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欲壑难填
狄昭昭很气!
超级气!
他用抱着胳膊, 用后脑勺对着胡元,气得脸颊都鼓起来。
胡元心里苦啊。
他要不是接到两位大人的眼神示意,哪里敢对狄世子动手, 直接把人抱离危险区域?
狄昭昭抿着嘴,跟祖父告状,又羞恼又气愤的小表情,看得祖父都抿住嘴角忍笑。
其实萧徽和许多长辈,都考虑过让小昭昭习武这个问题。
但遗憾的是,摸骨后并没有发现小昭昭在武学方面的根骨,只是相对来说底子健康一些罢了。
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是小昭昭确实太忙了。
要念书准备科举, 又时不时跑去大理寺破案, 并且一直在根据各种书籍、在实践中学习钻研新的方法。
又要睡好,还爱吃好吃的,也爱玩玩具, 各种游戏……
若要认真习武, 练出一定的武力,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少不了的,毕竟资质就摆在那里。时间就只能从睡觉、吃饭、和已经仅剩的一点玩玩具时间里挤了。
光是想想让小昭昭从此睁眼就是学习, 一直忙忙碌碌到闭眼,所有时间都被学文习武, 研究案子占据, 没一点时间玩乐, 最后笑容沉寂,长辈们都有些舍不得。
谁又能舍得浑身都冒着快乐泡泡, 好像一颗金灿灿小太阳的昭昭呢?
又怎么舍得小孩兴奋地抱着玩具朝他们冲过来, 朝气蓬勃地喊:“祖父——”“师父——”
“我给你们看一个好东西!!!”
扑过来的哪里是小昭昭?分明是鲜活欢愉的生命力, 让人根本挪不开眼,只想捧在手心里护着。
***
远平府,府衙。
当在车厢内发现孙园,并且一车行李都是他们自己的时候,最后一锤铁证就锤实了。
两个人被带回府衙,别看杀害了这么多人,但只敢欺负年老体弱的老人,两个人还真谈不上什么坚毅勇武。
在把两个人分开审问后,稍微用上一点审讯技巧,两个临时搭伙的人,很快就相互攀咬起来。
孙园说人都是牛瘸子杀的。
牛瘸子又说所有人都是孙园杀的,孙园指使的。
心知肚明这是要杀头的罪,两个二十都不到的人,在被带上粗重的镣铐时,心理防线就直接崩溃了。
两个人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很快真相就一点点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死的确实不止二十多个人,但也没有什么冬天挖坑埋尸之类的,因为要挖一个能埋进去人的坑,实在是一个大工程。
两个人平时连活都不想干,搬运一百多斤的尸体在僻静处扔到湍急的虎腾江里都觉得很累,所以默契地避开了这个累人的选项。
剩余的尸体,估计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冲到其它地方去了,没能成功在南山府上浮。
基本审清楚之后,狄松实和仲岳就撤了出来,把后续的活留给了远平府。
最难的都帮忙干完了,总不能收尾的脏活、累活也包办吧?
“狄少卿,狄世子,仲捕头,到了远平府就一直忙着,不如咱好好休息一天,今晚去月江楼吃个饭。”远平府知府飞快地迎上来,带着一种务必赏脸的热情口气说。
师爷也及时地给他打配合:“咱们远平府的月江楼也是有些特色的,能看到虎腾江奔腾的浩荡江景,菜色也别具一番滋味。”
自从狄松实到达起,他们就为了这个案子忙得团团转,如今好不容易案子破了,见识到了远超出想象的破案手法和效率,他心中自然震荡,更想尽力留一个好印象了。
狄少卿和狄世子眼瞧着未来不可限量。
热情得实在推脱不掉,手头事也了了,也就松了口,一同前往月江楼了。
知府自然欣喜,连忙派遣随侍赶紧去月江楼,请主厨掌勺,莫要让那些徒弟顶上。
要知道,厨子这个行当,也是有一点玄学在里头的。
同样的材料,同样的作料,同样的配方,就是有人烧出的菜美味至极,有人无论如何练习,就是差那么一点。
月江楼主厨名震远平府,自然是手艺极佳的,这次亲自出手,烹饪的一桌菜品,狄昭昭吃得很是开心。
他也不管大人之间的寒暄。
自顾自吃着好吃美味的菜品,吃得喷香。
见他心无旁骛地吃着,远平府的人也都不敢打扰,更不敢以小孩为由头,来搭话桥,缓和气氛拉近关系之类的。
毕竟他们谁都清楚,案子能一步步剥开迷雾走到这一步,狄昭昭在好几个关键点,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聊着聊着,看着月江楼窗外虎腾江奔腾的江水,还是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案子上。
吃饱喝足的小昭昭,这才终于对大人之间的聊天,起了一些兴趣。
“所以真的是为了钱吗?”狄昭昭有点不太开心这个,虽然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个事实,但相比于仇恨,欲望滋生出的邪念,总归是更让人憎恶些的。
狄松实抿了一小口酒,语气感慨:“确实是为了银钱。”
原本他也觉得可能另有隐情,即使在田大丰口中,孤寡老人手中有不少钱,但这也只是相对的,真多不到哪里去。
不至于让人贪心得动了杀人的念头,还一发不可收拾。
但这些钱,对于从小手中只有几文钱,甚至可能从小就没有拿过钱的人来说,尤其是心性不稳的年少之人,绝对是一笔足够庞大的巨款了。
“其实这案子,咱们也是有疏漏的。”狄松实又说。
狄昭昭正吃一颗糖球,脸颊被顶出一个圆弧,像是囤粮的松鼠,有点惊奇:“什么疏漏?”
“昭哥儿还记得你复原面貌的第一个死者吗?”狄松实问。
狄昭昭点头:“记得,赵土根。”
狄松实说:“孙园曾经被赵土根收养过几年,是名义上的养子,只是后来不知怎么闹掰了,这两年提起的人就少了。这一层关系,被后面都是孤寡老人的信息误导,竟然略过去了。”
狄昭昭惊得筷子都掉了:“赵土根曾经还把孙园当孩子养过?那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
被收养过几年的孩子,亲手杀死,还抛尸到江水里,听着就通体发凉,心口犹如盖着冰霜。
仲岳摇头,他道:“从孙园的口吻来看,大多是赵土根的问题,只是可信度不高,当年事情原貌已经无法还原。但是去年凶杀经过,还是审出来了,说是去找赵土根要钱……”
……
“他有那么多钱,我就找他要一点他都不给?还好意思说对我好,让我给他养老?”
“还打着为我好口气,让我去干活挣钱,不就是想让我养他吗?他压根就不知道外头干活挣钱有多受罪,就给我了几口饭吃,我就要养他一辈子了?”
“我就是推了他一下,是他自己没站稳,摔在地上磕到脑袋了。”
“我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多钱!”
……
“所以到底是多少钱?”狄昭昭问。
“七两多。”仲岳道,“这案子之后他还忐忑了一段时间,边忐忑边兴奋,后来发现没有人来抓他,兴奋就逐渐超过忐忑,乍富把钱挥霍完之后,又在亢奋和恐惧的状态下,瞄准了第二个老人。”
“过上了这种钱来得容易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
“欲壑难填。”狄松实摇摇头,也评价了一句。
狄昭昭感觉嘴里的糖球都不甜了,有点不高兴地问:“那牛瘸子呢?”
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那条腿,是被他养父母后来生的弟弟,在上山的时候推下阶梯摔断的。”
“郎中太贵,也没治。”
“后来被赶出来流浪,腿也落下了残疾。一直混迹在最底层,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狄昭昭眉头紧皱,觉得嘴里的糖一点也不甜了。
他小脸皱巴,说不出什么感觉。
当天晚上,狄昭昭拿出纸笔,写了很厚实的一封信,寄给了萧徽。
又抱着自己的小枕头,钻进祖父的被褥里:“要跟祖父一起睡。”
狄松实看着孙儿搂着他的胳膊,小脑袋也挨着他,揉揉他的头。
祖孙俩低语良久,屋内才缓缓陷入宁静。
翌日。
狄松实一行人打算启程回南山。
远平知府大步赶来,后头跟着师爷、孙捕头等人,见他们这就要走,忙挽留道:“狄少卿、狄世子、仲捕头,怎么这么急着就要回去?可是我有哪里招待不周?辛苦来一趟,忙了许久,不如歇息两天再归去?”
孙捕头也赶紧道:“是啊,狄世子爱吃咱们远平的菜,不如多留两天,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狄昭昭总感觉,眼前这个情况……好像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仲岳就敏锐多了,他猛地一皱眉,往前一步,挡住了孙捕头:“你这就没意思了吧?”
不管怎么说,他好歹也是来帮忙的!现在竟然当着他的面就要截胡?
孙捕头嘿嘿笑着装傻,假装没听懂。
仲岳干脆戳破:“你们手里有多少案子?”
孙捕头完全没想到仲岳直接就说了,尴尬笑两声:“仲哥你也知道,案子这东西,就跟虎腾江里的水一样,源源不绝,挥刀也斩不尽。”
他们昨天晚上回去,把水鬼连环杀人案里用到的技能稍微整理了一下,就整理出一堆有希望侦破的旧案!
知府语言艺术修炼得显然更高级一些,他笑得像是朵菊花:“咱们远平的底子还是太差了,手里留的旧案也是越来越多,要是能再留一段时间,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远平的衙役也能跟着学习学习。”
狄松实还有事,自然不可能在远平多停留:“尚有公务在身,多有不便。我观南山府衙各法都不错,若远平想要学习增进,不如派一部分衙役去南山学习。”
他其实对远平府捕头衙役的水平都不满意,这样的一套班子,除了武力值外,其余水平在县衙都只能说是勉强能用,竟然管着一府地区的公义?
以狄松实现在的身份,还有巡查勘察手册的这层在,他说的话,委婉点评的不满,基本算是上令了。
仲岳顿时舒坦了。琢磨着真要多一批手下,回去就多开几个旧案,把人手都好好利用起来。绝对不是他徇私,逮着人家羊毛薅,案子里成长总是最快的!
要是能请动颖悟伯帮忙的话,按照狄世子那崇拜的语气,崇拜的小眼神,那案子不得哗啦啦地破?
仲岳心里暗下决心,请,回去就请!
听到大人们说的话,狄昭昭也小脸兴奋地探头,有点小记仇地指着胡元:“要是去学习的话,要记得选他哦!”
顿了顿,心虚地补了句理由:“我看好他!”
第112章 回程船上
夏日炎炎。
狄昭昭一行人在船上, 吹着江风,暑气也没有那般闷热逼人。
他们来时坐马车,如今回去, 乘船而下更快些,也更平稳、不会有颠簸之感。
这还是狄昭昭头一次和祖父睡一间房,小孩兴奋得在床上打滚。
“祖父,你说爹爹有没有很想我啊?”
“祖父,你居然不睡懒觉的吗?”
“祖父,要不要一起去甲板上钓鱼玩?爹爹教我的玩法,可好玩了!”
“祖父……”
狄松实无奈放下书,只感觉自己耳边叽叽喳喳, 像是养了一只活泼的小雀:“不如出去玩会儿?”
小孩期待地问:“那祖父要一起去吗?”
一个人玩, 哪有两个人玩好玩?
狄松实想到二郎和小昭昭两个人平时玩的那些,轻咳两声:“咳咳,祖父怕热就不去了。”
狄松实自然一眼能看懂小孩的表情, 于是说:“若昭哥儿也怕热, 不如在屋里练会儿字?”
他还指了指桌上摆好的笔墨纸砚, 这桌子大,在旁边加一个位置也绰绰有余。
“我不怕热的!”狄昭昭当即飞快摇头, 理直气壮地说:“而且爹爹说了,在船上、马车上看书会坏眼睛的!”
眼睛坏了, 看不清东西, 以后和爹爹玩游戏就会被爹爹欺负了!
在玩游戏的时候, 就算他输得好惨好惨,爹爹都不会让他的, 反而还会在旁边笑, 笑得超大声那种!
哼!
狄昭昭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带着一副“我才不是贪玩”的正义小表情,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了房门。
狄松实不由失笑,吩咐身边人一声说:“去照看着点昭哥儿,别让他去甲板边。”
“是。”
狄松实又翻看了一页,垂眸看了起来,他周身的气息都好像也跟着沉静下来,安静又平和。
狄昭昭从船舱里跑出来,还没想好今天要玩什么,就看到了正在吹着江风,利落磨刀的仲岳。
刀刃贴在磨刀石上,发出一声声欻欻的摩擦声。
仲岳用水一冲,刀刃处就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
“哇——”
仲岳动作一顿,侧头。
小郎君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还蹲在他旁边看磨刀?
然后就看见狄昭昭眼睛亮亮看他手里的刀,还问:“可以给我也试一试吗?”
见仲岳犹豫的表情,他小脸乖巧地保证:“我肯定不会乱来的。”
仲岳觉得这太危险,他可是亲眼见过狄昭昭玩起是多么“有想法”的,什么花样都有,可看到狄昭昭眼巴巴的看自己的黑亮眼睛,拒绝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抬头看了一眼跟在小孩后面的人。
没有人上前阻止,是不是代表这样的事,也许狄世子没少做?
这样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你只能坐在这儿玩,我看着。”
仲岳倒也不怕这把配刀怎么样,毕竟坏了还能更换,他就是担心狄昭昭把自己弄伤了,不好交代。
狄昭昭开心得不得了,嘴甜的夸着:“我就知道仲捕头你人好,我跟你说,我学东西可快了,肯定不会把你的刀弄坏的。”
仲岳也是有孩子的,但是那都是调皮小子,成日在外头玩得喊不回来,哪里有这么让人心软的?
尤其是狄昭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好像会磨刀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还有浑身都兴奋的小模样,让仲岳最后一点犹豫都散去了。
他甚至还有点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来,我先做给你看看,然后你再来。”
然后甲板上就开始传出十分有节奏的歘歘歘的磨刀声,听着就觉得磨刀的人有干劲。
仲岳很有耐心地给狄昭昭演示了一遍,又告诉他刀怎么磨更锋利。
狄昭昭见过不少武器,但还真是第一次见磨刀,让刀刃更锋利。
他乌眸晶亮:“那可以磨到头发丝放上去,没碰到刀就断掉吗?”
仲岳顿了顿:“那是话本里的。”
狄昭昭“哦”了一声,又目不转睛地看仲岳的动作,看得很认真、很专注。
他又问:“石头在磨刀,刀应该也在磨石头,为什么石头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呢?”
