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交易
没有心的渣猫不会为自己没有认出曾经蹭过的短期饲主而感到尴尬, 更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
——没被认出来,一定是你变化太大的缘故。
——反正一定不是我的错。
有着深邃绿眸的狼狈前情人似乎被问得呆住了。
半晌后,他张张嘴, 又闭上, 如此反复数次, 最后还是没有因为愕然与难以置信而发出质问, 他只是神情僵硬,语调更是僵硬地回答了问题——对面前那冷酷无情的危险男人重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诸星,诸星大。”
时间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见那年。
尼昂在听到这个绕口的名字,随口问出了当时一模一样的问题:
“日本人?”
诸星大:“……”
诸星大:“是混血。”
这一模一样的对话,完全不会给人一种怀念的温馨感觉。
只会让被遗忘的一方越发挫败无言,心想你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诸星大动了动身体, 想要坐起来。尼昂已经把掐着他脖子的手移开了,人也重新站起后退了两步,没了漂亮但冷酷的猫科动物的压迫,哪怕右手肘以下无法动弹, 脑袋也嗡嗡得厉害, 诸星大也能很快的撑起身体。
盘腿坐在地上, 深绿眼眸的男人率先用完好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肘,应该不是骨折,更像是脱臼,于是抿抿嘴, 一个用力,又是“咔”的一声,诸星大哼都没哼一声,眉头也没跳一下,便直接将手接了回去。
“精确的诊断和漂亮的接骨。”尼昂评价, 语气漫不经心:“没断掉真是太好了,对吧?我原来是打算直接弄折的,只是脱了臼真幸运啊。”
“……”诸星大听见声音,抬眼看向尼昂。
对方却完全没有在看他,似乎只是单纯听骨头声音听出了这件事。
明白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的尼昂,现在的注意力正集中在自己脸上——他正摸索着把脸上那已经破损,失去伪装作用的人皮面具完整撕下来。
老实说,这个画面还挺渗人的,一张极其逼真的皮从面部剥落,如果不是没有血迹,那基本就是恐怖片的镜头了。
“呼,舒服多了。”
剩下的伪装人皮被完整的撕落,边角也没有碎屑被忽视,把没用的人造皮团吧团吧的塞进口袋,露出原貌的尼昂呼出一口气。
虽然人皮面具坏掉是意外,没了面具也稍稍有点麻烦,但尼昂的第一反应到底还是神清气爽。
——不用在脸上糊一层东西可舒服自在太多了。
诸星大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尼昂的脸。
没了陌生的伪装,对方那绮丽张扬的熟悉面容便露了出来,几乎还是诸星大记忆里的模样,除了更加成熟了些,基本没有其他变化。
他深绿眼眸深处不由闪过一丝迷茫与怀念,但更多的,到底还是浓郁至极的复杂,以及被命运打压的萎靡。
满满一副物是人非的浑浊阴郁。
“你忘得还真彻底啊,你当年突然一声不吭消失,我还等了你很久。”诸星大看着尼昂半晌,最后自嘲般沉声道:“我的长相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变化才对吧,你完全没有认出我吗?”
“不,准确来说,我还是有点熟悉感的,不然我也不会因此警惕你。”
虽然大致想起有这么个人,但的确已经忘记旧情人长相的尼昂歪歪头。
他重新上前,在诸星大面前蹲下,并似笑非笑地凑近,兴致勃勃地仔细打量着对方,尤其凝视着那对绿眼睛。
“没办法,你的画风变得有点大,我一时半会没能联想起来也很正常……我现在不是已经把你对上号了吗?”
面前狼狈的绿眼睛男人,早不再如当年初见时那般,有着一对未出社会大学生那般清澈明亮的双眼了。
“一副丧家犬的模样呢。”
尼昂观察半晌后,低笑了两声,语气无比轻快,没有半点同情:
“虽然剩的印象不深,但如果是情人的话,我肯定不爱找同行,也更不可能找你这种没什么精神的丧家犬,基于这一点考虑……哈,命运还真是反复无常啊,短短几年,就可以把一个人变得那么狼狈。”
“让我努力想想,当年在布鲁克林区那件地下酒吧整天蹲我的那个青年,我隐约记得是个前途无限的大学生吧?”
一夜情的对象,自然得足够无害,也得足够顺眼称心才行。
而现在诸星大,完全不符合这两个标准。
“……”落魄至极的诸星大面无表情的回视着,像是被戳中了内心的伤疤,不由抿了抿嘴。
“你遇上什么事了?”
