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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宫宴上, 圣上看起来红光满面,半点疲色都看不见,叫徒嘉钰看着, 都觉得佩服起来。

    徒宏轩身体不好,这次根本没有跟着出来,徒宏憬就在圣上身边, 满脸都是春风得意。

    徒嘉钰瞧着徒宏憬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就忍不住暗中撇了撇嘴, 他对这个叔叔就没什么好印象。

    其他宗室也觉得圣上今儿这副姿态,是希望之后立徒宏憬做太子, 要他们支持徒宏憬的意思。他们手上本来也没什么实权,虽说觉得徒宏憬不是个好相与的, 但当着圣上的面,也是没口子地表忠心, 反正就是, 圣上你觉得如何就是如何,我们照办就是了!

    一场宫宴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 徒宏憬也被留在行宫居住,又去给伴驾的甄贵妃请安,说了席上的事情,兴高采烈道:“儿臣觉得父皇已经有了决定,宗室如今对儿臣也心服, 此事算是万无一失!”

    甄贵妃这会儿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做了皇后应该如何了,当然,对着徒宏憬, 还是比较矜持的,她笑道:“虽说如此, 这次你也得好好表现才行,如今大家是因为你父皇的缘故跟着你,你自个也得叫他们看看你的能耐才行!”

    徒宏憬点了点头:“母妃说得对,儿臣这就回去,再查漏补缺一下,明日定然万无一失!”

    徒宏憬这次带在身边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镇国公府甚至将一部分亲兵给了他,这些人年轻的时候都是上过战场的,让他们帮着徒宏憬围猎,可以说是大材小用。

    徒宏憬回去之后又拉着几个侍卫头领商议了一下明日围猎的计划,又一番封官许愿,这才怀揣着满腔的兴奋,辗转半天之后才含糊睡去。

    徒嘉钰却睡得挺好,他睡前泡了个脚,孙胜会一些推拿的本事,便帮他仔细推拿了一番,将筋骨都推开了,轻轻松松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早起来,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自从徒嘉泽和末儿住到前院去之后,前院的厨房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手艺也精进了不少,这次跟着徒嘉泽出来的就是大厨房的陈德柱和他徒弟李狗儿。

    陈德柱半夜就带着徒弟开始准备早点了,因着之前徒嘉钰说了,连徒嘉珩乃至雍王爷的早饭也准备上,打听到雍王爷口味清淡,他琢磨一番,先是做了几笼豆腐皮包子和几样点心,粥品也是有甜有咸,再包了一些鸡肉小馄饨,用鸡汤下了,佐餐的小菜是清炒玉兰片、炒三丝、炝拌双耳和蓑衣黄瓜,切了几个高邮咸鸭蛋,装在盘子里往食盒里头一塞,等着伺候的人来提。

    先吃饭的反倒是随行的侍卫,他们吃的就没那么精细了,主要是李狗儿做的,大肉包子,羊肉烧麦,糖油饼子,都装在大竹筐里头,谁要尽管自己去拿,还有就是大锅煮出来的杂烩疙瘩汤,配上腌制的小咸菜和红油腐乳,一帮侍卫吃得头也不抬,还各自打包了一些包子和糖饼,准备带在身上,回头围猎的时候饿了就吃。

    雍王和徒嘉珩一起用饭,看到提进来的食盒就知道不是自家的,他看了一眼徒嘉珩,徒嘉珩老老实实说道:“钰堂弟说他们带出来的食材多,叫这几天先吃他们家的!”

    雍王点了点头,一看菜式,便点了点头:“倒是简素,吃起来正好!”

    徒嘉珩壮着胆子说道:“钰堂弟说他们府上饮食素来如此,少用各种珍惜食材,更喜欢食材本身的原味!”

    雍王愈发欣赏起来:“本该如此,要不然,鸡吃着不是鸡的味道,菜吃着不是菜的味道,那算什么!”雍王就对宫中的御膳有些不满,就喜欢搞些花里胡哨的操作,一碗羹汤端上来,都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像是昨儿个晚上,雍王压根就没吃多少东西,原本也没觉着饿,这会儿竟是胃口大开,直接吃掉两碗鸡汤小馄饨,一笼豆腐皮包子,几样佐餐的小菜也吃得七七八八,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徒嘉珩正处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同样吃得不少,甚至连几样几乎是用来凑数的点心都吃了,又就着半个咸鸭蛋吃掉一碗香菇鸡丝粥,这才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雍王虽说平时对孩子非常严厉,瞧着儿子没吃好,也一直拿筷子夹了小菜慢慢吃着,见徒嘉珩吃饱了,这才放下筷子,只是嘴里却是说道:“吃饭只要七分饱,过犹不及!”说着,又吩咐人倒了茶过来给他消食。

    徒嘉珩只得起身垂手听了,结果雍王瞧着儿子这副生分的样子,又很想叹气,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徒嘉钰要是看到雍王父子的相处方式,大概会庆幸自己没爹吧!不过他没看到,他轻轻松松吃了早餐,琢磨了一下,又往荷包里面放了一些肉干肉脯还有点心,今儿个围猎得一天,想要中途返回吃饭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正琢磨着带些什么到时候比较管饱,一边孙胜已经提了个食盒过来,将里面几层摆得满满当当,什么盐水牛肉,先炸后卤的鹌鹑,五香酱鸭,糖醋藕片,番茄马蹄……都是可以冷吃的东西,主食也有,主要是芝麻千层酥和松瓤桃仁烧饼,甜口的糕点也有几样,只是比较少。另外又有一些佐餐的泡菜和新鲜蔬菜,都在盘子里摆得整整齐齐。

    孙胜见徒嘉钰看过来,忙解释道:“小王爷尽管去围猎,奴才也不会拉弓,到时候带着食盒跟着就行!”

    见孙胜这般谄媚,一边洗砚就有些郁闷,只是他自己想不到这么多,只得暂且认了。

    一番折腾之后,一群人都骑着马往围场那边而去,不多久,圣上也骑马过来了。

    圣上其实已经比较累了,他年纪大了,昨儿个舟车劳顿,还硬撑着举办了一场宴席,之后回去又有些难以入眠。倒不是择床,他要是择床的话,每每出巡,走到哪儿,自然有人会将他惯用的床榻和用具都带上,他主要是年纪大了,睡眠浅,还入睡困难。

    今儿一早起来,圣上便有些困顿,但是还不能放了下面臣工的鸽子。他连早饭也没怎么吃,根本就没什么胃口,又硬撑着骑马过来,总之,不能叫任何人看出他的衰老和虚弱来。

    这会儿瞧着下面旌旗烈烈,阵容整齐,但是圣上却觉得老眼昏花,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原本这等狩猎,作为天子,得先射一头鹿,表示一下自己的天命所归,但是圣上如今状态实在不行,便是造假,也太容易被拆穿了,因此,直接将这一项给取消掉了!好在多年没有这等狩猎活动,许多人也不记得还有这个传统。

    圣上半点不露声色,只是骑着马站到了前头,扬声说道:“我徒氏也是以武立国,开国之后,从来文武并重,如今天下承平,却也该居安思危,不能想着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今日冬狩,就叫朕看看,尔等还有几多热血,几多本事!”

    说着,圣上直接从腰间摘下一块九龙佩来,笑道:“一会儿你们各展所能,谁能胜出,这块玉佩便是谁的!”

    这九龙佩乃是田黄雕琢,一直是圣上随身心爱之物,几乎算得上是皇权特许了,如今拿了这个当彩头,大家都觉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了。

    徒宏憬更是红光满面,对于那九龙佩就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徒嘉钰反正射术一般,对于那九龙佩也没什么概念,这会儿还到处东张西望,压根没注意到徒宏憬的表情。

    然后就听圣上的声音:“去吧,让朕瞧瞧你们的本事!”

    圣上话音刚落,下头便是一阵欢呼,继而分散成许多队伍,各自往早就看好的方向去了。

    雍王看了徒嘉珩一眼,说道:“你如今也不小了,就跟你堂弟一块儿去吧!”

    徒嘉珩也不想跟雍王凑一起,实在是亚历山大,当下窃喜着答应了下来。

    “走吧,咱们随便找个方向就好!”等着雍王带着人走了,徒嘉珩便转头跟徒嘉钰说道。

    徒嘉钰点了点头,笑嘻嘻说道:“咱们就走个过场,随便打点兔子野鸡什么的也算了,到时候寻个开阔一点的地方,咱们直接野餐!”

    两人都是胸无大志之人,下面那些侍卫也乐得如此,真要是遇上那等中二病发作,觉得自己能力抗熊罴,非要找大家伙的,对于这些侍卫来说,也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虽说围场上就算出现了猛兽,那也是圈养的,估摸着还被饿得七荤八素。但是猛兽毕竟是猛兽,尤其是饿到极点的猛兽,那是根本什么都不管的,对它们来说,只要是看得到的活物,那就是食物!他们手里这点弓箭,对付什么黄羊梅花鹿还没问题,遇上野猪都够呛,更别说什么熊虎了,那纯粹是送菜!

    既然两个主子都只打算混日子,这些侍卫便先派人到前头巡视了一下,选了个应该没什么危险的方向,就往那边去了。

    当然,没危险也不能是什么都抓不到,不多久,便有侍卫驱赶着几头慌不择路的黄羊过来,徒嘉珩和徒嘉钰各自拉弓搭箭,对着那些黄羊便射了过去,其他侍卫也跟着放箭。

    那几头黄羊应该也不是野生的,被养得膘肥体壮,反应速度很一般,一轮下来,竟是个个都身上带箭,有两头直接倒了下来。

    几个侍卫又补了一轮箭,徒嘉钰带着的两条猎犬原本还想要上前,却直接被下人拉住了,别自己凑到了箭下!瞧着那几头黄羊都不动了,几个侍卫过去将那几头黄羊丢到大车上,旁边人便开始恭喜徒嘉珩和徒嘉钰:“恭喜世子(小王爷),旗开得胜!”

    两人这会儿也看明白了自己水平,果然不是打猎的料,被这些侍卫夸得都有些脸红,又有些兴奋,便说道:“走吧,咱们再去打点东西回来,若是能打到几只狐狸,回头做个围脖也好!”

    堂兄弟两个本来也没打算露脸,因此只是一径寻了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去了。

    而徒宏憬那边却是不同,他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拿个头名,自然得奋发一把才是!他们每个人总共平均才带了不到十壶箭,要是只打什么兔子獐子之类,那便是一箭一个,也算不得什么,总不能弄个几百只兔子回去,这不是惹人笑话嘛!

    好在之前徒宏憬就已经跟铁网山围场上的人打了招呼,叫他们放出几样猛兽出来。

    这会儿已经入了冬,熊差不多已经冬眠了,而且,熊不比其他动物,它们在夏秋季节的时候已经养足了膘,所以你便是饿它几日,依旧凶猛,甚至还觉得能趁机再吃上一顿,好多积累一些能量,免得冬眠半途饿醒。

    所以,围场的人放出来的就是野猪和老虎,另外还有狼。

    徒宏憬选择的方向就是围场的人指的方向,身边的侍卫带着的也不仅仅是弓箭,还有专门用于猎杀猛兽的骑枪。这玩意是精钢打造,借助于马的冲力,甚至可以刺穿薄一点的铁甲,更别说是兽皮了。

    走出不多远,他们一行先遇上了一头落单的梅花鹿,徒宏憬不免想起了逐鹿之说,不免兴奋起来,也不叫其他人放箭,自个就一箭射出。

    不过很可惜,他真不是那种神箭手,箭支直接从那梅花鹿的头顶飞了过去,不光没射中,还将那头被养得痴肥,并无多少危机感,还在那里扒拉枯草的梅花鹿给惊着了,当下拔腿就跑!

    徒宏憬脸一黑,呵斥道:“拦住那头鹿!”

    那些侍卫倒也没有嘲笑徒宏憬的意思,别说是活物了,就是个固定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射中的。因此,大家呼喝着驱马上前,拦住了那头倒霉的梅花鹿的去路,这回徒宏憬也不托大了,直接叫身边的侍卫齐射,终于将那头梅花鹿拿下了。

    一个侍卫说道:“王爷,既然遇上了一头梅花鹿,可见附近应该还有鹿群,不如咱们先将那个鹿群引来拿下吧!”

    徒宏憬琢磨着这么大一块地方,去寻长了腿会走路的猛兽也不容易,先打几头鹿热热身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说不定鲜血也会引来一些猛兽,岂不方便?当下便答应下来:“你说的是,那便先猎鹿吧!正好弄些鹿角回去做装饰!”

    几个侍卫当下取出专门制作的哨子,开始吹了起来,发出类似于鹿的叫声。据说这是跟女真人学的,他们是渔猎民族,为了猎鹿,就用哨子模拟鹿的不同叫声,比如说春天的时候就模拟鹿求偶的声音,各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讲究。其他人都先找了地方隐藏了起来,免得惊动了鹿群。

    随着哨音不断响起,不多久便有蹄声传来。

    徒宏憬眼睛一亮:“来了!”

    等着鹿群靠近之后,这些侍卫就从各自藏身之处钻了出来,开始驱逐鹿群。

    围猎之事终究好些年不曾举行了,因此这些侍卫哪怕之前又经过一定时间的培训,但又不是实战,这会儿还是有些生疏,竟是叫一部分鹿群跑出了包围圈,好在留下来的也不少,算是收获不菲。

    徒宏憬看了看天色,发觉已经不早,便说道:“先叫两个人将这些鹿送回营地,其他人继续跟本王走,今儿个,本王非要抓住几个大家伙不可!”

    一帮侍卫都点头称是,将可以回收的箭回收了一拨,便开始按照之前学过的知识寻找猛兽可能存在的方向。

    他们一时半会儿没找到什么猛兽,徒嘉珩和徒嘉钰倒是遇到了一只正带着几只小野猪觅食的大野猪。两人被吓了一跳,原本想要绕路,但是身边的护卫却阻止了,因为他们已经被野猪发现了,这种生物脾气非常暴躁,你要是表现出半点紧张畏惧来,人家说不定就直接冲上来了。

    “世子(小王爷),请暂且退后,我等定会保护世子(小王爷)周全!”这些侍卫也不拿弓了,他们虽说没有带骑枪,却每人都带了一兜短标枪,这也是为了防止遇上大型猛兽,这会儿可不正用上了。

    野猪因为喜欢在泥水里面打滚的缘故,原本就很厚的皮肤外头还有一层泥壳,就跟穿了一身盔甲一样。若是这会儿是一群野猪,他们这些人肯定直接什么都不要,打马跑路,但如今就一头大的还有几头小的,大家也就没多少畏惧之心,反而驱马迎着那头野猪奔了上去,顺势将短标枪也跟着投了过去。

    那头野猪死得挺惨的,倒是后面几头小的,只有一个倒霉蛋被两根标枪击中,其他并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害,几个侍卫拿藤条编了绳子将剩下的拴了起来,新鲜的带回去,更好整治。

    徒嘉珩和徒嘉钰两个也就是一开始被吓了一跳,这会儿一个个都兴致勃□□来,徒嘉钰直接说道:“大家也辛苦了,不如找个地方,先生个火,将这野猪给清理一下,直接烤了吃吧!”

    一帮侍卫觉得这两位大概是不想露头,也不多劝,能休息为什么不休息呢!他们刚刚损失了不少短标枪,要是再遇上什么猛兽,可就要抓瞎了,不如选个安全一点的地方,大家野餐一顿,吃饱了,也差不多可以返程了!

    一行人很快找了个临水的地方,一帮侍卫便开始分工合作,有的去打柴,有的直接开始给野猪剥皮,因为野猪其实不好吃,怕两个小主子不习惯,就又处理了一头半大的黄羊,连那只倒霉的小野猪也一块洗剥干净。怕血腥味引来什么食肉动物,这些人直接挖了个坑,将内脏什么的给埋了,倒是将野猪皮和羊皮给留了下来,丢到了装猎物的大车上。

    孙胜跟变魔术一样,拿了一个麂皮水囊出来,里面却不是水,而是茶油,然后还有盐和一大瓶府里头烧烤配的复合调味料,只看得洗砚目瞪口呆,倒是一边的周成,也从带着的食盒里头拿出一些碗筷餐盘出来,还有一个铜茶壶,将茶壶吊在火堆上就开始煮茶。

    洗砚也不傻,一看就知道,只怕这俩太监是商量好的,他不免有些沮丧,又有些后悔,再这么下去,小王爷身边哪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之前他先排挤的孙胜,如今轮到他被排挤了,就发现滋味不好受,偏生叫他向孙胜示好,他又有些张不开嘴。说白了,他自觉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本心里头就是瞧不上太监的。

    有着孙胜的准备,这些侍卫们也尽情施展开来,野猪太大,不能像是黄羊一样做烤全羊,就拆解开来,切成片或者是小块,用树枝串起来放在火上烤,再撒一点专门的烧烤调味料,很快香味就出来了。再配上他们之前带在身上的大肉包之类,同样在火上烤得面皮焦脆,吃起来比起刚出笼的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徒嘉珩和徒嘉钰也各自吃了一根小野猪身上的烤肋排,虽说手艺不是很好,外头还烤焦了,肉也比较柴,吃着塞牙,但两人还是硬将那一根肋排吃了下去,之后不得不拿了银牙签剔牙。

    倒是那些侍卫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他们家里也不是能经常吃肉的,如今难得有机会吃个痛快,哪有放过的道理,一个个差点连骨头都敲碎了将骨髓都吸得干干净净。

    这些侍卫吃得高兴,还唱起歌来,他们也不会唱什么阳春白雪的调子,唱的就是市井里头的小调,难免还带着点黄色,徒嘉珩和徒嘉钰年纪也不算小了,也听懂了一些,不免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这些侍卫都知道两个主子不是那等苛责的人,不光没有收敛,反倒是唱得愈发起劲,几乎都要手舞足蹈起来。

    徒嘉钰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杯刚煮好的普洱,听着那些侍卫们粗俗的歌声,一时间竟是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结果,就在这时,一声虎啸从远处传来。

    第152章

    徒嘉钰一惊, 手上一个哆嗦,茶杯直接被打翻了,也亏得里头茶水已经不烫了, 要不然非被烫着手不可。

    “怎么回事?”徒嘉钰没听过虎啸声,却看到拴在一边的马儿都有些躁动起来,要不是都被拴在那里, 几乎都要撒腿就跑。

    一帮侍卫这会儿也都紧张了起来:“怎么会有老虎,快, 赶紧抄家伙!”说是抄家伙,实际上是将还没吃完的野猪和烤全羊都丢到了前头, 一会儿老虎真要是过来了,也是先吃那些, 最好吃饱了就走!

    “听声音离我们似乎挺远的!”又是一声似乎带着点愤怒的虎啸声传来,一个侍卫仔细听了一下, 略微放松下来, 看向了徒嘉珩和徒嘉钰,“要不, 咱们直接回去?”

    徒嘉珩头一个点头:“回就回吧!”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人,要看老虎,去皇家的兽苑里面就能看到,谁敢直接面对一只在野外的饥肠辘辘的老虎啊!

    徒嘉钰也是连连点头,他刚刚就被吓了一跳, 这会儿小心肝还在扑腾呢,不趁着老虎还没来,赶紧跑路, 在这边等着跟老虎狭路相逢吗?

    这些侍卫立马利索地打水将篝火浇灭,也亏得就在水流边上, 要不然还真得废一番力气,然后就各自上马,至于装着猎物的大车,直接跟在后头,真要是老虎追上来,就将大车丢下,也好拦一拦老虎的去路。这等猛兽也不傻,能轻轻松松填饱肚子也不必非要找两脚兽的麻烦。

    一行人跑得很快,谁也不去想到底是谁遭遇了老虎,最多就是心里头帮对方祈祷一下,然后还是自己的性命比较重要。

    遇到老虎的是徒宏憬一行,然后他们就发现,即便是饿了好几天的老虎,也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他们身下的马已经算得上是好马,却不是专门训练过的战马。而且,食草动物对这种大型食肉动物的畏惧那是刻在基因里的,面对一只饿得两眼发绿的老虎,这些马能不腿软就不错了,一个个根本控制不住,只想要赶紧开溜,反正自己不能成为那个被老虎扑倒吃掉的倒霉鬼。

    大家带着骑枪想要猎虎,无非就是想要借助马力对老虎发起进攻,结果如今马不争气,根本控制不住,一个个也都慌了。

    徒宏憬却是胆子极大,这会儿看到老虎就两眼放光,反正他被几个侍卫护在身后,老虎再如何,也伤不到他头上,因此,他根本不顾实际情况,就催逼着这些侍卫去猎虎。

    以徒宏憬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只要下了命令,即便明知道是送死,下头人也只能遵从。

    事情一下子变成了一场屠杀。

    老虎强健的肌肉让普通的弓箭即便是射中了对方,也很难造成足够的伤害,他们强行控制马儿面对老虎,带来的就是那些马拼命挣扎,宁可将背上的主人摔下来,也得自个跑路。好几个侍卫因此被摔落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先是被马胡乱踩了几脚,然后就被那头老虎一掌拍翻过去。

    徒宏憬这会儿也害怕起来了,催着大家用骑枪,要是老虎不动,或者是直接面对这些侍卫冲过来,那用骑枪没太大问题!可老虎别看躯体庞大,实际上作为大型猫科动物,人家其实挺灵活的,加上不是什么人面对一头气势汹汹的老虎,都能表现出足够的勇气的,即便是上过战场的那几个侍卫也是一样。他们多年赋闲在家,早就没了年少时候那份血勇之气,这会儿几乎满脑子空白。

    徒宏憬这会儿也想不起来什么奖励的事情了,他只想夺路而逃,他的未来还很长,他的前程也非常光明,猎不到老虎又如何,他还可以去捕猎别的东西,之前他们还看到了一群马鹿,若是能拿下那群马鹿,他们也应该能拿第一了,为什么非要来找这头老虎呢?