仲岳磨刀的动作又一顿。
还没等他回答,已经在脑子里画好了简单的受力分析图的狄昭昭:“如果把刀再倾斜一点,你说会不会让这个方向的摩擦力更大?”
“什么摩擦力?要是力气不够的话,可以往前坐一点,借一点身体的力道往下压,磨起来也省力一些。”仲岳讲着一点小技巧。
狄昭昭小脑袋直点:“这也是增加摩擦力的一个方法,压力越大,摩擦力肯定也是越大的。”
等会儿他也要借一点自己身体的重量!
一个说着经验,一个说着理论。
诡异又和谐的鸡同鸭讲。
仲岳低头看自己手下的刀,他按照狄世子说的稍微改了一下姿势,竟然感觉真的更轻松了?
“你会磨刀?”仲岳忍不住怀疑。
“我不会啊。”狄昭昭脆声,他眼睛都黏在这把锃亮的刀上动不了了。
感觉好好玩的样子!
仲岳一向感觉自己还挺聪明的,低头看看手里的刀,又有点狐疑地看向狄昭昭。
怎么感觉狄昭昭比他还会磨刀?
见仲岳疑惑的表情,就差额头上写着“你别骗我”了,狄昭昭顿时骄傲得不得了:“真的!我爹爹教我的哦!”
“你爹?”
颖悟伯还会这些?
想到回去之后,要登门拜访,看能不能请颖悟伯帮帮忙,仲岳就好奇的打听起来。
小孩超级骄傲:“我爹爹可聪明了,超级超级聪明,什么都会玩,什么都懂,是全天下最好、最厉害的爹爹!”
小孩掰着指头数,从天虹显微灯开始,到爹爹带他在家里稀泥潭找脚印规律,还有爹爹特地挖了小池塘带他玩……
他越数越得意,越数越骄傲,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浑身都冒出快活的气息:“你说我爹爹是不是超厉害?”
仲岳听得都惊呆了。
世上竟然有人可以这么聪明灵巧?还涉猎天地自然中的细微规律,怎么这样的大才,从前没有听说过他的事迹?
按理说,应当早早扬名才对,怎么最近几年才突然名声鹊起?
仲岳想不通,但这并不影响他感觉有血液在身体里燃烧。
既然狄世子是他爹教的,那当爹的水平应当会更高吧?
甲板上,狄昭昭嘿咻嘿咻地卖力玩着磨刀石。
一会儿正着磨,一会儿反着磨,一会儿又来回在石头上片刀,一副要打磨出神兵利刃的架势。
最后他舀了一瓢水,往刀上一倒水。
刀刃亮得发出森森寒光,有一团亮得人睁不开眼强光凝聚在刀锋,狄昭昭高兴地举起来:“你看!刀刃里好像藏着一团金光。”
“我想拿去给祖父看!”狄昭昭兴奋地昂着头,询问着仲捕头的意见。
仲岳自无不应,他只是吹吹江风磨刀打发时间,倒是收获了许多小欣喜,磨刀石、桶里的水,舀水的瓢,甚至刀上的一个小缺口……
好像什么事在狄世子眼里都是有趣的。
连带着他也回忆起童年来。
他儿时也会为地上的蚂蚁高兴,也会高兴地把堆得厚实的落叶踩的哗哗作响,甚至去踩水玩都能高兴许久。
只是越长大,就越少去关注生活中这些小的细节了。
今儿倒不像是他陪着狄世子玩,更像是被倒灌过来一阵欢快的能量,充盈身体,滋养灵魂。
仲岳看着两岸的山峦和奔腾的江水,心情开阔疏朗,依稀还能听到耳边传来清脆又兴奋声音:“祖父!!”
仲岳总是沉稳的脸上,都不自觉多带了几分笑意。
而狄昭昭吃力的抱着大刀,兴奋跑回房间:“祖父!!我有个超好玩的东西给你看!”
狄松实看完一卷,干脆也放下书。
他也有些好奇孙儿又玩了什么,配合地问道:“什么东西?”
狄昭昭拉着祖父到窗户边,昂着有点脏的小脸,神秘兮兮的把刀从刀鞘里取出来。
迎着光,小昭昭兴奋:“祖父你看,我打磨的哦!”
看到刀刃上又出现一团特别亮眼的金光,狄昭昭脸都激动得发红。
“祖父你说这里头会不会藏着一颗小太阳?被天上的太阳召唤,然后它才会钻出来打招呼?”
不等祖父回答,小孩又嘀嘀咕咕念叨:“但是它和大铜镜被照的时候也有点像诶,会不会是反射的光?但是整个刀刃都平平的,也没有角度,怎么……”
狄松实目光落在这把刀上,又落在小脏脸的孙儿身上,让人去备水,又拿了水袋递给狄昭昭。
狄昭昭惊喜:“祖父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他一下忘记了纠结,昂着小脑袋咕噜咕噜的喝起水来。
喝饱了水,狄昭昭满足的长叹了一口气。
晚上,洗干净的狄昭昭,换上轻薄绢衣,美美地睡在竹席上。
吹着从江面上涌上来,又钻进窗户的夏夜清风,舒服得不得了。
透过窗户往外看,能看见夏日夜晚的满天繁星,点缀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晶亮。
浪花声伴随着风声环抱而来,似乎被清凉的水汽环抱,白日的闷热一扫而空,两岸草泥与花木的气息也偶尔调皮的往鼻里钻。
这样夏日的清凉夜里,最适合与家人、朋友呆在一起,听着浪花声,静静地陪伴。
狄松实的手掌,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小昭昭背,力道轻柔,就好像是浪花轻轻的拍上来,将身体里的疲惫和脑海里的沉痛杂乱都尽数带走。
小孩看星星的亮眼睛逐渐泛出困意,打着哈欠,慢吞吞的转身搂住祖父的胳膊。
就这么逐渐陷入夏夜梦乡,所有疲惫都好像被释放出来。
一觉睡到晨日初升,天光大亮。
下船时,狄昭昭精气神都满满的,感觉自己睡了一个超级舒服的饱觉。
看到祖父也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的模样,狄昭昭就更开心了。
下了船,远远看到来接他们的狄先裕。
小孩眼睛唰得一下就亮了,立刻朝狄先裕哒哒哒飞跑过去,兴奋喊:“爹爹!!你有没有想我啊?”
“我可想你啦!”狄昭昭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兴奋,特别热情地抱住爹爹。
狄先裕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然后一低头,就看到了小孩脸上因为睡得香甜,被竹席压出的红印。
他当即揉了一把小昭昭的脸:“小骗子。”
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仲岳热切又炯亮的目光,好像在看什么珍稀大熊猫一样。
咸鱼:???
咸鱼又瞬间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的昭哥儿,捏住他的脸,警惕道:“你小子又在外头干什么了?”
“唔!”狄昭昭含糊不清,“捏坏人啊!”
第113章 院试开考
解决了困扰南山府已久的浮尸案, 狄松实便要动身回云梦了。
咸鱼赶紧凑过去,特别亲热:“爹!”
狄松实睨了他一眼:“你那点小九九就不必说了,明哥儿和昭哥儿备考, 你难不成让两个小孩单独待在府城?”
自打他吩咐下人收拾行李起,这不靠谱的就动了要跟他回乡的心。
咸鱼顿时脸色一垮:“那怎么办?”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态度那么客气的过来请他,陪吃陪喝陪玩,显然是把他的喜好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他都不好意思拒绝!
狄松实不打算掺和,二郎最不可信的就是这副天都要塌了的表情。
往前数数,有七成的东西,全是在他哭天抢地, 哭爹喊娘之后, 冷不丁一下就出现了。
几乎每一次,都在获得了他的信任和心疼后,猝不及防的就呼啸着扑面而来。
在发现他爹铁石心肠, 根本不为所动后, 咸鱼一秒收起了哭天抢地脸。
狄先裕眼神幽怨, 暗搓搓:“爹你也不管管,就让昭哥儿在外头胡说八道!”
狄松实瞅他:“我怎么管?”想到昭哥儿幼时那些事, 狄松实就好笑,“你自己忽悠的, 现在知道后悔了?”而且依他看, 昭哥儿倒也没说几分假话。
咸·大忽悠·鱼有点抓狂:“我现在忽悠不回来了啊!!”
小时候的昭哥儿多好忽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又好逗又好玩, 他不忽悠一下多吃亏?
结果现在他跟昭哥儿说,他没那么厉害, 居然不信了!不信了!
他按照老方法, 又用相反的话术, 忽悠了一下午,又忽悠了一晚上。
然后只得到一双锃亮的大眼睛:“爹爹你就不要谦虚了,跟我还谦虚什么呀?”
狄先裕捂住胸口,只感觉有一口血要喷出来。
狄松实无奈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你还想忽悠回来?”
怎么会有人,能生出这么天真的想法?
狄先裕见他表情,震声提醒:“不是忽悠,是实情!我有几斤几两,爹你还不知道吗?”
狄松实推推茶盏喝了口茶,抬头定眼看他,悠悠地说:“我还真不知道。”
咸鱼爆哭!
这个世界没有爱了!
***
在祖父回乡之前,狄昭昭拿着一枚玉佩,去找了祖父一趟。
“苏不迟?”狄松实疑惑的低头看玉佩。
狄昭昭有点不好意思:“是啊,祖父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吧。”
这枚玉佩,就是提供矿山线索的那个物证。
因为上面有蘑菇碎画,所以他就把这枚玉佩从一堆灰扑扑、黑黢黢的物证里拿了出来。
后来徐响带人来取走几个物证盒子的时候,遗漏了这枚玉佩。
狄昭昭解释道:“我也是到了府城这边才发现的。”
狄松实应下了这事,但还是提醒了几句以后对待物证要慎重些。
狄昭昭赶紧用力点头。
狄松实摸摸他小脑袋:“祖父不在,也要照顾好自己。要是再遇到了害怕的事,就给祖父写信。”
小孩一听,瞬间红了脸,有点不自在的搓搓脚:“我才不是怕鬼。”
狄松实压住唇角的笑意道:“那昭哥儿好生温书,往后日头炎热,莫要中了暑气。”
狄昭昭乖巧:“好。”
狄松实又去找到狄明,好生关切一番,又留了几个人帮衬着。
等一切安排妥当,这才放心离去。
咸鱼站在家门口,含着泪望着远去的狄松实,几乎要变成咸鱼牌望爹石。
爹啊,怎么就不带我走啊……
***
随着日头渐高,一天天炎热起来,院试的日子也逐渐临近。
案子结束,狄昭昭再没了别的牵挂。
他跟着明哥哥一起开始温书复习。
这段时间里。
狄昭昭心无旁骛的念书。
经历了种种事后,他笔下的文章,似乎也犹如新酒,逐渐酝酿出更浓郁丰富的滋味。
倒是狄先裕,每天生活刺激得嗷嗷直叫,在躺平咸鱼,和虎皮咸鱼中反复横跳。
不会硬核破案技能,怎么办?
只能侃大山了!
俗称,东扯西拉。
翻译,顾左右而言他。
又名,咸鱼的终极大忽悠术。
狄先裕紧张着,绷着脸,表面看起来十分镇定,其实心里呜呜嚎叫着选择老办法——薅祖国妈妈的羊毛,一根,一根,又一根。
今天聊聊社区网格员、明天又聊聊人口普查,后天再聊聊建立指纹库的好处,外后天又谈谈教育和普法对降低犯罪率的好处……
□□嘛、经历过疫情的老百姓还是有点感触的。
降低犯罪率这事,规规矩矩念过书,并且根本不敢做一点出格事的曾经大学生牌咸鱼也很有感触。
接受过义务教育、还上过曾经吐槽无用的什么马列,毛概等大学思政四件套的好处,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即使狄先裕是个理科生,也多少能扯几句。
他绷着脸,显得面容肃穆。又人高腿长,有股子慵懒气,加之谈吐中展露出来的自信和政策,一时间,竟然让他看上去非常有大儒气度。
因为他够自信,表情也够唬人,再加上狄昭昭土匪式安营扎寨,提前披上的强悍滤镜。
一时间,就连咸鱼不想看案子说的那句“杜绝祸患于微末,不可悔之于已成。”都被奉为圭臬。
颖悟伯就不想费时费力地去破旧案,没看他一见到卷宗就皱眉、就面色难看吗?他早就想到前头去了,要防微杜渐,减少百姓作案!
不是有些官员那样空谈,只是喊口号,颖悟伯是真的仔细想过,考虑过要怎么做。
大善!
甚至狄先裕因为记不太清上辈子细节,说得有些磕绊,说一会儿停一会儿,都被认为是当场思考,才思敏捷过人。
这样的思考和政策,竟然能现场思考,脱口而来。
而且每一处,听着好像浮于浅表,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藏着许多深意。
若狄先裕知道,他多半会嘚瑟。能不好吗?不好能成为大众政策,通用普及到他这种普通人都知道吗?
只是可惜他并不知道,还在为下次要怎么忽悠过去而有些烦恼,烦恼得多了,就挠头“嗷呜”狼叫一声,然后跑去欺负崽乐呵一下。
“颖悟一称,当之无愧。”荀知府在折子末尾写,他几乎要把狄先裕奉为知己,在隔三差五与咸鱼吃茶论政后,当晚回去都思索再三,然后将其整理出来。
荀知府偶尔看向狄先裕,都有些心痛,如此大才,竟然没有科举入仕,最大喜好竟然是吃喝玩乐,享受人生。
咸鱼:忐忑.jpg
他说真话没人听。
怎么忽悠扯淡,效果这么好?
***
咸鱼不解,咸鱼纳闷,咸鱼感觉打开了人生新大门。
咸鱼一边盛情难却地嗷嗷叫,一边回家逗逗小昭昭乐呵一下。
倒是有点别样的新鲜刺激。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一晃就到了八月。
八月初七,院试开考当天。
即使是夜半四更天,也都有股燥意,人稍稍动弹几分,身上都会冒出一层薄汗。
狄昭昭倒还好,他自幼爱玩爱跑,即使是盛夏酷暑的天气,都挡不住他想要跑出去玩的心。
有时候玩得尽兴了,根本感觉不到天气到底热不热。
狄明和狄先裕就有点难捱了,都是平日喜静,不爱动弹,屋里摆冰盆的主。
狄先裕扇着风:“走吧,早点出发去贡院,免得等会儿太阳出来了,动起来更热了。”
两个小孩深以为然,趁着现在还算凉快去贡院,等真热起来才动,出一身汗,又要搜查夹带,怕是会着凉。
院试还是在南山府贡院进行,但主考官不是荀刚了,而是由朝廷派来的学政。
考试之前,倒是有长辈来信,与他们兄弟二人讲这名学政的性格,文风、喜好。
狄明和狄昭读过,也商量过,随后达成了一致:心中记得破题时稍微有些偏向,不至于写到主考官厌恶的方向就好。
至于改变文风,迎合主考官,那是不会的。
朝廷公布这次主考学政后,不少考生都急忙打听主考官喜好,却忘记了自己擅长的,才是最优秀的。
一旦贸然改变,也许本身八九分的水平,可能也就只能发挥个四五分了,再迎合又如何?