稍稍有点好奇,尼昂毫不委婉地进一步询问,但他却并没有打算听对方说明的意思。尼昂直接当着面从兜里掏出手机,搜了搜最近的新闻。
然后果不其然看见了诸星大所说的通缉令。
只是……
尼昂挑眉,没看文字,直接把手机搜索出来的通缉令放大,并无比嫌弃地把那胡子浓密、头发凌乱、黑眼圈阴沉,几乎看不出五官细节且平白无故老了十几岁的颓丧脸放到诸星大旁边对比。
虽然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出相似之处的,比如说那如出一撤的阴沉眼神。
……但乍一看,怎么都觉得像是两个人。
返回搜索页面,扫过上面的新闻报道,“新泽西州一家五口灭门惨案?”尼昂缓声念出了标题,并一目十行的扫过整篇报道。
诸星大无疑是杀手中的新人,虽然身手不错,但暴露得太快。而一个杀人犯,还是穷凶极恶的灭门惨案的杀人犯,在千钧一发逃脱追捕后,惊魂未定之际自然会想要对自己进行一点伪装。
这是不想要被人发现的基础常识。
诸星大不懂易容,但他显然很清楚自己沧桑落魄邋遢的模样与收拾整齐后的区别有多么的巨大。
不需要多少技巧,通缉犯为了躲避追击,在犯罪后把自己打扮得与过去风格截然不同是很自然的:长发改成短发,蓄须改成无须,充分利用自己亚裔的优势等等。
这是谁都能想到的最基础的伪装手段,或许瞒不过专业的机器与一定水平的警察,但糊弄一般人完全足够了。
这些点在尼昂心底过了一遍。
他无意点评一个新人杀手的行动漏洞,在明白状况、看完新闻报道与通缉令后的第一时间,他脱口而出的是:
“这通缉令可真丑。”
诸星大:“……”
然后第二句话是:
“你要是顶着通缉令上的模样认出我,我宁可杀了你,也绝不会承认我以前挑情人的眼光那么差劲。”
诸星大再度沉默,片刻后,已经直到面前这人完全没有半点旧情的他,缓慢说道:“你不会杀我的,因为这里就我们俩,谁死了,另一个人就是凶手。”
“不好意思。”同样的恶人尼昂说得理所当然:“比起你这个正在被通缉的罪犯,我只是个被挟持的可怜人质,哪怕最终‘侥幸靠着矫健的身体夺枪自救,并一时应激杀了人’,也有正当防卫法判我无罪。”
“……”
诸星大没再吭声。
尼昂满意地将其评价为识趣。
“你和我认识的时候,绝对不是通缉令的样子吧?”
尼昂再度在诸星大面前蹲下,歪头看着对方那阴沉沉的双眸,并不体贴地微笑刺激着:
“短短几年,你怎么混到这种地步?我隐约记得,我印象里的那个家伙,貌似还是个道德标准在平均线上的正常人,但现在……灭门惨案的元凶?嗯?说着说着,我想起来了,当年是不是你委婉劝我换个稳定工作来着?”
“与你无关。”诸星大停顿了许久后,这么低声冷硬道。
他神情更阴郁了一点,仿佛被说得回想起了什么,一丝丝淡淡的无法压制的愤怒与憎恨从眉眼中透出。那不是朝着尼昂袭来的负面情绪,而是对着遥远的其他事物——哪怕那一事物已经毁灭,也依旧磅礴未曾熄灭的——对自己所作所为绝无愧疚之心的漆黑意志。
那是多么熟悉又眼熟的东西。
在混乱不太平的地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从来都少不了仇恨的影子。
尼昂眨了下眼,思索后询问:“复仇?”
“……与你无关!”
诸星大一僵,虽然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但呼吸却急促了一瞬。他稍稍提高了嗓音,这么沉声重复。
于是尼昂若有所思的微笑了起来,他那伪装中的深蓝眼睛如同猫一般眯起。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呢?”他说着,拉长嗓音,语气像是引诱人堕落的魔鬼一样:“复仇是最具备人性的象征,而也是在我看来最为美丽的情感,你现在的样子,可比刚刚的丧家犬模样看着顺眼多了。”
“……”
诸星大无言以对,他不欲再多说,只是冷着脸,扭头看了一眼洗手间出入口处被他反锁的门。
机场洗手间出入口的门质量很好,但一定挡不住闯入的特警,更何况,哪怕上了锁,机场工作人员也一定会有能够从外边开门的钥匙。
他已经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现在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他这个通缉犯绑架的人质已经失控。
抿住嘴,诸星大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尼昂。”
“嗯?”