    徒宏憬又忍不住暗骂围场那些人,明明说是一头已经饿了七八天的老虎,这么凶,怎么可能呢?

    他却没想到,围场不光是放了一头老虎,为了叫一帮人打猎打的高兴,还将原本圈养的鹿和羊什么的也一起放出来了,这些玩意对上老虎的时候,能有什么战斗力呢!所以,这老虎其实已经吃了一些东西,恢复了不少体力了。

    他们这么多人,若是没有敌意,说不定老虎从他们的大车上拖一头鹿也就走了,结果他们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老虎能忍才怪!

    眼看着那老虎已经杀疯了,徒宏憬调转马头就要逃跑,旁边的侍卫也怕徒宏憬出了什么事,因此只说道:“王爷快走,我们给王爷殿后!”说着,一个个也不顾还有同僚也在距离老虎不远的地方了,直接拉弓射箭,一会儿功夫,每个人一壶箭都射了出去,可惜最准的一支也就是擦着老虎的额头飞了过去,其他的最多就是让老虎破了层皮。他们手里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强弓劲弩,要不然也没法射这么快!

    结果他们这一轮连射,却直接将老虎激怒了,丢下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的那些侍卫,又是一声巨大的咆哮。

    徒宏憬身下那匹大宛名马被唬得四腿发软,竟是直接瘫倒在地,徒宏憬差点被自己的坐骑给压住。

    徒宏憬的贴身太监这会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连忙从怀里摸出一个响箭来,其实就是个火药制作的信号弹,点燃之后抛到空中,伴随着一声尖啸,在天上炸开了一个明显的火花。他连滚带爬地将徒宏憬扶起来,又尖声叫道:“列阵,保护王爷!一会儿便有援兵到了!”

    这些残存的侍卫也不敢放弃徒宏憬,能爬得起来的只得各自手持骑枪,将徒宏憬团团护住,徒宏憬出来原本带了四五十个人,这会儿竟是只剩下十几个还有行动能力的,一个个平端着骑枪,等着老虎靠近,就直接刺出。

    老虎也不是傻子,它绕着转了两圈,寻找这些两脚兽的破绽,还抽空低头将一匹倒地的战马给咬死了,撕咬了好几块肉下来吃了,满脸血糊糊的,看得人愈发惊悚起来。

    响箭发出去之后,附近围猎的队伍便知道出了问题,虽说不知道遇上危险的是谁,还是有人过来救援了。

    远远听到哒哒的马蹄声,那些侍卫不免放松了一些。骑枪非常重,他们刚刚平端着无非就是仗着一口气罢了,这会儿听到有人来救援,不免一口气就泄掉了大半。

    那头老虎顿时发现了机会,直接扑了过来!

    ……

    徒嘉珩和徒嘉钰回来得挺早,还遇上了圣上正在高台上喝茶吃点心,见他们也没带多少猎物回来,倒也没有失望,反而叫这两个孙子一起去高台上喝茶。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圣上对于年少的孙子还是比较宽容的,因为孙子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徒嘉珩露出一个有些憨厚的神情,抓了抓头发,有些尴尬地说道:“回皇祖父的话,孙儿两个一路上也没碰上什么猎物,觉得今天大概是运气不好,所以干脆就回来了!”

    圣上瞧着徒嘉钰也在一边点头,笑骂道:“胸无大志,运气不好,就不想办法啦!”

    徒嘉钰嬉笑道:“皇祖父,咱们托生到皇家,已经是天大的造化啦!这点运气不好,算得了什么,难不成皇祖父觉得孙儿两个收获太少,还不给咱们吃饭不成?”

    圣上听得哭笑不得,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小猴儿,倒是会偷懒!皇祖父再如何,也不会缺了你们两口饭!你们这回来,应该也是饿了吧!戴权,叫下面做点吃的过来!”

    实际上两人刚刚都吃了,但是这一路跑回来,也消化了不少,因此,徒嘉钰仗着自己年纪小,忙谢道:“多谢皇祖父赐饭,孙儿这会儿肚子正饿着呢!”

    徒嘉珩也赶紧跟着点头,戴权见圣上高兴,想着圣上这几日胃口不开,都没怎么吃饭,忙叫下面小徒弟去提膳,多提一些,说不得圣上看着孙儿胃口好,也能跟着多吃一点呢!

    圣驾出行,哪怕不会将整个御膳房一块带过去,那也得带不少厨子帮厨,膳房那边随时准备着给圣上服务。宁可准备好了没人吃,也不能圣上要的时候没有。

    因此,不多久,刚刚去提膳的太监就带着人提着好几个食盒过来了。

    圣上如今年纪大了,口味也比以前重,御医要他饮食清淡,但是清淡的他又觉得没滋没味的,御膳房那边也是费尽了心思,多用高汤,好在不加入太多调味料的情况下将食物做得醇厚有味。

    平王府里的厨子做的多半都是后世的各种家常菜式,顾晓上辈子就是个普通市民,那等高档餐厅肯定是去不起的,因此,对于各种高档菜式的了解,一般就是来源于各种美食节目还有美食小说,但这年头又不像是后世,你想要吃地球另一头的食材,只要肯花钱就行!神京处在中原内陆地带,海鲜只能吃干货,许多就是吃个新鲜的食材送过来也已经不新鲜了。如此,顾晓所知道的许多食谱,压根用不上!

    而跟平王府比起来,圣上就豪横得多,他只要想吃,天南地北的好东西,只要能运过来的,总不会少了他一份。顾晓吃不上的冰鲜海鲜,对于圣上来说,无非也就是跑死几匹快马的事情。

    半大的孩子,肚子就是个无底洞,徒嘉珩和徒嘉钰两人吃得都挺香,叫一边圣上看着也开了胃口,破天荒就着几样菜吃完一碗碧粳米饭,然后就觉得有些撑到了。

    “行了,你们两个混小子,下去玩去吧!这会儿也不早了,别往围场去了,免得来不及回来!”圣上想要散个步消消食,又不想叫两个孩子跟着,因此一挥手,就将两个孙子打发走了。

    戴权一身荣华都寄托在圣上身上,如今瞧着圣上吃得香,不免高兴,忙说道:“皇爷以后倒是可以召见几位小爷过来陪膳,如此也吃得香!”

    圣上摆了摆手,轻哼了一声,说道:“召谁?朕随便一个动作,下头不知道要有多少猜测,没得生出事端来!”

    戴权不免默然,只得叹道:“皇爷思虑周全,却是没得委屈了自己!”

    圣上笑骂道:“你个老狗,还委屈不委屈的!你信不信,多的是人要替朕受这个委屈呢!”说到这里,他嘴角露出一点讥讽的神色来。

    略走了一会儿之后,圣上觉得舒服了一些,正想要小憩片刻,忽地听到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不由挑了挑眉:“去找个人问问,出什么事了?”

    戴权连忙叫了人过去打探,结果人还没去,就有人回来禀报:“圣上,围场有猛虎作乱,纯王爷遇袭受伤!”

    圣上不免皱起了眉头,呵斥道:“受伤?受了什么伤,可严重,人可带回来了?”

    那人跪在地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纯王爷被猛虎正面扑中,内腑受创,此时正昏迷不醒!”

    圣上直接破口大骂:“跟着的人呢?几十个人一块出去,竟是直接叫堂堂亲王受了伤,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纯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要将他们满门抄斩!”

    那人又哆嗦了一下,苦着脸说道:“纯王爷身边的侍卫几乎全部殉职……”

    圣上这会儿冷静下来,竟是笑了起来:“殉职?这要不是说遇上了一头猛虎,朕还当遇上了一群老虎呢!”

    “戴权,传御医,先去查问纯王的伤势,再命人去查探,围场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圣上其实知道,徒宏憬一心想要猎杀一头猛兽,好显露自己的勇猛,他也默许了。围场上造假的事情很常见,毕竟,这年头便是勋贵子弟,能弓马娴熟的也是少数,天下承平太久了,既然没法在战场上获取军功,谁还愿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呢!

    只是,按理来说,这种作秀式的捕杀根本不该出什么差错,怎么就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圣上难免生出一些阴谋论来:“再叫围场管事过来,问问他,这猛虎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戴权知道这是出大事了,忙命人往各处去打探传话,不多久,徒宏憬的贴身太监刘志和围场管事韩宗就被提溜过来了。

    刘志一直跟在徒宏憬身边,猛虎扑过来的时候,一尾巴扫到了他身上,他直接断了一条胳膊还有几根肋骨,但是他这会儿宁愿被扑倒的是自己。作为贴身太监,连主子都保护不好,那就是死罪。他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胳膊耷拉的,身上还带着血迹和尘土,被拖到圣上面前的时候,整个人简直如同烂泥一般。

    戴权开口问话,刘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戴权冷笑一声:“小刘子,你现在不说,那到了慎刑司,再想说,可就晚了!”

    刘志脑子里原本一片空白,这会儿听得戴权这般说,自以为还有生路,眼珠子活动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嘶哑着声音,哭道:“戴总管,奴婢冤枉啊!奴婢一直随在王爷左右,原本都好好的,谁能想得到,那么多人都奈何不了一头老虎呢!奴婢都已经用了响箭,附近的队伍已经赶了过来,结果那老虎居然突破了军阵,奴婢想要阻拦,却被那畜生一尾巴给扫了出去,等奴婢回过神来,老虎就把王爷扑倒了……”

    “将怎么遇到老虎的,之后又是什么情况,仔仔细细说来!”戴权窥探了一下圣上的脸色,呵斥道。

    刘志喘了几口气,略微平定了一下思绪,将围场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总之就是那些侍卫不管用,明明说他们结阵,借助奔马之力,用骑枪就能将老虎刺穿,哪知道真遇上了老虎,却是乱成一团,以至于被各个击破。

    一边韩宗已经吓尿了,这老虎是他听了徒宏憬的吩咐,叫人放到围场上去的,徒宏憬想要展露一下自己的能耐,还特别嘱咐,要雄壮一些的老虎,而不是那种一看就被饿得瘦骨嶙峋的。因此,他们便精挑细选了一头辽东那边抓捕到的老虎,这老虎其实原本送过来的时候还是个虎崽子,被围场的人用活鸡活兔之类的喂大的,以前并未显露什么凶性,大家都觉得是万无一失,谁能想得到,就这么一只老虎,居然将徒宏憬一行团灭了呢?

    圣上听着刘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言语,心里也差不多搞明白了,徒宏憬早就知道围场里面有老虎,或者说这事就是他事先安排的,还跟一帮侍卫搞了战术模拟,结果这些人其实没真的见识过老虎的本事,也没做过什么模拟,以至于事到临头才发现,之前的战术完全是纸上谈兵,老虎叫了一声,就把那些骏马的胆子给吓破了,一步错步步错,之后根本没能组织好反击,以至于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圣上直接看向了韩宗,问道:“说吧,那老虎怎么回事!”

    韩宗大冬天的,浑身都是冷汗,这会儿只觉心口背心都是冰凉的,他强撑着将事情说了,说前几日纯王府就有人过来传信,吩咐他准备个大家伙,好叫纯王爷能在圣上面前露脸。原本他想的是搞两头野猪也就行了,但是纯王府的人说不行,毕竟野猪这玩意一点都不震撼,要就要猛兽。这大冬天的,能在野外出没得猛兽就那几种,豹子什么的体型毕竟小,而且跑得也快,又特别会藏,别到时候根本找不到,因此商议一番,才决定了选老虎。

    韩宗也在喊冤,那老虎被圈养的时候,那真的是头听话的大猫,负责饲养的仆役有的时候还敢摸一摸老虎的头,也从来没见那老虎表露什么凶性,谁能想得到,那老虎饿了七八天,被放出去之后,竟是如同换了一头虎一样,一下子就变成了丛林杀手了呢?

    圣上听得冷笑,这种事情,有什么想不到的,以前那老虎不用捕猎,随随便便就能填饱肚子,自然不会没事发疯,结果你们莫名其妙饿了它七八天,这七八天里头,还不知道积蓄了多少愤恨怨气呢,然后把它往围场里面一放,这虎入山林,还有安分消停的道理!只怕它那时候已经将人类看做了饿它肚子的罪魁祸首,偏偏它遇上的人还是一心冲着猎杀它去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一头猛虎!它之前不咬人无非是没必要,如今为了填饱肚子,为了保护自己,它能老老实实地等着被杀?

    虽说一切的根源其实是徒宏憬太贪心,但是,这会儿大家只会归罪于徒宏憬的侍卫护卫不周,还有围场的管事办事不利,甚至有谋害亲王的嫌疑。

    圣上直接吩咐道:“将韩宗还有围场一干人等直接拿下,待得纯王那边有了消息,再行处置!”

    韩宗在那边一个劲地磕头喊冤,结果直接被一个麻核塞进嘴里拖了下去!而刘志也没捞着什么好,直接就被慎刑司带走了。

    不多久,御医的诊断也送过来了。

    徒宏憬并没有什么大碍,大冬天的,他身上穿得比较厚,只是内腑受了震荡,所谓的吐血是他紧张之下咬破了舌头,之后纯粹是被吓晕了!

    “既是如此,也算那些护卫将功折罪,便不予以追究了!”圣上听得来禀报的人说发现那猛虎扑向徒宏憬,那些侍卫舍生忘死,硬是拖住了那老虎,转移了老虎的注意力,才算是将徒宏憬救了下来,他沉默片刻,又吩咐道,“等纯王醒了,叫他给各家赏赐一些烧埋银子吧,毕竟也都是为了他死的!”

    戴权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下来,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琢磨,这次纯王丢了大脸,那今儿个这围猎的事情,又该如何收场呢?

    圣上也在思索,只觉身心俱疲,他这次出来,的确是想要再给徒宏憬加点码,拿这个为饵,叫甄家在江南再卖力一些,哪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正琢磨着围猎要不要继续,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哭喊声:“皇爷,皇爷,你要为我们皇儿做主啊!”

    第153章

    甄贵妃就这么一个儿子, 如今听得徒宏憬出了事,顿时什么也不想了,她一门心思觉得是有人要害自己儿子, 甚至联想到了瑜妃母子身上,但事实上,圣上已经叫人将那头最终还是被围攻而死的老虎都检查了一遍, 并没有发现有人做任何手脚。完全是徒宏憬自个作死,高看了自己, 小瞧了老虎。

    对上这会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浑然没有半点美感的甄贵妃, 圣上半点爱怜之心都生不起来,只是皱眉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甄贵妃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哭道:“皇儿都伤成那样了,我这个做娘的, 怎么可能不知道!”

    圣上只是看了一眼戴权, 戴权当即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一会儿就把那个吃里扒外的人揪出来, 圣上这才转头看向了甄贵妃,说道:“他没什么大碍,你要是不放心,就过去看看他吧!”

    甄贵妃没意识到圣上的不耐,还在那里不依不饶:“可是, 皇爷,皇儿肯定是被人害的,您得为他做主啊!”

    圣上终于不想忍了, 直接说道:“他是自己害的,怪什么别人, 不先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圣上的脾气一下子发作,甄贵妃被唬了一跳,想要再争辩几句,却发现圣上脸色铁青,顿时不敢吭声了。一边跟着过来的宫女忙扶着她出了门,又冒着被教训的危险提醒甄贵妃:“娘娘,您还是先梳洗一下吧!”

    甄贵妃还没反应过来,宫女已经掏出了靶镜。

    甄贵妃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差点没尖叫起来。她原本还想着圣上是跟徒宏憬生气了,如今一看,是自己君前失仪!不免骂道:“贱婢,你怎么不早提醒本宫!”

    宫女被骂得人一缩,利索地跪倒在地上请罪。

    甄贵妃骂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带本宫找个地方梳洗?”

    外头这番动静很快就传到了里面,圣上听到之后,面色不变,只是说道:“戴权,去把行宫主管换了吧!”

    戴权赶紧答应了下来,心里为那个行宫主管默哀,好不容易盼到皇爷过来,如今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不在圣上那里伺候,如今竟是连谁是真正的主子都忘了!今儿个别说是行宫主管了,只怕行宫里头原本伺候的那些宫人都得来一次大换血。

    那边徒宏憬也醒了,整个人歇斯底里,他不是蠢材,这会儿知道,自己将事情玩砸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推卸责任,觉得自己没错,都是下头那些侍卫不中用,他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之后,那些侍卫几乎全军覆没,在那里喊着要治那些侍卫的罪!

    周围伺候的人都有些心寒,尤其有的人是见到过当时的情况的,可以说,要不是那些侍卫以命相搏,徒宏憬这会儿还能不能在这里叫嚣还是个问题呢!

    刘志被慎刑司抓走了,徒宏憬身边伺候的另一个太监陈松胆战心惊地提醒道:“王爷,皇爷那边之前说了,这些侍卫尽忠职守,要王爷赐下烧埋银子呢!”

    “他们将本王害成这个样子,本王还要赏烧埋银子?”徒宏憬差点又要气出血来,不过既然是圣上的吩咐,他只得忍了下来,神情阴晴不定,咬牙说道:“既是如此,此事你去安排吧!”

    陈松赶紧答应了下来,又听徒宏憬阴声问道:“今儿的事情,外头怎么说的?”

    外头还能怎么说,出去围猎的队伍这会儿陆陆续续回来了,徒宏憬闹出来的这场笑话已经人尽皆知,大家虽说不敢明目张胆地公开讨论,私底下的窃窃私语却是少不了的。

    这完全是装X不成成傻X的典型案例,之前他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叫人笑话!

    雍王也疑心徒宏憬是被人坑了,但是既然没有发现,那只能当这事是个意外,他心里其实有些暗喜,闹出这么大笑话来,怎么着都得有个一年半载的,才会淡去!起码在这期间,自家那位爱面子的父皇是不会考虑立太子的事情了!

    雍王尽了一下自己作为长兄的责任,跑去探望了徒宏憬一次,最后连门都没进,只听陈松出来说徒宏憬还在昏迷,不能见客。雍王对这个弟弟本来也没多少兄弟感情,既然说没醒,他直接将带来的补品留了下来,自个走了!

    “他就是想要来看我笑话!”送走了雍王,陈松才提着补品回了帐篷里头,才一开口,就听徒宏憬咬牙道,“这什么东西,给我丢了!”

    陈松在徒宏憬身边本来就不如刘志得脸,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徒宏憬,但也没敢遵照徒宏憬的意思将东西扔掉,而是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又记了一笔。这也算是人情往来,以后还得还回去的!

    雍王都吃了顿闭门羹,其他想要去探望的人就更别提了。

    作为岳父,牛继宗原本想要去探望一下,但是在知道自家府上借给徒宏憬的那些亲兵居然都死了之后,牛继宗不免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牛继宗年纪比贾赦还要大一些,经历的事情多了,看人也有一套。他之所以在徒宏憬身上下注,无非就是觉得圣上年纪大了,下面的儿子没什么成器的,徒宏憬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甄家把着朝廷的钱袋子,徒宏憬上位之后,也能保证朝堂安稳。

    但是等到与徒宏憬接触多了之后,就发现这位其实心性凉薄,他未必会念着自家那些亲兵救了自己的命,只会觉得他们无能,害自己丢了大脸,还受了伤!

    牛继宗想到这里,差点忍不住扇自己一巴掌,自己怎么就利令智昏了呢!这下好了,那些亲兵算是白死了,自家回头还得赔上一笔钱,在徒宏憬那里也落不得什么好,这位只怕还要恨上自己这个岳父!

    牛继宗这会儿已经不指望徒宏憬能当太子了,他只求这事就这么过去,不要牵扯到自家头上来为好!

    同样心生懊恼的还有之前好几家明确投靠了徒宏憬的人,这会儿都在商议,要不要先跳船!

    圣上却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等着围猎的队伍都回来了,直接装模作样地叫人评比了一番,选出了收获最多的队伍,还真将那块九龙佩给赏赐下去了!

    得到赏赐的是理国公府的世子,他也没想过要徒宏憬的强,但是他们一行人运气好,直接撞上了一群马鹿,这哪里还有轻松放过的道理,将那群马鹿拿下之后,他们怕自家得了第一,还先回来了,哪知道居然还能遇上这样的事情呢?

    如今得了赏赐,面上骄傲,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生怕因为这事被徒宏憬恨上,好好的彩头都不敢拿出来,看到别人来道贺,都以为人家是要害自己,别提有多别扭了!

    圣上如今就是明摆着摆出一副自欺欺人的模样,他直接当徒宏憬这事没发生过,依旧按照计划,继续留在围场进行冬狩。徒宏憬当晚就被低调地送回了纯王府,连着甄贵妃也一起回了宫。

    但是下头知道这件事的人却很少,很多人还以为徒宏憬被送到行宫养伤了呢!

    冬狩持续了五天,圣上第二天还亲自下场,据说还亲自射杀了一头麋鹿,堪称是宝刀未老!之后龙禁卫,羽林卫等京中禁卫也各自下场,都收获颇丰,算是达到了炫耀武力的目的,可以收工回家了!

    徒嘉钰这会儿已经是归心似箭!他觉得自己这次回去,可以理直气壮地跟徒嘉泽说,打猎一点都不好玩!

    野餐很有意思,但是打猎什么的,真没什么意思!尤其还得天天出去,徒嘉钰大腿上的皮都磨破了,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帐篷也不如自家住着舒服,天冷了,晚上躺在那里,都能听到北风呼啸的声音,还有狼嚎声!除了头一天实在是太累,他睡得还算是不错之外,之后几天,他就没睡好过!

    他也很庆幸,自家带了许多食材过来,连着火腿腊肉什么的都带了一批,要不然,这几天更受罪!这大冬天的,便是母鸡都不会抱窝,因此,猎到的多半都是成兽!而野味这种东西,吃个新鲜可以,但真要是做成菜,真不如大家巡洋了几千年的家禽家畜好吃。

    徒嘉钰这几日,压根就没理会外头关于徒宏憬的各种闲言碎语,就一门心思盼着围猎早点结束,好赶紧回家!