倒不如用自己最擅长的文风上。
从马车上下来。
按照流程排队进入贡院,狄昭昭感觉和县试府试流程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就是搜查夹带又严格了许多。
排队点验身份,又走到贡院里头与互保作保之人一起唱保。
狄明和狄昭进入贡院,准备院试时,京城也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事情。
头一天才传来云州小旱,发现蝗虫的消息。
第二天皇宫中一棵古树,就被雷劈了个正着,整棵树被劈成了黑焦炭。
消息遮掩不住,一夜间就传遍京城,并飞快向四处流散。
民间很快有了流言,蝗虫乃天罚,根在帝王,天欲罪之。
第114章 院试
云州。
利阳府, 塞东县。
“啪!”的一声闷响,妇人举着粗硬的芦苇杆大扫帚朝田埂上狠狠砸去,面色凶狠, 带着几乎要拼命的架势。
动静非常大。
惊得周围满是愁容的村民齐齐抬头,朝有动静的方向看过来。
“又发现一只?”村民惊恐的声音传来。
“怎么还有?”也有的发愁。
“这可怎么办?咱们可怎么活呦!”也有人一拍大腿,哭天抢地。
……
村民们脸上大多带着焦虑和愁容,又都忐忑的朝着妇人这边围过来。
妇人也皱紧眉头,她把扫帚拿开,露出底下被拍死的蝗虫尸体。
围过来的人顿时轰的一下炸开了锅。
“真是蝗虫!”
妇人举着扫帚说:“我在这边拔草,起身喝口水,就看到有东西在田里头蹦。”
“咱不是都把村子周围清理过了吗?这虫是从外头跑过来的?”村民声音愤恨, “哪个村干的, 还要不要命了!”
“这玩意生得多,指不定就是原来哪里藏着的小的钻出来了。”
“狗屁!官府还想骗我们,我都知道了, 是天罚!”
“外头都说是上头皇帝, 老天爷降下天罚, 凭什么荣华富贵他们享了,罪要我们来受?”一个村民红着眼眶, 悲极地将锄头狠狠砸在地上。
“雷都劈到皇宫里了,不下那什么罪己诏, 就知道让我们抓, 抓抓抓, 白天夜里不合眼地抓,怎么抓得完!”有村民不知哪里听了一嘴罪己诏, 愤恨的咒骂着, 狠狠的发泄般揣了一脚土块。
忽然又冒出来的一只幼虫, 成了崩断紧绷神经的最后一击。
还有蝗虫,抓不完的蝗虫。
不知道根在哪里,也不知道别处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什么时候会从角落里冒出来一只,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成群结队乌泱泱的从天边飞过来。
像是死神的镰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落下,让人内心煎熬,身心俱疲。
整个村里,像是将开未开的滚水,又像是即将要爆发的火山岩浆,表面还能勉强维持平静,内里早如烈火烹油。
各种各样的消息激荡。
皇帝天罚,老人说蝗虫铺天盖地赤地千里,有人回忆老一辈曾描述幼童不慎栽进蝗虫堆,被啃食的尸骨无存……
人心惶惶,怨气滋生。
夜里,总能传出噩梦惊醒后嘶哑脱力的吼声:“蝗虫来了!”
不久后,周边就都传出低低的啜泣声,咒骂声。骂天不公,骂官府无能,骂那害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皇帝。
***
贡院里。
狄明和狄昭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州,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通过了点检、唱保的环节,进入了贡院。
院试难度远超县试、府试。
单从参考的学子数量来说,就是积累了几十年的童生。少至孩童,老至耳顺,每个人都摩拳擦掌,想要在院试中拿下功名。
更有“邑聚千数百童生,擢十数人为生员”的录取率,其难度远非县试府试可比拟。
这会儿,狄昭昭平心静气,专心致志的作答,希望在正午日头升起来之前,尽力把更多的题目答完。
院试与县试府试又不同,取得生员少,又由朝堂派遣的学政做主考官,只考一场,一场两天,分别考两张卷。
头天考经论,题量精简为2-4题,以主考官为准,考察四书五经中内容,再并诗赋两首,为头天考察内容。
第二天,则考察策论,此题多与主考官官职、任地有关。
而眼下,这场院试的主考官,只出了两道。
其一,题曰“知止”。
其二,题曰“物格”。
看到只有两道题,狄昭昭并没有欣喜,而是暗暗打起精神来。
院试正场的经义,给主考官2-4题的尺度,同时也衍生出一些评卷的规则,譬如出4题的考官,就更注重考察学识是否扎实全面,避免有童生试过后,少温习四书五经,恰好遇到两道熟悉的。
而只出两道题的考官,则是更注重学子才思敏捷,当一轮答卷阅完,若有水平相当者,则优先交卷的名次在前,这也是考生中流传出“快卷”作答技巧的原因之一。
别说只考两道本就少见,竟然还全都出自《大学》。
剑走偏锋,无惧世人言。
足以窥见主考官性格。
狄昭昭打起精神,研磨的工夫,脑海中就把这两题都粗粗的过了一遍。
第一道题目“知止”,源自《大学》中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指的是明确自己的目标和界限,知道何时何地应该停止,从而能够保持内心的平静和坚定,进而有所得。
第二道题目“物格”,出自《大学》中“八条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中,“格物”作为第一条,说的是观察研究事物本质、原理和规律,从而获得知识。
出的题都不难,并非刁钻隐蔽的题目。
自然是要考察考生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写出足够出彩的文章。
狄昭昭看着这两道题,心有所感,无论是“知止”还是“物格”,他都有别样的体会。
前者,他早早立下鸿鹄志,亦要平衡科举之道,还有世俗名利环绕在周身干扰,每每想要让他沉沦在追求名的路上,去争好名次,去求好名声。
若非“知止”,若非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分寸和界限应该停在哪里,或许早就有一边被裹挟在人言和名利中抛甩无踪。
后者格物,自然更不必说。想到爹爹,小孩的眼睛都是微弯带笑的,里头闪着亮晶晶的光。
格物之产出,才是恒古不变的利国利民之器。无惧时光流逝、无惧朝代更替,不论阶级,无视贫富差距。
它就如同日升日落,让人心中安定,轻易就能福泽万民。
砚台里的墨已经浓淡正好。
狄昭昭将纷杂的思绪收回来,凝练万千思绪,又从观阅过的书中提取几个史实,佐了些典故,浑圆文章力撼论点,随后提笔在素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两篇经论。
又斟酌了几分措辞,添了些细节,最后,将例如“我朝轻忽格物一道”的措辞修缮得浅淡几分,或者干脆暂时删去。
狄昭昭仔细打量这两篇文章。
与以往都是站在旁观角度,以史为鉴,古今为底来论述不同,这次的文章,多了几分真实沉淀的气息。
狄昭昭想了想,没再改动,将答卷取出,准备誊写到了答卷上。
夏日闷热,在贡院的考棚中,更如同蒸笼一般,让人浑身直冒汗。狄昭昭从题中收回注意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了一身汗。
狄昭昭嗅嗅自己,顿时小脸嫌弃。
今天晚上不能出去洗澡,他都要变臭了!
爱干净的小昭昭很是不能接受这一点,虽然他到处玩,可娘总会把他拎去洗得又白又香。
“唉~”狄昭昭小大人似的叹口气。
想当厉害的的大人,果然还是有很多烦恼啊。
他探头翻翻考篮,爹爹说给他准备了薄荷叶等好几种材料,反复浸润过的帕子。
他翻出来,又往上倒了一点喝的水。
水打湿了帕子,一股淡淡的香气和凉意从面前的帕子上传来。
狄昭昭小脸唰的一下就亮了。
把脸埋进去,一股清凉之感笼罩全脸,整个脑袋都好像轻轻地覆盖上一层浸凉的霜雪,舒服得好像头皮都酥酥麻麻的。
“唔……”
狄昭昭幸福的发出一声呜咽,又小脸兴奋的拿帕子擦擦手,撸起袖子擦擦胳膊,擦擦脖子。
爹爹也太厉害了!
简单吃过一点,小昭昭就动力满满,神清气爽地誊写文章,又一鼓作气写完了两首诗。
检查过一遍,他就翻动考棚上的牌子,示意要交卷。
这牌子竖得很高,只要一翻动,立马就会有高台上的人记录,并且很快会有在这一排巡逻的人前来收走答卷,递上后糊名封存。
交卷时,狄昭昭还朝外张望了一下,他并不是第一个交卷,没有抢到头卷,但是已经交卷的人也不多,只有零星几个。
狄昭昭满意地窝回来,像是小仓鼠一样,快乐的研究爹爹给他准备的考篮。
油纸包住的猪肉脯,被压得特别薄,薄如蝉翼,可见内里,故而可以作为饭食带进来。
还有提神的酸梅子,先酸得人一激灵,眼睛都眯起来,再又缓缓浮出几丝甘甜,轻柔的安抚味蕾。
狄昭昭把身上的汗水擦干,又给自己扇风,感受着好像有凉风呼呼从皮肤上划过的惊奇感觉,很是清爽舒服地哼哧哼哧配着猪肉脯吃主食。
狄昭昭听着隐隐从四周传来的不停翻动答卷素纸,跺脚,擦汗,抱怨之音,乌亮的眼眸眨了眨,又低头看看自己小考篮。
小孩脑袋里并没有太多“因为太难”“抢时间又憋不出来太着急”“抢时间发现失了水准烦躁”“落笔写了诗词才发现主考官挖了坑”等原因才心烦意燥的想法。
他只觉得他爹爹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别人的爹爹,都没有给他们准备擦起来就很舒服的清凉帕子,都还在考棚里热得难受。
小孩幸福的鼓脸,那他就不计较爹爹最近老是欺负他的事了。
他可是大度的大人了!
狄昭昭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吃饱喝足,早早睡觉。第二天起来,依旧精神奕奕,很顺利地答完了题目,随着第一批交卷的考生,一同出了贡院大门。
狄先裕领着随侍、下人、郎中、解暑的绿豆汤在贡院门外等候,在原地像是蚂蚁一样转圈圈。
盖因这两天,陆续有考生因为中暑昏厥,被从贡院里抬出来。
咸鱼看到了,那叫一个心急如焚。
“云福,你说昭哥儿明哥儿在里头不会出什么事吧?”
云福:“……”
这已经是今天早上,他听到的不知道多少遍这个问题了。
他第一百零八遍安抚道:“二爷不是给两位小郎君备下了清凉的手帕吗?还专门将解暑的药材按照方子磨成粉,冲成水,揉到面里做成干粮……”
咸鱼捂着心口,就是觉得这心一跳一跳的,慌得很:“你说这天本来就热,里头还关着几千个人,不就跟蒸笼一样?”
狄先裕很不讲理说:“都怪荀刚!要不是他成天拉着我,指不定还能准备得更全面一点,你说说他,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也不懂事。”
云福:“……”
他默默不做声,他发现了,二爷现在就是关心则乱,逮着谁就是谁有问题。
果不其然,马上就听咸鱼胆大包天的说:“爹也是的,他考过院试,怎么就不提前跟我说?”
这时,云福看到贡院的门打开,终于松了一口气,指给狄先裕看:“两位小郎君出来了!”
明明不是自己考试,却比谁都操心的狄先裕,一点没有大人样子,一马当先地朝贡院门口疾步而去,都快要跑起来了。
他看了看两个孩子:“有没有事?”
狄明笑着摇摇头,稳重应道:“多亏了二叔准备,一切都好。”
狄昭就兴奋了,兴奋从考篮里掏出帕子,脆声喊:“ 爹爹!”然后来了个三连问,“这里头香香凉凉的是什么?怎么会擦了汗这么凉快?这是怎么做的啊?”
“别拿过来!”咸鱼瞬间变了脸,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头捏着帕子,把它拿远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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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昭昭看着被扔掉的帕子,小脸还有些可惜,但是很快就被捉起手腕把脉,又被一碗用井水凉过的绿豆汤治愈。
回了家,他都还没缠着爹爹解决好奇,又被撵去洗澡。
狄昭昭后知后觉,气鼓鼓:“爹爹你嫌我臭!”
“不嫌你臭嫌谁臭?”
浴桶里的小昭昭偷偷嗅了嗅自己,发现已经变香了,理直气壮,超级大声:“反正不可以!不可以嫌我臭!我是香的!”
第115章 回京
狄明默默听着, 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音,生怕掺和进了这场“香的、臭的”大乱斗。
他记得弟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分明没有这么幼稚。虽然也很可爱, 但是那是真性情,不做作,绝对绝对不会像是和二叔在一起这般!
隐隐听到隔壁有人从浴桶哗啦啦出来的水声,还有着急忙慌找衣服、穿衣服,边冲外头喊着“爹爹你别跑!”之类的动静。
狄明沉默。
也许唯有和二叔在一起,才能有来有回逐渐离谱起来?狄明默默想。
要是他爹爹,肯定不会说“不嫌你臭嫌谁臭?”这样的话。
不过他多半也不好意思问“爹爹你嫌我臭?”这句。
想想这段时间弟弟被二叔又逗又欺负的场景。
狄明有点庆幸的想,还好他爹爹比较稳重。
要是他爹爹跟二叔一样的话, 他肯定会被逗得面红耳赤, 手足无措,哪里能和弟弟一样哇哇追着二叔跑?