“你以前对我说你是做保镖一类的工作,但实际上,你应该是在干雇佣兵一类的活吧?”诸星大凝视着前情人的眼睛,沉厚的嗓音是一派笃定:“而且,还不是正规安保公司那类雇佣兵。”
“有何指教?”尼昂完全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但如果是一夜情的话,他大致的确会用这类借口来说明自己身上不可避免留下的伤疤。
“我想要雇佣你,不用你做什么,只需要配合我脱离就可以。”
诸星大从钱包里递出了一叠纸币。
数量并不多,有零有整,大概只有两百美元出头,但那已经是他所有家当,空空如也的破旧钱包能清晰证明这一点。
尼昂看了一眼钱的数额,高高挑眉,然后扬起下颚,想都没想:“哈?我拒绝,你以为我的雇佣费起价是多少?”
“我明白这不够。”诸星大咬咬牙,并未慌忙:“但是,你也需要出去吧?”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易容,但你的伪装面具现在已经坏掉了,虽说当时状况紧急突然,他们可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但监控一定能拍到这个问题。”
“说不定现在,机场的安保已经在确认人质的身份了。”
诸星大凝视着尼昂:
“你应该没有第二张能够替代的假面了吧?”
尼昂眯起眼,细长的眼睫往他眼底里投下了不善的阴影,他嘁了一声,语气危险:
“我说你……该不会早就知道我易了容吧?”
“那我最初就不会挟持你这个可疑人物,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还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两人互不退让的对峙了数秒。
最终尼昂抬手,抽走了那几张钞票。
“不好意思,我完全可以直接废弃现在的假身份独自离开,不过养一个身份不容易,为了不让我那美丽的上司失望,我只好勉强看在她面上,给你这个前情人一点特权。”
钞票被抽走了,却没有被尼昂放进自己口袋,他微笑着踹开一间厕所的隔间,把钱丢进去,并直接冲进下水道。
硬是把人全副身家都丢掉,也绝不肯给前情人一次免费服务的无情雇佣兵神清气爽。
然后转身,踢了还坐在地面的诸星大一脚,尼昂不耐地催促:
“好了,还坐着干嘛?继续吧,绑匪先生,你可是我入行以来第一个能这么挟持我的家伙。” 。
重新规划了路线,目前的计划大致可以简单总结为挟持人质离开机场,然后坐上车逃亡。
最重要的车源有点麻烦。
诸星大一个囊中羞涩的落魄通缉犯,自然没有车。
但是尼昂有。
早在定好机票后,他就打了电话让部下把车提前开过来放在附近。
于是理所当然。
尼昂的车需要被“借用”一下。
尼昂:“……”
哈。
他开始思考在脱身后要不要直接一枪毙了诸星大的脑袋了。
总之。
因为尼昂易容掉了的缘故,赤井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对方头上——至于安保人员会不会感到诧异,迷茫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点,压根就无所谓,他们还能否认这么个人质存在不成?
“有股衣服没晾干的馊味。”不挑剔的时候腐烂的尸体都可以无视,而不爽的时候一点点瑕疵都能被拎出来说道的尼昂挑了挑头上的外套,并低声骂了句粗口:“**的,你不会是在水里打滚后至今都没换衣服吧?”
“你也知道我是什么状况,所以忍忍吧,大少爷。”把人拽过来,手再度勒住对方的脖子,重新捡起的枪也再度抵在人质的额头。
诸星大呼出一口气,做好出门的准备。
“说起来,诸星。”无所事事,没有半点紧张感的人质忽然再度开口:“我还有一件事没问你。”
“什么?”
“你为什么会选择挟持我当人质?比我更加好控制的人质对象,明明就有的是吧?”
