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好事一桩
“二哥——”
谢放走出大厅,听见三弟谢朝晖的声音,他停下脚步。
谢朝晖走上前,“恭喜二哥。”
脸上虽是带着笑意,眼底的神色却很是有些复杂。
谢放心知,三弟此时心中定然充斥着悔意。倒不是后悔疏远他,而选择同大哥打好关系。他是后悔,早知道父亲会选他当下一任谢家家主,一开始便不该只将宝押在大哥的身上。
故而现在来同他示好来了。
他故意曲解谢朝晖的来意,“三弟可是对父亲的决定很是意外?”
谢朝晖状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脖颈,“是有一点……”
谢放:“于我亦是。”
这一回,谢朝晖是切切实实地感到意外,“二哥此前并不知道父亲的决定?对于今日的决定,父亲此前连你都未曾透露过么?”
谢放:“嗯。”
“原来是这样……”
谢放微一点头,并没有要深聊的打算,“我约了人,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等……二哥。”
谢放看着他。
谢朝晖犹豫着:“我总觉着,自打你从符城回来,便同我疏远了很多。这个问题,我先前也同你说过,可你说我多想了。我想知道,若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二哥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定然改……可是因为我先前同大哥走得亲近?我同大哥走得亲近,也是因为你都不理我,我才只好找大哥喝酒。”
说着,话语里多了一层埋怨的意思,似乎是全是因为二哥谢放的冷漠,才会令他选择同大哥亲近。
谢放温和地笑道:“怎么会?大哥同我,都是你的手足,你同大哥亲近,是好事一桩。莫要多心。我同人约定的时间要到了,改日再聊。”
定然改?
莫说这一世,他同三弟早已渐行渐远,便是上一世,他真心实意地规劝三弟离那岳盛辉远一些,三弟又何曾听进去?
不过是在他面前卖乖罢了。
谢朝晖见自己的“示好”没能管用,便只好道:“喔,好,那,那你先忙……”
模样瞧着似乎当真有几分失落。
至于是失落曾经疼爱他的二哥如今同自己这般疏远,还是失落他自己押错宝,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出门前,谢放回了一趟濯清园。
父亲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提前指定他为谢家的继承人。
谢放方才同谢朝晖说他约了人是假,不过有是要外出一趟是真。
他要去一趟医院,同父亲这次生病的主治医生谈一谈。
“少爷,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谢放一回到院子,陶管事便一脸喜色地迎上来。在前院时,担心人多嘴杂,忍着没说。一直陪着谢放进了屋,防方才难掩喜色地向二爷道喜。
显然听说了方才大厅里发生的事。
老爷总算是公正了一回!无论是论品性还是论能力,少爷都远超大少爷。
谢放低喃了一句,“不,尚未如愿。”
大哥尚在东郊的别庄逍遥度日,三弟亦还过着无忧的日子,谈如愿,尚且太早。
不过总归,改了上一世的走向……
坐上谢家的家主,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少爷,您说什么?”
谢放的这一句低喃太轻,陶管事未曾听见。
谢放笑了笑,“没什么。对了,陶叔,阿贵可是快随嫂子一起回来了?”
陶叔的儿子阿贵原先是老爷子的护卫。
因着阿贵身手过人,后来又被老爷子拨给了大少谢朝晞。
谢朝晞没有老爷子的过人手腕,倒是有着老爷子的疑心病,信不过阿贵,总觉着阿贵是陶管事的儿子,不可重用,将阿贵以及另外三名护卫,调去了妻子朱文慧的身边,让阿贵保护妻子在娘家的安全。
阿贵年底请假回过一趟北城,之后便一直随其他三名护卫一起,一直随着大少奶奶在娘家养胎。
如今,朱文慧临盆在即,阿贵回北城的日子自是也近了。
提起儿子阿贵,陶叔眼底有着难掩的笑意,“前几日,是给他母亲来了一封信,说是大少奶奶快生了,应当很快便能回到北城。”
“如此甚好。”谢放握住陶管事的手,“待阿贵回到北城,我便向父亲将阿贵调到我身边,当我的护卫。让陶叔同阿贵两人,父子团圆。”
陶管事一怔。
片刻,他红了眼圈,想起那日在符城,少爷允过他,他日定然会让他同阿贵父子团圆一事。
“没想到那么久的事情,少爷您还记得。”
谢放佯装未曾注意到陶叔发红的眼眶,只笑着道:“答应了陶叔的事情,自是记得。”
…
谢放来到医院。
他找到父亲谢载功的主治医生,借口父亲最近胸口不大舒服,托他找医生开点药,以此打探老爷子的病情。
主治医生同约翰院长一样,也去过谢家,给谢家众人看过病,对方认得谢放。
对于谢放的关心,医生不疑有他,他将处方药递给谢放,同时叮嘱道:“老爷子现在的身子还是比较虚弱的,尤其是不能动怒。说句实在话,老爷子身子能够拖到现在,已是不容易。你们当家属的,还是要多多注意一些才好。”
谢放拿过处方药,向医生道了谢:“多谢您。我们会多多注意的。”
出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谢放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药。
上一世,父亲在去年岁末,便有中风的征兆,过了年,更是已是卧床不起。
缠绵病榻数月,驾鹤西去。
这一世父亲的身子比上一世要好了不少。
他还以为,因为他的缘故,改了父亲的命数。
未曾想,命运竟还是按照原先的轨迹。
若是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算……
竟也是快了。
第252章 茫然不解
繁市,火车站。
阿笙踮起脚尖,仰着脖子,竭力注视着火车进站的方向。
火车晚点,阿笙在站台等了近三个小时,火车依然尚未进站,阿笙的心也便越发着急。
这段时日,大多数地方都不大太平,别是沿途出了什么岔子。
“阿笙少爷,累不累?要不您先进里头休息一会儿?回头要是火车进站了,我去通知你。”
担心阿笙累着,福旺出声问道。
福禄也劝道:“是啊,阿笙少爷,要不您进里头休息休息。”
火车晚点严重,站台挤了太多赶火车以及前来接亲朋好友或者是为之送行的人。
阿笙摇着头,手里头比划着,“我不累。”视线仍然牢牢地注视着铁轨的方向。
爹爹同他第一次坐火车一样,也是头一回离开符城。
也不知道爹爹路上适不适应,有没有生病。
因着担心爹爹,哪怕明知道火车进站便会鸣笛,远远的便能够听见,阿笙还是忍不住张望。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在浓浓的黑烟当中,响起火车的汽笛声。
阿笙心里头一提。
几乎是火车的汽笛声一响起,人群便一窝蜂顺着火车开来的方向涌去。
阿笙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亏得福禄、福旺两人将他护在中间,否则非摔跤不可。
火车缓缓进站。
车厢上的人尚未完全下来,外头的人便一个劲地往里头挤。
阿笙抬眼瞧去,只瞧见一个又一个人头。
终于,阿笙在人群当中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爹爹!
阿笙挥着手臂,企图吸引爹爹的注意。
可站台上,仰起手同亲朋打招呼的人太多了,从火车上下来的方庆遥压根没能注意到淹没在人群里的阿笙。
阿笙便赶紧抬起福旺的手臂,福旺立即心领神会,他着阿笙所在的方向,赶忙大声地喊了一声,“方掌柜的!!!我们在这儿!”
方庆遥闻声朝阿笙所在的方向转过脑袋。
…
怎的方骏也在?