    他当然不会关注徒宏憬的事情,这个王叔速来眼高于顶,对他们这些侄子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倒霉了,徒嘉钰能不出口嘲讽已经算是不错。另外就是,雍王私底下叮嘱了徒嘉珩和他一番,叫他们不要去管外头那些话,自个该如何便如何。徒嘉钰牢记顾晓之前的吩咐,出来尽管听雍王的话就是,既然雍王不让他们打探谈论,那么就当没这事呗!

    实际上,围场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京中,忧心忡忡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也有之。徒宏憬是悄悄回来的,他自个也嫌丢人,明明已经好起来了,也丝毫没有露面的意思,以至于许多人压根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私底下难免嘲弄一二。

    如此,倒霉的便成了进门没多久的纯王妃,徒宏憬觉得老丈人不厚道,说是给的都是军中出来的,但一个个简直就是废物点心,别说是杀死一头老虎了,连他都没保护好!他甚至怀疑老丈人其实是投靠了别人,故意坑自己,因此对纯王妃颇为迁怒,人家也是个在家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嫁进来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开始面临丈夫的冷暴力,只觉气苦。

    徒宏憬与徒宏轩当初开府的时候因为没有太多合适的地方,两家没办法还是做了邻居,徒宏轩是知道徒宏憬回来的事情的,这些日子一直在关注隔壁的情况,在听说隔壁两口子闹翻之后,那叫一个高兴,他不好上门去幸灾乐祸,就在后花园搭了个戏台子,每日里跟自个王妃一起看戏,今儿看《邯郸记》,明儿就看《南柯记》,后儿就唱《失街亭》,他把戏台子就搭在两家隔墙那边,那里距离徒宏憬所住的前院和纯王妃所住的正院都不算远,只要有心,都能听得清楚。

    徒宏憬自然是听见了,只气得要吐血,这分明就是徒宏轩借着戏曲嘲笑他,自作聪明,机关算尽,最终只是黄粱一梦!

    而纯王妃也听在耳中,愈发伤感,原以为嫁得良人,日后说不定能母仪天下,结果就是个只想占便宜,还只会推卸责任的货色。如今看起来,自个娘家的打算不光是落了空,还莫名奇妙得罪了这个女婿,她也觉之前几个月的生活如同幻梦一场,一时间竟是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

    好在这事圣上是打算淡化处理的,大家心里都还有点盼头,因此,便是有人想要落井下石,也得耐心等待时机再说。

    圣驾回銮,徒宏憬依旧没有露面,连着户部那边的差事,他都直接告了病假,圣上对此也不置可否,还赐下了一些补药。甄贵妃听说儿子跟儿媳妇闹不和,难免有些担心,她再心疼儿子,也得考虑,儿子要是得罪了镇国公府,那就在勋贵那边失了人心,不得不帮着找补回来,先是替徒宏憬赏赐了那些侍卫的家属遗孀,又连续几日,给儿媳妇赏赐了衣料首饰,连着镇国公府那边,也得了不少好东西,算是暂时将镇国公府那边安抚了下来。

    甄家那边也没脱后腿,下半年的盐税还是超常征收上来了,他们如今也明白,自家如今这个情况,最重要的是抱好圣上的大腿,将徒宏憬拱上皇位,要不然,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谁,甄家都没好果子吃!

    圣上如今懒得见徒宏憬,毕竟看到这个儿子就想到他做出来的蠢事,觉得烂泥糊不上墙,但是甄家这般勤劳王事,圣上也得酬功,因此,先是借着过年的机会,又赏了奉圣夫人一个牌匾,上书“恭勤敬慎”四字,这是极高的褒扬,这也罢了,还专门打造了一枚金印,一并赏赐了下去。

    须知按照礼制,唯有亲王郡王才有金印,国公以下不过是铜印罢了。奉圣夫人一个乳母,何德何能,能得到一枚金印呢?

    圣上给了甄家一块定心石,意思就是你们只管好好干,如今时机不对,时机到了之后,该给你们的还是会给你们的!

    甄家还真是被圣上画的大饼给哄住了,回去之后,愈发干劲十足起来。

    甄应嘉也不是什么蠢人,按照圣上的意思,他要对付的是江南那些大地主大商人或者说背后的士族豪强,直接摆明车马跟人家对着干,那肯定是不行的。因此,甄家这边就各种资助贫寒士子,又扶持那些寒门出身的低级官员,毕竟,官场上的坑位就这么多,叫这些士族豪强占了,寒门就占得少了,如今先叫寒门把坑占了,虽说有可能寒门过个几代也是士族豪强,但那是之后的事情了,如今先将那些人挤下去再说!

    他们这般做法还是卓有成效的,如今江南那边,不少人家就对甄家恨得牙痒痒。哪怕明白这事其实是圣上授意的,但一般人不会直接将矛头对准皇帝,而是先对准皇帝身边的人,朱棣造反,也只能喊着奉天靖难,表示皇帝身边有坏人,俺是去杀蛊惑皇帝的奸臣的!如今这些士族可没朱棣那样的底气和实力,所以能对准的也就只能是甄家!

    他们手里其实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但是谁也没那个胆子真的动手,如今只能是在私底下搞一些小动作。圣上之所以坚持用甄家,是因为甄家即便是土鳖,那也是江南本地的土鳖,换做是个外来户,便是个过江龙,也玩不转他们这些坐地户。所以,无论如何,得先将甄家给搞下去才行!

    及到来年开春,宫里终于传了消息出来,说是要放出去一批宫女和女官,为了填补宫中人手不足,不仅要从京畿民间遴选宫女,还叫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女儿报名参选宫中女官之职。

    宫里给出的条件也很优厚,因为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所以不像是之前一样,二十五岁才放出宫嫁人,而是二十岁就会放出去。这个年龄虽说大一点,但也不算太过份。不仅如此,放出去的女官还会得到宫里准备的一份嫁妆,身上女官的品级也不会削去,可以带着这个品级出嫁,等到她获得比这个品级更高的诰命之后,才会替换下去。

    这对于一些京中的穷官来说,真的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毕竟,这年头流行奢婚,寻常百姓人家也就罢了,嫁妆少一点,最多就是女儿嫁出去不被婆家待见,甚至有那等不要脸面的,直接收上一笔彩礼不给嫁妆的也有。但是官宦人家,那真是丢不起这个脸!所以,有一些人家,甚至不得不举债嫁女。如今好了,宫里可以准备一份嫁妆,自个还有女官的俸禄,遇上好伺候的主子,还能得到不少赏赐,家里再稍微准备一套家具,也就可以了!至于晚几年成婚又算得了什么,二十岁而已,顶多算是老姑娘,不至于落得要给人做填房继室的地步。便是舍不得嫡女进宫伺候人,谁家没几个庶女呢!做当家主母的,有几个愿意花钱给庶女做嫁妆的,不如让她们自个进宫挣去,到时候便是嫁妆丰厚,她们保证不眼热!

    可以说,这次关于女官的小选,堪称是一条善政了!

    原本贾家那边没觉得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结果甄贵妃递了一句话出来,贾家就面临了选择。

    甄贵妃的意思也很简单,徒宏憬如今这个情况需要低调,所以,大张旗鼓地赐下一个侧妃是不太方便的。而若是贾元春以女官的身份进宫,那就不一样了!甄贵妃会将贾元春叫到自己身边伺候,徒宏憬别的地方不会去,每个月总得进宫两次给自家亲娘请安的,到时候两个年轻人顺理成章就能见到。甄贵妃到时候再将贾元春赐下去,便不会引起什么议论。

    虽说这样的方式,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侧妃,可只要有徒宏憬的宠爱,贾元春再生个孩子,请封侧妃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更让贾史氏他们心动的是,甄贵妃暗示徒宏憬与王妃牛氏感情不睦,说不定等着徒宏憬之后得继大位,可以直接越过牛氏,反过来封贾元春为后。

    圣上给甄家画大饼,甄贵妃就给贾家画大饼,关键是,这香喷喷的大饼还真把贾史氏和二房给吸引住了,当下就答应了甄贵妃的要求,给贾元春报了名。

    因为是小选,本来就是在低位官员家里选,因此,不需要用贾赦这个一等将军的名头,以至于贾赦居然还是从外头人口中知道这件事的。

    贾赦只气得半死,他堂堂一等将军,荣国府的继承人,亲侄女报名进宫参加小选,搞得就像是他连一副嫁妆都准备不起一样!

    尤其,这名字已经报上去了,再想要逃避参选,那就欺君之罪!所以,贾赦便是想要临时下手,毁了贾元春的容都不行。

    他气势汹汹跑回去找贾史氏算账,结果贾史氏直接一句话将他噎了回去:“元丫头又不是以你一等将军侄女的身份参选,她日后如何,自有她父母做主,你操的什么心!”

    贾赦听得这话,不免冷笑起来:“老太太,你们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无非就是大选不办了,先通过小选把人送进去!为的还是纯王府侧妃的位置!我也不指望元春将来能如何出人头地,不沾她的光,所以,咱们这就去东府请了嫂子和珍哥儿过来,再请了族老来见证,咱们两房,分家!”

    贾史氏又想要胡搅蛮缠,偏生贾赦行动力强得很,已经直接张罗着请人去了!

    贾史氏正想要故技重施,装一把晕,一个消息拯救了她!

    第154章

    贾敏生了, 生了个女儿!

    贾史氏立马来了精神,趁机转移话题,招呼着叫人去给扬州那边送礼。贾赦这边才想要重提分家的事情, 就被贾史氏打断了:“你妹妹嫁过去这么多年,好容易才有了好消息,虽说是个姑娘, 但是先开花后结果,那也是个好兆头!你倒好, 不关心你妹妹,反倒是逼起你母亲来!”

    贾赦本不是什么口齿灵便的人, 被贾史氏这么一说,原本一肚子气也泄了, 不免有些无奈,只得说道:“老太太, 您说什么就什么吧!等着元春真有了什么富贵, 咱们家就分家,我这个做伯父的是个胆小鬼, 不想做什么皇亲国戚!”

    贾赦气哼哼回去了,找了张氏给贾敏林如海两口子挑选贺礼!张氏琢磨了一番,给那个才出生的外甥女准备了一套赤金的手镯脚镯,还有项圈金锁,叹道:“可惜妹妹如今远在扬州, 要不然的话,非得去探望一下不可!”

    贾赦想了想,说道:“妹夫在扬州知府任上也待了好几年了, 不知道之后是个什么打算!若是能回京,还是做京官更好一些!”

    张氏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要不老爷你写封信, 问问妹夫是个什么意思!”

    贾赦点了点头,又说起元春的事情,抱怨道:“他们倒是瞒得紧,要不是外头都听说了,咱们还不知道呢!”

    张氏也是头一次听说,她虽说在荣庆堂有几个眼线,可也不是贾史氏近身伺候的人,普通的事情也就罢了,这等要紧的事情,只怕只有贾史氏的心腹才知道。若是元春真能进纯王府,在下头下人眼里那就是皇家人了,二房以后就是皇亲国戚,哪里肯将这事告诉大方,坏了这好事!

    张氏皱眉说道:“之前的事情,老爷也是知道的,便是以前有五分的可能,如今能有三分就不错了!怎地老太太他们还一门心思想着这事呢!”

    贾赦冷笑道:“无非就是油蒙了心了,真当元春是什么好造化呢!这大年初一生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个都是好造化,有那许多造化给他们呢!横竖觉得顶多就是赔进去一个元春,要是成了,一家子鸡犬升天!也不想想看,人家能平白给你一个王妃的位置?失心疯了不成?别跟镇国公府似的,便宜没占到,倒惹了一身腥!如今家里头还闹腾着呢!”

    张氏听得无奈:“老爷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只是老太太他们不听,又有什么办法!”

    夫妻两个对坐叹了一回,贾赦发狠:“非得找个由头赶紧分了家才好,要不然,就老二一家子蠢货,非牵连到咱们家头上不可!”

    ……

    内务府其实去年就已经在京畿之地采选宫女,今年登记了参选女官各家的名号,及到四月里头,才叫这些小选秀女进宫参选。因着只是挑选女官,只要礼数不荒疏,容貌上没有大的瑕疵,多半都留了下来,先在宫中学规矩,才分派到各处去。因此上,进宫之后,连家都不得回一次,就在宫里住下了。

    贾元春自然被选中,开头就是个女史,贾家又托了内务府的人,暗中操作了一番,将元春原本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抱琴也送了进去,分派到了元春身边,也叫元春有个臂膀。

    元春顺利入选,二房都是欢天喜地,就等着甄贵妃那里有好消息传来。又赶上贾宝玉周岁,贾家这边便大摆筵席,请了诸多亲友上门。

    虽说过去了一年,但是贾宝玉衔玉而诞的事情依旧沸沸扬扬,大家对那块玉都很感兴趣,也想看看贾宝玉若是真有来历,又是个什么来历,因此,等到了那一日,贾家那叫一个高朋满座。

    结果,叫大家能津津乐道好几年的意外发生了,贾宝玉抓周别的没抓,就抓了一盒胭脂,只将贾政气得要死,直接当着一众宾客的面骂道:“将来不过酒色之徒罢了!”

    这是原本根本不应该发生的意外,因为抓周这种事情,为的是讨个好彩头,所以啐盘上放什么东西,那都是有讲究的。胭脂这种东西,会出现在女孩子抓周的啐盘上,绝不会出现在男孩子面前。

    尤其,对于小孩子来说,胭脂颜色鲜艳,又天然带着甜香,不感兴趣才怪!所以,抓到胭脂这种事,真的怪不得贾宝玉。很多人家对此也不是很当一回事,无非就是个笑谈罢了!日后若是真的如此,那大家可以说一声,果然如此,当年他抓周就抓了一盒胭脂呢!若是日后贾宝玉比较出息,那么大家也可以说,抓周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玩笑罢了!哪有当真的道理,XXX抓周抓了什么什么,如今不照样功成名就什么的。

    反正贾史氏和王氏明面上都没当回事,就在暗地里头排查了一下,到底是什么人将胭脂盒子放到了啐盘上,最终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只疑心是大房捣鬼,也就罢了!

    也有人暗中猜测,这贾宝玉若真是神仙下凡,那抓了个胭脂盒,估摸着这下凡是想要渡情劫的。

    他们倒是猜得挺准,只是没几个月,就没人再谈论贾宝玉抓周之事了!

    端午节的时候,圣上又病了一场,一直到半个月后,才再次出现在人前,整个人看起来却是短了一些精神,这也让许多人不免有些忧心起来,圣上这个样子,像是寿数不长,偏生至今没有明确储君的人选,若是圣上一病去了,没个遗诏,到时候少不得又要生出几分乱子来。

    因此,便有几个老臣在朝堂上重提了立储之事。

    圣上因着生病的缘故,心里头正不自在,如今见得下面臣子又说起立太子之事,一面想到义忠亲王曾经的贤孝之处,一面又觉得自己还没死呢,这些臣子就想着给新主子邀功,不免又是一番大怒,直接将那几个老臣在朝堂上骂了一顿,只骂得他们面如土色,几乎晕厥过去,这才作罢!

    只是,人终究要服老,做皇帝的人,真正能长寿的其实不多,尤其圣上算是比较勤政的,在酒色上头又没个忌惮,前些年就有些不好,御医说了,保养个几个月,及到觉得好了,又故态复萌。如此这般,身上的病根哪里能去得。

    等着天气愈发热了,圣上又觉得宫里头闷热不堪,要去行宫避暑。

    结果还没准备出发,这一日南边来了消息,说是有白莲教聚众造反,已经席卷了好几个县,将漕运都断了!

    圣上闻听消息,当即大怒,叫了内阁诸人过来,又是一通大骂,骂了半晌,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地脸色酱红,往后一倒,不省人事,只唬得戴权赶紧扶住,又忙不迭去喊御医。

    御医过来一看,就知道是老毛病,这会儿原本就天气闷热,再加上怒急攻心,这才又犯了卒中之症。

    圣上这不是头一次生病了,如今再犯,更是难以挽回,几个御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醒了过来,只是半边身体已经麻木,不能动弹,面上也是口歪眼斜,说话含糊不清。

    内阁众臣这会儿也还没走,都在外头值房等消息,等着戴权出来,忙问道:“戴公公,可知圣上如何了?”

    戴权苦着脸,叹道:“皇爷叫几位阁老进去!”

    几个阁臣面面相觑一番,心里也有些惴惴,毕竟,圣上在他们面前倒下了,万一真有个什么不好,他们说不得就是黄泥巴掉进□□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大家一说圣上为什么驾崩了啊,就是那几位阁老,故意气圣上来着,活生生把人给气死了!

    这些人做到这个位置,都很是爱惜羽毛,谁想落得个气死皇帝的罪名呢!便是没有,起码无能是被扣他们头上了!

    圣上这会儿虽说身体不能动,脑子却还算清醒,御医也说了,他这个情况,想要好起来,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没个一年半载,只怕想要自由活动都不行!但是,这国事能拖到一年半载之后吗?

    尤其如今还有白莲教造反之事,虽说不知道究竟如何,但圣上直觉跟江南那帮士绅脱不了干系。

    想要将此事平定下来,自然少不得有个老成持重的人主持,而很显然,徒宏憬不行!他性子浅薄,连岳家都跟他生疏了,他是使唤不动那些勋贵的。

    另外就是,御医又没说他治不好,真要是皇位交给了徒宏憬,他有甄家帮忙,自身背后也有许多人摇旗呐喊,等他好了之后,哪有他什么事!想到李渊和李隆基这两个太上皇最后的光景,心里便生出畏惧来。徒宏憬可不像是有多少孝心的,天性凉薄,到时候只怕唯恐他不死,他自然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到徒宏憬手上。

    这般一想,圣上寻思了一番之后,悲哀地发现,如今能选的,竟然只有一个老四。

    雍王母族不显,妻族之前获罪被流放了,身后没什么根基,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就得立足一个“孝”字,之后等他好了,也拿捏得住这个儿子。

    因此,等着阁臣们进来,圣上便想要开口,只是他这会儿说话含糊,根本听不清楚,戴权在一边也看着着急,连忙说道:“皇爷,您现在不方便,不如叫老奴猜猜您的心思,老奴猜对了,您就抬抬手,老奴猜错了,您就不要动,成吗?”

    圣上这会儿连脑袋都不怎么听脑子使唤,也就是右手还能动弹,听到戴权这般说,嘴里嗯了两声。

    戴权松了口气,便问道:“皇爷,您是想要召几位王爷进宫吗?”

    圣上勉强抬了抬手,一边阁臣也看到了,琢磨着圣上总算是服老,愿意立储了,都松了口气。

    然后就听戴权问道:“皇爷除了几位皇子亲王,还要召见宗室几位王爷吗?”

    圣上又抬了抬手,戴权立马吩咐下头那些小太监往各处去传话。

    不多久,京中的亲王郡王便都进了宫,几乎将寝殿都塞得满满当当,几个皇子想要冲上去表一表孝心,结果被戴权拦住了,一个个老老实实跪了一地。

    见得人齐了,刚刚被施了一轮针,这会儿又清醒了一些的圣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叫了两声,戴权连忙凑了过去,问道:“皇爷,诸位王爷已经到了!您是想要趁机立储吗?”

    圣上便又抬了抬手,戴权松了口气,便问道:“皇爷准备立谁,您比划一下,或是老奴扶您起来,您指一下?”

    圣上这会儿哪里还看得清楚,也不想折腾,干脆抬起右手,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戴权也是吃了一惊,心里暗自叫苦,他跟这位王爷可没什么交情,不过好在也没得罪过,因此,便带着一点疑惑问道:“皇爷,您这是要立四皇子雍王殿下为储吗?”

    这话一出,下头低着头的众人都抬起头来,徒宏憬差点没跳起来,口中已经骂出来:“戴权,你个老狗,趁着父皇说不出话,胆敢假传圣意?”

    戴权苦笑一声,忙说道:“纯王殿下,老奴就是个无根之人,从来皇爷怎么说,老奴怎么做,皇爷伸出四个手指头,难道还能是十四吗?”

    徒宏憬膝行到圣上榻前,叫道:“父皇,您不是说了要立我的吗?”

    圣上这会儿也气坏了,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坚定地继续伸出四个手指头,还摇了摇,一边阁臣还有宗室王爷们,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戴权见徒宏憬还是不服气,只得对雍王说道:“王爷,您也近前来,叫皇爷看一看!”

    雍王这会儿只觉一个天大的馅饼掉在了自己头上,心里头那孝心恨不得溢出来叫圣上看看,连忙连滚带爬跪到圣上榻前,带着点哭腔说道:“父皇,您好好休养,天大的事情,总得等到您好了再说!”

    这话说得漂亮,跟徒宏憬一比,更是天上地下,顿时,连下头人都觉得圣上选雍王没问题了!这纯王浑然是个没心肝的啊,自家父皇都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想着别的事情,差一点就要逼迫圣上改主意了,这种人怎么能当储君呢?

    圣上听着四儿子这般暖心的话,也是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他勉强转了转头,看向了雍王,手也吃力地指了指雍王,对着戴权嗯嗯了两声。

    戴权这会儿腰都已经弯到膝盖底下去了,嘴里说道:“皇爷,确定是立雍王殿下为储!可要诸位阁老拟诏?”

    圣上又抬了抬手,几个阁臣听了,正想要拟诏,一边徒宏憬不干了,直接跳了起来,叫道:“你们这些混账,父皇是病糊涂了,被你们给骗了!不许拟诏!”

    圣上气得浑身哆嗦,嘴里竟是冒出一个叫人听得分明的“滚”字!徒宏憬没听清楚,但是其他人听见了,戴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纯王爷您才是糊涂了,皇爷病着,您不好好尽孝,反而咆哮御前?您若是气不顺,不如先去偏殿喝口水,顺顺气!”