“嗯?你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一身高档定制西装,无论气质还是模样,在一群人眼里看上去都是最像地位不菲的上流阶级。我对自己力气与能力有信心,如果没有必要,我不想伤害与我生理差距与我较大的女性、孩子与老人,于是依次排除,你便是我当时视野里最合适的选择。”
诸星大低声回复,然后顿了顿,冷哼一声继续道:
“美国的条子承受能力太差,一旦犯人掏枪,便很容易会因为‘惊吓’而把人质与犯人一起击毙,这里可是美国,资本就等同于权利,而一个看上去有钱、不好惹的人质,比较容易让他们冷静,比如说冷静地想想,如果把人质击毙,人质家属可能会找上门的麻烦。”
“哈。”头被外套遮挡住,长相绮丽的男人似乎被这个地狱笑话逗乐了,不管信没信,至少他都愿意语调轻快地接话:“勉强可以称赞你一句有绅士风度。”
第22章 谎言与冷酷无情……
雇佣兵的基本职业操守之一, 是不能无故背刺雇主。
其中包括完成任务后不会当场反水这一点。
哪怕被其他人委托去杀死现任雇主,至少也得等现在这单任务结束、雇主平安离开后,才能对其进行追击。
当然。
这是尼昂过去当自由雇佣兵时所坚持的个人规则。
对于更多没有道德可言的自由雇佣兵来说, 谁给的钱多就帮谁干活, 是很习以为常的事。将要被杀死的人用巨款从雇佣兵手中买回自己的命, 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说到底, 自由雇佣兵这一行业本身就是鱼龙混杂的,并不是谁都能抵挡得住眼下的诱惑。
尼昂一贯特立独行。
他喜欢给自己立下原则并坚持下去,且完全不在乎任何其他声音。
而尼昂之所以会十几年如一日的遵守这么个职业操守,也是深知没有任何后盾、仅仅只是一匹孤狼的自己必须这么做,才能名正言顺的维续自己那在对应圈子里显得颇为可笑的绅士准则,才能在复杂混乱的局势中保持平衡、在肆意挑剔工作种类的前提下还能长远的走下去。
谁都不会想要委托一个可能会被策反、会背刺自己的不可靠的雇佣兵。
简单来说, 这是口碑问题。
想要保持任性的前提,就得拥有更突出的足以在与同行对比下能够抵消这一缺陷的其他长处。
因此哪怕在最弱小的时候——
「等、等一下,你收了多少钱,我双倍, 不, 十倍……百倍付给你!」
在动荡、罪恶滋生的国度, 昔日那个因为营养不良而纤细瘦弱,衣物也邋遢破旧,眼神冷漠凶狠像一只野兽似的流浪少年,没有半点迟疑地扣下扳机。
砰。
鲜血迸射。
——收入仅仅只有20美元。
最艰难的时刻都过去了。
到了现在, 早已看不出过往半点落魄,仿佛生来就是个上流阶级的尼昂,就更没有无端反水的理由了。
没有任何实际事物拘束,仅靠自身自制力去维护的意志,是不能越界的。
一旦越界, 就会不断的越界并不断的宽恕自己。
就像是下定决心要减肥的人一次偷懒、嘴馋,就会次次偷懒嘴馋;就像下定决心要早睡早起的人一次熬夜赖床,就会次次熬夜赖床。
小事是这样,大事也是这样。
一样的道理。
所以……
所以。
“……”
“咔。”
在高速逃亡的车终于到无监控的安全地点停下来的瞬间,副驾驶的尼昂抬起眼眸,直接把枪口抵在了诸星大的头部,并推开了保险栓。 。
不久前。
通缉犯诸星大于今日下午五点企图登机离开美国时,被机器扫描识别出身份。犯人在逃亡之际挟持了一名人质,并在开枪示威后成功挟人质驾车从机场逃脱。
警方抵达现场的时候,犯人已经逃离约有三分钟。
机场安保人员第一时间对抵达机场前来调查的探员描述了状况,并把人质的基础资料交予到了警察手中。
“犯人哪来的车?”