阿笙脸上的笑容,在瞧见出现在爹爹身旁的方骏时,收敛了一些。
亏得方骏忙活着倒腾他那两个硕大无比的行李箱,没注意到阿笙,要不然,这甫一碰头,就能吵起来。
福禄陪着阿笙,福旺上前替方庆遥拎行李。
“福旺小兄弟?怎的是你?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我来,我自个儿来就好……”
福旺是二爷的贴身小厮,方庆遥哪儿敢劳驾二爷的小厮呐。
“嘿嘿,都是自己人,方掌柜的您啊,不用不好意思。阿笙少爷就在前头。”
方庆遥满脸疲惫,却掩不住地高兴地道:“嗯,我方才瞧见了。”
福旺拎着方庆遥的行李箱往阿笙同福禄这边走。
方骏一个人拎着两个大行李箱,累得不行,他刚要把手中的一个行李箱递给福旺,见他转头就走了,跟在身后喊,“哎,那你帮我也拎一拎行李箱啊……”
方掌柜的是阿笙的爹爹,方骏算个啥?
福旺转过头,没好气地道:“你没手啊?”
方骏给气了个够呛,可福旺是二爷的人。
方骏哪里敢得罪二爷,只能在心里头骂骂咧咧。
…
阿笙小跑至爹爹的面前。
“别跑,别跑,你小心些!”
周围的人实在太多,方庆遥一颗心悬得老高,担心阿笙被人给推倒,连呼救都不能,他自己也赶忙朝阿笙走去。
父子两人许久未见,方庆遥一见到阿笙,就红了眼眶,“嗯,长高了,也胖乎了一些。”
阿笙弯起唇,眼睛扑闪扑闪的,见了爹爹高兴。眼睫却是湿的。
爹爹却是瘦了,人也憔悴了,便是白头发都添了好几根。
不知是他离家后爹爹一人忙着长庆楼的里外给操劳的,还是这一路舟车劳顿,生生给累瘦的。
福禄适时地出声道:“阿笙少爷,方掌柜的,咱们回去再说?”
方庆遥方才瞧见是福旺陪着阿笙来接他,心里头已是吃了一惊。
这会儿见福禄也在,心里头更是纳闷不已。
二爷的两个贴身小厮,怎的全陪着阿笙?
莫不是,二爷人也在繁市,没听阿笙信里头提过啊。
…
阿笙只当爹爹一人来的繁市,因此只叫了两辆人力车,一辆给他同爹爹,一辆是给福禄同福旺两人。
多了一个方骏,阿笙只好托福旺去街上再叫一辆人力车。
趁着福旺去街上叫人力车的功夫,福禄帮着将他的行李箱给搬上人力车,方庆遥低声问道;“阿笙,怎的福禄、福旺怎的也陪你一块儿来了?可是二爷人也在繁市?”
阿笙轻咬着唇,他摇着头,“二爷人不在繁市。”
“那如何福禄、福旺两人……”
方庆遥的话尚未问完,福禄那边已然放好了行李箱,“方掌柜的,你同阿阿笙少爷先坐车回去。我等福旺叫了车,再一同回去。”
对于阿生同方庆遥先上车这件事,方骏在一旁没愣是没敢吭声。
二爷的这两个小厮的厉害,他从前可是领教过的。
方庆遥的问话被打断,他只好由阿笙搀扶着,先行上了车。
人力车在阿笙所住的小洋楼停下。
这一路,楼房一栋赛一栋的漂亮,可方庆遥从来没觉着这小洋楼能够同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他以为人力车还要往前走呢,未曾想,竟在一栋三层楼高的小洋楼前停下了。
人力车夫帮着一块将行李给搬下车。
福禄走在前头带路,福旺帮着拎行李。
方骏傻愣愣地跟在后头。
他……他这怕不是一脚踏进仙境了?
不,不对啊……
阿笙,阿笙这是发迹了?
怎的这么气派的小洋楼都住上了?
阿笙挽着爹爹的胳膊,高兴地比划着,“爹爹,我把房间都给您收拾好了,走,我带您去瞧您的房间去……”
方庆遥停住脚步,“阿笙,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啊?这小洋楼……是怎么回事?”
阿笙微楞。
片刻,他微红了脸颊,“这是二爷给租的小洋楼。”
方庆遥听后,愈发地茫然不解:“二爷给租的小洋楼?这小洋楼租金瞧着便便宜不到哪里去,他为何要替你租下这小洋楼?”
第253章 正式开战
自从收到爹爹的信,得知爹爹愿意离开符城,来繁市同他团聚,阿笙便一心盼着爹爹来。
房间早早便收拾好了,床单、床罩、枕头什么的,也提前就备好了。
可谓是事无巨细。
因着他甫一来繁市便住的这栋小洋楼,以至于忘了提前想好同爹爹解释的借口。
阿笙紧张地在脑海里想着要如何回答爹爹才好,方骏便自作聪明,抢先一步回答,他将脸凑近阿笙,“我知道了!阿笙,你是不是在给人二爷当门房,给人看房子。从长庆楼的小少爷到给人当门房,你觉得掉份儿,心里头过不去,就骗三叔说这房子是二爷给你租的啊?
是了!定然是这样的!要不然福禄、福旺怎的也同你一起来接我同三叔了?你现在是在给二爷做事,我猜对了吧?”
阿笙:“……”
方庆遥一听,茅塞顿开。
他说呢,怎的福禄、福旺没有留在二爷身边伺候,反倒陪着阿笙,原来是阿笙如今同福禄、福旺兄弟两人一起在二爷身边做事。
“你这孩子,给二爷做事,就给二爷做事。有什么掉份儿的?二爷那样的身份,咱们给二爷当门房,不亏,啊。不过阿笙,你本来就是替二爷做事,如今你又安排我同小俊住进来,会不会不大合适,你同二爷知会过一声没有啊?”
方庆遥是真心实意地觉着,阿笙给二爷当门房这事儿不掉份。
说白了,长庆楼在符城兴许算得上数一数二,可出了符城地界,一个小小的长庆楼的小东家,就太不够瞧了,尤其是对于二爷那样出身的人。阿笙这样的情况,在繁市定然也不好寻差事,二爷肯给阿笙谋一份工作,已是对阿笙极为照顾的了。
福旺听不得方骏贬低阿笙,关键是方掌柜的竟然还信了,他出声道:“哪能啊,我们二爷是拿阿笙少爷当朋友的,怎么可能让阿笙少爷给他当门……”
福旺的话尚未说完,阿笙手肘轻碰了福旺一下,他朝福旺摇了摇头。
倘若今日只有爹爹来,他这会儿定然会同爹爹解释清楚。
可方骏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要是方骏知道,这房子当真是二爷给他住的,只怕当真这儿当家了。就让方俊误以为他是在给二爷当差,如此方骏忌惮二爷,也不至于太过分。
…
福旺收到阿笙的眼神,赶忙临时改了口,“嗯……总之,方掌柜的,您一路也累了,咱们进去再说吧。”
方俊瞧着阿笙同福旺偷摸着打眼色的样子,愈发确定自己猜对了!
他就知道,阿笙一个哑巴,能在繁市混得有多好!三叔还说,带着他来繁市投奔阿笙。他还真以为阿笙在繁市也开上小餐馆了或者是发迹了呢!
都怪爹爹!说是这段时日乡下粮食、茶叶都欠收,公粮又催得急,好多人都吃不上饭,让他别回去,就跟着三叔来繁市,兴许还能奔个前程。哼,什么好多相亲吃不上饭,是嫌弃他回去之后,多一个吃口粮的!