***
在狄明和狄昭两兄弟科举期间。
狄松实也回乡在云梦办成了好几件事。
他住在祖屋,心中很是怀念父母在世, 自己仍年幼时的场景。
那时只用读书, 在云梦山色中念书, 当真是一段让人怀念的美好记忆。
带着这份怀念的情绪,狄松实花了一些心思, 好好地看了家族中许多人。
最后给出了几个可当族长的人选。
有与他差不多年岁的,也有才与他家大郎狄先青一般大小的年轻人, 各有各的优点, 至于最后的决定权, 狄先裕还是留给了家中族老。
这期间,他审查清楚吴县令往上申报的抢劫、杀人、私矿、拐卖人口、奸杀妇女……系列案件。
在吴县令的判决文书上, 盖了大理寺少卿的印章, 批准就地斩首示众的印章。
那天, 艳阳高照。
云梦许多百姓都聚集在城门口搭建的高台四周。
在高台一边,摆着一排椅子。
这是专门被“邀请”来亲眼观刑的人,里头有矿洞主,矿头,还有一些以矿洞为业的家族管事人。
云梦这片地界,矿产种类不多,但仅有的几种矿眼瞧着十几年是开采不完的,杀鸡儆猴就很有必要了。
在高台的另一边,则是一群完全相反的人。
他们穿着新裁的宽大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的,尽管有些瘦,但精神看起来还算好。看着高台上即将受刑的人,面色畅快又激动,全是咬牙的恨与期盼。
狄松实坐在高台上,等待午时三刻的到来。
见到高台另一边的这一批人,他微微侧头问吴正岩:“他们是?”
吴正岩低声道:“是被从矿洞里解救出来的百姓。”
“您应当还不知道,”吴县令看了对面长了些肉,看起来精神不错的人,感慨说,“狄世子在离开云梦时,特地派人送了一锭金元宝过来。”
时隔两年,经此一遭,许多人都已经没有家了。
或是老去的父母悲伤离世,或是家人惨死在矿下,又或者是消失两年,妻离子散。
甚至还有孩子被卖掉的。
什么都没了,连健康的身体都没了。
大受打击,很多人出来身体就垮掉,狄昭昭远远见过一次,像是行尸走肉。
狄昭昭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摸出来一只金元宝,在临走前送给了吴正岩。
吴正岩道:“……先是备了些粥米,等胃养好了,又再加了一些肉,等精神头好些了制了新衣,给他们找了些轻省的手上活干着。”
说起来这是一笔不小的钱,至少县衙公账走不出,让他私人掏腰包,他家境也没有那么好。
倒也不是说承担不起这一次善后,而是开了这个头,承担不起往后每次善后。
狄松实听他这么说,心中微软,昭哥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纯善。
他本也打算趁着今天行刑,把孙儿托付给他的那枚玉佩,当着吴县令的面还给苏不迟,便问:“苏不迟是哪一位?”
他在人群中寻找,似乎并未看到有昭哥儿描述的那人。
吴正岩好像被口水呛住,咳嗽两声。
他目光有点飘忽地往高台上望去。
只见高台上的刽子手没有百姓印象中壮硕,但也算有些肉,很高大,握着大刀的姿势给人气势很足的感觉。
唯有细看,也许才能发现这名刽子手的五官还有些没有全长开的青涩。
他冷着脸,头绑红巾、手持大刀,大刀刀柄上缠着红带,刀柄尾上还系着一条红布。
少年持刀,目光果决,不带一丝怯意,正是苏不迟。
午时三刻。
他双手持刀,高高举起,整个身体蓄满了力道,犹如绷紧的弓弦。
只听“唰”的一声,刀影闪过,人头落地。
他冷静的迈步走向下一个。
高台一边,在一片寂静中,传来嘶声力竭的一声声呼喊“好!”“干得漂亮!”“死了都便宜他们了!”
看着与自己同样遭遇的人,亲手手刃恶人,压在心底的那口气,总算是在嘶吼中彻底抒发出来。
行刑结束后。
他们互相看看对方,看到对方身上的新衣服,看到彼此脸上微微长起来的一点肉,晒着正午的太阳,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们也该重新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了。
苏不迟也收到玉佩,是他当年随身带着的玉佩。
他摩挲着玉佩,有些难过低语:“姐姐也有一枚,龙凤佩,是爹娘送给我和姐姐的生辰礼物。”
但姐姐的那一枚,被抢去卖掉了。
姐姐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姐姐喜欢的,姐姐珍惜的,一件都没有了。
狄松实其实认出他了,是刚刚那个刽子手,这不合规矩,但狄松实也没戳穿,安慰道:“日后带着你姐姐那一份,好好过日子。”
想到吴县令托他帮忙的话,狄松实多说了一句:“听闻你从前学业不错,弃文习武岂不可惜?”
“不可惜,”苏不迟目光又冷又硬,透着寒气,“我要亲手斩杀每一个胆敢作恶的凶徒。”
也要走遍各地,把姐姐曾经喜欢的东西,一件件都找回来。
不等狄松实再劝,他就拱手答谢,转身离去,离去前只留下一句:“劳烦狄大人您帮我转告狄世子,多谢他出手相救。日后我若为缉捕,他所追凶徒,分毫不取。”
狄松实也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旁的,看着苏不迟离去的背影,感觉心情有些复杂。
***
南山府城。
“缉捕?”狄昭昭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全天下追捕逃犯,缉拿凶手的捕快。”狄松实解释道,“衙门里捕快细分为好几种,比如皂隶就是在衙门里,升堂时站在两侧,手持棍棒,齐喊威武。但是因为人手不够,他们一般还要兼做旁的活。”
“壮班则是负责保卫官府衙门,看守仓库,守卫牢狱,诸如此类都属于他们。”
狄昭昭点点头:“那牛捕头,仲捕头他们呢?”
狄松实说:“他们就属于捕快了,负责维护治安,勘破凶案,抓捕犯人,但是因为人数少,他们不会长期离开自己辖内。”
“如果凶手已经出逃,也会追一段时间,若追不到,就不会再追了。这个时候,衙门就会发布通缉令,缉捕就是做这个的,但是因为太过危险,又要到处奔波,所以做这个的逐渐就少了。”
狄昭昭抿抿唇:“那苏不迟就是要做这个吗?他是不是还没走出来?”
“多半还是在痛恨。”狄松实说着也有些同情,“家破人亡,先死父母,又死自幼一起长大的胞姐,怕是谁也不能轻易走出来。”
况且还是他这种清醒,有意志,不怕吃苦的。
短时间内补身体,习武,练出不逊色于多年刽子手的刀法,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
狄昭昭揉揉脸:“还是希望他能走出来吧。”
沉浸在仇恨里,肯定很难过的。
没两天。
狄先裕哼哧哼哧开始指挥下人收拾行李。
祖父纳闷:“你折腾个什么?”
咸鱼表情愤愤:“走!一起走!!”
这个南山府城,真的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必须马上就走!!
荀知府,欺人太甚!
什么把他引为知己,什么与他一见如故,他只是一条咸鱼啊!!
能记起来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被这家伙掏空了,竟然还来?
咸鱼愤怒:“岂有此理!”
狄松实看他表情,悠悠道:“也是有理的,我听说荀知府选了尝试的地点,划分了区域,给当地的孤寡老人、特殊家庭都分配了网格员。”
“暂时看起来,效果很不错。”他抬眼看了一眼狄先裕,“听说网格员这个名字,也是你想的?”
“倒是很恰当。”
咸鱼:???
他声音都变高:“他什么时候做的?”
难道那厮不是成天拉着他聊天吗?他甚至都怀疑那家伙到底还有没有时间处理公务?
不会是借着机会摸鱼吧?
结果现在竟然告诉他,人家不仅有时间处理公务,竟然还把他忽悠扯淡的话落实了?
落实了?!
竟然还不止一桩?问题是他说的时候,也没从组织者的角度说,大多都是从受益者的角度东拉西扯啊!
发现他爹也认为这没什么稀奇的,咸鱼蔫蔫的躺平了。
他发现了,大佬的精力好像都不要钱一样,一个不注意,就能干好多事,和他这种干一件事就累得不想动弹的咸鱼完全不一样。
咸鱼决定不纠结了,赶紧走!跟着他爹一起回京城!
狄昭昭听到这个消息,眼睛都睁圆:“不等放榜了吗?而且爹爹你还没带我在南山府城好好玩过。”
狄先裕开始忽悠:“你看啊,不管你在不在这里等,成绩都是一样的。要是考中了,你想想,有驿站快马送到京城,在京城听到消息,你还能跟好多熟悉的人分享快乐对不对?”
狄昭昭顿时点点头:“也是哦!”
他可以跑去告诉师父,告诉云翎冉,告诉姜师伯祖,告诉……这样一份开心,就可以开心很多遍了!
狄先裕继续忽悠:“就算退一万步讲,要是没考上,院试三年两次,咱们也不可能在这儿等一年半,一直等到参加下次院试对吧?”
狄昭昭飞快摇头:“那肯定不会。”
咸鱼最后送上致命一击:“而且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你娘和祖母该想咱们了,你不想你娘和祖母吗?”
狄昭昭一下被戳了七寸,完全被拿捏,软乎乎道:“想的。”小孩想到好久没见到娘亲了,表情一下变得有点可怜,“那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反正在京城听消息也是一样的,要是好消息,还能跟好多熟人一起庆祝。
很快,全家人一起踏上了出发回京的行程。
在大约走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时,在路途中,狄松实一行人,和京城方向传来的流言相遇了。
因为马车在行程中,还没到驿站停留,所以只是在相遇时听了一耳朵。
蝗虫,天雷。
每每有相遇的车马,讨论的声音总是很激烈。
狄昭昭小耳朵都竖得高高的。脑袋里不受控制地蹦出:昭昭定身术!
一想到自己超级威风,唰的一下把所有蝗虫都定住,然后问题就解决了,狄昭昭眼睛都亮亮的。
小孩好奇地扒拉着车窗,听外头的动静。
当听到两帮人吵架,一方说天雷只是意外,一方说天雷是天罚,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时。
扒拉在车窗的小孩回头,小脸一副“给我讲讲吧”的好奇期待表情,问:“爹爹,我记得雷神不是你的朋友吗?”
雷神还教会爹爹小型控雷术呢!
第116章 昭昭定身术
“谁说的?”狄先裕瞬间激灵, 满脸都是警惕。
他条件反射的左右看看,想起马车里只有他和昭哥儿两个人,紧张而瞬间挺直的身体, 又放松下来。
四个人乘坐一辆马车有些拥挤,四人就分坐两辆马车。
倒也没有固定搭配,时而两个小孩坐一辆,时而祖父与小昭昭坐一辆。
而这会儿,咸鱼十分庆幸,昭哥儿今天跟他坐一辆马车!
幸好没被别人听见!
狄先裕露出一个嚣张的反派式笑容,伸手捏住臭崽的脸:“你又想坑爹?”
嘿嘿,没有别人听到。
坑不到他!
咸鱼心里就差有个小熊在快乐地扭屁股了, 嘚瑟.jpg
狄昭昭气得小眉头一皱, 也伸手去捏爹爹的脸,因为脸被捏住,说话声音有点模糊:“就是爹爹你说的哇!”
咸鱼上半身往后一缩, 躲过偷袭过来的小手。
狄昭昭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短一小截的手, 又努力往前伸一伸。
够不着!
但是爹爹距离他这么远了, 竟然还可以捏到他的脸。
看看爹爹的大长手,又看看自己。
狄昭昭悲愤地看自己的胳膊, 他忘了自己是小!短!手!
狄先裕也一愣。
但很快得意地哈哈大笑:“你小子还嫩了点,等什么时候你长大了, 再来试试看能不能比我手长哈哈哈。”
狄昭昭顿时更气了。
他用力吐气把脸撑圆, 硬是把狄先裕的手挤下去, 在挤掉后,立马超级大声地说:“分明就是爹爹你自己说的!”
咸鱼得意的笑容一僵。
不会吧?他真的说过这种话?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怎么不记得?”咸鱼狐疑的看小昭昭, 颇有种“总感觉有崽要害朕”的怀疑。
狄昭昭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爹爹你怎么这也能忘掉?”
咸鱼心里嘀咕, 他连昨天吃的什么, 都要想一下才能想起来。说过的那么多句话,怎么可能每句都记得?
而且吧……狄先裕想到小时候自己忽悠崽的那些事,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忽悠的话不都是随口胡诌吗?谁还能记得清楚?
只是他挠挠头,还是有点想不起来。
这又是哪一次埋了雷?
狄昭昭叹口气继续说:“就是之前我被雷吓到,爹爹你和娘一起陪我睡觉的那次。”小孩拿出铁证,“娘可以给我作证的!”
他还继续补充证据:“还有爹爹你教我怎么玩电,怎么摩擦生出乖乖不打人的小电,怎么把电引导到泡泡里……”
小孩叭叭叭地讲,显然对小时候的事仍然记得很清楚。
咸鱼:“……”
怎么又是它?
不过就是一个初中物理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送分点摩擦起电,正负电荷,同种电荷相互排斥,异种电荷相互吸引罢了。
就问你凭什么这么秀?
秀过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是吧?
想到九年义务教育这个小妖精,就跟刺客一样,平时潜伏,甚至你喊它也不应,但就是冷不丁会冒出来刺你一下。
咸鱼嚣张的气焰,瞬间就跟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瞬间就瘪了下去。
呜呜,果然说的话,做的孽,都是要还的。
早知道就不趁着小孩傻乎乎的时候,成日诓骗忽悠他了。
咸鱼忧伤,咸鱼叹气,咸鱼望天感慨:“你怎么这都还记得啊?”
这不合理!谁家小孩把小时候的事记得这么清楚?
天下忽悠小孩的家长那么多,怎么就他一个忽悠变成坑自己了?
狄昭昭小脸纯真:“我就是记得啊。”他小手扯扯爹爹的衣服,好奇脸看他,“爹爹你想起来对吧?那你知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神仙降下来的天罚吗?”
可他觉得皇上挺好的,听说每天都要批很多很多奏折,还要处理好多事,连玩的时间都没有。
狄先裕虽然没和雷神当朋友,但还真的知道,这多半不是什么天罚,“打雷本来就容易击穿高大的树。”
“蝗虫也就是一种虫,不是什么天罚。”咸鱼顿了顿,又十分朴素地补充了一句,“一种很能生,很能吃,成群结队很可怕的虫。”
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就是这么神奇,即使狄先裕连一只蝗虫都没有见过,但脑子里愣是有不少画面,不少知识。
但是靠不靠谱,那还真不能保证。只能看拍视频的自媒体,还有写小说的作者有没有忽悠他了。
狄昭昭顿时眼前一亮。
他又看到爹爹脑袋上“咻”地一下冒出的蘑菇碎画。
碎画中:
在漆黑的夜幕里,雷云密布,咻得一下冒出一道白光,像是树枝弯折着朝下,瞬间击中了一座极高的耸立建筑,那建筑瘦高瘦高的,头顶还顶着一根长针!