“应该是人质的,我们打电话查了监控里的车牌号,那辆车登记在人质名下,从监控来看,应该是他回程前联系人帮忙把车开过来放着,预备他下飞机后能直接驾车离开。”
“为什么没人把人拦住?你们就算解决不了问题,至少把门堵着,不能让他们逃出去啊。”
“我,我们也没办法,犯人用外套盖住了人质的头,我们猜他可能是不想让人质和我们配合,这种状况下,人质看不见,身体挡着犯人的要害,而犯人身上还有第二把枪,我们不让开,他就一枪抵着人质下颚,一枪指着我们。”
机场安保很无奈:
“我们已经尽力了,那个犯人为了示威,还打中了我们以为同事的胳膊。”
事到如今,再追究也没什么用。
留在机场进行笔录的探员叹了口气,姑且先把事情与人质信息汇报给上面。
与此同时,另一队警车早早就根据交通部的指示,追捕那辆车的离开路线而去。
可尼昂的新宾利,是顶尖的配置。
车速惊人,三分多钟的优势,已经足够诸星大拉开近七八公里的距离。
扮演人质的尼昂上了车没多久,就抬手把副驾驶的遮阳板拉下,并同时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外套。
他毫不客气的朝身旁伸手,把他自己那被借走的爱枪给重新摸了回来。
打开弹夹看了下子弹,又重新装上、上膛。尼昂扭头看着窗外景色迅速转变,及时抬手抓住上方的车顶前扶手稳住急转弯时的身体偏移。
稍稍挑了挑眉,尼昂意外发现诸星大的开车技术相当优秀。急归急,惊险归惊险,但的确没出什么大问题。
“难以想象你在新闻里会翻车坠河。”尼昂冷不丁的说,“技术倒还不错。”
“靠身体反应能力就能做的事,我一贯都很有天赋。”诸星大低声回道:“我那天也不是因为失误才翻车坠的河,是车突然爆了胎的缘故,如果当时的车有你这辆的条件,我肯定不会那么狼狈。”
尼昂不置可否,只是提醒:“前面右拐,那段路没有监控。”
诸星大没有怀疑就开了过去。片刻,他在某段通往郊区的直径道路上被指示停下。
挂上空档,拉上手刹,诸星大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后方,“暂时还没有人追上来,姑且算是安全吧。”
他说着,忽然听见“咔”的一声动静,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杀意,他身体一顿,缓缓将双手抬起。
诸星大一点点将头移动回来,无比谨慎地念出身旁人的名字:
“……尼昂?”
枪口近在咫尺,似乎可以直接夺械自保。
但不久前刚刚和尼昂打过一架的诸星大,完全没有这个把握。
——是我夺械更快,还是尼昂在我动的一瞬间扣下扳机更快?
诸星大神情平静,唯独喉结滚了滚,不由从脸上冒出的点滴冷汗透露出了些许紧张。
尼昂没有吭声。
他只是眯起眼,深蓝的美瞳暗不透光。他一动不动,像是在思索。
场景一时间陷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宁静。
一只阴晴不定的猫科动物,正在思索要不要打击报复。
真不爽。
无缘无故地卷入麻烦,回去还得应付警察的询问。
虽然披上了委托工作的外壳,但实际这次外快并没有收入——冲进下水道的美金现在大概已经踏上前往大西洋的旅途了——因此严格来说,他和诸星大现在其实更算是意外之下遇上各自不得不解决的麻烦,因此出于自身利益,从而凑合在一块一起解决问题罢了。
而尼昂的麻烦,是诸星大带来的。
虽然从现状来看,诸星大与他的相遇纯属偶然。
但这和尼昂因为不爽而想要打击报复没有任何关系。
……多数人都讨厌被惹上麻烦。
只有给你添麻烦的那个人是你爱着的、在乎的、喜欢的、不介意的人,或者被添麻烦的人有一颗温柔又乐于助人的心灵,才会不计较得失的愿意帮助你。
但诸星大不符合前者。
尼昂也绝不符合后者。
一个都快不记得的一夜情对象,居然能够在那么久之后惹出这么多事。
尼昂漫不经心:……以后挑床伴是不是得更慎重一些好呢?
不。
果然还是杜绝所谓的“固定一夜情搭档”比较好吧?
说到底,一夜情这个词,本来就与“固定”和“搭档”完全不搭边。
当时,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和这家伙发展成固定组合呢?
想不起来了,不过大概能猜到原因:周围或许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
自己到底有多挑剔,尼昂多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本就挑剔,一个难得符合标准的家伙还反复主动凑上前,那么发展为固定搭档也变得理所当然。
不过那都是题外话。
那些不记得的事情完全不会影响现在的结论:不管是不是意外,是不是巧合,给他带来麻烦的诸星大本人,都让人不爽。
最让人不爽的点在于,尼昂视他为陌生人,而这家伙反倒是很了解他。
比如说,诸星大今天做的最聪明的一个决定,就是在认出尼昂的身份之后,选择拿出全身家当来“雇佣”对方。
是“雇佣”在前,而不是用“对方假身份”这一个理由来要挟尼昂。
——尽管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但尼昂的确因此察觉到自己的性格和行为模式被剖析了的感觉。
莫名像是看见了黑泽阵。
那个出现就基本等同于麻烦,每次都总是能精准给他添堵的家伙。
讨人厌的死敌不需要第二个。
【干脆杀掉好了。】
这一念头异常清晰。
这也不算是违背职业操守吧?