好么,结果阿笙自己也是寄人篱下,给人当门房,能怎么照应他?
要不然回头他寻个合适的时机,同三叔说一声,他坐车回乡下得了!
对,就这么办。
…
由于不知道方骏也随着爹爹一同来了繁市,阿笙没有准备方骏的房间,只好临时让福旺、福禄两人去收拾一间出来。
福禄、福旺两人是伺候阿笙同二爷的,可不惯着方骏,也把方骏一块给叫走了。
方骏怵福禄怵得很,福禄发了话,他是一个抗议的字都说不出。
阿笙便领着爹爹去看他的房间。
方庆遥先前在外头瞧着这房子洋气,进了里头,这才发现,什么叫金玉其外,这里头也讲究。
他跟在阿笙的后头,打量着房间里头摆设的大床,雕花衣柜,这心里头愈发不安,“阿笙啊,这房间……”
阿笙见爹爹脸色不大对劲,关心地问道:“怎么了?爹爹,这房间您不喜欢么?您不是喜欢采光通透的房间么?”
“阿笙,这房间,会不会太大了点啊?还有这装修也太好了一点,二爷呢?二爷他自个儿是住哪儿啊?”
阿笙指了指楼上。
福禄、福旺早就收拾出了一间给二爷,定期都会打扫,二爷来了繁市之后便能住进去。
“那你呢?你住哪里?”
阿笙耳尖有点红。
他同二爷住的同一层……和二爷的房间是挨着的。画室也是在二楼。
方庆遥见阿笙还指的楼上,有些不大高兴,“这你就不懂事了啊,哪有当人门房住二楼的,这传出去也不像话啊!你得住一楼,这样二爷来了客人,或者送个客人什么的,才能及时听差。你听爹爹的,回头找个时间,搬下来。二爷待你再好,你自个儿也得知分寸不是?”
阿笙:“……”
…
薛晟听说了阿笙的爹爹,方掌柜来繁市的事,特意抽出了时间,晚上在会江路上的酒楼,要了间包间,给方掌柜还有方骏两人接风洗尘。
薛晟盘下的那间酒楼已经开始装修。
他平日里忙,装修里外都由阿笙盯着。
只是阿笙虽说在酒楼上有经验,曾经还画了稿图,可对于实打实地装修到底开缺了些经验。
方掌柜的到来,无论是对于阿笙还是对于薛晟来说,无疑是及时雨。
有爹爹坐阵,阿笙白天一起盯装修,晚上也终于能够抽出时间给报刊画稿,不必向先前那段时间,顾得了装修,就补不上画画,忙着画画,装修便只能托福禄、福旺替他盯着。
阿笙如今登在报上的画稿颇受社会一些进步人士,尤其是学会以及有志青年的欢迎,不少人都知道繁市出了一位画风独具一格的画师,唯独不大受繁市当局的欢迎,只因阿笙的画里头,有时会揭当局的遮羞布。
阿笙才不管这些,他照样画喜欢的画。
酒楼热火朝天地装修着,阿笙在绘画这一行也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名气。
忽的一日,繁市平静的日子,被自北城传来一则消息给打破——
东洋同北城正式开战了!
第254章 路遇埋伏
北城人没有想到,东洋军队当真会有打进城来的一天。
之前不是只吓唬吓唬人,在郊区放几声炮,从当局那儿拿点好处就退兵了的么?
这……这回怎的来真的了?
莫说是北城百姓没有想到,便是北城驻军也没有料到。北城驻军节节败退,东洋军很快就要挥军进城的消息传至城内。
举城哗然。
百姓们很是茫然错愕,报纸上昨日不是还报道说,北城驻军抵挡住了东洋兵的炮火,如何……如何一夜之间,东洋兵便要攻城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
“居庸关贼兵围困,三百年锦江山化为灰尘……”
谢载功闭着眼,躺在长椅上,听到这一段,微拧着眉。
从前,这一段二黄原板是他最爱听的。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心忽地跳了跳。外头的阳光晒在眼皮上,便是连身子都有一些暖意,手心却沁着冷汗。
这实在不是什么吉兆,尤其是这段时日,时局飘摇,这一段越听越叫人发慌。
“咳,咳咳咳……”
谢载功咳嗽着,站起身去关唱片机。
“父亲——”
谢放敲了房门,没有人应,只听见戏曲声,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可怜我一统封疆被流枭吞并!
金殴损山河震铜驼棘荆。
这也是朕无福蹇遭末运!
保重——(了)!”
谢载功关了唱片机,苍凉、清远的唱腔戛然而止。
谢载功转过头,老二做事稳当,从不会在未得他应许的情况下,便推门进来,他心中当即用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可是发什么了什么事?”
谢放沉声道:“父亲,万源一带接连失守,东洋兵即将打进城了!咱们恐怕得即日尽早便举家动身离开北城。”
谢载功先是错愕,片刻,因受了刺激,他剧烈地咳嗽出声。
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
…
老爷子病危。
四太太命人去请聚仁堂的大夫。
因着这段时日看西医未见,故而请了聚仁堂的大夫来,想着西医既是没多大用处,或许中医可以一试。
然而,聚仁堂的大夫号过脉之后,开了药方,言语间,委婉地提醒谢家人,老爷子的病不容乐观,需早些准备后事。
大夫的话,对于谢家人而言,无意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几位姨太太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老爷子。
年前还好好的人,如何……如何便病重至此?
满屋子的人,便是四姨太听了大夫的话,此时都心乱得很,唯有谢放始终保持冷静。
他出声对候在一旁的陶管事道:“陶叔,送一送程大夫。”
“是。少爷。”
陶管事去送了聚仁堂的大夫。
“咳,咳咳咳——”
谢载功咳嗽着醒来。
“老爷,您有没有好一些?”
“老爷,您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老爷……”
老爷子一醒,几房姨太太便围上前。
大家心里头除却有着对老爷子的担心,还有对眼下局势的担忧。
都说东洋人马上就要打进城来了,那他们是不是得即刻出城,方最为安全?