又一下,还是击中它!
又一下,那雷天竟然还打它!
狄昭昭眼睛都越睁越大,逐渐瞪得滚圆。
这个高高瘦瘦的建筑是犯了什么天条吗?竟然一直被雷打?
狄先裕脑子里想着曾经看到过“何方道友在此渡劫”的六次精准雷击广州塔视频,十分坚信,没有什么鬼神,也没有什么天罚,就是自然现象!
已经被鬼吓到过一次了,作为一条被义务教育腌制过科学牌咸鱼,他绝对不会再掉第二次坑了!
破除迷信,相信科学!
看到小孩嘴巴都吃惊地微张,咸鱼揉揉他的头:“你不会是怕虫吧?”
他记得这小子小时候,玩蚂蚁,玩蝈蝈,玩蚂蚱,都玩得挺大劲儿的。
怎么听他说一点蝗虫,还吃惊成这样?
“我不怕虫啊。”狄昭昭回过神来,嘀咕着问道:“所以雷是会劈高大的东西对吗?”
狄先裕点头:“所以你以后要是遇到下雨,别傻乎乎地去树下躲雨,也别跑去那些孤零零的、比较高的房子里。”
狄昭昭有点明白了,随即又开始担心起云州的情况来,他忧愁地托着下巴:“即使不是天罚,那也很危险吧。”
他读过许多书,也零星有涉及这方面的。
蝗虫真的特别容易形成大灾。
若让蝗虫形成气候,届时虫影满天纵横,从天而降,像是强劲的疾风迅急地向农田中落去,呼吸间就能布满田垄。
稻穗上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蝗虫,恨不得连田地都看不见了。
据说蝗虫过境,赤地千里。
他也知道现在有一些治蝗的办法,但是……想到史书中的那些虫灾,小昭昭就忍不住担心。
他看向爹爹,巴巴道:“我想去找祖父。”
狄先裕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荒郊野岭,不着村店。
无论是护卫,还是请的镖局镖师,都神色肃穆,严阵以待。
他把脑袋缩回来,摇摇头道:“现在最好不停车,你还记得今早出发前镖师说的吗?咱们必须在日落前赶到下一个驿站,这段路荒山野岭,还有被劫的传言,谨慎些得好。”
狄昭昭一看,还真是,甚至有点像是苏家姐弟被抢劫掠走的那一小截山道。
相比之下,云梦那一截山道还更安全,至少没有匪寇的传言。
他也放下窗幔,坐回车厢里,但依旧小脸发愁,托着下巴思索着。
时而想到轰隆轰隆劈下来的雷。
时而想到犹如黑烟密云遮天蔽日的蝗虫。
……
想到最后,小脑袋里甚至冒出了漫天雷电,噼里啪啦从天落下,把天空中所有蝗虫都连成闪烁密网,全部劈成炭灰的画面。
“昭哥儿,下车了。”狄先裕拍了拍小孩的背,又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哦!”
狄昭昭赶紧摇摇小脑袋,把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都从脑袋里甩出去。
“我下来了。”他连忙道,然后从马车里钻出来,啪地一下就蹦下了车。
他决定了!他要试一试爹爹之前教他的定身术。
蝗虫长了翅膀之后最难抓,在天上飞、又灵活,人力几乎不可能战胜。
要是爹爹的定身术有用的话,想到这里,小昭昭乌眸都亮闪闪的。
到了驿站后。
无论狄松实的官职,还是狄先裕的身份,都很容易得到妥帖的安排,很快一行人住进了最好的几间房。
安顿下来后,夜幕也渐渐笼罩。
驿站也热闹起来,备水、给留宿驿站的官员、驿夫、兵卒等人准备餐食……
狄先裕安顿下来之后,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做贼似地四处看看,然后嗖地一下溜进了他爹的房间。
反而是在马车上想找祖父的小昭昭,这会儿不着急了。
狄昭昭哼哧哼哧地抱着从驿站买来的一堆材料回来,发现爹爹竟然不在?
他探头看床上,又哒哒哒跑着把屋子里都看了一遍,喊:“爹爹?”
“居然真的不在。”小孩嘀咕。
他也不纠结,行动力非常强的小昭昭,自己就哼哧哼哧地干了起来,时不时还指挥一下随侍帮忙。
随侍也是熟手了,毕竟在云梦做过一个类似的长笼灯,做完了长笼灯的主体,他还熟练地加了一杆长灯柄,类似提灯笼那种。
但是吸取了狄先裕父子俩上次玩过后回来说的不足,这次的灯柄做得更长,还在周边用上了不透光的材料,又加上了几片碎铜镜反光聚光,保证强光尽量从长笼灯出口的方向照射去。
狄昭昭提溜着这个长笼灯,信心满满的就要去试!
但是才刚刚走出屋子,他迈出的脚步就一顿。
不对啊,驿站这里没有蝗虫!
这可怎么办?
狄昭昭发愁了一下,但很快就冒出了许多想法。
小孩得意地挺起胸膛:“果然难不倒我!”
他最会灵活变通了!
当初紫霸王是住在紫光旁边的邻居,也是他想出来的!
既然是长翅膀、会飞、难抓的虫,那他就找长了翅膀的飞虫先试一试不就好了吗?
“走,下去看看。”狄昭昭提着长笼灯,气势汹汹的样子。
他哒哒哒地跑下楼。
驿站很大,还有纳凉的小院子,狄昭昭在附近找了一圈,然后乌黑锃亮的眼睛,盯住了一窝在草丛边嗡嗡飞的蚊虫。
有翅膀,会飞!
狄昭昭悄悄地挪过去,小手捏着盖住长笼灯的黑布,飞快用力一扯!
于是漆黑的膝高的草丛边,陡然亮起了一束光。
“呔——”
“看我昭昭定身术!”
小昭昭咻地一下蹦过来,气势汹汹地对着蚊虫堆大喝一声。
虽然用定身术不需要什么咒语,但当初爹爹带着他在田野里玩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喊的,超级有用!
一照一个不动弹,一照一个不吱声!
这下蚊虫该不动了吧?
狄昭昭信心满满,定睛朝对面的嗡嗡飞蚊团看去。
只看见好多蚊子朝他飞过来。
然后……
小孩撒腿就往回跑,慌得不行扯着嗓子喊道:“爹爹!爹爹——!!救我啊!!有好多蚊子追我!!”
第117章 不是天罚
听到狄昭昭的呼救。
上面屋子里, 顿时开了两扇窗,狄松实、狄先裕、狄明都飞快紧张地探出头来。
然后就看见。
夜黑中,有那么一束光, 像是长了脚一样在移动。
怪吓人的。
但是仔细一看。
小孩在前面提着灯跑得飞快,后面一群蚊子嗡嗡飞着追。
还有两个随侍在挥舞胳膊想要击散蚊虫,但效果不大
狄先裕当即喊:“昭哥儿,赶紧把你手里的灯扔掉!”
哇哇大叫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丢掉灯的话,我就看不见路啦啊啊啊!!”
半晌后。
狄昭昭乖乖坐在椅子上,卷起袖子和裤腿,昂着脑袋让人给涂清凉止痒的药膏。
狄昭昭蔫兮兮的:“爹爹,我为什么用不出昭昭定身术了, 是不是哪里没有学好?”
咸鱼:“……”
他也不是没看过昭哥儿的文章, 写得想法还蛮成熟讲道理的,怎么还能做这么傻乎乎的事?
甚至还时不时能看到小猪崽的影子。
狄先裕纳闷,他努力回忆自己小时候, 尤其是上辈子的小时候。
小学?初中?
手里给小孩涂止痒清凉的药膏, 狄先裕忽然就悟了。
上辈子读书写作文的时候, 尤其是议论文的时候,他也会用好多背的论据来写文章证明论点, 结尾还能引用点什么“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之类的排比句壮声势。
但实际上,他还是快到放学的点就坐不住, 眼巴巴地等放学。等放学了, 还会欢天喜地地去校门口排队买烤肠吃。
咸鱼想到这些, 再看蔫兮兮的小孩,瞬间就悟了。
所以也顶多就是升级版的当初自己?
小孩还在失落呢:“之前爹爹在身边的时候, 定身术可好用了。”
他果然还是没有爹爹厉害。
咸鱼戳戳他的小脑门:“你小子又想坑我,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发现了, 臭小子坑他都成习惯了!
气人!
“才没有。”狄昭昭委屈瘪瘪嘴,“我说的就是事实啊。爹爹在的时候,定身术可好用了,爹爹你不在了,它们都敢追着我跑了。”
狄先裕按住小孩想要挠痒手,哭笑不得地说:“傻不傻,蚊子有趋光性,能跟之前那次田里的用腿蹦着走的小动物比?”
狄昭昭敏锐捕捉,有点惊讶:“趋光性?”
咸鱼:?
咸鱼:!!!
他又说了什么?
这玩意又是什么时候腌入他这条咸鱼身体里的?
狄昭昭思维马上就转换过来:“那蝗虫有没有这个趋光性?”
如果不能定身的话,能把蝗虫吸引过来也是好的!
他甚至飞快想到:“那飞蛾扑火,是不是也是这个趋光性?”
咸鱼:?
咸鱼卡住,他怎么知道蝗虫有没有趋光性?飞蛾扑火不是讲自取灭亡的故事吗?
狄昭昭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为什么蚊虫会有趋光性?”“那之前不动的,是避光性吗?可那样的话该飞快跑掉才对?”……
咸鱼:“……”
以他的知识水平,和文化水平,现在脑子里只有:世界以十万个为什么吻我,我回之以一脸懵逼。
恰好这时,处理完驿站动静的狄松实带着狄明回来。
知晓狄昭昭是为尝试对付蝗虫的新办法,狄松实心中微软,但他面上不露,毕竟教育孩子不能只捡着好的纵容,避开不好的,该说还是要说,尤其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小昭昭最怕的就是冷着脸的娘亲和祖父了。
他都不敢去看祖父的脸色,乖乖应道:“我记住了。”
他心虚地扯了扯祖父的衣摆:“祖父,我知道错了,下次要是再想做什么,一定会谨慎的。”
狄松实被这样一扯,黑脸也都装不下去了,轻抚小孩乌黑的发顶:“祖父也不是说你这样尝试不好,若没有这样的勇敢尝试,也不会有那么多巧思和长进,但凡事都要思虑周全,冒险易失足,稳妥方可长行。”
狄先裕在一旁看着。
只觉得昭哥儿简直是一招鲜吃遍天下。
同样的招数,怎么他用起来不行,昭哥儿用起来效果这么好?
咸鱼想不通。
狄昭昭望向祖父,有点担忧地问:“祖父,朝廷有办法帮云州的百姓渡过这场劫难吗?”
狄松实看看这前后来找自己的父子俩,不由一笑。
即使有时候二郎看着不靠谱、偶尔还气人了点,但性子确实是极好的,要不然也教养不出昭哥儿这样纯真至善的秉性。
他在屋里的桌旁坐下来,对着三双看过来的眼睛,徐声说:“其实咱们已经有不少治蝗的办法,不论是先人留下的《捕蝗图册》,还是前朝整理成书的《治蝗全法》里,都记载了许多治理蝗灾的办法。”
他顿了顿,又说:“比如‘沟坎法’,在地头路边事先挖好深沟,用工具把蝗虫驱赶进沟里,再加土活埋。”
“除了这类对付蝗虫的办法,还有一些行之有效的政策,比如《齐书》中记有‘诏募民捕蝗,给菽米’用粮食来促进百姓捕杀蝗虫。”
狄松实声音沉稳,不疾不徐,听着就让人感觉心安许多。
但他没说的是,除此之外,方才二郎还与他说了许多新奇的想法,如堆火焚蝗,甚至还有“要不试试看蝗虫能不能吃?”“万一好吃呢?”这般虎狼之词。
听着听着,狄昭昭乌黑的眼睛都亮起来:“所以不用太担心,有这么多方法,会没事的吧?”
“本应如此,毕竟此次蝗灾当地官府发现得早,处理得也及时。”狄松实眉头不自觉拧紧了些,“偏出了雷击宫廷树这一桩事。”
他有多年为官经验,最清楚人大多愚昧,会被周围的声音裹挟着走,会被流言蜚语牵着鼻子走。
如今在回京半途,都能听到如此激烈的流言。
他几乎能想象,云州百姓此时是什么模样。
定然有人自以为是,煽风点火。又或者六神无主的迷信传言,盲目跟从地制造慌乱,
……
云州。
利阳府,塞东县。
妇人的神情萎靡了许多,似乎有些日子没睡过安生觉了。
她站在壕沟前,不断拍死从土里钻出来的蝗虫。
她抬眼,只见村里人都在忙碌,即使是小孩,也在帮忙赶虫。
她神情麻木又无力,只能看到到处都是虫。
田地两边有两条沟。
村民们从一头往另一头赶,把虫全部都赶到沟里。
一趟下来,足足够半沟的蝗虫!
立马有壮汉挥舞着铁锹填土,把这些蝗虫埋上,若有健硕的、翅膀初成的蝗虫从土地钻出来,妇人下意识“啪”的一下,麻木地将其砸死。
埋好后,村民们又从这一头,把蝗虫往对面那一头赶,继续埋上。
如此往复,挖出的深沟都填满了,但放眼望去,地里头还是有蝗虫。
“再来一趟。”疲惫的声音说。
这种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多在心理上,面对无穷无尽的敌人,人真的会逐渐生出绝望,就好像在海面上落难的孤舟,完全不知道到底要划多久才有希望看到岸。
“再来,再来,这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有人恨声说,“这是天罚!天罚!县城里都有人说了,虽捕得一斗蝗,又生百斗新生虫。”
“咱们在这里费尽力气,又有什么用?咱们打一只,出十只,咱们杀一斗,天又降百斗!能有什么用?!”崩溃的男人抱着头蹲下痛哭出声。
“咱哪里斗得过老天?”