    徒宏憬又想要骂,戴权一个眼神,已经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进来,将徒宏憬给硬生生拖走了,徒宏憬想要说话,直接被捂住了嘴,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徒宏憬走了,圣上似乎心平气和了一些,又指了指雍王,雍王忙又往前几步,握住了圣上的手,含泪问道:“父皇,您放心休养,儿子什么都不懂,都得父皇来拿主意呢!”

    听到雍王这般言语,圣上还是比较放心的,选这个儿子,不就是还想要自己拿主意吗?

    很快,几个阁臣一商量,就草拟出了一份诏书出来:“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须知以贤而立,则王季兴周;以贵而升,则明帝定汉。详诸方册,岂不然乎?皇四子徒宏晟,地居茂亲,才惟明哲,至性仁孝,淑质惠和。好礼无倦,强学不怠。今承华虚位,率土系心,畴咨文武,咸所推戴。古人云:‘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朕谓此子,实允众望。可以则天作贰,可以守器承祧,永固百世,以贞万国。宜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圣上听着,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又抬了抬手,一边戴权忙说道:“皇爷,可要钦天监择吉日,正式行册封之礼?”

    圣上犹豫了一下,戴权见状,忙一巴掌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老奴糊涂,皇爷如今身体不便,那不如先传诏四方,晓谕全国?”

    圣上这才又抬了抬手,雍王又在一边叩首,哭道:“父皇对儿臣寄予厚望,儿臣愚钝,惟愿父皇千秋万岁,好为儿臣指引前路!”

    圣上吃力地将手放在雍王身上,拍了拍,又咕哝了几句,戴权忙问道:“皇爷可是叫太子监国?”他连王爷都不叫了,直接叫了太子。

    圣上又是抬抬手,雍王愈发露出了茫然之色,就看到圣上又指了指几个阁臣,几位阁臣对视了一眼,同样跪地说道:“臣等定当辅佐太子,夙兴夜寐,不敢怠慢!”

    说着,当着圣上的面,又对着雍王行了大礼,意思就是承认了他这个储君。

    消息传出去,简直是天下大哗。

    徒嘉珩和徒嘉钰还在弘文馆,听到这个消息,徒嘉钰吃惊地看向了徒嘉珩:“王伯是太子了?那堂兄你以后岂不是……”

    徒嘉珩也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心里难免也生出一些野望来,嘴上却是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总归以后咱们还是兄弟便是了!”

    雍王府一片欢天喜地,纯王府就是凄风冷雨了,徒宏憬回去之后,就是又打又砸,几个伺候的人都吃了排头,原本他身边极有体面的一个丫头,直接被一个窝心脚踢得断了两根肋骨,还呕出半升血来,眼看着就不好了!

    有人去找纯王妃,纯王妃却是半点不放在心上,她觉得,纯王不做皇帝反而是好事,这人是个得志就猖狂的,原本就不将自己娘家放在眼里,真要是叫他成了事,用得上镇国公府的时候还好,用不上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如何对待呢!当年陈阿娇好歹还做过好几年的皇后,之后也算得了善终。但是这纯王不见得有汉武那样的才干气魄,但是论起小心眼来,只怕犹有过之。他做一个闲散王爷,那是无事,叫他当了皇帝,那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

    这般一想,纯王妃反而放下心来,对下头人安慰道:“王爷不过是为了圣上心急罢了,不必多想。我作为王妃,也不能拖了王爷后腿,这便斋戒茹素,抄经念佛,为圣上祈福!”说着,竟真是往她之前设的佛堂去了!

    镇国公府如今也是松了口气,麻蛋,当初结亲的时候,压根没想到,徒宏憬是那么个玩意!如今好了,权当赔了个女儿吧!自家以后肯定不能再瞎掺和了!

    镇国公府算是脱身来,这下轮到贾家抓瞎了!他们家人都送进宫去了,冲的就是太子侧妃,乃至未来皇妃的位置去的,一个亲王侧妃,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哪有半点吸引力!

    王氏头一个哭出来:“我可怜的元儿!”

    贾史氏倒还是镇定:“哭什么,咱们家元春就是送进宫做女官的,谁说就是给纯王准备的了!如今不还没分派到各处去嘛,我老婆子去想个办法,卖个老脸,将元丫头掉到别处去,再差,也不过就是熬到二十岁放出来!若是运气好……我记得雍王府里面后院这几年也没进新人?”

    王氏眼睛一亮,她就是典型的,不管谁是市长,反正她要做市长夫人的那种。不管谁当皇帝,她的元春得当皇妃!没了纯王,不还有个雍王嘛!自家元春生得好,福气好,谁看到了不动心呢?她甚至觉得,这事也是元春的福气,要不是圣上突然中了风,再拖个半个月,元春也被送到含章宫了,如今这么一来,反倒是给了贾家操作的余地。

    实际上,甄贵妃这会儿也顾不得元春了,她想要求见圣上,却连圣上的面都没见到,在自个宫里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就在甄贵妃都想要找人刺杀雍王,不,是太子的时候,圣上又下了旨意,这回不是册立太子了,而是一封禅位诏书。

    第155章

    圣上也是没办法, 他再看重权柄,也得先养好身体再说!

    雍王做了太子,一时间也没法搬进东宫, 毕竟,从义忠亲王当年一把火烧了东宫之后,圣上怕触景生情, 便没有下令修缮东宫,东宫至今依旧是一副断壁残垣的模样。

    因此, 太子只得依旧住在王府,因为国事繁忙, 毕竟南边白莲教的事情还没有搞定,他大多数时间都耗在了内阁, 还得跑到大明宫跟圣上讨主意。

    这种情况下,圣上哪里还能安心休养!他叫太子自个拿主意, 人家也不敢拿啊!当初义忠亲王倒是有主意, 您不是容不下嘛!总之,不论大事小事, 太子都要先请圣上示下。

    圣上一面觉得安心,一面又难以安心将养,瞧着太子孝顺,便起了传位之心。

    圣上身体不好,因此这禅位之事操办得便有些简陋, 但大礼之后,太子便正式登基,做了新君。

    今上怕耽误了太上皇休养, 因此仍请太上皇住在大明宫,自己住进了大明宫一侧的兴庆宫中, 陆续将自己的妻妾也都接了进来,各有册封。又在后宫收拾出了寿康、宁康二宫出来,将太上皇的一众嫔妃给挪了过去。

    因着太上皇没有皇后,今上生母养母都已经薨了,只追封了生母做太上皇后,养母为贵太妃。至于原本太上皇的诸多妃嫔,也跟着抬了一级,往名号里头添了个太字。

    瑜太妃也就罢了,她瞧着自己的仇人未能如愿,只高兴还来不及,而且,她搬到寿康宫,寿康宫便是以她为首,也就是住得比以前略逼仄了些,别的一应供给并不差。反倒是甄贵太妃,很是难熬,她原本是冲着皇后太后的位置奔的,如今就一个贵太妃的名位,宁康宫比起寿康宫还小一些,里头塞的人也多,贵太妃再想着自家丢了太子之位,新君都立了,极为失落,只恨太上皇绝情失信,明明说好了传位给自己儿子,结果竟是选了雍王。

    她越想越觉得憋屈,在宁康宫中各种发泄!

    今上只是不理,毕竟,他便是不喜欢甄贵妃母子,可是太上皇还在,他便宜都占了,干什么不对失败者宽容一些呢?

    何况,今上如今也是焦头烂额,白莲教还在肆虐,必须得赶紧镇压下去,要不然,江南的钱赋都没法解交上来,时间长了,局势可就真要糜烂了。

    只是今上手里无人,总不能随便弄个人下去平乱,万一没成,打击的就是朝廷的威信。

    思来想去,今上觉得还是得靠勋贵。只是他跟勋贵不熟,找谁也是个问题。

    凤仪宫中,原来的雍王妃,现在的皇后也在心烦,王爷做了皇帝,却没说要立自家儿子做太子,这难免叫皇后心烦。毕竟,徒嘉珩作为元后嫡出,若是不能当太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正发愁的时候,外头净鞭响了三声:“圣上驾到!”

    皇后赶紧收拾了一下神情,露出一个笑来,起身迎了出去,就要蹲身行礼:“臣妾给皇爷请安!”

    今上连忙将皇后扶起:“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皇后也没有坚持,她需要保持好一个度,跟皇帝不能太生疏,也不能太不见外,她如今还在磨合阶段,毕竟,她原本想破了天,也没想到这个馅饼掉到自家头上啊!

    皇后看了一下今上神情,见他有些愁色,想到自家原本也是临危受命,便有些猜测,嘴里说道:“皇爷来得正好,臣妾瞧着皇爷近来心火炽盛,叫御膳房那边做了冬瓜盅,还凉拌了个苦瓜,皇爷略吃两口,也算是消消火!”

    今上叹道:“朕这心火,哪里是吃点东西才消得下去的,若是吃东西能行,便是黄连,朕也生吞了!可如今,朕坐在这个位置上,那是如坐针毡啊!”

    皇后忙说道:“皇爷若是心烦,不如跟臣妾说一说,臣妾虽说驽钝,但也能为皇爷排遣排遣!”

    今上想了想,还是说了自己的苦恼之处:“如今白莲教生乱,必须要在短时间内镇压下去,要不然,江南那边只怕也要跟着生乱!只是,朕如今却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带兵!”

    皇后犹豫了一下,说道:“皇爷,臣妾对于勋贵也是不了解,便是原本隔壁七弟妹,他们家说是勋贵,实际上当年也不是领兵的,倒是十三叔那边,瑜太妃出身皇爷也是知道的,十三叔与西宁郡王府还有其他几家都有些关系,不如问一问十三叔?”

    今上听得眼睛一亮,他登基之后,还没来得及施恩兄弟和宗室,如今倒是可以先把徒宏轩拉出来做个表率。

    他笑道:“皇后果然是朕的贤内助,倒是给朕出了个好主意!”

    皇后忙说道:“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

    今上有了主意,原本想要立刻召见顺王,但是还是先留在皇后这里吃了饭,这才又往前头去了。

    从徒宏憬倒霉开始,徒宏轩就一直很开心。

    他身体不好,因此,许多时候歇在后院,其实多半也是纯盖棉被睡大觉,乐安县主虽说性子有些娇蛮,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难缠的人。相反,她是个颜控,徒宏轩虽说如今身体不好,但是生得却颇为俊秀,如今身上还有一种病弱的美感,这无疑是触动了乐安县主审美的。

    徒宏轩三五不时就在府里头听戏,便干脆养了个乾班,还选了几个长相清俊又会伺候人的,放在前头伺候自己。又怕冷落了自己王妃,因此,便又采买了个现成的坤班,放在后院给乐安县主解闷,担心坤班几个角儿年纪大了,以后青黄不接,还又专门去南边采买了一批小戏子回来,先跟着班子的教习学着。

    徒宏轩还跟之前一样,喜欢点一些戏内涵一下隔壁的徒宏憬,甚至叫人偷偷打听隔壁府里的情况,好看徒宏憬的乐子,乐安县主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别说如今徒宏憬已经成了一条落水狗,便是没有,她也没有怕的。因此,也跟着凑热闹。

    乐安县主有了乐子,徒宏轩身边也没有什么侧妃侍妾,便是养了几个戏子,对于乐安县主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因此,小夫妻两个在王府里头倒也过得和和美美。

    今上叫人过来请徒宏轩的时候,夫妻两个就坐在亭子里头,听戏台子上唱着一折《火烧赤壁》,徒宏轩听了一会儿,皱皱眉,说道:“曹操好歹也是一代枭雄,那位又算什么,换一折!”

    乐安县主想了想,忽然笑道:“要不,换《白门楼》?”

    听着乐安县主这般促狭,徒宏轩故作勉强地点了点头:“吕布虽说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也算得上是英雄豪杰,罢了,便抬举他一次吧!”

    乐安县主轻笑道:“我看王爷更想要看《卧龙吊孝》吧!”

    “知我者,县主也!”徒宏轩笑嘻嘻说道,“真若是有那么一天,我还是会上门吊唁一下的!”

    夫妻两个这边打趣,那边徒宏轩身边的太监吴德贵小跑着过来:“王爷,娘娘,宫里来人了,说是皇爷请王爷进宫!”

    徒宏轩一愣:“圣上叫我做什么?”

    乐安县主笑嘻嘻说道:“反正不会是坏事,王爷尽管过去吧,晚上我等王爷回来!”

    徒宏轩听了,便站起身来:“好,县主且在家里听戏,为夫去去便回!”说着,还唱了句戏腔,只逗得乐安县主又笑了一场。

    等着徒宏轩换了衣服出了门,乐安县主连忙吩咐道:“不要再唱了,换一折《大闹天宫》!”她便是喜欢热闹的戈阳腔,但对三国戏却没什么兴趣,所以,趁着徒宏轩不在,她决定还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隔壁徒宏憬听得这边略停了一会儿,又锣鼓喧天起来,恨不得要呕出血来!这都什么倒霉邻居,倒霉兄弟,就知道看自己的笑话!人家夫妻倒是同心,结果呢,自个哪里是娶了个王妃,竟是娶了个菩萨回来,整日里坐在佛堂里头吃斋念佛,浑然没有半点心肝。

    徒宏憬这般抱怨,却没想到他自个先不拿别人当正经妻子看的,却指望别人在这个时候来安慰他甚至是帮助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徒宏轩一脸春风得意地进了宫,圣上早就等着了,一进来不等他行礼,就叫人赐座,夏守忠不仅搬了张椅子过来,连着茶水点心也一块送了过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徒宏轩一瞧这架势,就知道圣上只怕找自己有事,他也不着急,老老实实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才说道:“皇兄今日唤臣弟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圣上也没开门见山,而是笑道:“你我兄弟,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徒宏轩忙说道:“哪能呢,只是皇兄日理万机,不像是臣弟,就是个闲人,每日里在家瞎折腾罢了!”

    圣上叹道:“王弟说的是,朕都有些羡慕了!朕原本也就是个闲散的性子,如今父皇看重,将大位传给了朕,朕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徒宏轩恭维道:“皇兄素来恪尽职守,又勤勉过人,难怪父皇看重皇兄!”

    圣上看着徒宏轩,说道:“原本这么多兄弟里头,朕是最看重你的,当年,几个兄弟里头,你也是最出挑的一个,只是之前那事,委实可惜了!”

    徒宏轩也不搭茬,笑嘻嘻说道:“那会儿是臣弟不懂事,瞎胡闹呢!”

    圣上斥道:“什么瞎胡闹,谁是谁非,朕难道还不知道!你也是受了委屈,朕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能叫你一直委屈下去!”

    徒宏轩顿时眼睛一亮,他虽说身体不好,但是也不是真的只想混吃等死啊,当下忙起身说道:“皇兄但有所命,臣弟莫敢不从!”

    圣上笑道:“不必如此,十三弟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说!”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圣上知道,想要徒宏轩给他出力,就得给点实在的好处,因此,叙了一番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存在过的旧情之后,又是许诺过几年求了太上皇,让瑜太妃出宫,由徒宏轩奉养,又是表示,只要徒宏轩有功,就给他双亲王俸云云。

    徒宏轩其实就是想要报复,报复内务府那些家族,报复甄家和甄家背后的那些人,甚至,他还想报复太上皇,只是当着圣上的面,他啥也没说,只是想知道,圣上究竟想要让他做什么。

    眼看着时间不早,圣上便又留徒宏轩一起用膳,吃饭的时候,才将自己的想法提了。

    徒宏轩一听,便说道:“皇兄是知道臣弟的,臣弟就是个万事不管的,此事,臣弟回去还是得问问才行!”

    圣上也知道徒宏轩不可能一开始就给出合适的人选,也不着急,只是笑道:“那就劳烦十三弟你跑个腿,朕这里就等十三弟的好消息了!”

    徒宏轩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西宁郡王府如今在平安州那边其实也有些尴尬,这几年因为羊毛生意的缘故,别说是漠南各部了,便是漠北各部也不敢得罪中原了,都指望着中原这边买他们的羊毛呢!他们如今几乎不养山羊了,山羊毛短且粗,卖不上价!漠北那边还有几个原本在西域那边放牧的部族更是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新的绵羊品种,毛更细更长,而且拿铁梳子一梳,连羊绒都能多梳出一成。

    可以说,只要羊毛生意不断,中原这边也能一直保持强势的话,北边以后那是真的就太平了!如此,西宁郡王府一直占着这里的好处,时间长了,难免要引起众怒。因此,西宁郡王府商议了一番之后,已经决定,最多再有个三五年时间,他们家就没法再把着平安州的大部分利益了,这里的事情,最终还是得皇帝的心腹来主持,他们家最多如同其他勋贵一样分润一点利益罢了!只是到时候西宁郡王府该何去何从,他们还没下定决心。

    既然如今有了别的转圜的机会,西宁郡王府自然是要抓住的。因此,没两天,从平安州连夜赶回来的西宁郡王世子金铭就在朝堂上立下了军令状,表示三个月定当平定白莲教之乱。

    对于常年跟草原上的蛮子打交道的西宁郡王府来说,白莲教算个屁啊!就是一帮乌合之众。若是王朝末年也就算了,这等民乱,从来都是按起葫芦浮起瓢。如今嘛,这场教乱本来就出现得蹊跷,白莲教当初可是被反复绞杀了好几次,都多少年了,突然死灰复燃,里面没猫腻才怪!

    换做是其他人家,很多本身就是出身江南,到时候可能还会束手束脚,西宁郡王府原本就是出身西北,跟这些人素来是没什么往来的,正好可以去南边清理一番。

    圣上见西宁郡王府居然肯出这个头,虽说只是世子请命,但金铭作为世子,他身边自然有得力的人辅佐,西宁郡王也不会叫自个儿子留下什么污点,因此,既然他们说了是三个月,那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此事成了,那是圣上有识人之明,用人有道,便是不成,也有西宁郡王背锅!

    圣上也不含糊,当下册封金铭为荡寇将军,即刻领兵南下平叛。

    朝堂上这些人其实一直都在观察圣上这个新君的做派,毕竟,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做的都是一些辅助类的事情,并没有真正独当一面过,突然被拱上皇位,又正值多事之秋,许多人都觉得圣上多半要乱了章法。如今看起来,圣上竟是将局势稳住了。别以为臣子就会天然效忠皇帝,他们更看重的其实是自己的利益。有那等权势之心极重的,恨不得将皇帝当做傀儡摆设,自己全权做主,还美其名曰君上垂拱而治。也有一些人,是真心觉得,一个有为的皇帝,总比一个无能的皇帝强。

    如今圣上显然是有为之君,竟是不声不响,拉上了西宁郡王府给自己站台,一些人失望,一些人不免就放下心来。

    虽说圣上已经下了旨,但是下朝之后,圣上还是先跑了大明宫一趟,叫太上皇知道此事。

    太上皇这会儿还是说不出话来,精神也颇为不济,不过听得西宁郡王府主动请缨,太上皇也放下心来。如今老将凋零,能上战场的人也不多了,圣上以往与诸多老牌勋贵也无交情,亏得他能将西宁郡王说动。

    太上皇也是聪明人,知道这里头定然有人代为转圜,多半便是徒宏轩。既是自己这个四儿子能放得下身段找下面的弟弟帮忙,太上皇一时半会儿也安下心来。

    说是即刻领兵南下,实际上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这年头又不比后世,基层组织能力强得夸张。光是调集兵马粮草,都得花费不少时间。

    圣上如今只求赶紧平叛,让他当皇帝的头一年不显得兵荒马乱,能太太平平过个年,因此,严令各个衙门大开绿灯,一切以平叛为先。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新君上位呢!各个衙门也怕回头自己背锅,所以,只要有圣上的诏令,那是要什么给什么,半点折扣都不敢打!

    饶是如此,大军出发的时候,也已经差不多是十天后了。

    在太庙举行了誓师典礼,圣上还亲自将大军送到城门外,态度很是殷切,又跟金铭摆出了一副君臣和谐的模样。要不是时间不合适,他甚至想要直接许诺,只要此战能胜,他让金铭的长子做驸马!

    有实力有能耐的人,自然也很容易出头。而明明没那个能耐,却硬要出头的人,就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为了不把自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落到甄家和徒宏憬这个坑里,贾史氏没敢去找甄贵太妃,生怕这位一个不爽,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她费了不少心思,花费了大把的银子,连私房里的几件珍玩也拿了出来,总算是走通了内务府的门路,将刚刚完成培训的贾元春调到了养性斋做女史。

    也是甄贵太妃如今自顾不暇,已经把之前的事情给忘得差不多了,要不然的话,她只怕宁愿冒着被贾家恨上的风险,也要把贾元春扒拉到自个身边,到时候有这么一个人质在,抄家灭族的事情贾家不敢干,一些小事,贾史氏那边是不敢推脱的!

    贾元春在宫里一开始也是惶惶然,毕竟,明明说好了进去就是走个过场,在宫里待个几个月,回头就会进纯王府的,结果一夜之间,风向就变了。圣上变成了老圣人,新君却不是纯王!纯王之前跳得那么厉害,老圣人在的时候或许没什么,等老圣人不在了呢?新君会不会秋后算账?那么,嫁给纯王就不再是什么青云路,而是鬼门关了!