偏生老爷子在这个节骨眼病重。
“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同,同南倾说……”
“咳咳咳……”
闻言,几位姨太太同丫鬟、小厮们只好都先行出去。
…
“父亲——”
谢放在床头坐下。
谢载功握住他的手,“往后谢家,便托付给您了。“
谢放宽慰道:“父亲,您莫要多想。当下需好好调理身子才是。”
谢载功摇着头,“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清楚。”
眼底再没有平日里的锐利稳健,唯有一片颓然,如同这即将倾塌的古城,再没有任何生机。
谢载功手指颤抖地,指着书桌方向,“你,你去……咳咳,你去将我书桌的抽屉打开,最,最下面,有我立好的遗嘱……”
谢放神色微愕,“父亲……”
谢载功:“去,去取过来。”
谢放只好起身,朝书桌走去。
前世,谢放亦是瞧过遗嘱的。
只不过,上一回父亲是让大哥去取的遗嘱,谢家的家主,亦是大哥。
谢放打开抽屉,他按照老爷子的吩咐,取出放在抽屉最底部的遗嘱。
不知……这一世同上一世的遗嘱内容,可会有变化。
谢放手里拿着遗嘱,回到床边。
谢载功:“公司同这谢家主宅,留给你。你大哥同你三弟,都不是经营的料子。他日,倘若他们败光了家产,无论如何,你需看兄弟情谊的份上,多……咳咳……多帮持他们。你向来为人宽厚,为父相信……你会,会好好善待你的几位母亲还有兄妹。”
纵然事先猜到,父亲既是选了自己为家主,那么公司同主宅,大概率也会交付给他。
当真亲耳从父亲口中听见这样的安排,谢放心中仍是难免错愕。
看来……大哥的一系列举动,当真是彻底令父亲死了心……
谢载功:“好了,现在,你去通知大家,都……咳咳咳,都进来吧。”
…
谢载功的身体,如同风雨中的烛火。
勉强撑了三日之后,药石无灵。
在城破的前一日,溘然长逝。
谢朝晞收到消息后,从东郊茶庄赶回,很是大闹过一场。大声嚷嚷着遗嘱有猫腻,老爷子不可能只留给他一个茶庄。
可谢放宣读遗嘱时,几位姨太太,以及尚未出阁的小姐,包括后来从外头赶回的谢朝晖亦在,大家都可作证,老爷子遗嘱确实就是那么立的。
谢朝晖盛怒之下,欲要闹事,被谢放提前洞悉,命人给拦住。
谢朝晖拂袖离开,全然忘了回来的目的是奔丧,叫人看尽笑话。
因着老爷子的忽然去世,谢家便只能先办理过老爷子的后事,再计划南迁之事。
谢家的祖坟在东郊一带。
城中大乱,谢放几经波折,方才顺利打通各方关系,顺利出城。
因着途经六盘口,谢放特意将他自己早前训练的护卫队都给调来,一前一后,护着出殡的队伍,同时,安排了人探路,以谋求周全。
顺利过了六盘口,只是附近仍旧是山路,易埋伏,而不容易被发现,谢放叮嘱护卫队,“暂时莫要松懈,等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再休息……”
“砰砰砰——”
谢放话声刚落,山路两旁,忽地响起密集的枪响。
第255章 跟我们走
子弹落在地上,溅起尘土一片。
谢家女眷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听见枪声,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尖叫。
谢朝晖更是吓得躲在了小厮了的后头!
这也太吓人了!
怎么会有土匪啊!
“大家趴下!护卫队听我命令!”
谢放当机立断,命行在队伍前后的护卫队,变换队形,将老爷子的灵柩以及谢家众人围在当中。
他自己则迅速地掏出腰间的枪支,警惕地盯着山路的两旁。
土匪应当也是没有想到,谢家的送葬队伍竟然会配了百人的护卫队,他们竟然没能再第一时间将谢家的送葬队伍包抄。
枪声小了下来。
谢放并未松懈分毫。
形式对他们依然不利,周遭是一个山谷地形,本来就敌在明,他们在暗,加上地形劣势,他们几乎是一个个移动活靶。
这个时候,最有效的方式便是率护卫队突围出去。
只是这样一来,纵然谢放同护卫队能够得以走脱,谢家众人则必定会遭殃,尤其是扶着灵柩的家丁,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这边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他先前派去的哨兵至今未回,很有可能是发现了不对劲,只要对方还活着,便由可能替他们寻来外援。
目前,这也是破局的唯一方式。
土匪似乎也知晓,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生变。
“弟兄们,冲啊!!!”
“冲啊!”
山谷的两旁,喊声震天,一支支骑马的队伍自山路上冲下。
“不好!二爷,土匪人数太多!咱们恐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若您先带着小分队突围,我们殿后。”
护卫队队长魏天举枪射死一个土匪,他打马骑到谢放的身边,语气飞快地建议道。
谢放望着飞扬的尘土,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不能走。”
除却他以及他的护卫队,送葬队伍当中大部分人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他将精锐分队带走,同让其他人等死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走。
谢放做了决定,“我们投降,我同对方谈。”
…
土匪拦路洗劫,无非就是求财。
杀了他们,无非也就只能从女眷身上获得一些首饰,或者是一些现钱,且因为是送葬的缘故,大家都衣着朴素,便是首饰也戴得极少,现钱想必也没多少。
魏天一听,当即反对道:“不行,二爷!这样太危险了!”
谁知道土匪会决定绑谁?
万土匪决定绑了二爷,换其他人去筹钱呢?
谢放主意已定。
他让魏天传令下去,不要再开枪。
见状,土匪那边的枪声竟也渐渐停歇。
如同谢放所预料得那样,这帮人最主要的目的,在谋财。
其中一位打头阵,脸上蒙着黑布的汉子,坐在马上趋近,“请问哪一位是谢家二公子,谢南倾?”
谢朝晖倏地朝二哥看了过去,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倘若……倘若土匪只绑二哥一人,他们得救了不说……岂不是,岂不是二哥分得的那份家产都能归了他?
魏天目露紧张,“二爷……”
谢放朝魏天摇了摇头,他骑马向前,“正是在下。南倾可以跟各位走,还请放了谢家的男女老少。今日是我父亲出殡的日子,请务必让我的父亲入土为安。”
“二少!”
“二少!”
那土匪头子把头一点,“行。既然是你是个孝子,老子便成全了你。来人,将这位谢二公子绑了!”
…
“我自己下马。”
谢放从马上下来,立即有两个土匪走上前,手上拿着绳子。
“你们想要做什么?休要对二爷无力,”
魏天立即翻身下马,将那两人给粗暴地推开。
“放肆!我看你是活腻了!”
土匪头子也下了马,愤怒地将枪指着魏天的脑门。
“抱歉,是我的人无礼,还请莫要见怪。”
谢放说着,配合地伸出双手。
土匪头子冷哼一声,“算二公子识相。”
说罢,朝手下微抬了抬下巴,“还楞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讲人给绑了!”
谁也没想到,方才还一副顺从配合的谢放,会忽然从袖子当中滑出手枪,并且在枪抵在了土匪头目的后脑勺,“都别动!”
土匪头子哪里想到,一辈子玩鹰,反倒是让鹰给啄了眼!
谢放:“让你们的人退下!”
“退下!都给我退下!”
被人指着枪,哪怕是对方再不甘,也唯有命令手下退下。
骑在马上,同样黑布蒙面的男人冷声道:“呵!老子今天可是好不容易逮到你这只肥羊,要老子退下,没门儿!你要崩了这个老家伙,请随意!总之,谢南倾,今天,我卢老二是绝不会让你给跑了!”
谢家众人错愕。
错愕之后,更多的是绝望。
是了,他们怎么就忘了,这帮人可是土匪啊!
土匪哪里会讲什么道义!
他们这一回,不会当真凶多吉少了吧?
“卢老二,你他娘的在放什么(屁)……”
土匪头子话还没说完,只听“砰——”地一声,被自己的二当家给爆了头,前者的眼睛睁大,尸首倒在了谢放的面前。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双方都愣在了原地。
卢老二冷冷地开口:“行了。现在碍眼的老家伙没了。谢二公子,这下,你可以跟我们走了吧?”
第256章 即将南下
谢家女眷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身为谢家的男丁,谢朝晖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其他男性亲属见状,更不敢在此时出声,唯恐劫匪改了主意,会将他们给掳了去。
谢家人能够冷眼旁观看着谢放被土匪给带走,护卫队的人可做不到!
“二少!”
“二少!大不了咱们同他们拼了!”
“对!大不了咱们同他们拼了!”
谢放抬了抬手,安抚大家的情绪,“大家都不要冲动。”
这个所谓的“卢老二”连他们大当家都敢一枪崩了脑袋,可见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他们若是硬碰硬,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那卢老二听了,阴恻恻地笑了笑,“还是谢家二公子顾全大局。将谢二公子的武器给缴了!”