现在毕竟已经加入组织了。
尽管谈不上忠诚,但现任雇主给钱给的爽快,合作还算顺利,并且最重要的是——对方有目前他所能接触到的,对里世界范围内最全面的情报网。
……想要在里世界找人的话,在组织会轻松一点。
至少不需要再像过去那样,在满世界各个国家的漂泊。
这么一来,主动做一点雇员该做的事情或许是有必要的。
毕竟现在的老板神经比蛛丝还纤细,敏感多疑还胆小,偶尔干点其他同事会干的事向上面表表态,也不是不行。
面无表情的尼昂,搭在扳机上的手稍稍收紧。
他凝视着诸星大的眼神越发冷漠,诸星大甚至快要忍不住反击自保的冲动。
尼昂:“……”
——对面的家伙不知道他组织成员的身份,但却清楚看见了他假身份的脸。
——在“尼昂欧文”还有存在必要的当下,直接灭口,似乎是正常组织代号成员会做的选择。
理由是足够的。
尼昂扬起笑容,搭在扳机上的手指骤然用力。
“砰——”
一声枪响。
这枚子弹,没有如愿击穿诸星大的头颅,而是擦着耳廓和他那紧绷的脸,直直打穿了他身后的车窗玻璃。
克制着自己行动的诸星大猛然松了口气,心道:……猜中了!
阴晴不定的野兽重新变回原本漫不经心的模样。尼昂歪歪头,冷哼一声,把枪口抬起。
过去年幼的尼昂,可以为了20美元所代表的原则以及对应的未来,而在饥寒的状态下无视千百美元的引诱。
如今成年的他,也自然会记着对方递过来的有零有整的两百多美元,在不悦中将枪口偏移了几分。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尼昂低语:“这种感觉真让人讨厌。”
“毕竟我是有个正常感情的人。”诸星大将耳际流下的血抹掉,知道自己心机被看破的他,这么缓缓说:“想要讨你欢心可太难了,不努力观察的话,想必会更早被你抛下吧。”
到了这种时候,哪怕是对男性的感情不太在意的尼昂,也能听出其言下之意。
尼昂笑了起来,冷淡的,不信任的,语气很是不解的反问:“什么样的蠢货,会在一夜情里走心?”
“不止一夜。”有着深绿眼眸的男人平静纠正:“是两年。”
尼昂:“哈,这两年到底有多少水分?”
指一个月只能见到一两次甚至可能一次都见不到,没有联系方式,不知道住址,甚至连对方真名与人生经历都不知道,相遇纯靠偶遇的两年吗?
这可真久啊。
尼昂内心毫无波澜。
他印象不深,但唯独一件事他很清楚——他绝对不可能对谁有感情上的承诺。
不提没有真正悸动的对象。
就算有,一个注定不得好死的雇佣兵,也没有理由把自己珍视的人一同拖下水。
“废话到此为止,你的委托已经结束了。”
尼昂扬扬下巴,对这个话题不再有半分兴趣。只是在他示意旁边的男人滚下车之前,他抬起手,抓着对方的衣领把人拉了过来。
“不过在你滚之前,我最后给你一个警告。”
两人脸靠得很近,鼻尖几乎都要靠在一起,就仿佛瞬间回归到了昔日还是床伴的时候一样,只是尼昂灼目的银眸被暗沉的深色美瞳覆盖,里头盛着的不是轻快,而是危险的预兆:
“我是不在乎我那张假脸还能不能用的问题,亲爱的大君。”
反正我和那些除了明面身份价值以外就别无长处的消耗品不一样。
一个假身份报废了,大不了就换一个。
“但我会在乎额外的麻烦,和因此而产生的加班问题。”
“我懒得理你犯了什么事,也不关心你之后的行程,我只需要你闭上嘴,不该说的事别说。”
“否则下次枪口就不一定会偏移了。”
诸星大凝视着那对眼睛,没有任何犹豫:“我知道了。”
尼昂眼睫垂下:“答应的真快啊。”
诸星大:“毕竟我早就猜出来你应该在做一些不合法的工作,既然我以前从来都没说出去,那么现在也不会。”
早已站在对立面的骗子,策划了一起把自己的命也赌上桌的惊天谎言的骗子,说出了虚假的语句。
深绿眼眸的男人甚至顺着这个距离直接向前,堂而皇之的吻上对方淡薄的唇,并毫不意外对方完全不躲不闪,甚至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丝。
