学习四处瞎跑？”
“你爸平时八点多才上班，难道不是为了送你才特意早起的？你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还质问起我来了？爸妈平时对你不好吗？我们起早贪黑的上班是为了谁？”
又是那种熟悉的窒息感。
江鹤刃紧抿着唇，网上伶牙俐齿的人此刻笨拙地想给自己辩白，但手指悬空，好一会儿后也没能打下一行字。
对面似乎句句占理，无论说给谁听都是江鹤刃的不是。
于是叶杏的消息已经再次追了过来。
“我跟你爸还不够关心你吗？他早起发现你屋里没人，立马就让我给你发消息。今天是月初，你前天那么跟我说话，我不还是给你转了钱，就怕你吃不饱。小鹤，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爸妈？”
“你太让爸妈失望了！”
手机微微颤了一下。
江鹤刃脸色苍白，明明早上已经吃过饭了，此时胃部隐隐作痛。
他想反驳，却又找不到能反驳的地方，好像对方说得都是真的。
可江鹤刃却又无比清楚的感觉到痛苦，他没有一丝被关爱的感觉，只觉得叶杏的白色的消息框仿佛一大片沼泽。
樊会文打热水回来不经意看见他的脸色吓了一跳，走过来轻轻拍了下江鹤刃的肩膀。
“江哥你怎么了？”
周围还有人已经看了过来，白毛校霸闭了下眼睛，将手机收起来。
“没事。”
他没再回复。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又是和昨天一样的场景。
爷爷打完电话姑姑打，江鹤刃一个人坐在废弃的宿舍一楼，静静看着晴朗的天空。
他想起昨天自己在后台看到的那段话。
当出了任何事情，就把这件事的全部责任都归咎到你身上。并且让周围人都去指责你。
明明在打压你的人格，又用‘为你好’做掩护。
这种心理虐待往往裹着一层“爱你”的糖衣，但只有被虐待的人才知道有多痛苦。
好像……真的每一条都能对上。
可是真的能对上的话，江鹤刃又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
他想要跟别人解释，告诉他们自己不是那种人，但他开口说了没两句，对面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他。
离开喻城吗？可是他还要继续在这里上学，还有半年就高考了，江鹤刃想考上大学。
甚至……江鹤刃在想，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如果他做得更好一点，会不会爸妈就不这么对他，而是会真的爱他？
刚成年的，长期处于这种环境里的人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倚在角落里。
就在这时，手机新消息提示再次震了一下。
又是哪个亲戚来教育他了吗？
江鹤刃不想看，等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
新消息来自于智游直播后台。
商。5：“中午好。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我看喻城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小雨，你还要去上网吗？如果去的话多加一件衣服，不要太晚休息。昨天的饭还合胃口吗？今晚可以让我帮你点外卖吗？”
大概是还记得主播不喜欢被消息轰炸，所以这单条消息恨不得把今天能关照到的地方全都关照到。
江鹤刃自嘲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陌生的网友对自己的关心都很真情实意，比他叫了十八年“爸妈”的人要关心他的多。
手指在冬日的风中有些僵硬，江鹤刃搓了下手，很轻地叹出口气，礼貌地回复。
“谢谢关心，不用破费了。”
对方消息继续秒回：“太客气了，店是我家的，不破费。晚上可以一起打游戏吗？我给你点外卖，你带我打游戏？”
江鹤刃有些疲惫，没说好不好，回了个“再说吧”。
但对方仿佛察觉到什么：“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说吗？”
看着这句话，江鹤刃有些犹豫。
他不是个情绪外漏的人，别人不问，江鹤刃就基本不会开口去说。
而且他也没什么朋友，六六大顺是一个，但他太忙了。
樊会文也确实是朋友，但江鹤刃是要面子的。
再说……樊会文应该不能理解吧？
相比起自己，樊会文是个很称职的哥哥，他对妹妹很好。
自己不行，自己会经常的嫉妒江临。
以前有小狗，江鹤刃会把自己的事情都说给小狗听，现在小狗也不在了。
江鹤刃有点儿怀念昨天，虽然只是很小的倾诉了一下，但那种被人支持的感觉陌生又让人着迷。
似乎感知到他的犹豫，对面像在诱惑他一样：“你放心，我嘴很严的，不跟别人讲。而且我虽然没有别的优点，但年龄大你一点，工作多年见的人也多，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呢？”
恰好有一阵风吹过来，江鹤刃听见围墙那边好像有人在说话。
不想被看到在这里缩着，所以他蜷进角落里，想了想，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对面安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后，江鹤刃终于打了第一行字。
他没有跟别人说过自己的情况，此时很生疏地总结概括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我爸这几天早上送我上学，他说是特意送我的，但我昨天发现不是，他只是顺路。”
“然后呢？”
“然后早上我问我妈，她说是特意早起送我的。”
发完消息后，江鹤刃皱起眉，有些后悔。
单从他说的这两句来看，好像这只是最平常的一件事，不值得痛苦难过。
江鹤刃想要再描述地具体一些，对方却先他一步，更详细准确的概括了。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是不是这两天早上你爸开车送你的时候，一直在强调他是专程为了送你，才开车出门的？但实际上不是这样。是他要去上班了，所以顺手捎你去了学校？”
“对。”江鹤刃想解释一下，他不仅仅是因为“专程送他是谎言，实际上顺路才是真相”这件事才感到痛苦，而是因为……
“他们骗你，假装对你好，实际上对你不好，却要营造对你好的假象。这不就是在欺负你吗？”
江鹤刃一怔。
“他们是不是还跟别人四处说自己对你很好，一旦你们之间有任何矛盾，周围人都会指责你？”
“……是。”
对方看起来比他还要生气：“这不就是仗着你还小，老实听话又好拿捏，所以踩着你的尊严在外面树立他们的形象？！他们但凡对你有一点点真心，都不会撒这种谎来骗你！真的爱你的话绕路送你都会说是顺路，就怕你有心理负担！你心肠太软了，可不要被他们几句话糊弄了！！是他们做人没良心！！”
总是江鹤刃听见别人指摘自己没良心，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词语不是跟自己挂钩的，他有些怔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好半天才犹豫地回答：“那为什么其他人都指责我？”
“你可以做到明明没有专门早起送你爸上班，但却告诉亲戚同事，你早上起了个大早，就为了送你爸吗？”
做不到。
别说拿这种没做过的事情四处去说，江鹤刃自己做过的事他都不会四处宣扬。
“我应该怎么做？”江鹤刃问，“我解释了，但没有人相信。”
“解释什么？冤枉你的人比你自己都知道你有多委屈。”对面问，“有聊天截图吗？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发给我看一眼吗？我帮你出气。”
江鹤刃想了一下，把今天早上跟叶杏的截图发了过去。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但截图发过去之后，对面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是也被叶杏的消息说服了，觉得他这么做不对吗？
江鹤刃刚有些失落，对面的消息终于发了过来。
“不好意思，刚键盘坏了。”他问，“一周三百块？能吃饱吗？要不加个微信，我给你转钱吧？你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钱够吃饭吗？你要是担心的话给我个卡号也行。”
江鹤刃没反应过来：“不是一周的，是一个月的。”
对面又是很久没说话。
又是怎么了？
上课铃响了，江鹤刃站起身来。
他走回教室后刚坐下，对面新消息发来。
这一次对方的名字下面挂上了“手机在线”的标记。
“小鹤，让我养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