卢老二下巴朝那两名属下一点,那两名下属便立即上前,将谢放手中的枪给收了,并且用事先备好的绳子将谢放的两只手给捆绑上。
“请谢二公子上马!”
谢放两只手被绑,上马动作自然也就受限,他一只脚踩在马鞍上, 第一次上马没能成功,惹得一般土匪哈哈大笑。
第二回 ,还是没能成功,还险些摔在了地上。
依然有人大笑出声,那卢老二却没了耐性,“真他妈浪费时间老子时间,把他给甩上(马)——”
“砰——”
那卢老二话尚未说完,众人之听见一声枪响,卢老二自马上载了下来。
双眼睁大,仰面躺在了地上,眉心密密地流着血。
死状可怖。
恐怕卢老二死都不会想到,他方才一枪崩了大当家的,这么快,便轮到他自己,且依然是一枪崩头的死法。
未等土匪们反应过来,只听“砰”、“砰砰”几声枪响,从山谷的两旁冲杀出大规模的士兵。
“是正规军!”
“该死!哪里来的正规军?”
“弟兄们,撤!”
“撤啊!!!”
…
马蹄卷起尘土,伴随着枪声,滚滚而去。
魏天快步走到谢放的面前,紧张地问道:“二爷,您没事吧?”
“二爷可有受伤?”
“二爷……”
几个护卫队的成员围上前。
谢放活动着手腕,他用袖子遮掩上面的红痕,“我没事。兄弟们呢?都有没有受伤?”
魏天眼神一黯。
见状,谢放便心知肚明,只怕土匪突袭时有所伤亡,他沉声道:“回去再说。”
魏天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所有人神经瞬间绷紧,生怕是去而复返的土匪。
待瞧清楚军人们身上穿的军衣,方才松一口气。
其中一位为首的军爷打马上前,“请问哪位是谢二少,谢南倾?”
谢放走上前,双手作揖,“正是在下。多谢这位军爷的救命之恩。”
对方爽朗一笑,“不必客气。真要说谢谢,应当是我谢谢谢你,若不是你救下我的妻儿,我方某连家都没了。”
行伍出身,又姓“方”,谢放心念微动,“您是……方将军?”
“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不过是小小连长。”对方利落地翻身下马,朝谢放伸出手,“在下方铭扬。我比你年长,谢二公子要是不嫌弃,称呼我一声方大哥即可。”
谢放从善如流:“方大哥。”
…
谢家的送葬队伍以及谢放的护卫队当中,有人受了伤。
谢放命人原地修整,一炷香过后,再继续上路。
“此番多亏了方大哥及时赶到。救命之恩,实无以为报。他日若是方大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南倾定鼎力相助。”
方铭扬的马儿栓在树下迟早,谢放走过去,再一次向前者道谢。
他是让方铭扬将手中的马鞭交给下属,转过身,豪爽地道:“这话应当是我同你说的才对。我听我家的随从说了,若不是你,沛娴还有我的一众家仆,只怕生死难料。”
谢放:“方大哥此番是要进城?”
方铭扬:“不进城,我奉命驻守郊区。行军途中,碰上你的哨兵。听闻是谢家的送葬队伍遇上劫匪,我便多问了一句,可是北城谢家。莫说你于我同沛娴有再造之恩,便是你只是寻常商旅,我既吃军粮,又岂能见死不救。”
方铭扬在后世除却以“长胜”闻名,其“仁善”亦为人津津乐道。
只是从前谢放只是“听说”,此番亲历了一回,对方铭扬的品性方才有更为直观的了解。
谢家在军中尚无人脉,盛书新一流,可谋事,却不可信任。
谢放望着方铭扬,眼底若有所思。
…
方铭扬尚有任务在身,于是拨了一个分队护送谢家的送葬队伍。
一直到谢载功入土为安,谢家的送葬队伍顺利回城,方铭扬的下属方才回去复命。
“少爷……”
陶管事听说了谢家送葬队伍路上遭遇劫匪一事,在府中心焦地等了一整日。
终于等到二爷回来,他疾步走上前,“少爷,可有受伤?”
谢放摇着头,表情沉重,“我没事,只是护卫队折了三个人……”
陶管事一愣,也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已经让魏天统计伤亡人数,后续家属的抚慰金以及受伤人员的津贴还请陶叔落实一下。”
谢放眼神微黯,这也是他唯一能够为他们做的了。
陶管事语气肃穆地道:“请少爷放心。”
…
谢家出殡队伍在出六盘口遭遇土匪一事,上了北城日报的头条,后又被各大报纸所转载。
阿笙早上没有收到报纸,他是在盯着酒楼伙计装修时,听见有伙计谈论这件事。
“阿笙你先别着急……这新闻嘛,往往夸大其词。爹爹去街上,给你买份报纸回来,啊。”
方庆遥就站在阿笙边上,帮着阿笙一块盯着装修呢,他也听见了工人的议论,知晓阿笙素来将二爷看得很重,生怕阿笙一个担心之下,便不管不顾地冲去马路去买报纸,赶紧出声先将人给安抚住。
方庆遥才出了门口,碰上了薛晟。
薛晟得知方掌柜是要去马路买报纸,为的还是谢家六盘口遭遇土匪一事,当即道:“巧了,我正好也要找阿笙说这件事。来,方叔,我们先进去。”
…
薛晟揽着方庆遥的肩,一同回酒楼。
阿笙看着同薛先生一起去而复返的爹爹,眼露疑惑。
薛晟走上前,解释道,“我刚才门口碰见的方掌柜。今日的报纸我一早就看了,我第一时间给北城那边拍了电报,南倾那边回复了我,他身体无碍。只是因着老爷子去世,有诸多杂事要处理。南倾还在报中提及,待处理了家中杂事,不日便会动身南下。”
阿笙屏住呼吸,有些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当,当真?
二爷没事……不但没事,不日便会动身南下?
第257章 倾家荡产
谢载功下葬的第三日,北城为东洋人所攻破。
全城戒严。
为了更好地统治北城,东洋人四处在北城内找有名望之人,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企图更好地巩固他们的统治,让北城人甘于成为亡国奴。
谢放自是不愿同东洋人为伍。
离开北城,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父亲谢载功的头七之日过去,谢放召集全家老小,商量南下之事。
几位姨太太面面相觑,最终由最为干练的四姨太代为开口道:“南倾啊,我同你几位母亲商量过了,我们就不同你一起南下了。”
谢放看了身旁的陶管事一眼,他记得,父亲的几位姨太太均是在南下的名单之中。
陶管事朝二爷点了点头,意思是少爷记得没错,几位姨太太确实都是给他递过名单,均是有意南下的。只是此番不知为何……改了主意。
谢放收回目光,他注视着四太太,“南倾能知道原因么?”