“和你不一样,尼昂,我的心可不是石头做的。”绿眸的男人低语道:“更何况,我现在也是通缉犯,还是个自身难保的通缉犯,我没有傻到在自身难保的时候去招惹更多的危险。”
第23章 罗马尼亚
在里世界当中, 为了掩人耳目,亲吻往往并非单纯意味着喜爱与祝福。
或者说,正因为吻在世人眼里更具备暧昧味道, 天生就具备强烈的遮掩效果, 所以过去常常被用来作为暗号。
很有趣的知识:在黑手党起源的意大利, 亲吻不同的部位, 往往有着不同的含义。
落在脸颊上的吻代表“平等”。
落在手背上的吻意味着“忠诚”。
而落在嘴唇上的吻——则意味着谴责和死亡。
当然,具体什么含义,往往取决于当时的情形和对应集团内部约好的信号。亲吻嘴唇的行为,也有被用来代表其他意思。
例如约定与警告。
曾经有黑手党的成员被逮捕后,同组织的兄弟在其被警察带走前无声亲吻对方的嘴唇。
这是在承诺他会保护与照顾对方的家人。
作为交换,被带走的对方必须保证不会出卖兄弟、必须维持缄默。
——否则, 这个吻就会变为“死亡之吻”。
但这些习惯,似乎和一个新人美籍亚裔的通缉犯没什么关系。
不过无所谓。
尼昂愿意把诸星大离开前的吻当做一个缄默的承诺,而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其他东西。
用一句“滚”把人赶下车,尼昂弓身跳到驾驶座, 然后头也不回的把车开往了相反的位置。
片刻, 预估着四周的状况, 他再度把车停下,并从车内手套箱拿出的易容的道具。
仿佛是魔术一样,一张脸转眼间就变成了另一张脸。将易容剩余的瓶瓶罐罐处理好,尼昂将东西放回了手套箱。
点了一根烟叼着, 重新把车启动,尼昂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摸索出电话。
单手灵活调出短信界面,尼昂给自己在情报组的同事发了条讯息并把记录删除。
内容是让人把最近美国那起“新泽西州灭门惨案”的事件调查详细发给他。
诸星大看上去再没有嫌疑,也需要做最后的确认。
没什么理由。
单纯是直觉。
——毕竟还没有完全消失呢。
——那种被麻烦缠身的不祥预感。 。
尼昂是完美又尽责的雇佣兵。
百分百的任务完成率不仅是他对外的惊人业绩, 也是他自己心底当之无愧、对业内态度傲慢的资本之一。
掩饰雇主的去向也是默认的工作范围。在警察终于顺着路线找到这辆被挟持的车后,车上就只剩下了年轻的人质,和一件属于犯人的外套。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那个犯人去哪了。”
变会温和无害心理医生的尼昂平静接受着警察的询问,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被要求闭上眼,老实待着,他手上有枪,我不认为我反抗会是个好的选择,加上外套挡住了我的视线,因此我什么都没看见。”
“对方离开的方向我也不知道,毕竟对方在下车离开后还特地绕到我这边,把手搭在我肩头警告过我,要求我十分钟内都不许把外套拿下来,如果我有任何异动,他就直接开枪杀了我,并的的确确开了一枪作为警告,喏,车窗玻璃上的枪口就是这么来的。”
“反之,如果我配合,我在十分钟后就能够平安无事的离开。”
警察问不出任何有用东西。
人质什么都没看见,车内的行车记录仪也没有记录,显然犯人并不粗心,在上车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把记录仪的开关给关闭了,因此警方也无法靠这个查出犯人下车后的逃离方向。
“他就不能大胆点,偷偷瞄一眼吗?”一个警员不满自己扑了个空,他压低嗓音,自言自语的嘟囔抱怨:“一个大男人,长那么高的个子,怎么就胆子那么小呢?”