“县里是不是已经有人去堵衙门了吗?与其费力气还越抓越多,不如一起去?让皇帝老儿下那个什么罪的书,求老天原谅。”
“咱们按照官府说的,却越抓越多,你们说这是不是蝗老爷在发怒?我听说隔壁村已经偷偷设了神龛,已经开始祭祀祈祷了。”
“咱们要不要也设神龛求一求?皇上惹了天怒,咱们好好求一求,说不定会可怜可怜我们。”
……
即使远在千里。
但狄松实猜测也有七八分相似。
听了狄松实的话,两个孩子都很震撼。
狄先裕倒是有莫名的熟悉感。
他就经历过一次,那次是洪水要决堤了,是解放军在前头用沙袋和身体堵着,后面用最快的速度让老百姓撤离。
本来政府安排得好好的,只要听指挥,服从安排,都能成功撤退。
结果有人慌了争着要先走,有人又不听指挥自己开车瞎跑结果堵住路口,还有排在后面的人恐慌煽风点火,说什么要决堤了,再不走就要死了……
总之很混乱,最后没能及时撤离,造成了一些伤亡。
甚至不仅这一个,他还知道一个早年战争爆发撤侨时的案例,也是让人心痛。
咸鱼眉头紧皱,几乎能夹死苍蝇。
想到这些,他脸色难看,就跟吃了屎一样。
要是真因为不可抗力因素导致的,那也就认了,但原本明明可以顺利、完美解决好的,却因为这样的原因最终造成损失和伤亡。
尤其是蝗灾若控制不住,可不是牺牲一两个,死一小群的问题。
当真让人心头窝火。
当夜。
狄昭昭都没有睡好,被蚊虫叮的包有点痒,但更多的是,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祖父说的话。
他记得史料中有记载,从发现蝗虫幼虫,到蝗虫长出翅膀,再到最后形成遮天蔽日的蝗灾,大约是五十多天。
越早处理肯定越好。
再拖一段时间,就谁也无力回天了。
狄昭昭翻身,小声:“爹爹。”
咸鱼也没睡着:“嗯?”
狄昭昭:“如果不能让云州百姓齐心协力治蝗,最后真的会变成史书中记载的那样吗?”
咸鱼也愁:“多半会。”
人心太难控制了,即使是再厉害的政治家,怕是也不敢打包票说能在人心惶惶下,还能取得信任,使所有人众志成城。
狄昭昭坐起来:“可天雷不是天罚。”
咸鱼:?
“爹爹,如果咱们能引来天雷,还想引到哪儿就是哪儿,是不是就能破除天罚这个说法了?”
咸鱼:??
“爹爹!!要不然咱们一起试试吧!!”狄昭昭握紧小拳头。
咸鱼:???
崽,你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咸鱼都被激灵得清醒了,他也嗖地一下坐起来:“你爹我可不是雷神!”
而且那可是雷,多危险?
“肯定会有办法的!”狄昭昭小脸认真,他从床上爬起来,又翻出炭笔和素纸。
咸鱼翻身,又翻身,翻来覆去好几次,没想到小孩还坐那儿精神头足足地写写画画。
“你不睡了?”
狄昭昭:“我把现在有的思路写下来再睡。”他答应祖父要谨慎行事的!要考虑周全才好。
咸鱼看着坐在灯下奋笔疾书的可爱背影,使劲儿挠了挠头发,心中很是烦乱。
张张嘴,又感觉实在不好说,那一点电学知识,怎么可能利用雷电。
翌日。
“想要买什么?”狄松实有点诧异地问,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昭哥儿的喜好了。
不过即使搞不懂,他也不会插手指点,毕竟这次竟然连二郎都好像在和昭哥儿嘀嘀咕咕什么。
然后狄松实就眼看着狄昭昭拿着钱,兴冲冲地打听了一圈,最后买了几根铁、铜棍子?
第118章 丑丑的避雷针
狄昭昭先买了几根。
他跑回来, 抬起手给狄松实看:“祖父,我刚刚说的,就是这个。”
只见狄昭昭手上的, 是几根长短不一,粗细不一,新旧不一,形状不一的铁、铜棍子。
最长的,足足有两根手臂长。
最短的,只有筷子那么长。
最新的,像是才新做没多久的剑。
最陈旧的,表面已经斑驳生锈, 看着有些脏兮兮的。
狄松实依旧摸不着头脑, 从刚刚昭哥儿下来,问他哪里可以买长棍、长棒的时候,他就有点困惑, 现在看到了昭哥儿打听了一圈买回来的东西, 他依旧很困惑。
“你这是……害怕天灾导致人祸, 提前备上武器?”狄松实拿起一根长棍,掂量了一下, 试图猜测。
他知晓昭哥儿在云梦县破的那个案子,不免担心是不是苏不迟姐弟被劫的事, 让孙儿心中留下些阴影。
狄昭昭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有想到它还可以当武器?”
那等试验比较后淘汰下来的, 也有了用武之处, 不算是买来浪费了!
“祖父你真聪明!”狄昭昭高兴夸道,又兴冲冲地, “那我再去买一些。”
狄松实赶紧拉住他, 只能直接问道:“你买这些东西, 既不是做武器防身,还能作何用?”
总也不能稀里糊涂买这么多铁棍、铜棍。
狄昭昭倒是被忽然一下问住了,他挠挠头。
小孩知道自己想做一个什么东西,但是目前还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
他一下来了精神。
取名字这种事,小昭昭最喜欢了!
从家里花园里长不大的蟋蟀“狄小小”,到超级威风的“地动山摇大灰鸡”,还有超级超级吓唬坏人的《砍人分析》,但凡是小孩感兴趣的东西,都会有一个响亮又好听的名字。
对自己取名水平非常自信的小昭昭,很快就想好了一个新的名字:
“祖父,我要做一个超厉害的东西!”狄昭昭神色认真,掷地有声,“就叫雷神之杖。”
“你觉得怎么样?”狄昭昭小脸期待地看祖父。
驿站里,早起正在吃饭的众人:“……”
他们一大早,看到个活泼可爱的小少年在到处打听,还时不时用手比划,甚至还花不少钱买人家新打的长剑,就忍不住好奇了。
听他家长辈问了,就忍不住竖起耳朵。
听到那小少年应答的话,一下忍不住失笑摇头。
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怕是想做个威风亮眼些的玩具,玩些过家家酒、扮演两军对垒的游戏,在伙伴面前威风一阵?
果然就听那小孩说道:“它就跟雷神手里的神器一样,放在哪里,雷就会打哪里。”
当人们发现神器随处可见,谁都能用后,甚至还有规律和特点后,就会明白这不是什么天罚了。
狄昭昭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名字取得特别好,然后看向祖父。
狄松实不由自主地想到“地动山摇大灰鸡”,哪有那种巨大高飞万里,还会下蛋的鸡?
所以这个雷神之杖,不会和那只神话中的鸡,出自同一话本吧?
狄松实忍不住怀疑。
他看向咸鱼。
咸鱼嗖地一下低头,咬了一大口肉包子:“好吃!”
赫然一副“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他什么也解释不出来啊!啊!啊!
狄松实斟酌了一下。
不论是琉璃显微灯,还是马掌,都是实打实有迹可循的东西,天上的雷电……
斟酌了一下,狄松实还是觉得不可能,人岂能与天抗衡?
风雨雷电,四季流转,若是人力可撼,又怎么在漫长岁月中虚构出神明?
多半还是属于忽悠昭哥儿那一类的。
昭哥儿打小就被二郎忽悠,甚至还眉飞色舞地说过,脑袋上插根竹蜻蜓,可以飞上天的话。
狄松实的潜意识好像隐隐感知到了什么。
不过被更为强大的理智和逻辑镇压了。
他迎着孙儿期待的小脸,点头道:“这名字起得不错。”
得到夸奖,狄昭昭眼睛顿时笑弯成漂亮的月牙,“那我去啦!”
狄昭昭风风火火的又走了。
他又去询问有没有别的材料,可以禁得起雷电的长棍、长针、长剑。
驿站里几个队伍的人,不少都听到了狄昭昭刚刚的话,现在都看出来了,他这是想弄一个假装能呼风唤雨,招手来雷的……玩具长棍?
胆子够大的啊!
遥想当年,他们在儿时与同伴玩扮演游戏,最多也就是想着扮演一下将军杀敌,手里拿着的是某些话本中厉害人物的佩刀,百步穿杨的箭,弄个木头椅子反过来骑,假装是赤兔马之类的。
现在的小孩子,都已经这么敢想,玩得这么大了吗?
卖备用长杆重枪的镖师:“事先说清楚,我们镖局特制的红缨枪,只是做武器,您买了不满意可不能找我们麻烦。”
狄昭昭想不通:“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它可没有什么神仙法术,也没法指哪儿,雷就打哪儿。”镖师解释。
不过可能是狄昭昭出的价格太诱人了,这个镖师有点意志不坚定的动摇,从旁边拉来一个当镖师前干过几年木匠学徒的兄弟。
“您要是真想做那个雷神之杖,与其拿这个又沉又重的长杆重枪,不如让他给你用木头做一个,还能雕一些符文,再刷上清漆,保管威风又轻省好用。”
木头做的,可不比铜铁做的轻便吗?可以拿着到处跑,甚至还能跟道士一样装神弄鬼的挥一套剑法,都不带喘气的。
狄昭昭摇摇头。
他试过了,玩泡泡的时候,如果吹泡泡的那个小圆圈不是用铁丝、铜丝掰弯做成的,而是用木头雕出来的,泡泡就很难悬空起来。
他问爹爹为什么,爹爹说木头不导电。
当时还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狄昭昭经过昨夜的思考整理后,感觉隐隐有点明白了。
电是不从木头里走的!
“不好用的。”狄昭昭说。
镖师噎了一下,都是玩具,木头轻省又方便雕刻,怎么可能不好用。
小孩还挺倔。
不过他很快就不想这点小事了,因为狄昭昭没有买他推荐的木头做的威风长棍,但还是花不少钱买走了他带在镖局车队里备用的红缨枪。
等他离开了,镖师就被一群人呼啦啦围起来了,都是一个镖局的镖师。
“这富家小少爷可真舍得花钱,弄一个玩具就舍得花这么多钱。”镖师的朋友感慨。
错失发横财机会,有木匠手艺镖师也忍不住八卦: “看着像是当官家里的小郎君,你看他穿的衣服,还有眼睛里神采,就知道是个家里宠着的。”
“我看也不是一味宠溺,这小郎君家教不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真是敢想啊,别人玩土玩泥巴,他想要玩雷。”
因为身边有人天降横财,镖师们心情确实起伏很大,但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
驿站里有一小半的人,也是朝着京城这个方向走的。
然后沿途,他们陆续就听到了从来往队伍、各个驿站里传来的,更为震撼的传言。
那个富有的小郎君,专门花钱请人,给他打磨那些棍子不说,竟然还弄金丝来装点!
那可是金丝!!!
心痛。
想不通。
谁家好人家给长棍武器配金丝配饰啊?!
狄昭昭这一路上,没因为要做引雷针传出太多名声,倒是因为花钱大方,眼睛也不眨的花钱弄些大家都想不通的东西,名声大噪。
傻大款啊!!
狄先裕感觉有点不妙,他看着昭哥儿捣鼓,看久了,感觉自己要长脑子了。
看着昭哥儿在一次次泡泡悬浮游戏的过程中,挑选出一根一端更尖的铁棍,还说:“这种尖尖的棍子带的电好像更强一些,爹爹你看,我不动,他弹起来的泡泡都会更高。”
咸鱼:!!!
初中还是高中物理,好像真讲过这个,尖端更容易形成电荷集中??
是这个没错吧?
他现在这会儿,震撼中最大的感觉,就是脑子这玩意,简直太不靠谱了!
就好像让他背一首李白的写地势险峻、山河壮丽的诗,脑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是突然来一句“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艹,他知道啊!!
狄先裕看得都有点麻麻的。
脑袋麻麻的,身体也麻麻的。
感觉知识正在以一种歹毒的方式,污染他的眼睛,进入他的脑子。
他看着长棍上,像是扭麻花,又像是圣诞树装饰一样虚缠着铜钱,在长棍周边,形成了一个蚂蚁巢穴般的巨大镂空结构。
咸鱼手指着它,颤声问:“这又是什么?”
没错,不是金丝。
是找来师傅,用拉金丝的手艺,制作出来铜丝在用。
但人嘛,可能都更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传出去就变成金丝、金线了。
其实这师傅拉过好几种材料了,小昭昭用悬浮泡泡游戏试过了,铜线的效果最好。
狄昭昭听爹爹问,他高兴地指着一根从长棍出发,然后朝外弯弯扭扭的铜丝说:“爹爹你想啊,树被雷劈会成焦炭,房子被雷劈也会坏掉,说明雷的威力特别大。”
“兵法里有说过,分而化之,后逐一击破矣。”狄昭昭给爹爹指着说,“我用好多好多根铜丝,一头黏在长棍身上,一头往远处延伸,这样进入长棍的雷电,就会分成好多股,这样每一股威力就会小很多。”
咸鱼咽了咽口水。
这要是拧在一起,不就是加粗版、加大版、没有胶皮保护的电线芯吗?
狄先裕被这一刺激,感觉又有知识诡异地钻进了他的脑子,他为什么觉得搞不出来?因为避雷针不只是一根针!下面好像还有一套很复杂的接地系统。
大概就是要把引来的雷,导入到地里,这样才不会劈坏建筑。
但这套接地系统具体是什么,他是真的一无所知。
不过他可以保证,绝对不是眼前这样的。
最最起码,不是把电用这么多导电的铜丝分开,然后延伸到远处的空气里。
这没有形成通路啊!!
而且看着臭崽弄的这个,像是刺猬一样的避雷针,咸鱼咽了咽口水,建议道:“我说啊,要不咱们试试把这些铜丝扭到一起?”
他这种学渣最清楚了,如果有学霸现成的答案,老老实实的抄是最好的,最忌讳的就是灵机一动。
而昭哥儿现在的“爆炸头式避雷针”就让他有种灵机一动的紧张感觉——这样瞎搞不会有什么事吧?
狄昭昭疑惑:“拧在一起吗?那不就成了一根吗?怎么把雷电的巨大威力分开呢?”
狄先裕说:“要不咱们试试用大地来接这个雷?你看树被劈了,地是不是一般没多大事?”
狄昭昭继续问,咸鱼绞尽脑汁的回答。
哼哧哼哧一通捣鼓。
然后又循环往复。
在快要到达京城之前,终究是捣鼓出一个简陋又复杂,奇怪又莫名合理的东西。
狄先裕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土丑土丑的一套,竟然莫名散发着一点科技的味道。
就像是九十年代,父辈会爬到屋顶上,安装的那个接收信号的土“锅”?要是哪天收不到信号了,就使出修理绝招——砰砰的朝它后头用力拍两下。
没错,就是那种土味且不靠谱的感觉没错了!