    贾元春在宫里惶恐不安,差点就撑不下去了!等到听说自己被分派到了养性斋的时候,贾元春差点当时就喜极而泣,知道自己算是得救了。

    养性斋是宫里一处藏书的地方,宫中藏书的地方很多,其中如文渊阁这种文字打头的地方,都不在后宫范围内,而是在前朝,后宫藏书之处却是什么摛藻堂、绛雪轩、静怡轩之类的名号。养性斋算是比较偏僻的一个,贾史氏选了这里,也是怕贾元春被贵太妃惦记上。这位虽说如今大不如前,但是太上皇还在,谁知道她还能不能翻身呢?到时候随便在太上皇那里吹一吹枕边风,贾元春一个小小的女史又能如何?总得将这阵子混过去了,才有机会图谋之后。

    贾元春也想不到这么多,横竖抱琴已经被分派到她身边了,她顿时觉得在宫里安心了许多。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便是有些心机,又能如何?宫里如今这个情况,她也只能缩着脖子,先保全自身。

    好在贾史氏叫她带进去不少小额的银票,她手里宽松,又肯花钱,除了一开始宫中气氛不佳,她不敢露头之外,之后,在养性斋却是如鱼得水起来。

    第156章

    荣国府那边, 如今谁也不敢提大姑娘三个字,尤其在王氏那里,一提到元春的名字, 她就几乎要崩溃地大哭起来。

    贾珠对此很是无可奈何,他运气好,今年又南下了一次, 考中了秀才,回来的时候白莲教还没有作乱, 并未受到任何波及,太太平平回来了。

    他虽说只考中了增生, 连廪生也不是,但已经具备了参加乡试的资格。只是他回来的时候, 贾宝玉刚抓周抓了胭脂盒,将二房变成了笑话, 贾政正心烦呢, 自然也没有为了他考中秀才的事情大举庆贺,也就是家里头私底下吃了一次席。

    贾珠倒也没有为此觉得不平, 只是心疼自家妹妹。

    他原本就知道,家里有叫妹妹进宫搏一搏富贵的心思,他对此其实是不愿意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妹妹便是再蕙质兰心又能如何?他也不想叫别人觉得自己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因此, 只盼着自己能科举顺利,好告诉父母,自己不用妹妹牺牲, 可以自己挣出一个前程来。尤其去年听说大选取消之后,贾珠更是欢欣雀跃, 毕竟,下一次大选还不定什么时候,到时候妹妹就超龄了,家里头自然也该绝了这个念头。

    哪知道,他前脚刚南下金陵,后脚家里就给元春参选女官,等他回来的时候,元春都已经被选上了。

    贾珠只气得两眼发黑,他原本考完之后,还专门去扬州拜会了姑父姑母,姑父考教了他的学问之后,还给了他一封荐书。贾珠这个成绩进不了国子监,但是神京这边的东山书院却是能进的。

    东山书院的副山长是林如海的好友,只要看了他这封荐书,定然不会拒绝贾珠。

    贾珠原本以为这是个好消息,等回来听说元春的事情之后,顿时就有些颓丧起来,他有一种自己的全部努力都是白费的感觉。

    紧接着又是皇权更替,自家妹妹简直是在踩钢丝。贾珠不知道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他只盼着自家妹妹能安安稳稳在宫里面待着,熬到二十岁放出来,寻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不用再提心吊胆。

    贾珠又被激起了斗志,跟贾政和王氏说了东山书院的事情,王氏有些舍不得,毕竟,东山书院虽说也在京城,却是在城外,放在后世,从市中心到郊区通勤时间都比较长,何况是现在。因此,贾珠想要去东山书院读书,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直接住到书院里头去。而书院里的规矩,又是不许带什么书童小厮的,贾珠从小娇生惯养,便是回金陵考试,考前下头人也早就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他进去之后,只需要将羊毛毡子一钉,再铺一条毡毯,就可以直接开考。秀才试不必乡试会试,纪律严格,饿了渴了,可以自己带食物,也可以直接掏钱问考场上的小吏买,便是味道一般,起码新鲜还是热食。

    但是到了书院之后,可就不一样了,王氏很怀疑贾珠的自理能力。

    贾珠却是说服了她,毕竟,他迟早也是要回金陵参加乡试的,如今在书院里面将该学的学起来,总比到时候进了考场手忙脚乱来得好。

    至于贾政,才不管这么多。在他看来,贾宝玉那小子根本靠不住,小号还不如贾珠这个大号呢!因此,又是一番疾言厉色,将贾珠从里到外讥讽了一番,只说得他面如土色,最后头重脚轻地离开了贾政的书房,等着回头收拾一下东西,直接去东山书院读书。

    贾瑚也听说了贾珠要去读书的事情,私底下也鼓励了贾珠一番,两人并没什么直接的竞争关系,虽说父母一辈不算和睦,但是他们堂兄弟之间却还算亲密。贾瑚对东山书院所知不多,不过既然都要住宿,许多规矩估计跟国子监差不多,因此,便跟贾珠说了国子监里头住宿的一些事情,又列了一张单子出来,里头都是可能用得上的生活用品,叫贾珠去书院的事后带上。

    贾珠拿了单子,对照自己准备的那些,果然有些不足,又诚心谢了贾瑚一回,然后又说到元春之事,叹道:“大妹妹如今进了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贾瑚也知道祖母和二叔二婶的打算,心中难免有些鄙夷,如今瞧见贾珠这般忧心,不免劝道:“大妹妹素日是个聪明灵慧的,自然知道在宫里如何自保!等过两年,说不定宫里又有恩典,肯再放出一批人来,到时候咱们看看,能不能找个理由,将大妹妹也接出来,并不耽误什么!”

    贾珠摇摇头,叹道:“希望如此吧!”他如今不过一个秀才,在家里半点话语权都没有,再过几年,便是他运道好,考中了举人,也未必撼动得了父母的心意,只盼着他们歇了攀龙附凤的心,好叫元春不再过那等提心吊胆的日子。

    贾瑚见贾珠悲观,也是无可奈何。之前他也听贾赦说过此事,叫贾赦的意思,那就是贾政两口子简直是失心疯了,光想着好处,却不想想看,此事便是成了,自古以来,外戚之家,又有几个真正得了什么好的。

    只是为尊者讳,这些话,贾瑚不好再贾珠面前讲,只得又安慰几句,这才跟贾珠道别。

    贾瑚其实如今烦心事也多,都知道他给徒嘉钰做过伴读,徒嘉钰又一向与如今的皇长子徒嘉珩交好,皇后就这么一个儿子,这是正经的嫡长子,只怕过几年就要册立太子的,一个个都觉得贾瑚也算是皇长子一党,不免有许多人显露出趋奉之意。

    但是贾瑚哪里敢站这个队,又不好多解释什么,毕竟这事传出去,圣上一想,我儿子看中你,那是你的荣幸,轮得到你来嫌弃了?因此,贾瑚如今只得各种含糊,表示自己不过是个小小伴读,哪里就攀附得上皇长子了,其他人哪里肯信,只闹得焦头烂额。

    贾瑚回来找贾赦求救,贾赦也没这个经验,只能叫贾瑚躲着点,等风头过去也就好了。

    贾瑚为了这事,愁的都不想去国子监读书了,只是国子监管的严,没个合适的理由,却是不好告假,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尽可能躲着人便是。

    贾瑚这边焦头烂额,徒嘉钰倒是没什么想法。

    他本来就跟徒嘉珩交好,与另外几个皇子的关系就远了一层,如今再硬要分出亲疏来,就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何况,徒嘉珩做了皇长子,其实心里头也是有些战战兢兢。

    他自知自己资质寻常,做个亲王世子,那是半点问题也没有,但更进一步,就有些不足。他没什么野心,也没太多心眼,如今自己都觉得惶惑,自家父皇看到这样的自己,只会更加失望吧!

    徒嘉钰可以说是跟徒嘉珩一起长大的,两人一起读书,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徒嘉泽和末儿还要多,加上两家大人本身也走得近,他们两人说是堂兄弟,其实跟亲兄弟没什么区别。如今徒嘉珩茫然无措,徒嘉钰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在弘文馆里,依旧一直跟他亲近。

    皇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自从丈夫做了皇帝之后,原本还算安分的一帮人如今也不安分了。

    雍王府里原本那位周侧妃,早就被圣上厌恶,只因原本还生了一个三姑娘,进宫之后不过就是得了个贵人的位份。但是除了周侧妃之外,府里还有个吴侧妃,这位倒是出身良家,父亲是个低级小官,母亲娘家是商户,因此,家里很讲实惠,觉得女儿长得好看,不能随便嫁个小官什么的,得往上送。然后就通过雍王一个乳母的路子,给送到雍王府了!

    这位也是争气,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生的是如今的皇三子徒嘉茂。徒嘉茂比起徒嘉珩来说,是个机灵的,素来也挺得圣上喜欢,母以子贵,这位先做了侧妃,如今进宫就是贤妃。

    圣上的子女数量不如太上皇,如今活着的也就是四子三女,皇次子徒嘉茁是个小透明,他小时候受过一次惊吓,之后就落下个说话结巴的毛病,因此之后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他生母刘氏如今也就是被封了个嫔。

    皇四子徒嘉蕴如今年纪还小,虚岁也才四岁,看不出贤愚,生母潘氏也就是封了嫔罢了。

    如今贤妃就跳得挺欢,觉得自家儿子资质出众,她倒是没想着先给儿子争什么储君的位置,而是想要求了圣上给儿子改名。

    各家宗室都有规矩,从来嫡庶分明,像是这一代,嫡子都是从玉字,庶子嘛,平王府是从水,雍王府就是从草,如今雍王是圣上了,庶子也是皇子,总不能还从草,跟徒嘉珩区分得太明显吧!因此,贤妃就闹着想要给儿子同样换个玉字旁的字。

    圣上虽说没答应,毕竟孩子都十一二岁了,改名也没这个必要,但是之后却赏赐了徒嘉茂一套书。

    这无疑给了不少人一个暗示,那就是圣上其实更喜欢徒嘉茂。

    贤妃因此在宫中气焰颇盛,皇后如今也是无奈,她如今都是皇后了,但是娘家还没有平反,因为太上皇还在,不能推翻太上皇当年的决定,只能是先赦免了皇后的父兄,连个爵位都没给封,她自个底气也是不足,无非就是仗着少年夫妻的情谊罢了!

    只是皇帝这种生物,你跟他讲情谊?

    皇后如今能做的,无非就是谨守本分,最重要的是,不能出错。

    这让皇后身心俱疲,她在圣上那里要做一个贤内助,在儿子那里要做一个慈母,但她自己,实际上心里也没底。她娘家人身上也没官职诰命,不好召进宫来,想要找个人说几句体己话,都是不能,只能暗中叹气。

    孙嬷嬷心疼她,琢磨了一下,便说道:“平王太妃素来与娘娘亲近,娘娘为何不召平王太妃进宫说说话?”

    皇后犹豫一下,说道:“他们母子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何苦将他们也拖到这泥塘里头来!”

    孙嬷嬷叹道:“我的娘娘,您这怎么就是泥塘了?弘文馆里头,小王爷跟咱们殿下好着呢,可见他们是不在意这个的!您这边反倒是跟人家生分了,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

    皇后想了想,叹道:“说的也是!好在不管怎么说,也牵连不到他们母子头上!”

    顾晓得了话,却也干脆:“之前皇嫂一直忙碌,我却是不方便过去添乱,如今皇嫂闲下来了,只要她不嫌我烦,我自然乐意过去陪皇嫂说说话的!”

    送走了宫里来人,一边春香与有荣焉地说道:“皇后娘娘还记得咱们娘娘的情谊呢!”

    顾晓说道:“皇后娘娘自然是念旧情的!”只是这个旧情能念多久,就说不定了!

    顾晓从不将希望寄托在情谊上头,不管在什么时代,总归还是利益最重要!

    不管是目前,甚至是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顾晓觉得都能跟皇后保持一致的利益。顾晓不想后面子子孙孙都被困在神京,即便之后落魄了,也无路可走。甚至,顾晓琢磨着再有个百八十年,说不定帝制都要结束了,他们这些宗室,只怕到时候落魄凤凰不如鸡,许多时候还不如寻常百姓。

    而皇后其实也差不多,自古以来,嫡长子能顺利继位的,那真的是寥寥无几。尤其,徒嘉珩各方面都不出挑,若是换做是太平盛世,说不定还有希望,可顾晓琢磨着,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只怕都不会很太平。如此,徒嘉珩想要顺利做太子,做皇帝,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一个做不了太子,做不了皇帝的嫡长子,日后又该如何自处呢?顾晓琢磨着,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如也一块出海!圣上到时候自然要心疼这个儿子的退让,肯定得帮着出出力,自家跟在后面也能沾点光。

    虽说心里存了这样的心思,但是顾晓也不至于如今就跑到皇后面前敲边鼓,毕竟,徒嘉珩还小,如今太上皇还在养病,等太上皇好了,到时候双日高悬,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呢!

    因着只是皇后私人召见,顾晓自然也没穿得太正式。及到了宫门口,便有人抬着肩舆在门口等候,顾晓略推脱了一下,便也坐了,春香在一边伺候着,一路往凤仪宫而去。

    太上皇自从元后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有立过皇后,以至于凤仪宫常年封存,等到今上登基,才收拾了出来。好在这些年来,凤仪宫也没短了修缮,如今又重新换了铺宫摆设,看起来倒像是簇新的一般。

    到了凤仪宫门口,春香扶着顾晓下了肩舆,而孙嬷嬷已经领了几个宫女在门口等候。

    “太妃可算是来了,娘娘一早就盼着呢!”见得顾晓主仆,孙嬷嬷忙上前迎接,口中说道。

    顾晓忙说道:“怎么还劳烦嬷嬷在这边等着!”

    孙嬷嬷笑道:“这叫什么劳烦,本就是老奴应当做的!”说着,便引着顾晓二人往宫中而去。

    皇后果然已经在等待,顾晓上前行礼,皇后见了,忙说道:“嬷嬷快扶住弟妹,都是一家子骨肉,这般多礼作甚!”

    顾晓笑道:“上次见娘娘还是册封时候的事情呢,这才多久不见,娘娘愈发雍容了!”

    “你这嘴啊,就会说些讨巧的话!”皇后也是一笑,叫人搬了椅子过来让顾晓坐了,又问道,“下头刚进了些白露茶上来,我瞧着汤色虽说不如明前茶,入口却和淡,我喝着也好,弟妹不如也尝尝看?”

    顾晓笑道:“既然皇嫂说了,那我肯定要尝一尝的!到时候喝的好,少不得还要打一打秋风呢!”

    皇后就喜欢顾晓这个跟自己不见外的模样,笑道:“你要是喜欢,都拿了去又如何?”

    说话间,茶已经送上来了,顾晓端起定窑小茶盅,看了一眼,果然汤色寻常,闻起来也无太多茶香,不过,她本来也不喜欢喝浓茶,府里头更多的是喝红茶和普洱,甚至直接拿了上好的茶砖做奶茶果茶来喝,后来几个孩子瞧见外头茶汤的吃法,府里头也试过几个方子,吃着倒也不坏。顾晓略抿了一口,味轻得很,倒是颇为和淡。顾晓放下茶盅,笑道:“皇嫂果然是知道我的,今儿个少不得要厚着脸皮,讨两罐回去了!”

    皇后笑道:“就知道你也喜欢这个,回头你就带两罐回去,喝完了,尽管说,我这边多着呢!”

    “那我就不跟皇嫂你客气了!”顾晓笑吟吟说道。

    两人说了一会子茶,皇后这才说道:“前儿个珩儿过来问安,说如今在弘文馆里头,大家趋奉,竟是钰儿还是一如既往!”

    顾晓忙说道:“钰儿跟大殿下都是一块长大的,这么多年来,都是同进同出,情分自然也不同寻常!”

    皇后沉默一下,最后摇了摇头,叹道:“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顾晓劝道:“大殿下敦厚仁孝,皇嫂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皇后也没指望顾晓这会儿就跟她推心置腹,这宫里头,一块石头都会说话,周围还这么多伺候的人,也不都是她从雍王府带进来的,这等要紧的事情,哪里是能随便说的,她只是叹道:“珩儿的确是个好孩子!”只是,仅仅是好孩子,可当不了太子。

    顾晓想了想,说道:“太上皇那里如今还在将养,不如请大殿下过去,代替圣上和娘娘去尽孝侍疾?”

    皇后眼睛一亮,历朝历代,莫不以孝治天下,尤其在皇家,孝其实就相当于忠,因为你孝的是君父,忠的还是君父。徒嘉珩要是在心机手段上头跟别人去拼,显然是拼不过人家的,那不如换个赛道,先搏出个孝的名头来。

    一个孝顺的孩子,就算是愚钝了点,却也没犯过什么错误,那么,你凭什么不选他呢?

    至于侍疾会不会累着儿子,皇后是不会这么想的。你以为皇家或者是贵族人家侍疾,是跟寻常人家一样,要给人喂饭喂药,把屎把尿吗?这些都有下人做,做主子的,只需要意思意思,亲尝汤药,然后说几句孝顺话就可以了!普通人家孝心外包,只能外包给家里的女眷,而权贵人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孝心就可以直接外包给下人,他们反正就是干这差事的,你多赏几个钱就是了。

    如此,表达孝心就很简单了,不用出多少力气,天天去问候一下,多陪伴一会儿,意思意思尝尝汤药,然后差不多就能拿到一半的功劳,至于另一半,你把你亲爹放哪儿去了?你就算是来尽孝,也是来替父母尽孝的!

    “果然还是弟妹心思灵敏,我竟是没想到这个!”皇后听得一笑,很快下定了决心,至于说会不会耽误弘文馆的学业,呵呵,弘文馆那边能教什么,说一万句只怕都抵不上太上皇一句话,所以,不去就不去了!等徒嘉珩做了太子,想要读书的话,愿意教他的人能打破了头。

    顾晓抿嘴一笑:“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到时候还得皇嫂和大殿下劳心劳力!”

    皇后这边有了主意,整个人也松弛下来,瞧着时候不早,又留顾晓一起用饭。

    等着用过午膳,顾晓陪着又坐了一会儿,瞧着皇后露出了一点困倦的神色,便起身告辞。

    皇后也不虚留,解释道:“这宫里不比别处,原本在府里头的时候还能多睡一会儿,但如今,皇爷每日里五更就要去上朝,咱们自然也不能懈怠,因此上都得早起!我原不大睡午觉的,如今中午也不得不小憩一会儿,要不然,一下午都没什么精神!”

    顾晓忙说道:“圣上勤政,乃是万民之福,皇嫂作为一国之母,同样身系万民之望,自该好好保养身体,免得叫天下子民心中难安!”她嘴里说的是子民,实际上说的是徒嘉珩,没了娘的孩子,便是当年义忠亲王那么受宠,最后也落得个举火自焚的下场,徒嘉珩还远不如义忠亲王那般得宠呢,皇后更该保重自己才是。

    皇后听出了顾晓的言外之意,她握着顾晓的手,略用了用力,口中说道:“弟妹说的是,弟妹也早些回去吧,回头多进宫来,跟我说说话!”

    顾晓口中答应了下来,这才又与皇后辞别。孙嬷嬷又亲自将顾晓主仆二人送出凤仪宫外,看着顾晓上了肩舆,一路往宫门外去了,这才回去复命。

    第157章

    皇后果然跟圣上说了让徒嘉珩去大明宫侍疾的事情, 只说如今贵太妃还不肯消停,外头纯王似乎也有些怨言,南边如今平乱, 甄家那边也不知道会是何等光景,圣上日理万机,难以在太上皇病榻前尽孝, 徒嘉珩作为嫡长子,自然该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圣上虽说知道皇后这个主意也是想要让徒嘉珩地位稳固, 他虽说如今也没有立储之心,对徒嘉珩也不是很满意, 但是给太上皇尽孝,却也是符合他的利益的, 因此便答应了下来。

    徒嘉珩跟太上皇这个祖父其实并不熟,但他是个老实孩子, 皇后既然说了, 叫他去大明宫替父母尽孝,他就老老实实过去, 还跟着太医学了点推拿按摩的手段,给太上皇麻木的身体按摩捶打。

    徒嘉珩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为了哄太上皇开心,就专门找了几本类似于《笑林广记》之类的书,给太上皇讲笑话。有的时候太上皇还没有笑呢, 他就先忍不住乐起来了。

    太上皇以前就喜欢那种聪明伶俐的,如今瞧见个有些憨厚的孙子,倒更觉得安心一些。毕竟, 聪明伶俐的,便是孝顺, 多半也是装出来的,而徒嘉珩这般,一看就是老实人,这孝顺便是真心的。

    徒嘉珩也喜欢待在太上皇这里,太上皇不会像是圣上那样,总是用一种“崽,我对你很失望”的眼神看着他,这让他有着沉重的压力。而太上皇这里就不一样了,太上皇在儿子们面前那是一座足以将他们压得粉身碎骨的大山,而在孙子这里,就是个慈爱的小老头。

    他现在已经能够含含糊糊说几句话了,最喜欢的就是叫御膳房做了点心哄孙子吃。徒嘉珩也实诚,叫他吃就吃,还要点评几句。他吃平王府的糕点次数比较多,平王府的许多糕点都是顾晓借了后世的方子搞出来的。饮食方面,其实很没必要厚古薄今,后世物质丰富,又引入了西方的饮食文化,最重要的是,餐饮点心行业也内卷得厉害,那些老字号为什么越来越卖不动,不就是抱着原来的老配方不肯变吗?偏生时代变了,大家口味也不一样了,那等重油重盐重糖的菜肴点心已经不能满足大家的味觉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厨子,都是把着菜谱秘方不放,生怕什么绝招被别人学了去,不像是后世,各种公开的菜谱,放在网上,生怕你学不会一样。除非真的是那等需要花大功夫,需要极高厨艺的菜式,否则的话,你在网上都能找到详细的做法。

    顾晓上辈子没那个闲心自己做,常年处在间歇性踌躇满志的阶段,各种材料模具买回来了,等到自己做的时候,就各种苦手犯懒,然后材料便束之高阁,等过了保质期,就是被丢到垃圾桶的下场。但如今她只需要开口,就有下头的人帮着做,那自然可以任意发挥。

    许多点心里头糖不多不好吃,又怕吃太多发胖,没关系,不是有罗汉果吗?就像以前很多香料都是药材,罗汉果相当长一段时间也是被当做止咳平喘的药材在使用。顾晓叫人买了一些回来,直接泡水作为代糖,吃起来口感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平王府的厨子这些年来,光是新的点心方子就琢磨出了好几本,徒嘉钰又喜欢往弘文馆带,徒嘉珩跟着吃了许多,嘴都跟着养刁了,这会儿就跟太上皇讨论,这个点心太甜,那个点心太油,有的又太硬,反正各种起酥油炸的,吃一两个没问题,吃多了就腻得慌,而且还老是掉渣。

    太上皇这边的点心之所以这般,完全是因为太上皇如今不能吃,他现在各种需要忌口的东西,因此,御膳房送过来的那些点心,反正不是吃的,而是用来看的,一个个造型都很精美,但是口味嘛,就不好说了。

    太上皇被徒嘉珩说得馋了,一听是平王府的手艺,立马就叫人去平王府那边借两个点心厨子进宫,他一定要尝到那种清爽软糯的点心才行。

    顾晓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都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叫府里两个点心师傅先进宫,他们要是想要留在宫里伺候,那就留在宫里,要是不想,就叫他们将点心方子献上去,御膳房那些厨子只要有了方子,以他们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只有更好吃的。

    徒嘉珩可以给自家祖父推荐自己喜欢吃的点心,戴权可不敢什么东西都让太上皇入口。太上皇如今还病着呢,御医列出来的饮食禁忌一大堆,以前太上皇喜欢吃的许多东西都被列入了禁忌之中。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御膳房那边许多厨子,如今对太上皇的膳食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天天给太上皇吃那些清淡的汤汤水水,反正太上皇如今已经是吃得快生无可恋了!他就喜欢吃各种重口味的东西,以前御医虽说要忌口,但总归还能吃到一点,如今各种清淡,只觉嘴里半点滋味都没有。

    戴权便是性命都系于太上皇一身,自然不希望太上皇因为贪嘴,导致身体难以恢复,因此,前脚平王府的点心师傅进了御膳房,后脚几个御医就跟过去了。

    先是看方子,然后看食材,将单子上的好几种点心给划掉了,最后留下的几样,要么是蒸的,要么就是那种需要冷藏的。鱼鳞冻这种东西,就算是加点提升口感丰富颜色的配料,总归对人体不会有什么害处。这玩意御膳房不是不会做,但是,谁敢给皇帝吃鱼鳞冻啊!鱼鳞这玩意放在宫里头,那是狗都不吃!