四姨太开口道:“我们先前之所以同意南迁,是因为知晓老爷子一直都有南迁之意,说白了,我们没去过繁市,对北城以外的地方也不向往。可既是老爷想去,我们身为他的妻子,自是也得跟着去。谁曾想……”
四姨太说着,红了眼眶,“谁曾想不过几日的光景,便天人永隔。如今,你父亲葬在城郊,我不想离他太远。且繁市路途遥远,气候,饮食什么的,只怕也未必会习惯。这人呐,上了年纪以后,适应能力就没有年轻时那般好了。”
其他几位姨太太纷纷附和道:“对,我们也是这个意思。”
“是了,我们也不像折腾了,就留在北城吧。如此,便是清明扫墓,老爷子那儿也不至于太过凄清。”
“是这个道理。”
四姨太又缓缓开口道:“不过这主宅,你父亲是留了给你的,倘若你有什么顾忌,左右你父亲也给我们留了其他的宅子,我们可以搬去其它的地方。”
谢放:“四姨多虑了。房子总归是要有人住着,才有人气。南倾南下繁市之后,往后这宅子,恐怕还要有劳几位长辈多加照看了。”
闻言,其他人这才松一口气,倒不是担心没地方住。
只是现在时局这般乱,若是要她们带着孩子、丫鬟小厮搬出去住,少不得会受欺侮。
不若一起住在这宅子里,外人总归会忌惮谢家几分。
…
对于几位姨太太决定留在北城一事,谢放并没有太过意外。
他始终是男丁,多有不便。
再一个,几位姨太太也都有自己的孩子,她们自是会选择依靠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他,哪怕其中几个尚且年幼。
南下之事,宜早不宜晚。
谢放深知东洋军不久便会封城,是以决定赶在封城之前,动身南下。
在谢放动身南下之前,他将所有他在北城的私人产业,均委托康沛娴替他出手。
原来康沛娴自离开康家以后,便利用她自小耳读目染的辨别字画、古玩的本事,成为了一位买卖经纪。
她同方铭扬亦是在一桩买卖中结识。
谢放于康沛娴有过两次“救命”之恩,方铭扬亦救过谢放一回,夫妻两人的人品谢放自是信得过。
因着谢放委托的产业涉及金额有些大,康沛娴便让谢放得空去她那里一趟。
谢放去街上,买了一些营养品到康沛娴的住处。
方铭扬外出任务,不在家中。
康沛娴在管家的陪同下,接待了谢放。
两人在大厅坐下。
康沛娴如实相告,“如今这时局,可不好脱手,便是脱手,这价格也不会高。其实这东洋人兴许很快就会被赶跑,你手头若是尚且宽裕,大可等东洋人走了之后,等待高位再出手。”
谢放:“我日后没有再回北城的打算。”
康沛娴微讶。
她既是收了谢放的委托,自是不可能一点功课没做,她将手中的资料递过去,“我整理了几个买家的资料以及他们的要价,你自己看看,看可有合意的。若是有合意的,我找个机会去谈。谈拢之后,钱汇去你的账户。”
谢放接过康沛娴递过来的资料。
待瞧见上头“岳盛辉”的名字,谢放眼露冷意。
康沛娴就坐在谢放的旁边,她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位岳经纪在这几位买家当中要价不算高,不过听闻他门路比较广,给钱也较为爽快。你若是等着用钱,我日后可以帮你留意、接洽一下。”
谢放:“不管这位岳经理要什么,都将价格尽可能地要高,再卖给他。”
康沛娴望着谢放,“你这……一时间为不确定,这位岳经理是你的朋友还是亦或者你们过往可否有什么过节了……”
倘若是朋友,没有将价格抬至最高,卖出的道理。但若是有过节……为何还要同这人做买卖?
他日北城封城,物价飞涨,父亲留给他的那些古玩字画,身价只会一落千丈。他引岳盛辉高价买入,他日破产,他再低价买回。
也让岳盛辉尝尝,倾家荡产的滋味。
他之所以要托沛娴替他出手父亲的藏品,原也引岳盛辉入网的意思。只不过他急着南下,暂且来不及将网铺得更开一些。
既是岳盛辉门路这般广,主动跳入他的网中,他岂有平白错过这个机会的道理?
谢放并未多说,只是道:“古玩字画,在战时最不值钱。”
康沛娴:“既是你主意已定,你且安心南下。待事情办妥后,我会给你拍去电报。”
谢放双手作揖,“多谢。”
谢放自康沛娴处回到濯清园。
陶管事迎上前,脸上虽有喜色,可却也难掩尴尬地道:“二少,大少奶奶回来了——”
第258章 一家团圆
大嫂?
谢放微微吃了一惊。
按照时间推算,大嫂如今应当是在娘家安心待产才是,如何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谢放当出声问道:“大嫂如今身在何处?”
陶管事恭敬回话:“在大厅,二太太,四太太、陪着呢。少爷,您说大少奶奶如今回来,会不会是……有旁的什么目的?”
谢放:“不管是不是有旁的什么目的,去会一会便知道了。”
“嗯。”
在陶管事的陪同下,谢放往主院大厅走去。
尚未走进大厅,两人便已经瞧见了谢家长媳朱文慧,后者坐在梨花木椅上,肚子高高得隆起,四姨太陪着她叙话。
身为护卫,陶管事的儿子阿贵立在大少奶奶的身侧。
这是春节之后,陶管事头一回见到儿子,神情难免有些激动。
相比之下,因着阿贵早年长期待在老爷子的身边,后又被拨给大少爷谢朝晞,待在父母的身边并不多,加上谢朝晞有意无意地离间,阿贵对二少谢放有着极深地成见。
见到父亲同二少一起出现,只是冷漠以对。
对于儿子待他的态度,陶管事多少也习惯了,可二爷毕竟是主子,方才阿贵分明瞧见他们了,却将脑袋给转了过去,未免太过无礼。
谢放一直留意陶叔的表情,见状,低声说了一句:“陶叔,莫要着急。”
陶叔越是表露出对阿贵的不满,阿贵少年心性,只会认为陶叔心中只有他这个主子,并没有亲生儿子,反倒只会加深阿贵对陶叔的误解。
听了少爷的话,陶管事自是只好暂且压下心中的不满。
…
“你既是回来了,便安心在家里待产便好。南倾来了……”
“南倾来了,南倾,坐。”
朱文慧顺着二太太、四姨太的视线,转过了头,瞧见谢放,手扶在腰间,费力地站起身,“二弟。”
“大嫂身子多有不便,快快请坐。”
谢放手虚虚地在半空中扶了一下,朱文慧在丫鬟的搀扶下动作迟缓地回坐,微红着眼眶:“我看了报道,方才知晓父亲……你们怎的没有派人拍一封电报给我?叫我这个当儿媳的,竟是连父亲的最后一眼都没有见上。”
说着,便拿帕子,拭了拭泪。
四姨太叹了口气:“我们亦是考虑到你的情况特殊,不想你舟车劳顿。未曾想,你竟还是回来了。你也别太过伤心,小心自己的身子。”
二太太也劝道:“是啊,文慧便是为了腹中的胎儿,也要多多保重。”
朱文慧擦过眼泪,她四下看了看,不解地问道:“怎的……到现在都没瞧见朝晞?”
众人一愣,马上意识到当初老爷子将大少爷赶去茶庄一事,并未派人向文慧提及过。
这下可如何是好?
文慧即将临盆,可动不得胎气。
要不,先找个借口,回头将朝晞给接回家住一阵子,待文慧临盆了之后再说?
只是……这事,她们却不好拿主意,还得南倾发话,毕竟如今这宅子是南倾的……
谢放跟一听,当即明白过来,大嫂此番回来,到底所谓何事。
…
“我说大少奶奶怎么忽然回来了。敢情是大少捣的鬼。大少奶奶如今怀有身孕,受不得刺激,几位姨太太自是也不敢沾半点风险,于是便向您提议,不若将大少爷先接回家中暂住。
可谁不知道,这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大少爷住进来,哪里会走。”
回到濯清园,陶管事这般沉稳的性子,都忍不住心里头积压的火气。
这宅子原就是老爷留给少爷的,如今老爷子走了,少爷心善,让姨太太他们都继续住着,姨太太他们明知大少爷搬回来会发生何事,竟还向少爷开了这个口,枉费那时土匪来袭,少爷当初为了大家,不惜自己以身涉险。
谢放倒是神情平静,“无妨,总归我日后不回北城了,这宅子我要了也没用。再一个,他日我南下,这宅子……又岂是大哥想要,便能收为己有的。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我跟大哥提个要求。”
盯着这个宅子的人,何止是大哥,只怕三弟同五姨太亦虎视眈眈。
总归房契他已经提前去父亲的保险柜给取了来。
大哥、三弟不知情,只当房契还由韩管家保管着。
大哥既是执意要住进来,到时候反倒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日子怕是未必能过得太平。
陶管事一愣,“提要求?您想要向大少提什么要求?”