狄昭昭看着捣鼓出来的丑东西,皱着小眉头,有点嫌弃地说:“咱们是不是要找地方试试?”
要是狄菌堂姐和狄森堂哥没有先被祖父送回京城就好了,有他们在的话,估计能做得好看很多。
这么丑,一点也不威风,也不知道行不行。
第119章 引雷就像糖葫芦
因为狄松实忧心云州情况。
而路上只能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 唯有回到京城才能得到最新的全面消息。
所以他们此行马车行进的速度算是快的。
而云州的情况并不乐观。
蝗虫越来越多,若不是官府一次次组织灭蝗,怕是早就控制不住泛滥成灾了。
当地官员硬生生顶着天大的压力, 拖延着蝗灾发展的进度。
皇帝连罪己诏都发了两遍。
但是蝗虫杀一斗,生百斗并不是虚言。
如果只是小股力量就能将其消灭,就不会有那么多让人痛心疾首的记载了。
有人收拾细软出逃,有人趁机囤粮,还有的村设神龛祭拜,献上供品,对官府的命令阳奉阴违,生怕惹怒了蝗仙, 还有人鼓传是皇帝道歉不虔心。
人总是不愿意怪罪自己的, 当悲愤和苦难全都化为恐慌,有这么个“罪魁祸首”,情绪很容易就在崩溃中倾泻而出。
有了这些漏洞, 蝗虫也就有了缓口气继续发育的空间。
狄松实收集着零零碎碎的消息, 眉头都拧成川字型。
因为距离京城近, 没有匪患的威胁,又要赶路, 这次是露宿在郊外。
平坦,避风, 有水源, 是块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不止他们一个队伍在此休息露宿。
狄松实就是与这些行路中相遇的人,不断交换着消息。
他回到自家火堆边, 望着摇曳的篝火, 有些出神。
“祖父。”
小昭昭凑过来。
狄松实揉揉他的小脸:“怎么不睡?”
狄昭昭:“我想试试引雷棍。”
因为做出来的成品太丑, 小昭昭有点不乐意叫它雷神之杖了。
除了威风的名字,他取的名字都很直接,譬如小红、小绿、小马驹。这次的丑家伙也没能逃过一劫。
痛失了威风凛凛的名字,成了土灰朴的一员。
狄松实挑眉,这玩具竟然还做得像模像样的:“你路上一直在边走边捣鼓的那个?它还能试?”
狄昭昭小脸郑重:“当然可以试啊,要找个四周都非常空旷的空地,搭建一个像是暴指挥营地里那个高高的瞭望塔,等到雷雨天,就能试了。”
狄松实:“……”
随行的护卫和家仆:“……”
这难道不是玩具吗?
总不能真指望长棍缠一点金丝,再加一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就真能变身雷神法器,呼风唤雨?
狄松实甚至怀疑,最近是不是赶路太无聊,二郎又开始忽悠昭哥儿了。
他劝说:“风雨雷电,乃天象,不是咱们人力可以轻易引导操控的。”
狄昭昭:“不是轻易啊,做这个引雷棍可麻烦了。”
看着一脸纯真,甚至尚未成年的小昭昭如此信心满满,狄松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狄昭昭虽然嫌丑,但还是有点稀罕自己和爹爹一起鼓捣出来的引雷棍的,他说:“我觉得它说不定很厉害的。”
“祖父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泰和宫宴上,那个悬浮的泡泡水?”
狄松实顿时一怔。
就好像有一杯凉茶,从后脖颈直接浇了下去,整个人瞬间一个激灵,立马精神起来。
不由自主地,“你说。”
狄昭昭:“祖父你还记不记得,就是上次宫宴回来,你有问过我为什么泡泡会悬空?我说,是因为阴阳两种电会排斥和吸引。”
“是说过。”
狄昭昭继续说:“那我后来就想,天上打的雷是阴阳中的哪种呢?”
祖父:?
狄昭昭:“雷电从天而降,然后落到高大的树上,落到高山上建的庙宇上,是不是也是被吸引下来的?”
祖父若有所思。
狄昭昭比划:“后来我发现,尖尖的地方好像更容易让泡泡悬空,而且我问过了好多走南闯北的镖师,他们描述的被雷劈的树,被雷劈过的建筑,不少都有高尖处。”
祖父忍不住问:“所以?”
狄昭昭啪的一拍手,有点兴奋地说:“所以我觉得,电很喜欢尖尖的形状,就跟我喜欢吃糖葫芦一样,这是它的爱好!”
祖父:?
很奇怪,但听着竟然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狄昭昭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本来就喜欢的尖尖里,还住着相互吸引的另一种电,就跟糖葫芦还加了我最爱的水果一样,只要看见了,我肯定会想去买来吃的!”
在小孩眼里,就像是用糖葫芦骗小孩一样,他也可以用天上雷电喜欢的,把它引诱到某一个地方。
咸鱼以为的:崽脑子里怕是高速运转,转疯了?
昭昭以为的:偷偷当狼外婆,哄雷电下来,然后拐走!
狄昭昭叭叭说。
说得还有条有理的,振振有词的。
不管听不听得懂,至少听起来一下雷电、一下阴阳,一下导电,还怪新奇唬人。
于是,有些神奇画面出现在这个露营地。
只见火堆旁有个小孩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的说着什么。
周围几个队伍的人都很安静,好奇地听着风传来的声音,还有的人干脆走近听,面色好奇。
因为小昭昭语气特别自信,落到旁人耳朵里,天然就带着好像真是怎么回事的感觉,再加上逻辑完整,甚至一时让人无法反驳。
这就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
人越来越多,故而出现了这有些神奇的画面。
然后,小孩高兴地让人搬出他做的那个东西。
大家定眼一看。
众人:“……”
合着说了那么多,一套一套的,结果是个丑丑的玩具?
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也该有个复杂的结构,很难制作成,是个威严又庄重的大家伙,像是复杂的战车,又或者机关复杂的木牛流马。
怎么会是这种简陋的破棍子、连着八爪鱼一样许多根软乎乎的脚,还有一些看着更丑的东西补丁般加在上面?
而听说过土大款传言的人,此刻欲言又止。不愧是富人家的小郎君,想想就心痛。
狄昭昭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想的,他小脸期待的看祖父。
祖父顿了顿,迟疑片刻后:“……我传信回去请暴指挥使帮忙在京郊荒野临时搭建一个。”
“要快的!”狄昭昭赶紧说。
确实很快。
消息比人快,车队都还没有到京城,在京郊就竖立起了好几座高耸建筑,和兵马司大营出入口处瞭望塔模样差不多。
盖因随着消息一起传回来的,还有当初泰和宫宴之事。
旁人没见过,听了也没感觉。
但当初宫宴上,文武百官可是亲眼见证犹如神力的一幕,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几乎是和狄松实一样的反应,只感觉在烦闷的思绪中,忽然有一杯冰凉茶水从后脖颈灌入衣领。
透凉。
激灵。
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操纵天雷,寻常人难以企及,但对颖悟伯父子来说呢?他们可有曾经摩擦生出阴阳电,将其玩弄于鼓掌中,作为游戏逗乐的先例!
尤其是在钦天监夜观天象,推测后几日,恐又有雷雨后,发现狄昭昭他们一行人竟然还没到京城,连带着据说能引雷的引雷棍也尚在外。
景泰帝当即派兵马司的人前去接应,肃声道:“务必使人安然归来,毫发无损。”
京城正是夏末雷雨季,若这时再有雷击,又恰好落在皇宫中,文武百官都不敢想届时会有何等民怨。
丑丑的引雷棍先一步到达京城。
按照狄先裕和狄昭昭的说法,安置在了类似瞭望塔的高顶上,又有许多细线顺延至地面,挖坑深深埋入地下。
方圆十里清空,不见人畜。
乌压压的黑云从远处滚滚而来,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心口都沉甸甸的。
憋闷了好几天的京城总算落下了雨丝,百姓们高兴,天气总算凉爽一些了。
皇宫,一处宫殿中,却气氛很是紧绷。
“真能行吗?”负责安装引雷棍的暴指挥怎么想都觉得虚,他可是亲眼见过那玩意的。
他拿着千里眼朝城外的方向望去。
狄昭昭也拿着一只新制的千里眼,朝京城外的天空望去,放轻了呼吸:“等会儿就知道了。”
散落在京城各处,或在路上听过传言,或消息灵通知道京郊无人处搭建高塔何用的人,也都在各自家中屋檐下,抬头朝着京郊的方向望去。
看到雷云滚动,紧张得屏住呼吸。
“来了!”
话音才落,刹那,一道白光骤然闯入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天光大亮。
在大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从天而降的雷光,竟然真的犹如被牵引,裂折两道,转向直直砸向京郊。
“轰隆——”
骤亮的一瞬,白光落在高塔尖上!
第120章 众志杀蝗
“轰隆——”
雷光密网, 在空中交织,像是倒着生长的树枝,自天空往下开裂蔓延。
最粗最亮的那一根, 落到高耸塔尖,霎时间,天地相连。
用千里眼往外看,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那一束雷光,像是水蛇一样钻入塔顶的长针。
才新搭建起的高塔,此刻被雨水浇得透透的,通体发亮,布满细密的雷光。
从天到地。
从塔顶瞬间蔓延至整个塔身。
与预计的不同的是, 接地系统还是太过简陋, 并没能把引来的天雷如数灌入地下,反而全部威力都在塔中炸开。
黑云压城,风起云涌。
黑压压的天空下。
陡然出现一骤亮刺眼的白塔, 通体脉络般的纹路中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好似要与天地雷电融为一体。
仍然奔波在屋外的百姓, 陡然被惊了一下。
“你们刚刚看到没有?”当即有人指着远处半空中,不敢相信地问。
他身边忙着收摊的小贩:“好像地上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不就是雷吗?怎么, 你长这么大,没见过打雷?”
摊主立马道:“不是!我说的是像是塔一样的东西, 从地上见的!”
然而此时再看, 已经看不到转瞬即逝的神奇景象了。
姜府。
“爹你可慢点!”姜琛赶紧扶着姜禄甫。他担心啊, 他爹一把年纪了,不在屋子里好好待着, 非要来外头视线好的回廊下看雷雨, 还激动得腾的一下站起来。
也不怕把自己摔了。
姜禄甫抓着他的胳膊, 发红的眼眶里满是泪花:“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云州也许有救了!
他望着天空,声音发颤:“这世上竟然还真有人能操雷控电,何等奇才?何等奇才!”
有此一器,还怕民心不聚?
无论是造势“皇上为万民以身引雷”、亦或者直接破除天罚之说,甚至还能装作“天授神法”以神力破神、凝聚民心……
即使是装作神仙,也能大大提升士气,安定百姓。
姜禄甫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许多想法,每一条都让他忍不住眼眶发红。
也许还有救。
赤地千里,易子而食的悲剧,也许不会继续发生下去了。
“看到了、看到了。”姜琛声音也有些发颤,他扶着老父亲坐下,抬眼朝远处乌云密布的暗沉天空。
他爹,是见过蝗灾难民的人。
京城中各处,皆见此景。
知道些许内情的人,不似姜公一般抱着隐秘的期望,此刻,除了震撼,只剩下一片奇异的寂静。
毕竟谁会真的觉得,有人能如神祇般操控天雷?
甚至只用了平平无奇的长棍、和看起来柔软拂柳的缠丝线?
寂静,
但凡知道京郊搭建高塔是为了引去雷电的,在看到远处半空中被雷笼罩的高塔后,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而皇宫中。
用千里眼、看得更真切,看得更清楚的众人:“……”
他们眼睁睁看着雷劈下来,看着雷霆之力在高塔中肆虐,眨眼间,高塔通体黝黑,犹如焦炭。
即使只是远远看着,好像都能听到它被雨水冲刷发出的滋滋声,闻到上面散发的焦糊味。
天雷真的被用那个奇怪的铁棍和缠丝线,引到了京郊高塔顶上,顺着磨尖的铁棍往下钻,分毫不差。
天地,本是用来敬畏的。
天地君师亲,天地甚至排在首位。
如今……
看着千里眼镜筒中传来的画面,大家好像一瞬间失了声,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连动作都下意识放轻放缓。
就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或许是怕惊动了引雷棍的效果,又或许是怕惊动了制出此物的狄家父子。
倒是狄先裕和狄昭昭,对此很平静,甚至有点不满意。
狄先裕只要一想到这玩意安装在各个高楼大厦顶端,就有点不寒而栗,那就真的不是避雷针了,是找死针。
狄昭昭也觉得这个效果,比预计的,比在爹爹脑袋上碎画里看到的差好多。
他有点纠结,问:“不应该啊,这个高塔怎么被劈糊了?”
按照做引雷棍最初的想法,应该是雷被引来后,先进入长棍,再顺着一根根铜丝分散,先被削弱,再导入大地才是。
狄昭昭纳闷的又举起千里眼,朝远处的高塔看去。
黑黢黢的一团,众所周知,黑色的东西是比较难看清楚细节的。
所以狄昭昭瞪圆了眼睛,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抬头问狄先裕:“爹爹,高塔怎么被劈糊了?”
咸鱼:“……”
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避雷针虽然原理也是引雷,但人家功效确实是避雷,但现在,好像真的做成引雷针了。
避的效果估计还是有,要不然高塔的样子可能更凄惨,甚至直接塌了。
只是不多。
狄先裕很想得开,反正这样也能用,保留这种雷霆的恐怖力量,效果说不定会更好。
“第一次做,有不足是难免的。”咸鱼揉揉小孩脑袋夸道,技术指点确实没办法,但哄小孩的话他是信手拈来。
屋内众人:“……”
怎么糊了?
不足?
听起来好像很谦虚的样子,但怎么听着就是感觉这么奇怪?
天雷都被你们父子俩引下来了,还指哪儿劈哪儿,还能有什么不满?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景泰帝已经许久未曾睡一个踏实觉了。
他想要当明君,想要成为千古赞颂的帝王。
却在愈演愈烈的压力下,不得不为了平民愤下罪己诏,明知道没有用,明知道若下了罪己诏蝗虫还止不住,他会陷入更为糟糕的境地,背上难以磨灭的污点。
但为了云州官员能再多几分统治力,传达下去的政令能更有说服力,为了百姓不至于彻底落入绝望放弃抵抗,他短短半月内,连下了两道罪己诏。
犹如亲握匕首捅入脏腑,那匕首,还是他想要尽力庇佑的子民递上,其中酸楚,自是难言。
“轰隆——”
“轰——!!”