    但是平王府又不在乎这个,只要好吃,什么不是吃呢?

    太上皇身体不方便,御医治疗了这么久,也不过就是勉强能够坐起来,半边身体还是有些难以自主,做的点心就是一口一个的那种。

    吃多了汤汤水水,因为太上皇如今牙齿都不太能用得上力,还都是那种食材都被剁碎了的羹汤,如今端上来这些点心,虽说也都不用如何咀嚼,起码看起来都是固体,吃到嘴里还有点实实在在的感觉,太上皇看徒嘉珩的眼神愈发慈爱起来。

    好孙子啊,其他人就知道劝自己,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就没想过,将能吃的东西做得好看好吃一点,简直是岂有此理!难不成因为自己现在是太上皇了,他们就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反过来去讨好新皇了?

    然后太上皇越想越觉得不舒服,这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你们也太不把我这个太上皇当回事了!

    皇帝原本多老实本分啊,结果坐上了那个位置之后,自己说不要来打扰自己养病,居然真不来了!

    吃了几个点心,糊弄走了徒嘉珩,太上皇就向戴权使了个眼色。

    戴权有些莫名其妙,忙凑过去问道:“皇爷,您有什么吩咐?”

    太上皇现在说话虽说含糊不清,但是戴权伺候他几十年了,太上皇之前不能说话的时候一个眼神,他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何况这会儿太上皇开口了:“戴权,去打听一下,如今外头是个什么情况!”

    戴权心知自家这位皇爷如今身体好些了,静极思动,不肯继续再大明宫做个聋子瞎子了。

    实际上,戴权自己也有些类似地想法,如今他出去,别人虽说也叫他一声戴总管,但是,当今身边的大太监夏守忠却比他要更体面一些,连裘世安都能被下头小太监叫一声“爷爷”了。

    若是太上皇驾崩了,戴权肯定是认命,老老实实给太上皇守陵去,偏生如今太上皇还在呢,他就跟着失势了,这叫他如何能够忍受!

    因此,便是太上皇暂时想不起来,他之后也是要想办法激起太上皇的斗志,叫自家这位主子支棱起来的。

    即便如今时过境迁,戴权在宫里宫外依旧还有不小的人脉,甚至,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准备,因此,不多久,就给太上皇带回了新的消息。

    比如说,南边西宁郡王世子旗开得胜,已经收复了七八个县,连同白莲教的几个护法长老也已经被拿下,至于那位白莲教的圣女,据说在战阵上被一箭射伤,已经许久不曾公开露面。

    这等假借宗教行事的反贼,往往喜欢大搞什么“神打”、“降神”这一套,说是什么只要你虔心信奉,就能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类的。

    事实上,便是这个时代的确有超凡力量,但也没夸张到这个地步,再说了,国运龙气作为超凡力量的一环,难道是假的?

    白莲教本身销声匿迹多年,如今在民间也没太多根基,毕竟,如今大多数人日子其实过得还不坏,江南那边固然土地兼并比较严重,但工商业也颇为发达,没到那种没了地,一家子不做佃户就得饿死的地步。没技术的可以干点力气活,便是女的,有技术的可以去做织工,没技术的,缝补浆洗的活总会的吧!所以,除非本身就住在比较偏僻交通不便的地方,否则的话,只要肯干,总归是能活下去的。

    如今也没多少天灾人祸,白莲教之前那一套就有些不够灵光,之所以之前闹成那样,无非就是有人浑水摸鱼,想要向朝廷显摆一下自己的肌肉,结果自个又不敢出面,只好推出个白莲教来。跟着造反的人里头,其实许多都是那些大户的家丁,并非真正的白莲教徒。

    这些人用来对付那些抗租的小民是没问题的,可是对上有着丰富经验的军队,可就抓瞎了。他们倒是想要据城自守,但是他们之前破城的时候,将城里许多人家祸害得厉害,如今听说官兵来了,立马就有人反正,趁夜开了城门,将官兵放了进来。

    这连番胜利自然是好事,可是对于太上皇来说,就有些不妙。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上任也要立威,若是顺顺当当平定了这场逆乱,那当今的位置可就真的坐稳了,许多人甭管之前怎么想,也得老老实实低头。若是当今狠心一些,借着白莲教逆乱的机会,将江南那边一些大户以勾结白莲教的罪名给横扫一遍,江南也就稳定下来了。

    若是太上皇已经死了,或者是彻底没有康复的希望了,继任新君有这样的本事手腕,他自然是要非常欣慰的。可如今太上皇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不光立了太子,还直接禅位了呢?真要是江南那边平定下来了,当今固然是力挽狂澜的明君圣主,太上皇自己就成了激起民变的昏君暴君了,连背景板都当不了,而是被当成对照组,这让素来好脸面的太上皇如何愿意。

    只是,总不能为了跟儿子唱对台戏,放任江南继续乱下去,要是这么做,太上皇觉得自己真的是要遗臭万年了。

    一番思考之后,太上皇琢磨着,想要拿捏当今,也无非要从仁孝两个字着手。

    当今有点太着急了,他也看到了朝廷的许多弊病,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就想要趁着这次的机会彻底解决掉一部分。

    当然,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前提是江南那边的士绅足够软弱,不闹出什么大麻烦来。太上皇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自己不是在跟儿子打擂台,而是在为儿子查漏补缺。

    太上皇退了也就是几个月而已,还没到真正人走茶凉的地步。

    一朝天子一朝臣,又有道是三年无改父道。太上皇如今还在,当今便是想要让老臣退休,渐渐换上属于自己的班底,也只能缓缓图之。最重要的是,当今夹袋里头其实没多少人。

    当今一开始是跟着义忠亲王的,义忠亲王坏事之后,其党羽死的死,散的散,便是还活着的,如今也流落四方,尤其义忠亲王哪怕被追封,但是也被盖棺论定了是谋逆,但凡占了谋逆这个字眼的,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要翻身?

    之后当今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摆出一副毫无野心,只想安享富贵的样子,又是跟一帮僧道谈佛论道,府里头又是养了一班戏子,没事就听戏,甚至有的时候还自个在家串戏。因为担心被忌惮,他府里头连个文士幕僚都没有,府里的属官一个个也闲得快要发霉。

    等着当今好不容易开始当差了,那会儿最热门的是纯王,谁来烧冷灶呢!即便是各部的官员,也没几个真的敢跟当今亲近的。

    当然,年轻一些的官员肯定都是乐意跟着当今的,毕竟,朝堂上的官位,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许多萝卜都快糠掉了,依旧占着自己的坑不放,下面的官员自然希望他们赶紧把位置腾出来。

    如此,那些老臣自然也有危机感,他们人老心可不老,自觉还是可以在官位上继续发光发热的,所以,他们其实是盼着太上皇依旧有话语权的,毕竟,他们是太上皇的老臣了,当今要是叫他们告老还乡,岂不是驳了太上皇的面子?

    太上皇这边不过是略微放出点风声出去,之后,便有许多老臣排着队来大明宫请安了。

    他们也说不出当今有哪里不好,但是呢,无非就是当今年轻气盛,不够稳重,得太上皇继续掌舵才行。

    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等着第二□□堂上,就有人表示:“此事要不要先问问太上皇的意见?”

    圣上瞧见下头说话的人,也亏得他城府足够深,要不然,这会儿脸色都变了。

    圣上倒不是不关注大明宫的情况,实际上,他几乎每日里都要晨昏定省,但是每次也就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多跟太上皇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没办法,不说如今江南那边出了事,其他地方,其实也是一团乱麻。圣上并未接受过完整的储君教育,他的执政经验都是在下面衙门里头做事的时候历练出来的,这就决定了他可能在细节上没问题,但是遇到大略的时候,难免考虑就不周全。

    但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皇帝的,多做个几年,总归也能历练出来了,再有几个还算是靠得住的臣子给出主意,查漏补缺,但凡不太喜欢折腾,能体谅几分百姓的疾苦,老天爷再给点面子,不要总是降下天灾,就差不多能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了。

    圣上原本信心十足,毕竟,最难得那一段都已经过去了,谁能想得到,本来安安心心在大明宫养病的太上皇居然跳出来刷存在感了啊!

    圣上心里难免有些怨恨,当初义忠亲王的时候就是这样,圣上瞧着这个儿子越来越能干,几次监国都不曾出过什么岔子,跟着也越来越得人心,然后就忍不了了。先是抬着其他儿子跟义忠亲王打擂台,然后就是在各种小事上挑毛病,到了后来,义忠亲王简直是动辄得咎,这才逼着他走到了逼宫这一步。

    如今,义忠亲王死了这么多年了,老爷子人都快爬不起来了,还一如既往,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义忠亲王那时候是太子,自己可已经是皇帝了!

    但是看到下面那些老臣的眼神,圣上发觉,自己若是不想要让朝堂停摆的话,还真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圣上憋着一口气,退了朝,回去之后,连饭都吃不下,忍到晚上去给太上皇问安的时候,才去了大明宫。

    到了大明宫那里,太上皇正靠着一个软枕坐着,徒嘉珩在一边拿了一个美人捶给他捶肩。圣上多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太上皇身体好得有点快,原本口眼有着明显的歪斜,如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了!可见御医手段如何高超。

    心里埋怨那些御医怎么这种时候就这么卖力,圣上脸上却是露出一个欣然的笑容,满怀热切地说道:“父皇大安,儿臣为父皇贺!”

    太上皇瞥了他一眼,随口就说道:“什么大安不大安的,朕这把老骨头,如今不过就是苟延残喘,别被人觉得碍眼就是好事了!”

    听太上皇说得有些阴阳怪气,圣上只得陪着笑脸,说道:“父皇何出此言,父皇能够康复,是儿臣之福,万民之愿啊!”

    太上皇也没有继续刺圣上的意思,毕竟,不能真将这个儿子逼急了。他还没完全好呢,真把圣上逼急了,再刺激他一通,他再中风了怎么办?甚至,如今这宫里,已经有不少人投靠了圣上,圣上暗地里头要是对那几个御医威逼利诱,这些御医何等医术,那真是杀人不见血,但凡给太上皇金针刺穴的时候略一抖手,太上皇也就无了。

    因此,太上皇只是懒洋洋说道:“知道你一向孝顺,朕不过就是嘴上一说罢了!”

    圣上面上松了口气,心里却是直打鼓,这位父皇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既然他静极思动,那么很快就要出招了。

    果然,太上皇随口问道:“听闻南边白莲教之乱如今快要平了?”

    圣上忙说道:“托父皇洪福,荡寇将军也智勇双全,如今白莲教虽说不至于树倒猢狲散,也只是苟延残喘,最多一个月,便可彻底平定!”

    太上皇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好,那几个府县,被白莲教肆虐,百姓也是无辜,总该安抚一二!”

    圣上赶紧称是,又说道:“儿臣听父皇的,回头便下诏免了那几个府县今年的赋税,便是有被裹挟从贼的百姓,也只诛首恶,胁从从轻议罪,叫他们服几年劳役,便也罢了!”

    听圣上说得头头是道,太上皇不光不觉得欣慰,反而愈发心烦起来,麻蛋,这个儿子愈发上路子了,以后还怎么拿捏他。

    想了想,太上皇说道:“不仅如此,朕以前在民间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跟着下去平叛的那些士卒,也得约束好了,别叫这些骄兵悍将,借口株连白莲教余孽,给下面那些良民扣上什么勾结教匪的罪名,到时候失了民心,将江南闹得一塌糊涂!”

    圣上听得太上皇这般说,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第158章

    “岂有此理!”圣上回到自个寝宫, 就忍不住一脚将一张锦墩踹倒,夏守忠给他端了茶水过来让他消消气,他一口没喝, 直接将茶盏摔到地上,嘴里骂道,“父皇真是老糊涂了, 别说这白莲教之乱本来就有猫腻,多半是江南那些士绅捣的鬼, 便是没他们什么事,这些人无君无父, 也该趁着大军在南边的机会,叫他们知道朝廷的厉害。父皇倒好, 上下嘴皮子一番,还要安抚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这天下还是咱们徒家的天下吗?”

    夏守忠低眉顺眼地站着, 等着圣上发完脾气,才压低了声音壮着胆子说道:“奴婢以为, 老圣人是有意如此!”

    圣上神情阴晴不定,他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可不是嘛,若是真叫自己竟了全功,他这个太上皇以后就真是摆设了!唯有给自己留一个难题, 他才能保持自己的权威。

    圣上又愤怒起来:“这江山社稷,难道还不如父皇一己之私来得重要?”

    夏守忠这下不敢说话了,他一个奴婢, 哪来的胆子指责太上皇,好半天只得劝道:“老圣人这般年纪了, 又病了这一场,皇爷暂忍那么一时又如何?”

    夏守忠的想法也不能说错,老徒家前头几个皇帝寿数都不算长,太上皇五十多了,这次还中了风,严重到不得不退位的地步,就这样的情况,他还能活几年呢?他却没想到,这位太上皇是真能活啊,一个不小心,圣上说不定都熬不过他!

    圣上也觉得夏守忠这个说法有道理,没错,自家这位亲爹这般折腾劲,又能活几年啊,自己之前能忍,如今怎么就不能忍了呢?

    只是想到原本可以将江南那边的蛀虫清理一下,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圣上又觉得心里发堵,最终无可奈何地一屁股坐了下来:“罢了罢了,那便如此吧!”

    而凤仪宫中,徒嘉珩也跟皇后说了今儿个的事情,他有些紧张地说道:“父皇和皇祖父看起来似乎都不太好!儿臣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父皇有没有生儿臣的气!”

    皇后听了,不免叹了口气,她想了想,说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去你皇祖父那里,以后,你皇祖父那里有什么事,你回来跟母后说,明白吗?”其实就是让徒嘉珩打着孝顺孙子的名号,在太上皇那里做眼线,虽说太上皇那样精明的人,重要的事情肯定不会当着徒嘉珩的面来说,但徒嘉珩总得摆出个态度来吧!

    至于说后悔什么的,皇后也没有,实际上,她还觉得,叫徒嘉珩多见识一下太上皇与圣上之间的冲突,应该能变得聪明点。

    徒嘉珩如今不怎么待在弘文馆,徒嘉钰也算是得了清静。其他几个皇子才进弘文馆读书,一时半会儿跟学里众人还不熟悉,又知道徒嘉钰素来与徒嘉珩交好,因此也不多理会他,徒嘉钰也乐得如此,他再有几年就能正式继承平王之位,跟徒嘉珩凑一块是从小长到大的交情,其他人跟他能有多少交情,不如当做寻常亲戚,见面打声招呼也便足够了。

    平王府里头无人在朝,徒嘉钰自贾瑚进了国子监之后,连伴读也不要了,就自个在里头读书,因此消息也算不得灵通,等知道太上皇好了,竟是又开始与圣上争权,以至于双日高悬,朝堂上诸多官员又开始站队的时候,都已经入冬了。

    此时南边白莲教之乱已经平定,金铭立下这般功劳,圣上又给他封了兵部侍郎,叫他留在京城为官,又赏赐了诸多财物。

    也亏得剿灭了白莲教,南边滞留的赋税钱粮也及时递解进了京,要不然圣上连劳军的钱都拿不出来。

    原本按照道理,新皇登基,就能继承内帑,便是国库没钱的时候,还能从内帑支应一些。结果太上皇还在,他是半点没想过儿子的难处,反倒是把着内帑不放,雍王府这些年来也就是近几年入股了平王府的茶瓷生意,才算是宽裕了一些,但是这些钱供应王府可以,还能有不少盈余,但要是作为皇帝的私房钱,那是远远不够的!宫里头像是后妃皇子公主乃至宫女太监的俸禄,倒是能从内帑出,但是圣上要是想要拿内帑里的钱财宝物赏赐臣下,那就不可能了!

    圣上如今这个皇帝就做得比较憋屈,能自由花销的钱很少,朝堂上真正掌权的又都是老臣,金铭这个新任的兵部侍郎倒勉强能算他的人,可是他背后还有个西宁郡王府,可不想在二圣之间站队。总之,圣上想要干点什么事情,都绕不开太上皇去。

    皇后也难,但是她这样的身份,也不适合找人诉苦,但是顾晓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顾晓的猜测来源于后世的教育,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对于朝廷来说,真正要紧的权力无非就是三样,一样是财权,一样是人事权,最后一样就是军权。

    圣上如今才略占了点军权,那还是因为西宁郡王府这一系的勋贵,但这些人未必肯真的就站在圣上这边。太上皇要是肯多给点好处,他们只怕跳反得比谁都快!

    顾晓既然打定了主意,叫自家一系出海开辟,自然要得到上层的支持,要不然,光是他们私底下移民,得干到什么时候。太上皇活得再长,但是时间终究是站在圣上这边,尤其太上皇其实只是想要掌权,一直以来并无换人的心思,或者说,他便是有心换人,也没足够的理由。

    可以说,不管怎么样,圣上的地位总归是稳的,早点站队并不会吃亏。自家手里无权,也代表不了宗室,大家又都知道,圣上还在潜邸的时候,两家关系就极为亲近,每每进宫,顾晓都是跟着当年的皇后,徒嘉钰也一直都是跟着圣上父子两个的,如今自家更亲近一些,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便是太上皇,也不可能因为这事找自家的麻烦。

    等着出海的船队第一次回来,顾晓就递了牌子进宫。

    皇后接到顾晓的牌子,也不知道缘故,毕竟,往常的时候,便是要分红,也都是到了年底了。如今刚刚入了冬,且还没到时间呢!只是皇后如今在宫里头也是没个真心实意的人说话,见得顾晓要进宫,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顾晓也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带了账本子还有几个装了海外特产的匣子进来,皇后正意外呢,见得这些,问道:“这是什么?”

    顾晓便解释道:“咱们家的船前儿个刚去了一趟东洋,也是今年才开辟的航线,毕竟,原本每年夏秋季节的时候,海上常有风暴,一个不好船队都要搭进去,因此,往年船队都是趁着这几个月在港口修整。去年盈余比较多,前些年又捎带着积攒了不少木料阴干了,正好学着西洋那边船的样子,打造了几艘新船。原本想着等过了秋天就下南洋,只是前阵子不是闹白莲教嘛,不少海商业受了影响,他们原本是往高丽或者是东洋那边去的,咱们家那管事得了消息,就采买了一批东西,驾着新船往东洋去了,前阵子才回来!”

    顾晓说着,便将带过来的几个匣子打开,又说道:“以往没往那边走过,因此不知道,这去了一次才知道,东洋那边虽说贫瘠,竟也有不少好东西,以前我只知道倭缎,如今才知道,那边也产珍珠,玉髓,玛瑙,水晶之类,他们那边折扇还有漆器也有些特色,最重要的是,那边金银比咱们这边便宜得多!”

    一开始皇后还仔细看着匣子里面的珍珠玛瑙,还有漆器和扇子,之后一听金银,立马就抬起头来,看向了顾晓:“金银?”

    顾晓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前朝的时候那里就发现了大型的金银矿,只是前朝都是些海匪与他们交易,反倒是朝廷半点不知。本朝海贸倒是比前朝兴盛,只是东洋那边的海贸依旧被少数几家把持,其他人家胆敢过去,只怕出海不用二十里,就被海盗给击沉了!这次也是那些人家应接不暇,咱们家又打着王府的旗号,这才走了那一趟!”

    说着,顾晓将账本子翻开,递给了皇后,又说道:“这次出海获益极大,那边管事的想要将这条航线占下来,又怕那几家纠缠。民间有句话说得虽说俗了点,但却也不错,所谓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次也就罢了,咱们家要真的想要打通这条航线,只怕那边根本忍不了!”

    皇后这会儿已经看到了账本上的数字,瞳孔都大了一圈,她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但是真没经手过这么多的钱!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账本合上,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们难道还敢跟皇家作对不成?”