这什么要求,还能比得过这宅子啊?
谢放笑了笑:“改日,您便知道了。”
…
果然如同谢放同陶管事所预料地那样,不多日,谢朝晞便被携家人以陪大少奶奶朱文慧待产,从茶庄给请了回来。
谢放并未同大哥打了个照面。
在谢朝晞再一次搬回来之前,他提前一日,让小厮买了南下的火车票。
谢放这一次南下,除却陶管事同他的妻子,以及儿子阿贵,未带走谢家其他人——
“少爷,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火车站,陶管事手里头拎着行李,看着不远处带着儿子前去买吃食的妻子,发红着眼眶,一再向二爷道谢。
能够一家团圆,是他多年以来的心愿。
就是阿贵那个臭小子,到现在都误会少爷极深。倘若不是阿贵始终冷脸对着少爷,夫人又何必特意带他去买吃食,将他臭小子给支开。
谢放:“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倒是咱们在北城住了没多久,您又要随我南下,尤其是这一回婶婶同阿贵也要跟着一起背井离乡,倒是叫我过意不去。”
对于这一点,陶管事反而看得开:“我相信少爷您的眼光,您既是选择在繁市定居,定然有您的理由。”
…
繁市。
北城的局势,几日便是一变。
阿笙终日提心吊胆的,每日出门去酒楼盯着装修进度之前,总要看过北城的报纸才能放心。
这一日,阿笙同往常一样,吃过早餐,去翻客厅茶几上的报纸,却没翻到北城的报纸。
往日,福禄或者是福旺两人都会将报纸放客厅的茶几上给他。
阿笙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他“问”往外走的福旺,“今天怎的没有北城的报纸?”
福旺眼神闪了闪,“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日送报纸的人比寻常晚了不少。我这就出去瞧瞧。”
阿笙听见,门外有动静。
莫不是报童今日这个点才来?
阿笙想第一时间瞧见报纸,比划着,“我去吧——”
阿笙朝门外走去。
第259章 脱了外衫
阿笙打开门。
门外,谢放穿着深色长衫,神色有一些疲倦,眼底却带着笑意。
身旁立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
风尘仆仆。
阿笙当即愣在了原地,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有些略显孩子气地动手去掐自己的脸。
他的指尖才堪堪碰到脸颊,便被一只略显冰凉的手给握住,唇角传来一阵温热,“刚喝过豆浆?”语气含笑。
阿笙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的那只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二爷。
倘若这是梦,未免也太真实了一些。
“怎的是阿笙少爷来开的门?咱们不是派人给福旺、福禄两人传了口信,如何到现在一个也没瞧(见)……”
陶管事手中拎着一个竹篾的行李箱,走进院门,瞧见屋檐下姿态亲昵的两人,声音戛然而止。
“老陶,您怎么不往里走了?”
跟在其后的陶夫人不明所以,奇怪丈夫为何立在了院中,而不是将行李给拿进去。
阿贵则一脸不耐烦地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
阿笙听见陶管事的声音,已然骤然松开了手。
这会儿自是也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梦里。
瞧见陶管事身后两张陌生的面孔,阿笙瞧着阿贵同陶管事几位相似的五官,也便猜出了阿贵的身份。如此说来,方才同陶叔说话的人,应当便是陶婶了。
阿笙脸颊尚且有些发烫,他余光瞥了眼二爷,步下台阶,比划着问陶管事,“可有我需要帮忙的?”
陶管事下意识地道“不,不用……”忽地又改了口,“啊,有,有,是有件事要劳烦阿笙少爷。倘若阿笙少爷此刻方便,有劳您先带少爷去他的房间休息?”
阿笙耳尖通红。
自,自是不麻烦的。
…
阿笙陪着二爷进屋,就连原先二爷立在地上的行李箱,都给一并拿了进来,即便谢放表示那箱子不重,由他自己来拿就好。
福旺、福禄似是这会儿才听见门口说话声,两人从里头迎出来。
“二爷!”
“见过二爷。”
两人见到二爷,都很是高兴。
陶管事一进屋,便问福旺、福禄两人,“少爷的房间可都备好了?”
福禄代为回答道:“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陶叔。二爷的房间我们可是早早就给备好了,日日都勤打扫,隔段时间就换床品,房间也日日开窗通风的。”
陶管事:“那就好。少爷,您先随阿笙去您的房间先行休息?”
谢放微一点头,“也好。福禄、福旺,陶叔一家,就交给你们安顿了。”
福旺道:“包在我们身上。来,陶叔,陶婶还有阿贵,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啊。”
…
陶管事一家既还是有福旺、福禄带去休息,阿笙也便放心地带二爷上楼。
谢放的房间在最东边的最里间,是这幢小洋楼里头最大的房间,房间里头还有一个露台。
推开二爷的房间的门,将行李箱靠墙放着,瞧着站在露台上往外眺望的二爷的身影,仍是有些恍惚——
不敢相信,二爷当真来了繁市。
阿笙将房间的窗户都给开开,他朝露台走去,刚好谢放收回视线,转过头,“这儿的环境挺好,挺幽静。”
阿笙点了点头,“嗯,这儿的环境确实挺清幽的。二爷您累不累,要不要给您去放水,泡个澡放松放松?您这房间里有个浴室,里头就有浴缸。”
不像是他的房间,浴室同洗手间,都是在外头。
不过二楼只住他同二爷,他平日里洗澡、洗漱,倒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且二楼的浴室里头,也装了一个大浴缸。他头一回见到时,着实吃了一惊,还以为是澡盆子,还是福旺给他介绍,他才知晓,原来那个像是澡盆子的东西,叫浴缸。说是西方人都用那个浴缸来洗澡,如今大城市的好些有钱人也流行那个。
谢放低头闻了闻,“我身上有味道?”
阿生摆着手,慌忙比划着解释,“不,不是……我就是想着您坐了这么久的车,或许会想要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回头我再给您煮一碗点心,这样会舒服很多。”
譬如他在火车上的那几日,最想要做的事,便是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谢放轻捏了下阿笙的鼻尖,笑着道:“逗你的。”
阿笙涨红着脸颊。
这会儿才对二爷来了繁市,有一种真切感。
毕竟除了二爷,也没人会同他开这样不正经的玩笑。
谢放握住阿笙的手往里走,“不过经过你这么一提醒,这会儿倒的确觉着有些累,想要泡个澡松弛松弛。你方才说房间里有浴缸?”