在电闪雷鸣中,景泰帝放下千里眼,看向远方半空。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问:“此物神通威然,竟还有不足之处?”
狄昭昭点头:“有的!”
他看向狄先裕:“咱们本来想的是,让引过来的雷电,全部传到地下,这样地上就不会有人受伤了,也不需要清空周围了,对吧?”
不仅引雷,还直接使其威力全无,不能损人分毫?
众人忍不住跟着狄昭昭一起转头看向狄先裕。
咸鱼:?
什么对吧?
这难道不是你小子想的吗?
还是他又在什么时候不经意间说漏嘴了?
狄先裕绷着脸,心噗噗的跳,但诡异的,竟然觉得这个场面熟悉,好像也不那么吓人?
在大家惊讶、好奇、疑惑、震撼的目光中,狄先裕努力让自己淡定地点头说:“本来是这样计划的没错。”
他人高腿长,表情“淡定”,语气还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好像此引雷而来的神器,真能做到化雷于无形。
并且还是“计划”好的。
景泰帝:?
已经僵成石雕立像的众臣:??
景泰帝语气都变得有点艰难,且谨慎地问:“所以此物若再精进,不仅可以纵天引雷,还能化解雷霆之力于无形?”
狄先裕卡了一下。
为什么避雷针的功效,用文绉绉的话这么一说出来,就好像一下子就变得高大上起来了?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他说:“理想状态下,应该是可以的。”
众人咽了咽口水,还是觉得有点接受不了。
那可是天雷,能把巨树劈得焦糊,能把人劈成焦黑尸体的天雷。
“天打雷劈”这个词,在这会儿,可不是开玩笑的。
雷雨天,在田野里,旷原上,都有可能直接被劈成焦炭。每年各地都会有田地里干活的农民被雷击而亡。
正是因为时不时有人目睹,且看到被雷劈死的人是如何一副凄惨的模样,这才会将“天打雷劈”这个词,作为违背誓言、背信弃义的惩罚。
有人恍然:“竟然还能化雷电之力于无形。”
狄昭昭正琢磨呢,听到这话,他反问道:“为什么不行呢?”
小孩看过碎画,明明还没头绪,但底气莫名很足,还提问:“是发现哪里有问题,会导致行不通吗?”
要是谁发现了问题,他就不用费力去找问题出在哪里了。
众人:“……”
狄昭昭语气太有底气了,像是做不到才应该是有问题的神色,一下让大家都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难道能做出能化解雷霆之力的东西,才是正常的?
瞬间变成景泰帝等人欲言又止。
狄昭昭见大家的表情,从袖口掏出一张笔记纸:“那我来给大家讲讲吧!”
小孩语气振作:“刚好引雷棍要好好用起来,不能只做这一根,大家都要懂它的道理才好。”
学会了,然后做多多的引雷棍!有了引雷棍,总有办法可以让云州百姓相信不是天罚的!
不管是讲道理,还是装神仙!
届时众志成城,只要还没有形成遮天蔽日的蝗虫,说不定还能挽救。
***
当天,雷雨都还没有停。
就有一群臣子匆匆从家中、各个衙门中赶来,想要进宫面圣。
而相比狄昭昭的“精品课”,众人默默找到狄先裕,先要了一个“傻瓜教程”
主打一个暂时不管其中道理,先直接学会怎么做就好。
幸好的是,引雷棍的制作并不复杂。
从父子俩路途上,边赶路边见缝插针的捣鼓都能做出来,就知道没有太难的地方了。
长棍、磨尖、用拉金丝的工艺来拉铜丝……
一晚上的时间,就紧急生产出了一大批引雷棍。
而当天,着急入宫的群臣,也商讨出了该如何使用。
其实要论短时间内凝聚人心的效果,肯定是装神一派更好使的。
以百姓绝望中对神明的渴望,若此刻真有神明降世,绝对能爆发出巨大的希望和凝聚力。
但极好的效果,背后也藏着极深的雷。就像最厉害的药多半伤身一样。
若是情况没有按照预期的走向,反而变得更坏,百姓会不会要求神明出手,替苍生解决眼前的难题?
毕竟在百姓眼里,对身负神力的人来说,消灭蝗虫岂不是随手一挥的事?
背负了过多的期待,一旦没有做到,就会有更大的反噬。
不得不下第二次罪己诏的景泰帝,对此深有感触,绝不想见到类似的事再次发生。
其实有点来神,跃跃欲试的萧徽:“……”
他一早就请命去云州了。
但没有被同意。
纵观萧徽的功绩,与官斗、与各地势力斗更多,反而亲身与百姓接触的不多。
云州如今最需要的是稳住,可禁不起萧放之这个家伙去折腾一遭了——这是朝中诸位大人的共识。
萧徽叹口气,只能在京城隔空暗暗心急。
在看到“雷神”这个人设的时候,萧徽一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危险怕什么?有风险怕什么?这可是眼瞧着效果最好、凝聚力最强的办法,他萧放之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就爱这种雷厉风行、果断出击的奇招!
但是被驳回了。
萧徽当真是叹气:“昭哥儿你说,你觉不觉得师父去云州,是最好的选择?”
狄昭昭盘腿坐在萧府书房,抬头看了一眼萧徽,摇摇头道:“这事不管谁去,背负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但凡出一点差错失败了,那就是遗臭万年、遭万民唾骂的罪人。
余生都要背负数不清的人命和罪恶感。
他想了想,“皇上不许师父你去,也是想保护师父你吧。”
如今的办法,不依靠某一人之力,而是靠整个国家运转,靠所有人众志成城。
也许才是最好的办法,狄昭昭想。
萧徽静静地看着小昭昭,一笑,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出去一趟是不一样了。”
狄昭昭一抬下巴,得意道:“是吧!我也觉得我又变厉害了好多。”
小孩美滋滋,连师父都发现了!
***
云州有旱。
周围州府降雨也变少,人人自危,生怕云州蝗虫成灾,再飞过来,将他们的粮食啃食一空。
在更远的州府,又神奇的发生内涝,可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在京郊雷塔被证实有用的第二天清晨,数不清的引雷棍就被送往各个州府。
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云州周围的州府,五百里加急沿途每个州府都留一批。
随着引雷棍而来的,还有来自景泰帝的政令。
诏各州府起高塔,以引雷霆之力入无人之境,免除百姓在雷雨天遭受雷击之苦。
各州府附近的驻军,也都被调动,以搭建瞭望塔的经验,不惜人力,不惜物力、不惜畜力赶制一座座高塔。
全都建在无人荒野,但又恰好是城内外百姓能亲眼看到的地方。
这时没有什么高耸的建筑,对百姓们来说,视野都是无遮挡的。
即使高塔在远方,但在城中大部分地方,都能看清塔身、塔尖。
自北向南,自东向西,各地官员以最快的速度,修好引雷塔。
不论是为了心中秉持的道义,还是因为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出差错被记住,总之各地官员的效率非常高。
即使是更远一些,暂时送不去引雷棍,只是传书一封,告知其怎么做高塔的,也没有人敢拖怠。
不过三日时间,包围云州的所有州府全都安装准备就绪。
这片土地宽广,自然不可能每一处都不下雨。
很快,有好几个州府都迎来了降雨。
“轰隆——”
“轰轰轰!!”
青州,率先迎来了雷雨。
引雷塔静静地屹立,不动不摇,在辽阔的天空和滚滚的乌云下,它显得有些瘦弱。
府城百姓都忍不住看向城外的那个高塔。
官府目前还未曾仔细说过什么消息。
但越是不说,越让人想去猜,城内早就有各种版本的传言。
如今真下雨了,真打雷了。
家家户户都有好奇的大人小孩探出头来。
酒楼茶馆里人声鼎沸,人们都纷纷围到窗户前。
只见暗沉的天色骤然一亮,有白色雷电从乌云中迸射而出,裂闪着朝地面而来。
所有人呼吸一滞。
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就突然出现雷纹密布的亮眼刺目高塔。
那刺眼的程度,几乎像是在朝他们说:“快看我!雷被我引过来了!”
见到这一幕,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而后又狠狠倒抽一口凉气。
“天雷真的去劈那个引雷塔了!!”
这惊呼声还没有落下去,伴随着一道雷声,四面八方传来重重叠叠的声音:“又劈它!”“又是它!”“雷又被引去了!”“它真的引雷!”
数道难以置信的声音,犹如看到了猪长了翅膀飞上天一样高亢尖叫。
听到这一道道声音,即使是再不感兴趣的人,也忍不住从床上起来,从忙碌的灶台边暂时离开,放下手中的活朝城外高塔望去。
高塔很远,天色又暗,其实大多目力不好的人,根本看不清高塔具体的模样。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清,那引雷塔通身滚滚雷电,惊耳骇目的炸亮模样。
那真的是天雷,天上劈下来的,他们看得真真的!!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许多人左眼写着震撼,右眼写着迷茫,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脑子嗡嗡的状态。
这时不需要官府多说什么,只需一两个人在人群中稍微引导两句。
刚刚还寂静的人群,瞬间就像是被泼了凉水的油锅,瞬间炸开了。
城内外到处都是议论声,此起彼伏,惊叹一声接着一声。
雨停后,百姓们好奇跑到城外,看到漆黑一片,有点焦炭状的高塔。
“引雷,引雷塔真的能引雷!!这绝对是天雷!”
“这个引雷塔放在哪儿,天雷就往哪里劈,那之前传的天罚,岂不是骗老汉我的?”
“天罚你个鬼,有天罚能指哪儿打哪儿的?”
消息控制不住散开,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引雷塔在众人面前显威力,每个人都变得信誓旦旦,有种自己被骗了的怒气。
这种人人都议论的事,传播得最快,就跟流言一样,长了翅膀似的。
越来越多,越传越广。
仿佛农村包围城市一般,随着商贾运送粮食进入云州,随着云州富贵人家出逃,随着大量的人口、物资流动,云州懵了。
“那是天罚!”
大着胆子拖粮食来卖赚差价的商贩:“这你都信?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
他一脸确信,信誓旦旦,好像天罚是什么老套落俗的消息。
“蝗虫是天罚!!雷都去劈皇宫了!”这是整个村都集结起来冲闯县衙的。
“鬼的天罚。”这是个趁机来低价买房的壮汉,他声音又粗又大,“有引雷塔,人想让雷劈哪里就劈哪里!”
“要是雷劈一下就是天罚的话,那官府岂不是想让老天罚哪里就罚哪里?好笑。”
这壮汉胆子大,和商人说话腔调又不同,语气好像自带嘲讽,就好像在说:你个土老帽,这都不知道?
听得这个村的人都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怀疑起来。
……
本身容易被煽动的人群,自己的判断力就低下。
只愿意相信自己“兄弟”“朋友”“亲戚”,并且认定了之后,就怎么也说不回来,比牛都倔。
但当这些最信任的兄弟、朋友、亲戚逐一倒戈。
当身边所有人都逐渐变成同一个声音的时候,他们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倒戈回来。
云州官府也在暗中使足了劲儿,愣是在短短两三天时间内,彻底扭转了局面。
手段高一点的,已经短时间内凝聚起了人心,还顺便用引雷塔打了好几波鸡血。
再有资源一点的,还弄来了一波粮食,或者别的物资。要么作为鼓舞人心物资,要么作为吊在眼前的胡萝卜诱饵。
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当百姓固执的唱反调,坚定的把他们当敌人的时候,一身本事无处施展。任凭你说破大天,百姓也只信那个“我大姑的二叔说”“我过命的兄弟说”“大家都说”“大伙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官府的那点力量,平时看着十分强大,但要真对上豁出去联合起来的百姓,那是真不够看。
若不是上头还有一道道政令下来,还有上头铁线压着,有部分本就无志,感觉吃力不讨好、甚至还有被攻击危险的官员早就想跑了。
但还是有更多官员在坚守,始终没有放弃,一次次说服着、组织着,始终带着更恐惧蝗虫的百姓在清理和灭杀。
坚守终究是有用的。
在奋力斗争中,蝗虫发展的速度很慢。
终于在蝗虫羽翼丰满,要成为成虫前,等来了曙光。
等来了团结一心,众志成城。
“有粮食运进来了!”
“南边送来了好大一批鸭子!”
“东边村子又跟官府派下来的人学着做了好大一张网!!扯网、扯网!”
……
数不清多少日子,记得不有多少日出日落。
当举着各种工具,再也等不到一只从田里、从土里、从阴沟里蹦出来的蝗虫后……
田埂上、村道中,在长久的寂静后,猛然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杀完了!!咱们把蝗虫杀完了!!”
“我们撑过来了!!”
“没有虫了,真的没有蝗虫了!!”
云州越来越多的地方响彻欢呼,希望与生机再次充满这片土地。
还有情感充沛的百姓,捂着脸啜泣,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泪水。
好消息一个个传回来。
京城里始终为云州牵挂的官员们,一个个也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唯有狄先裕笑过后,还有点惊讶:“什么?”
狄松实把云州传回来的消息递给他:“云州知州予我的回信,你也看看吧。”
咸鱼有点不敢相信的打开一看。
信上写了。
成群成灾的蝗虫不能吃,但凡身体差一点的老人小孩吃了都有腹泻丧命的风险,身体不错的年轻人也不能以此为食,吃多了会丧命。
蝗虫也没有趋光性,不会在燃烧大火时乌泱泱扑过来自取灭亡。
但是加上火烧,且焚且瘗,效果也比原来单纯只挖沟渠埋好些。
信中依旧表达了谢意。
狄松实语气感慨:“那时多半还是急中出错,现在仔细想想,历史上蝗灾发生过许多次了,哪一次大蝗灾不是饥荒、饿殍遍野?”
“连树皮都吃了、土也吃了,甚至易子而食,不可能会没人去尝试吃蝗虫。”
历史中每一次经历大蝗灾的人,切身处地的经历家破人亡,经历灾荒和死亡,求生的本能比谁都强,哪里会需要后人教这些。
听完,咸鱼:“……”
他就说吧!刷的视频、看的小说不靠谱。
他好不容易主动一回,哼哧哼哧跑去跟他爹说勉强还记得的建议,结果来这起乌龙子。
算来算去,竟然还是忽悠昭哥儿捣鼓出的引雷针最有用?
小昭昭穿着世子麒麟袍,高兴地从书房门口探头:“祖父,爹爹!!你们在说什么呀?”
“快来啊,封赏的队伍都快要到家门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