    顾晓轻声说道:“前朝还禁海呢,不也没拦住下头嘛!前朝那倭寇怎么来的,以前大家不知道,如今还不明白吗?多半是假倭,都是那些大海商养着的!如今也是一样,沿海那些海盗,背后不是大海商就是大士绅。沿海不知道多少小岛,随便找几个做据点,便是惹了什么大人物,躲上几个月,事情也就过去了!这天高皇帝远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也就是南边那些人说了算嘛!”

    “皇嫂,老实说,这钱,我们府里其实是不敢多赚的,攒够了几个孩子的分家银子还有两个丫头的嫁妆银子,也就差不多了!我跟几个孩子也都不是什么骄奢的性子,又不吃什么龙肝凤髓,穿什么鸿衣羽裳,钱太多,对下面的孩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顾晓也没跟皇后拐弯抹角,“只是我想着,皇嫂你们不一样,如今这个境况,别的也就罢了,手里还是多点钱为好!所以,这次的收益,除了留了给下头继续造船采买货物,赏赐下面船工水手的,我今儿一早就叫人送圣上潜邸那边去了!而这商路,要是想要继续维持,也得圣上那边发话才行!”

    皇后听了,也明白顾晓的意思。平王府能在南洋的贸易里头分一杯羹已经不容易,这主要还是借了顾家那边的一些亲戚关系,加上他们的玉瓷着实是物美价廉,其他人家竞争不过。但是东洋那边,是几家的自留地,今年人家没顾上,但是如今江南都太平下来了,再想要钻空子就不容易了。人家一个不高兴,联络了海盗,将你的船全给击沉了,人也杀了,你只怕几个月都收不到消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平王府没这个能耐保住这条商路,要是圣上想要赚这个钱,就得先想办法将这个麻烦给解决掉才行。

    皇后沉吟一番,觉得圣上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回头就要过年了,圣上手里总得有一笔钱用于赏赐后宫和前朝才行,要是太上皇那边给了,圣上这边没有,那就真的要失了人心。今年有了这笔意外收入,但以后呢?花钱的地方只有越来越多的道理,而不会越来越少,总不能指望太上皇立马咯嘣吧!

    皇后便安抚顾晓,说道:“弟妹的顾虑,我也知道,我回头便跟皇爷说这事,皇爷应该会同意!至于说收益都给皇爷的事情,却也罢了,这事的本钱都是弟妹你出的,也都是弟妹你的人手,和以前一样分成便行!”

    顾晓忙说道:“皇嫂这话说得,倒是叫我无地自容了!有多大的本事吃多大的饭,东洋那边的买卖,没了圣上,船队就是别人面前一盘菜,哪里玩得转!圣上若是愿意打通那边的商路,也得费许多心力,反倒是我们府里占了便宜呢!”

    皇后跟顾晓又互相推让了半天,最后也没得出个结果来,皇后只说回头禀告了圣上再做计较,顾晓便将匣子和账册留了下来,先出宫回府了。

    皇后等着顾晓走了,又仔细看了一下账册,只看得心惊肉跳,妈耶,这么多钱,如今就放在以前的雍王府里头,要是那边的侍卫监守自盗怎么办?她一时间有些急了,琢磨了一下,便叫来了凤仪宫的太监总管陈德义:“陈公公,你拿了凤仪宫的牌子,去一趟兴庆宫,跟皇爷说一声,就说本宫有事与皇爷商议!”

    陈德义赶紧答应下来,他可不是原本在雍王潜邸里头伺候的,好不容易这个年纪熬出了头,竟是能在凤仪宫做总管,自然也是想要做出点成绩来,只是皇后素来低调的,即便贤妃那边有些挑衅之意,皇后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计较。如今得了往前头去的差事,陈德义觉得可算是能在皇爷面前露脸了,当下立马略整理了一下,便叫了个小太监跟着,一块往前头去了。

    “皇爷,凤仪宫总管陈德义求见!”兴庆宫这边,别说是一个太监,便是外头的大臣,也不能说进去就进去,自然得先有人往里头传话才行。

    圣上这会儿略有些心烦,听得这话,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叫他进来吧!”

    陈德义弓腰低头,快步走进御书房,也不敢抬头,就先跪下行礼:“奴婢陈德义,叩请皇爷圣安!”

    “行了,起来吧!”圣上开口说道,“皇后叫你过来,什么事?”

    陈德义利索地将事情说了,就听圣上问道:“可知是什么事?”

    陈德义摇了摇头:“奴婢并未近身伺候,却是不知!只是今儿一早,平王太妃递牌子求见,与娘娘说了好一阵子话,然后娘娘便吩咐奴婢来请皇爷!”

    圣上愣了一下,当下便起身说道:“既是如此,摆驾凤仪宫!”

    等到了凤仪宫,皇后将事情一说,圣上再一看账本子,一时间也是心中火热!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瞧着太上皇花钱各种大手大脚,如今轮到自己,没多少私房钱不说,户部还天天哭穷。一个皇帝手里没钱会是什么下场,可以参照一下前明的皇帝,所以本朝就将内帑和国库分得很清楚,皇家也占据了许多产业,由内务府管理,其实就相当于秦汉时候的少府,无非就是规模小许多罢了。

    “朕怎么说,今儿个府里长史罗实一早过来求见呢,以为又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竟是没叫人问一下,这会儿人还在偏殿值房那边等着呢!”圣上这会儿也有心玩笑一下了,“原来竟是财神爷来了!”

    “什么财神爷,弟妹可是女子!”皇后嗔道,“弟妹也是一片忠心,只是东洋那边该当如何处置,还得皇爷示下才行!”

    圣上不假思索地说道:“天授弗取,反遭其咎!竟是有那等人物,私底下垄断了东洋那边的贸易,朕竟是半点风声也不曾听见!以往一说海贸,大家都说是南洋,最多就是北上从高丽那边采买一些高丽参,高丽纸之类,从来不曾听说过东洋的事情!可见这里头定然有什么猫腻!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将此事查清,回头这些人有了钱粮,还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之前白莲教之乱,太上皇一力安抚怀柔,以至于未尽全功,圣上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听得有人勾结乃至是豢养海盗,就算没这么多钱,也戳了他的肺管子。前朝倭寇之乱尚且不远,若是这些人回头对朝廷不满,直接叫这些海盗假扮倭寇上岸劫掠,那东南一带岂不是又要不得安宁?

    圣上这般想着,直接说道:“朕这就命人查探,等查明之后就命水军围剿!”

    皇后提醒道:“这海盗海商的事情,瞒得了别人,难道还瞒得过市舶司和水军?只怕他们早就知道内情,却一直不说而已!”

    “荒唐!”圣上被皇后这么一说,不免咬牙切齿,“这等蠹虫,真是罪该万死!”他站起身来,在店内踱了几步,终于说道:“回头皇后跟七弟妹说一声,就说那条商路,必须要保住!她只管叫人采买货物,准备出海之事,其他事情,自有朕来处置!”

    皇后听圣上这般决断,又说起了分成之事,圣上不免有些脸红,但是人穷志短,皇帝一穷,也是一样,他干咳了两声,厚着脸皮说道:“那个,分成的事情,不如咱们占七成,留给弟妹三成吧!”

    皇后见圣上有些尴尬的样子,也只是抿嘴一笑。

    圣上这会儿想到已经运到潜邸的金银,顿时也有些坐不住,说道:“之前晾了罗实那么久,朕也该见一见他,将事情吩咐下去!”

    皇后并不插嘴前朝的事情,听得圣上这般说,便起身说道:“皇爷国事要紧,臣妾送一送皇爷!”

    圣上看着皇后已经不再年轻,但气度却是从容,是宫中其他妃嫔所不能比的,终究是结发夫妻,总是肯帮他排忧解难,因此,他握了握皇后的手,含笑说道:“皇后莫要多送了,过一会儿朕来皇后这边用晚膳!”

    皇后听了,也是抿嘴一笑:“那我便叫人去御膳房传个话,叫他们准备一些皇爷爱吃的菜!”

    圣上想了想,又说道:“朕回头还得去大明宫给父皇请安,到时候也将珩儿一块儿带过来!咱们一家子,可是好久没有坐一块用饭了!”

    皇后听了,脸色不变,只是笑道:“既是如此,不如臣妾叫人再请了几位皇子公主一块过来,人多也热闹!”如今两人关系好,圣上将她跟她所出的一儿一女说成是一家人,但以后呢?说不定又要说她只知道自个生的孩子,作为嫡母,竟是不将其他孩子视作己出,可谓不贤。皇后不想冒这个风险,与其叫圣上只面对一个徒嘉珩,然后各种挑刺,不如将几个孩子都叫过来,一方面显示自己一片慈母之心,另一方面也叫圣上知道,他其他几个孩子并不真的比徒嘉珩优秀。

    圣上也没多想,只是笑道:“全凭皇后做主就是了!”

    第159章

    圣上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太久, 等到了年底,他觉得江南那边的盐税又有些不对,加上甄家大概是因为徒宏憬没能上位的缘故, 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架势,便想要换个盐政。

    只是这事撇不开太上皇,圣上只得去找太上皇商议。

    但是太上皇却不乐意, 直接表示,甄家当年接驾, 欠了不少饥荒,当初是他允诺叫甄家管着盐政, 然后将亏空填补上的。甄家这几年也算是尽忠职守,以至于亏空一直没还上, 所以,还得给甄家几年时间才行!

    圣上听太上皇的理由, 差点没把下巴掉下来!凭什么啊, 当初是老爷子你享受到的,我是一天行宫都没住过, 如今轮到我做皇帝了,拿着我的钱来给甄家填补亏空?

    瞧着圣上眼神不好,太上皇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扯淡,但是真实的理由太上皇没说,因为太上皇私底下跟甄家还有些沟通, 表示自己退位之后后悔了,觉得当今不孝,准备回头自己身体大好了, 将当今废掉,重立徒宏憬。

    至于当初为什么不立徒宏憬, 太上皇理由也很简单,一方面距离徒宏憬围场闹出的笑话时间还不长,另一方面就是他那会儿以为自己命不久长,徒宏憬太年轻,也没多少威望,上位之后难免要被下面臣子架空,到时候还不定会是什么情况!

    总之,太上皇那张嘴,便是鬼话连篇,也把甄家乃至贵太妃母子两个骗得七荤八素,或者说,他们愿意相信太上皇的鬼话。毕竟,他们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如今太上皇好起来了,他们不向着太上皇,又能如何呢?

    也就是圣上不知道,要不然的话,当场就要跟太上皇翻脸。

    太上皇其实就是想要在两个儿子乃至朝堂上头搞平衡,好维持自己超然的地位,这手段跟贾史氏在两个儿子之间搞平衡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贾史氏玩脱了,贾赦彻底离心,压根不买贾史氏的账,以至于贾史氏不得不在贾政身上不断投入。

    既然要让甄应嘉继续做盐政给太上皇捞钱,那就得在别的上头退让一步,因此,太上皇便说道:“盐政先叫甄家再做几年,不过,的确也该找个人看着点甄家,依朕的意思,也该换一任巡盐御史了!”

    圣上只得说道:“不知父皇对巡盐御史的人选,可有什么想法?”

    太上皇自然也想要换自己的人,他也是有恃无恐,仗着圣上手里暂时无人可用,不过嘴上却是说道:“你已经是皇帝了,此事自然有你做主!只是巡盐御史的位置颇为重要,一个不好,与那些盐商同流合污,再如同当年一样,又是百姓受苦!因而,最好不要从寒门子弟里头选,世家子弟见得多了,也没那么容易被那些盐商收买!”

    这话一说,便否决掉许多人了,尤其巡盐御史,既然占了御史两个字,就得从在御史台做过御史的人里头选,再要出身世家,这下还能选谁呢?

    圣上跟御史台的人也不熟悉,这会儿瞧着太上皇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也是暗骂,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指点一二!”

    太上皇图穷匕见,说道:“代善的女婿林如海如今不是在扬州做知府嘛,正好也差不多任满了,他们家以前有爵位,却又是清流出身,颇为爱惜羽毛,定然不会做出与商贾同流合污之事!”

    圣上咬了咬牙,说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扬州知府乃是五品,但这巡盐御史却只是七品,总不能要用人家,反倒是贬了人家的职吧!”

    太上皇笑眯眯说道:“你啊,就是不知道变通,之前朕还叫代善家那大儿子做东城兵马司使呢,他可是一品的将军!既是品级不对,那就给他一个高品的虚职嘛!”

    其实这种事情在宋朝很常见,宋朝的官员就是官位是官位,差遣是差遣,只是如今却是没有这样的习惯。

    圣上见太上皇将一切都想得明明白白,不免有些无精打采,不过还是说道:“既是如此,那父皇做主便是!”

    太上皇又赢了一局,却也不在圣上那里显摆,反倒是安抚了圣上几句,这才叫戴权送圣上出了大明宫。

    圣上有些气馁,出了门也不叫辇,就这么只带着夏守忠还有几个小太监,信步往前走。他近日跟皇后关系正好,信步就走到了凤仪宫。

    凤仪宫这边,皇后正在跟小女儿嘉妍看银造局刚刚进上的首饰。

    “都是些老式样,还不如之前七婶送我的好呢!”嘉妍看了一番,不免有些抱怨,小女孩就喜欢漂亮精致的小东西,其实银造局做得已经很好了,用的都是什么点翠、鎏金、累丝之类的工艺,繁复华丽兼备,但对于嘉妍来说,就显得有些老气,不够活泼俏丽。

    “你七婶是个心思灵巧的,许多样式都是她自个想的,回头你七婶进宫,咱们便问问她有没有新的式样!”皇后也不是什么会占便宜的人,便是拿了顾晓的新首饰式样,自然也会有所回报。

    嘉妍眼睛一亮,忙问道:“那七婶什么时候进宫啊,我过年的时候想戴新首饰!”

    圣上进来的时候也没叫人喊话,进门的时候就听到皇后笑道:“如今你七婶住得远,进来一趟也不容易,回头母后发个帖子,请她过来,可好?”

    圣上听了,振作了一下精神,笑道:“你们娘俩说什么呢?妍儿是想她七婶了?”

    皇后忙拉着嘉妍站起来,给圣上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哪里是想她七婶啊,是想她七婶的好东西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银造局送了些新首饰过来,妍儿不喜欢,想着她七婶之前的那些花样呢!”

    圣上皱了皱眉:“可是银造局不尽心?”

    皇后忙解释道:“也不是不尽心,只是宫里的东西,又要符合规制,又要符合节令,自然翻不出多少新花样来,妍儿又年纪小,觉得这些不够轻便漂亮,比不得弟妹之前送她的那些小玩意,这才惦记着呢!”

    圣上听了,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嘴里说道:“还是他们不尽心,这些首饰给皇后你平常戴着倒是差不多,妍儿才留了几年头啊,就戴这些!”

    皇后见圣上语气并不是真的生气,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道:“有了皇爷这句话,回头我便有话要说了,到时候问弟妹借了他们家的首饰册子来,也叫银造局多长几个心眼,琢磨点新花样出来!”

    说笑了一阵子,皇后便又叫人传饭,如今徒嘉珩也大了,进出后宫不便,因此,皇后便很少叫他进来,这会儿就只是带着嘉妍一起吃。

    用过晚膳之后,皇后见圣上似乎有些心事,便打发嘉妍自个回屋里头玩,然后便问道:“皇爷似乎有些心事?”

    圣上正会儿正是不吐不快的时候,当下就将今日的事情说了,气恼道:“父皇明明说巡盐御史的事情由朕做主,结果到头来,依旧是他的人!”

    皇后沉吟一番,却是说道:“臣妾虽说久在内宅,但这个林如海,臣妾却也是知道一二的!他未必就是父皇的人!”

    圣上一愣,忙问道:“皇后不如细细讲来?”

    皇后笑道:“这也多亏了七弟妹,皇爷该记得以前钰儿的伴读是荣国府的贾瑚吧!那是一等将军贾赦的嫡长子,一等将军夫人张氏的出身皇爷也该清楚,当年那事,张家也受了牵连,那会儿他们府里老国公救驾受伤,卧病在床,府里的事情都是老夫人管着,瞧着张家落魄,那老夫人便起了点心思。张家与隆安侯府却是有些亲戚关系,弟妹得叫那张夫人一声表姐,听得此事之后,弟妹便将钰儿伴读的位置许给了贾瑚,算是告诉荣国府,张夫人便是没了娘家,还有人给她撑腰!”

    圣上听到这里,便有些不乐,皇后娘家当年也是如此,他却是不离不弃,情深义重,如今顿时觉得自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又想到之前荣国府攀附徒宏憬的事情,口中说道:“那位太夫人倒挺会见风使舵!”

    皇后也是点头:“可不正是如此,不仅如此,那位太夫人还是个偏心眼,一意喜欢小儿子,不喜欢长子,等着代善公过世之后,便硬生生以那位一等将军无能,愧对祖宗,以至于爵位连削五级,都掉落到超品之下为由,硬生生将荣国府的爵产给了次子继承!”

    圣上听得拳头都赢了,这都什么事啊!你偏心也就罢了,爵产这种东西,是你一个妇人能私相授受的吗?圣上认识贾赦,当初在东宫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种,一听贾赦居然窝囊到这个份上,不免骂道:“贾恩侯那个蠢货!”

    皇后又将后来的事情说了,圣上算是听明白了,荣国府如今根本不是一条心,贾史氏带着小儿子搞投机,却想要大儿子顶锅。贾恩侯也不是好惹的,差点连贾政的腿都打折了。

    贾赦如今提督五城兵马司,看似官职不高,平时也没太多存在感,但在京中,委实算是个重要人物。他看破了母亲的偏心之后,只怕贾家的许多人脉也被他攥得死死的。可以说,贾赦是个可以拉拢的,反倒是贾史氏和贾政母子两个,首鼠两端,不值得信任!

    圣上再一想,宁国府那边贾敬当初为了避祸出了家,但这位可是义忠亲王的铁杆,自己当初跟他也是认识的,应该也能拉拢了来。荣宁二府如今虽说无人手里有兵权,但贾代化贾代善从兄弟两个接连掌管过京营,至今京营里头许多中高级将领依旧算得上是贾家的门徒,若是拉拢了这两位,那起码在京城,自己不怕遇到兵变之类的事情了。

    至于说林如海,这位能高中探花,可见不是什么一条道走到黑的蠢货,何况,他原本也不是太上皇的心腹,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才做到了扬州知府的位置。这位便是一开始跟贾家二房更亲近,如今这么多年也该看出了二房的虚实,再跟二房关系近,那就是愚蠢了!

    既是如此,林如海也应该是可以拉拢的。

    这么一想,圣上愈发轻松了起来。他现在是又缺人,又缺钱。但以他的身份,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了人就有了钱,反过来其实也成立。

    巡盐御史这个官职品级虽然低,却是典型的位低权重,盐政的官职要高不少,却在许多事情上得受到巡盐御史钳制。

    林如海若是肯投靠当今圣上,那么江南那边,便有了破局之道。

    “既是如此,今年就召林如海进京述职吧!”圣上很快便下了命令。

    太上皇自然也听说了这事,他对林如海的立场并不是很在意,林如海虽说是姑苏人,背后还有个荣国府,但是荣国府两房几乎早就撕破了脸,金陵那边的族人只怕更多地还是听贾史氏的,可想而知,林如海若是立场有问题,根本得不到贾家多少助益。而林如海自己,势单力弱,林家宗族跟林如海这支血缘已经很远了,当年开国那会儿还闹得很不愉快,老林侯后来更是直接将自己一脉的祖先都从林家祖坟迁了出去,几乎是实质意义上的除族了。

    林家宗族后来也懊悔,却又不肯自己上门说句软和话,反倒是拿捏着想要林侯这一脉低头,人家又不是犯贱,硬要给自己寻个祖宗。时间一长,林侯一脉即便是子嗣艰难,也宁可依赖姻亲,不愿意相信宗族。他们都觉得,自己这一脉若是真绝了嗣,到时候只怕林家宗族头一个来发绝户财,与其如此,还不如断了算了!至于说什么香火祭祀之类,他们还真未必有多在乎。

    这也是为什么顾家说跟林家其实算不得什么姻亲的缘故,因为当年跟顾家结亲的是林氏宗族,而不是林如海这一支。当年之所以有往来,也无非就是两家当年都在太祖座下共事,以姻亲的名义往来,更方便一些。

    所以,在太上皇看来,林如海但凡是想要做出点事情来,或者说,哪怕是为了自保呢,都不可能向着圣上。毕竟,江南那边是甄家的自留地,林如海不靠拢甄家,那想干点什么事情都千难万难。

    太上皇自以为能掌控人心,圣上却是个实在人。他不方便在宫里召见贾赦,毕竟,大明宫那边盯着呢,兴庆宫这边哪怕是多了只鸟,都有人禀报给太上皇。

    因此,圣上直接以私人的身份,选了个休沐日,在宫外用巧遇的方式见了贾赦。他原本还想要见一下贾敬,结果叫人去玄真观那里一看,发现贾敬如今真是修道修得走火入魔了,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开口“福生无量天尊”,闭口“功德业障”,被里头那些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道士糊弄得一愣一愣的,整日里只知道打坐念经,烧铅炼汞,也不知道当年那些儒家经典都学到哪里去了!