阿笙很高兴,自己的提议被二爷所采纳。他弯着唇,点了点头,开心地领着二爷去房间的浴室。
卫生间同房间一样,福旺、福禄两人也都是日日打扫的,是以浴缸也很干净。
阿笙给浴缸放了水,转过头,同二爷比划着,“我去给您备换洗的衣裳。”
房间的衣柜里就有福禄、福旺两人给二爷提前添置的衣裳。
阿笙给二爷挑选了一套舒适为主的便服。
他捧着衣服回到浴室。
却见二爷已然脱了外衫。
第260章 很想很想
阿笙赶忙将手中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我把衣服放椅子上给您。”比划完,未等谢放反应,转身就出了浴室。
似是生怕自己放得慢了一些,二爷直接就将内衫也一并给除了。
阿笙将浴室的门关上,隐约听见二爷的低笑声,耳尖更红了。
关上浴室的门,阿笙的后背抵着门扉,脸还是热的。
这时节,北城已经入秋,红枫渐染,夜里需要穿棉袍,繁市的白天却还是十分凉爽,便是树木都依然绿得盎然。
阿笙走到露台上,望着街上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梧桐树,站着吹了好一会儿风,脸上的燥热才稍稍褪去了一些。
…
谢放泡完澡,走出浴室,便闻见一股沁人的茶香。
他寻着茶香望过去,阿笙弯着腰,在摆糕点同茶盏。
谢放走上前,从后头揽住阿笙的腰身,将脑袋轻靠在他的肩上,“怎么没有先去休息?”
阿笙将衣服放下便出去了,他还以为之后阿笙便离开了房间。
他泡澡的时间不算短,在这段时间里,阿笙一直忙着张罗着这些事?
耳边拂过一阵热意,鼻尖闻见一股淡淡的皂香,阿笙摆放茶盏的手倏地抖了抖。
茶盏碰击小圆桌,发出轻微的声响。
不知道是因着阿笙涨红着脸颊,缓缓地转过头,笨拙地用手势回应着,“我不,不累……我想您可能泡完澡会有些渴您泡了壶茶,还有这桂花糕,可以垫垫肚子肚子。”
谢放环抱着阿笙,脑袋探出了一些,低头轻嗅,满足地扬起唇角,“很香。“
说话时,鼻尖轻蹭过阿笙的后脖颈,也不知当真是说茶和糕点很香,还是有旁的什么意思。
阿笙身子轻颤,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要跳出胸腔。
阿笙很是有些慌张地从二爷的怀中挣脱,拉过后者的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给二爷倒了杯茶,搁在桌上,打着手势,“这是薛先生送的碧螺春,您尝尝。”
谢放将茶杯端起,阿笙不忘用手势提醒,“小心烫。”
谢放将茶吹凉了一些,轻啜了一口,便将茶杯给放在了桌上。
阿笙眼露紧张,比划着,“怎么了?可是这茶受潮了?”
按说不会啊。
薛先生给了他这茶之后,他便一直让福禄好生收在柜子里,只是繁市的气候教符城都要湿热一些,莫不是即便收在柜子里头,还是不小心受潮了,影响了口感?
“我去给您再沏一(壶)……”
阿笙尚未比划完,他的手被握住,手臂被一道力量一扯,身体失重,跌坐在了二爷的腿上。
他的身体被转过去,正对着二爷。
二爷的脸猝不及防地在他的眼前放大,阿笙睁着一双眸子,大脑空白一片。
他瞧着二爷的脸离他愈来愈近,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
阿笙的后脑勺谢放扣住,唇上覆上一片温热。
温热的液体被渡至他的口中。
将口中的茶渡过去之后,贴在阿笙唇上的温热并未离开,而是探入了滑舌。勾住阿笙的,细细品着阿笙口中的茶香,辗转流连,反复勾缠,怎么也尝不够。
茶香固然再沁人,又哪里及得上他怀中之人来得令他沉迷。
阿笙全身发软,亏得是坐着,否则此时怕是要站不稳。
呼吸愈发地急促,阿笙放在二爷腰间的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衫的布料。
察觉到,谢放这才将人给松开,“阿笙觉得茶的味道如何?”
未等阿笙回应,自己接了一句,“我觉着极好。”
阿笙眼神迷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想起二爷方才的那两句话,他的脸颊蓦地红透,一双眸子水润润地瞪着二爷。
二,二爷又,又不正经。
方才那话,像,像是这茶是二爷泡给他的似的。
再,再一个,便是二爷泡的茶,也,也没有将茶喂进人嘴里,还问他味道如何。
不仅如此,还……还自己回答回答上了。
…
方才那一杯茶,几乎尽入了他的口中。
阿笙只得又给二爷倒了一杯。
这一回,未等谢放有所动作,阿笙便将糕点也一块递了过去。
阿笙哪里知道,若是谢放方才未在克制着自己,两人哪里还能像此刻这般聊着天。
谢放就着茶,吃了阿笙递过来的糕点。
许久没有尝到阿笙的手艺,谢放一连吃了三块糕点。
阿笙知晓二爷胃不是很好,担心二爷吃太多不好消化,在谢放要拿第四块时,忙制止了。
若是二爷喜欢,他往后天再做便是了。
…
两人许久未见,谢放自是不会轻易放阿笙离开。
阿笙也舍不得。
两人便坐着一块聊天。
确切来说,是阿笙仍然坐在二爷的腿上。
“在北城的时候,总是记挂着你。开车路过某间酒楼,瞧见大堂里跑堂的身影,便想起那时你在长庆楼忙碌时的身影。出去应酬,尝到好吃的菜,想着这家主厨手艺着实不错,若是你也能够尝到便好了。
最难熬,便是夜里的时候。想着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着你,抱到你,简直要泪湿枕巾。”
阿笙脸皮薄,听二爷讲这些情话,尤其是还是坐在二爷的怀里,很是有些难为情,浑身就像是被人挠了痒痒一般,坐不住,总是想着要起身。
直至听到后头那一句,叫他很是有些哭笑不得,便是连起身都忘了,转过头,睨了二爷一眼,比划着手势,“二爷又在说笑。”
谢放双手圈住阿笙的腰身,半似认真半似玩笑地抱怨,“哪里是在说笑?我知晓了,定然是阿笙在繁市又是由明诚陪着听戏,又是逛大商场的,乐不思蜀,都没有怎么想南倾,才会认为南倾是在说笑。”
阿笙忙比划着,“才,才不是。我……”
比划至一半,停住了,谢放直勾勾地盯着阿笙,“嗯?你怎么着?”
阿笙一听二爷这语气,便知道二爷方才又在逗他。
即便如此,为了不让二爷误会,他还是通红着脸颊,将方才的手势比划完,“我,我也想二爷……”
很想,很想。
北城那边有个风吹草动,他便一整日都忧心地不行。
倘若不是忙着给报社供画稿,又忙着装修酒楼,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挨呢。
幸好,幸好二爷平平安安。
眼下,又总算是见上了面。
昨日还需要靠报纸才能获悉北城近况,今日,二爷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总觉着……像做梦似的。
阿笙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他忽地伸手,主动环抱住二爷的腰间,将脸靠在二爷的胸前。
二爷的胸膛是温热的,心跳得也好快。
他真的不是在做梦。即便,在此之前,他已经确认过好几回……
阿笙极少会主动做这般亲昵的动作。
谢放微怔。
片刻,他的唇角上扬,语气含笑,“嗯,这回信了。往后还请阿笙小掌柜多多用这种方式,叫南倾信服。”
阿笙听着二爷的调笑声,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一张脸埋几乎在谢放的胸口安营扎寨,大有地老天荒的架势,未有露出的一双耳尖红通红、通红。
着实太过可爱。
谢放低头,亲吻阿笙的耳尖。
轻吻顺着阿笙的耳尖,来到他的耳侧,往下,落在他后脖颈处的肌肤……
大致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阿笙圈在二爷腰间的双手紧张地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