    贾赦有些紧张,当年他在东宫其实就类似于一个吉祥物,贾敬还能给义忠亲王出出主意,贾赦那会儿代表的就是荣国府的立场,只要他人在,那就行,所以,那会儿贾赦在东宫游手好闲不说,特么还手贱,什么都要摸一把,玩一下,还厚着脸皮从义忠亲王那里讨了不少好东西。

    圣上那会儿还年轻,不明白义忠亲王为何对贾赦一个小纨绔这般纵容,但是如今想起来,倒也明白一些。义忠亲王自己成熟得太早了,而贾赦这样一个同样出身高贵,却能没心没肺,毫无顾忌的家伙让义忠亲王看到了另一个可能。

    想到宫变之后,贾赦的遭遇,圣上也有些唏嘘。那个在大明宫也敢动手动脚,龇牙咧嘴的少年,终于在生活的毒打下变了一副模样。

    贾赦这个五城兵马司提督平时也不用上朝,他一等将军的身份倒是可以上朝,但他就没用这个身份出现过,便是每年入宫朝贺,圣上跟他也隔得挺远,别说是说话了,都未必能打个照面。

    这会儿遇见贾赦,圣上都吃了一惊。

    贾赦以前真的是个美少年,他长得不像贾代善,也不像贾史氏,倒是比较像老国公夫人,甚至还有些男生女相。如果顾晓见过年少时候的贾赦的话,她可能会怀疑,贾政不怎么喜欢贾宝玉,可能是因为在贾宝玉身上看到了贾赦的影子。同样深受祖辈喜爱,同样不思进取,每日浪荡,那对贾政来说,简直是年少时候的噩梦。

    但是如今的贾赦,呵呵,算是彻底长残了,他虽说没有酒色过度,但是前些年的窝囊生活也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他年纪其实与圣上差不多,但是如今看起来,竟是比圣上还老几岁的样子。起码圣上那几年纵情声色是装的,贾赦那几年颓废是真的!

    他们选的是一个包间,贾赦进门就给圣上行礼,圣上摆摆手,叹道:“恩侯,这才十来年的功夫,你都老成这个样子了!”

    贾赦恭维道:“圣上却是一如往昔!”

    圣上摆了摆手,笑道:“这几年过去,恩侯也开始会拍马屁了!”

    贾赦干笑一声,在圣上的示意下,老老实实在下首坐下,一边夏守忠还殷切地奉了一杯茶。

    贾赦摆足了一副遭遇过生活毒打的模样,半点没有当年小霸王的嚣张跋扈,还给夏守忠道了谢,倒是叫夏守忠都有些不习惯起来。

    当年的贾赦看他这样太监的时候,眼睛都是斜的,需要叫人的时候,嘴里就是:“那个谁,过来一下,给小爷办点事!”他们这些小太监就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满足他的要求。不知道的,还以为贾赦才是皇家人呢!

    可惜了,时过境迁,没了祖父父亲撑腰,贾赦也支棱不起来了。

    贾赦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圣上找他来干什么,干脆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喝茶。这茶应该是这茶楼的,号称是明前龙井,但贾赦一喝,觉得顶多是雨前,而且还不是那等上品,不过就是中品罢了。

    不过,这个时候,甭管是不是好茶,贾赦就这么低着头,慢慢品着,就等着圣上先开口。

    圣上也不好赤果果地说,贾恩侯啊,如今朕当皇帝了,你是倒头便拜呢,还是如何?因此,也只管摆出一副只是叙旧的模样,跟贾赦说当年东宫之事。

    然后,说着说着,两人都沉默起来。

    义忠亲王真的是个富有人格魅力的人,太上皇将他培养得非常成功,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引起了太上皇的忌惮。大家都跑去支持太子了,他这个皇帝该怎么办?早点退位让贤吗?

    如今圣上自己坐在这个位置,太上皇都已经老了退位了,愈发能够感受得到义忠亲王当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对于自己这个兄长愈发怀念起来。

    “兄长真是可惜了,偏生他太决绝,连个血脉都没有留下!”圣上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贾赦心里却是一突,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贾敬当年作为义忠亲王的铁杆,绝对干了点什么,要不然也不至于胆子小到直接出家,半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只是他不知道圣上这会儿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义忠亲王无子,圣上可以怀念,但要是突然冒出个义忠亲王的儿子来,只怕圣上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他!所以,即便这事有猫腻,贾赦也只当做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当年东宫真的有漏网之鱼,就叫他隐姓埋名,安安静静的在某个角落好好活下去吧!

    贾赦如今城府也深了,面上半点异常的表情也没漏出来,还摆出一副思念的模样,嘀咕道:“当年,我家瑚哥儿出生,那会儿东宫也生了个郡主……”

    他话没说完,圣上就想起来了,当年义忠亲王曾经开玩笑,两个孩子出生相差没几天,也是缘分,要将那个孩子许给贾瑚为妻的。圣上还记得那个小郡主,粉嘟嘟的,有些贪吃,因此有点胖,但却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结果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下。

    想到这里,无论是圣上,还是贾赦,竟是都垂下泪来。

    第160章

    一起怀念了一下义忠亲王之后, 两人似乎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圣上也不拐弯抹角了:“恩侯,帮朕!”

    贾赦愣愣地看着圣上, 就听圣上说道:“当年的事情,你也知道,兄长最后那样都是被逼的!如今, 却又轮到朕了!朕虽说坐在皇位上,却形如傀儡一般, 朝中老臣一个个什么都要向太上皇请示,又将纯王抬举起来, 这跟当年有什么两样!”

    贾赦舔了舔嘴唇,直接起身跪了下来, 低头说道:“愿为圣上效死!”

    圣上忙起身亲自拉着贾赦起来:“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有恩侯你这句话, 朕就放心了!”

    贾赦顺着圣上的力气站起来, 重新坐下,叹道:“圣上放心, 臣尽力而为便是!只是家里母亲委实有些难缠!”

    圣上笑了起来,说道:“朕也听说了你家的事情,你家老太太不就是想要拿着孙女寻个金龟婿嘛!朕跟你平辈相交,可不想吃这个亏,要不, 朕回头就给她一个恩典,将她送回去?”

    贾赦有些心动,忽然反应过来, 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别!家母素来觉得那丫头生辰好, 是个有造化的,圣上您前脚把她送回去,后脚家母还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您就当没这个人,让她老老实实在宫里做个女官,回头到家二十岁了,家母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圣上见贾赦脸色越说越苦,不免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自己摊上一个抓着权力不放手的老爹,贾赦摊上的是个没什么长远眼光,还一门心思攀龙附凤的偏心老娘,偏生都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圣上可不会跟贾赦说,你家那个老娘们是个糊涂蛋,你别管她怎么折腾,自个做主就行。放在后世,你在网上说什么父母皆祸害,还有人支持并共鸣,但是放在这个时代,除非是原则性错误,否则的话,那真的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母权来自于父权,拥护父权就是拥护君权,这就决定了,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冒着未来给自己挖坑的风险,对孝道指手画脚。

    再说了,正因为贾家如今这个样子,贾赦才能老老实实给自己效力,也能迷惑太上皇。至于贾家这般反复横跳,会不会在别人眼里落个骑墙派的名头,这跟圣上有什么关系。

    然后,圣上就跟贾赦说了林如海的事情,贾赦顿时瞪大了眼睛,他还想着林如海调回神京呢,结果又得去做什么劳什子巡盐御史!

    好在巡盐御史跟其他官职不同,一年便是一任,贾赦琢磨着再等个一年,自家妹妹妹夫还有那个小外甥女就能回来了,当下便是又替林如海表了一番忠心,表示回头就写信去扬州,跟自家妹夫说一下圣上的隆恩。

    圣上来找贾赦,为的就是这事,既然目标已经达成,便也不在外头多留。他如今这个身份,并不适合白龙鱼服,别的不说,要是徒宏憬胆气壮一点,玩点花样出来,说不定就达到弑君的成就了。

    因此,圣上先一步返回宫中,贾赦在茶楼里又坐了一会儿,还跑到琉璃厂又淘换了几样东西,这才慢悠悠回去了,脸上神情明显有些春风得意。

    张氏见了,不免笑道:“老爷今儿可是淘到什么好东西了,不如叫我也见识一下!”

    贾赦笑眯眯地将淘换的东西随手丢到桌子上:“东西嘛,倒是真品,不过也算不得多好,今儿个老爷我高兴的不是这个!”

    张氏有些疑惑,问道:“那是什么?”

    贾赦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夫人猜猜看,今儿个我见到谁了?”

    张氏一愣,也跟着猜到:“莫不是太爷的旧部?”

    贾赦摇了摇头,四处看了一下,然后在张氏耳边低声说道:“今儿我出门,其实是去见圣上了!”

    张氏吓得一个哆嗦,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贾赦。

    贾赦肯定地点了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说道:“那位还记得当年东宫的情谊,我琢磨着,说不定过个几年,舅兄他们也能回来!”

    张氏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腿有些软,退后几步,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

    前几年的时候,张家老爷子在忧愤中过世了,她几个兄长连回去奔丧都不能,她这个外嫁女,也只能私底下烧了几刀纸,悄悄在外头庙里供了个牌位,点了长明灯。若是张家能够平反,那真是再好不过!

    张氏哭了一阵子,只看得贾赦有些手足无措,他们少年夫妻,便是如今少了从前的热情,却也是恩爱过好几年的,如今两人之间没了曾经的爱恋,却真的如同骨肉亲人一般,感情反倒是愈发深厚起来。

    贾赦起身抚摸着张氏的脊背,感受到妻子的颤抖与软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夫妻两个之后抱头哭了一场,消息传到荣庆堂,贾史氏还有些纳闷,以为张家又有人死了!毕竟,当初张家老爷子死讯传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贾史氏对张家没多少好感,说是亲家,她当初没事几乎不登张家的门。甚至张家出了事,贾史氏还有些幸灾乐祸。如今似乎张家又有坏消息传来,贾史氏心里头悄悄乐了一场,又叫下头卤了炸过的鹌鹑和野鸡崽子,回头给她晚上佐粥吃,咸津津的,吃着正合口。

    这边才吩咐下去,那边贾宝玉已经摇摇晃晃走过来,他学说话比较早,不到一周岁,就能跟着贾元春学几句三字经了,无非就是说得不清楚罢了,如今说起话来,愈发利索了,已经能说比较长的句子。

    这会儿奶声奶气地叫着:“老祖宗,宝玉来了!”

    贾史氏顿时笑开了花,忙说道:“哎呦,宝玉啊,快来老祖宗这里来,怎地不叫丫头抱你过来,这门槛这么高,万一绊着了怎么办?”

    一边跟着的几个丫头忙解释道:“老太太,原要抱了宝二爷过来的,只是宝二爷不让,非要自己走过来!”

    然后就看到贾宝玉伸出手,手里还抓着一枝梅花,嘴里甜甜蜜蜜说道:“宝玉给老祖宗摘花戴!”

    贾史氏简直是心花怒放,忙将贾宝玉揽到自个身边坐下,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和花香,笑眯眯说道:“那宝玉现在给老祖宗戴上,好不好?”

    贾宝玉直接在炕上站了起来,贾史氏略歪了一下,叫贾宝玉够得着,贾宝玉将手里那枝梅花当做钗子一样,插到了贾史氏头上。

    贾史氏年纪大了之后,其实不怎么喜欢戴什么沉重的首饰,一般就是用一两支比较轻巧的步摇横簪,搭配上抹额,毕竟,人年纪大了容易脱发,她又不喜欢掺假发,如此才不会给头发带来额外的负担。

    贾宝玉年纪小,手上也没轻没重的,这一枝梅花插进去,扯得贾史氏头皮疼,但是心里却是极高兴的。贾史氏也不觉得贾宝玉能如何光耀门楣,但是人家毕竟有可能是神仙下凡,只要他在自己身边,自己的福气就不会断绝,所以,贾史氏对贾宝玉,那叫一个宠爱纵容。当年她瞧不惯自家婆婆娇惯贾赦,如今轮到她自己,竟是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贾史氏素来只有别人哄她的,没有她哄别人的道理,这会儿对上贾宝玉,嘴里哄小孩子的话,简直是信手拈来。

    贾宝玉大概也知道谁是这个家里决定他命运的人,他素来对年纪大的婆子不理不睬,但是在贾史氏这里,那叫一个乖巧可爱,童言稚语,只哄得贾史氏乐得合不拢嘴。

    祖孙两个互相哄了一阵子,贾史氏便笑着问跟着的奶娘李嬷嬷:“可给宝玉喂了奶了?”

    李嬷嬷忙说道:“已经喂过了,等半个时辰,还得再喂一次!”

    贾史氏听着点了点头,又叫下头做了嫩嫩的鸡蛋羹过来,毕竟,贾宝玉牙都长了好几颗了,奶水再养人,也有些不足,自然也得略添一些辅食。

    鸡蛋羹做起来快得很,贾史氏这边供应一向富裕,大冬天的竟是还有鲜虾,将虾仁剁碎了与鸡蛋一起蒸,再点上两滴香油,闻起来就是香喷喷的。

    贾宝玉还让着要跟贾史氏一起吃,贾史氏意思意思吃了一口,便叫人喂贾宝玉,又是笑道:“宝玉虽说年纪小,就已经看出孝顺来了!这样的好孩子,他老子还要挑拣!”

    说着,贾史氏又问道:“二老爷那边,赵姨娘几个月了?”

    贾史氏身边的丫头也已经换了一茬,只是只换人不换名字罢了,这会儿说话的就是新的翡翠,她嘴里说道:“已经有五个月了,大概明年二三月里头,就该生了!”

    贾史氏若有所思:“倒是跟敏儿家的丫头前后脚!”

    说到这里,贾史氏笑着看向了已经吃完了蛋羹的贾宝玉:“你姑母家还有个妹妹,名字里头也有个玉呢!”

    贾宝玉眨了眨眼睛:“妹妹?宝玉要妹妹!”

    贾史氏呵呵笑道:“好,回头你姑母回京,就叫你见见妹妹!”

    她这会儿还没生出亲上加亲的想法,无非就是喜欢贾宝玉,又想到了还没见过的外孙女,因此随口一说罢了。

    贾宝玉见贾史氏也不再说什么,他这个年纪,对妹妹还没准确的概念,他只知道,自己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只是几个哥哥都不常见到,原本模模糊糊有个大姐姐,似乎很久没出现过了,二姐姐也不跟他们住在一起,不过是偶尔跟着一个伯母来一次罢了。

    所以,贾史氏一句话带过,贾宝玉很快便忘了这回事,又凑到几个丫头那里,闻她们身上的胭脂味,还闹着想吃。

    几个丫头哪里拗得过贾宝玉,何况小孩子嘛,喜欢这种甜香的味道,本来也是正常的。因着贾宝玉这个毛病,荣庆堂这边的丫头用的胭脂都上了一个档次,免得贾宝玉吃坏了肚子。

    贾史氏也不生气,就看着小孙子跟几个丫头闹腾,只觉小孙子真的是聪明又可爱。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顾晓如今却想要将自家儿子撵出去。

    末儿跟着季先生,读书什么的都比较敷衍,却是一直在坚持学绘画,不仅在纸上,在绢布上画,如今已经发展到在墙上画。

    他自个院子里头,连院墙上都被他画上了各种草木花鸟,倒也颇有些趣味,但他如今竟是不满足于只画这些了,开始闹着想要学人物壁画。

    这年头不讲究解剖学,那等名家画出来的人物虽说只追求神似,并不会追求形似,但是总归画出来的人物都比较自然,最多就是画上的人经常会显得额头比较大,不过这也是难免的,这年头除了未婚少女额前会覆发,就跟后世刘海一样,男人妇人都会将头发梳上去,很长时间还特别流行高髻,若是搭配上额饰帽子还好,若是没有,画上人一般又都是细眉细眼的,还喜欢将脸画得珠圆玉润,一看可不就真的都是一溜大脑门。

    但是末儿可还没有这个能耐,画出来的人物,比例就很不协调,身体姿态也很是古怪,简直跟软面条一样。顾晓原本就是一时兴起,跟他说了西洋那边的透视法,还有就是用炭笔给他画了一幅人物素描,结果就被末儿给缠上了。

    顾晓上辈子学这个都是上班之后搞的,根本就是浅尝辄止。这辈子原身闺中的时候也学过一些,顾晓之前一时兴起,还画过几次,只是那会儿末儿还小,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她对这个,是真没什么热爱,她自己也就是在网上看了点教程,属于野路子,不是学院派,之前教了末儿一番,已经算是将自己知道的都教了。

    但是末儿就是不相信,硬是觉得顾晓这个当妈的肯定深藏不露,还有绝活自己留着,各种软磨硬泡。

    顾晓好说歹说,最后直接出了个馊主意,虽说因为当年传教的事情,朝廷将那些传教士都驱逐出境了,但是也未必没有漏网之鱼,你自个去找找看,可有那等擅长画人物的西洋人,到时候叫他们教他便是。

    末儿一听,顿时就来劲了,如今没事就往外头跑,想要找出什么西洋人来。

    可惜的是,除非是遇上各国朝贡的年份,否则的话,想要在神京遇上西洋人真的比登天还难。

    主要是这些人当初留给大家的印象比较恶劣,他们传教也就罢了,又只认一神,不许大家祭祀祖宗,甚至还胆大包天,想要让教皇给皇帝加冕!

    这不是失心疯了嘛!在中原,皇帝是天子,某种意义上本身就代表了神权,这个神权是远远凌驾于教权之上的,所以,历朝历代,常有皇帝册封神明,如那位刘邦更是骚操作满满,直接将自己册封为黑帝,他当年还宣称自己是赤帝子,等当了皇帝之后,儿子都不肯当了!老子也是帝君,跟你们平起平坐!

    所以,对于中原皇帝来说,教皇算什么,允许你传教,那是皇恩浩荡,你倒是反客为主,想要骑在咱们头上了!要不是离得远,打不着,就因为这事就得打起来。

    饶是如此,传教士的名声在中原也臭掉了。尤其他们本身底子也不清白,以上帝的名义,颇干出了不少“好事”,之前有一些被他们拉拢的士绅教徒帮着遮掩,加上他们本身又是外国人,中原又素来要面子,因此,只要不过分,大家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但之后出了那事,以前那些污糟事都被翻了出来,甚至许多无头案也被扣到了他们头上。

    原本许多无知百姓信奉这个,不过是因为他们会免费发放圣餐,黑面包便是不好吃,但能填饱肚子啊!当然,若是道观佛寺施粥的话,他们只要能赶得过去,肯定也不会错过就是了!总归就是谁给好处,我就信谁!

    结果朝廷将这个斥为妖邪,又给泼了不知道多少盆污水,一下子名声就掉到臭水沟里去了。便是许多原本受了洗礼,发誓信教的士绅,也第一时间跟他们划清了界限。

    也有传教士不信邪的,私底下偷偷传教。但是他们目标太明显了,根本就不是中原人的长相,只要一露面,就会被举报。运气好的被官府驱逐出境,运气不好的,直接就被那些愚民当做是妖怪烧死了。

    神京这边,除非是西洋来的使团,否则,连做生意的色目人都看不见,这些人想要做生意,那就去平安州,去玉门关,去市舶司,反正不要来神京。

    末儿在外头逛了半个月,差点都要跑到外城去了,也没见到一个西洋人,只得又回来磨顾晓。

    顾晓无奈之下,只得许诺,回头想办法买一些西洋那边的画过来,或者打听一下,南边沿海有没有学过西洋画法的人。

    其实要不是宗室不好随意离京,顾晓倒是愿意给末儿推荐一下敦煌,那边的壁画如今也还没遭到破坏,就这么隐藏在石窟之中,也没什么人关注。

    得了顾晓的许诺,甚至还弄到了一幅画在玻璃上的圣母像,末儿勉强算是满意了,带着圣母像回去研究西洋那边的画法,顾晓总算是松了口气。

    “我看三公子以后说不定也能成一代画宗呢!”春香一边给顾晓奉茶,一边笑道。

    刚泡好的白梨橙片茶,酸甜可口,温度也正好,顾晓一气喝了半盏,才说道:“随他吧,只看他喜欢便是!”

    “也是娘娘开明,寻常人家,都只叫子弟读圣贤书,哪里还能学这些!”春香恭维道。

    顾晓忍不住一笑:“咱们家要是寻常人家,说不得还真要叫他学圣贤书,好歹有个功名在身,出门在外,不至于被人欺负!可他已经是宗室子弟了,若是自己想要学,那多学一些经义也是无妨,可若是没这个想法,干什么还要皓首穷经呢!他喜欢画画也是一样,既然愿意坚持下去,咱们也不缺那点颜料钱,就让他继续学呗,至于究竟能不能学成,就看他的天份!”

    下面几个丫头也跟着恭维,有几个心里却是郁闷,果然是王府的做派,生下来就有爵位,一辈子吃喝玩乐都花不完,与其让他养成什么不好的习惯,不如培养一个可以贯穿终生的兴趣爱好。可怜她们这些丫头,可就没这样的运气!

    顾晓其实心里也是这样想,这年头,能投胎成男人,就是绝大的运气,再生在一个富贵尊荣之家,那就是出生在罗马,自然可以更随心所欲一些。可以说,生在这样的人家,只要不学坏,就是在为社会做贡献。

    顾晓对自家孩子的要求就是这么低,徒宏憬却是从小被望子成龙,久而久之,真当自己是真龙了。

    太上皇重新给他画了一张大饼,原本以为老婆岳父会跟他一起看这块饼,结果,别说是岳父了,老婆都不买账。

    纯王妃又不是傻子,徒宏憬就是个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之前连河都没过,就想要拆桥,如今发觉还有过河的希望,又想要将桥搭起来了!

    纯王妃琢磨着,徒宏憬这种人,老老实实做纯王还能多活几年,像他这么乱跳,迟早死无全尸!

    纯王妃已经将手里多的嫁妆悄无声息送回了娘家,她已经做好了被徒宏憬牵连的准备,谁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皇家又没有王妃和离的先例,她也只能是忍了。但是,她绝不会生下孩子,叫孩子跟着一块受罪!没有孩子,将来坏了事,她还能一了百了,有了孩子,她就得好死不如赖活!纯王妃才不想为徒宏憬生孩子,瞧着府里头又想要爬床的,都被纯王妃一股脑儿塞给了徒宏憬,自己一门心思吃斋念佛。

    徒宏憬被纯王妃气得够呛,知道镇国公府是靠不住了,忽然又想起来自家跟贾家的约定,再想到贾元春居然没被分到自个母妃身边,顿时就疑心贾家也反悔了,不免愈发气恼起来!麻蛋,要是贾元春是贾赦的女儿,吃这个亏,他也就忍了,你贾政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不拿我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