尼昂第一时间就抬眸看了过去。
警员立即闭上嘴,但显然已经听见这句话的受害者,并没有因此而选择息事宁人。
他挑挑眉,微笑起来:“怎么?这位警官先生难道觉得,我要冒着被枪毙的风险去激怒一个危险的凶犯吗?那还真是抱歉,我只是个普通人,和钢筋铁骨,无畏枪击的您不同,我还是很珍惜生命的。”
“而我虽然不是什么行内大师,但多少也是个有一定知识储备的心理医生,我猜测,那个犯人既然会把外套盖在我头上,不让我看见需要灭口的东西,就意味着他没想要取我的性命,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如果你有意见,认为我有罪,那就欢迎你起诉我,比如在报告上写,就说你们没能抓住犯人,是因为人质胆小怯弱,没能看见犯人逃往哪个方向,而不是因为你们废物无能,姗姗来迟。”
心理医生说着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西装,整了整自己的袖口,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或许你会希望由我联系你们警局,替你说明这件事。”
警员被说得满脸发青,但还是没敢再吭声。
不仅是因为他清楚人质自保优先的行为完全没错,更是因为他注意到尼昂身上的高定与他所驾驶的这辆顶配宾利。
……都是些肉眼看去就知道价格不菲的贵重玩意。
如果对方想要因此投诉他,足够的资本可以把投诉的等级提高好几个度。
好在另一位警员赶紧过来打圆场,在询问完大致情况后,尼昂直接移开注意力,疲倦地表示他受惊过度,现在需要直接回家休息。 。
警方最终也没能抓住犯人。
诸星大再度逃亡,而身为人质的尼昂欧文,也在事件结束后回归自己的心理诊所。
次日。
新闻播报了这件事,其中甚至夹杂了一小段机场内的监控录像。
【犯罪嫌疑人在发现难以逃亡后,试图在机场人挟持人质,率先被袭击的先生身手不凡,躲开了一劫,直到嫌疑人失败后转而盯上不远处的女性,最开始的那位先生为了救人,冲过去将女士推开后,不幸代替对方被嫌疑人用枪控制。】
【好在,最终人质平安无事,只是犯罪嫌疑人也因此逃脱……】
“……嘁。”
在新闻看见自己模样的尼昂皱起眉,极其不适的啧了一声。
该死的新闻媒体。
还有那能够轻易被媒体取到录像的该死机场。
……
第三天,深夜。
“新泽西州灭门惨案”的事件情报,由组织美国情报组的成员整理好,发送给了尼昂。
并同时该成员还打了电话,有些犹豫的说明状况:
“巴罗洛大人,被灭门的梅特兰一家与我们组织交易的时间点,已经是在十多年前了,经过我们推测,现在这家人出了事,也不会查出与我们的关系。”
“而当初的买卖交易,本身也是以我们采购员个人身份与对方接触的,当时的采购员已经在四年前死亡,因此我们商量判断后,认为没有掺和这起案件的必要,那里没有对我们不利的痕迹。”
“巴罗洛大人您突然让我们调查梅特兰一家的事件,是认为里面还有什么问题吗?需不需要我们更进一步重新调查?”
……当初的买卖?
或许是“巴罗洛”这一身份曾经立下的威望,美国情报组的成员脑补过度,一时间不免过分谨慎。
他们的一通电话,不等尼昂询问,就已经自行暴露了消息。
尼昂不知道什么梅特兰一家和组织有过接触。
当然的,他加入组织不过一年出头。
但不妨碍他听闻后歪歪头,淡定自若的表示:“我先看看资料,有事会再联系你们。”
尼昂挂断电话,用平板打开邮件,然后将文件下载。
组织的情报网很全面。
尤其是对里世界里各类变动的情报源相当丰富。
除了网络就能查询到的新闻报道外,他们还能查到警方没有对外公布的那起灭门案的内幕。
凶手诸星大的身份资料在文件的第一页。
人生履历很简单。
亚裔,24岁,单亲家庭,17岁那年独自来美国留学,并考入大学。但大学三年级刚开学没多久,他主动辍学,并直接人间蒸发、杳无音信。没有出境记录,说明大概率还在美国领域内。直到最近新泽西州事件发生,他在媒体曝光下活跃到了明面。
杀人动机不明,但疑似私仇。
翘着腿,点了根烟,只开了台灯的昏暗室内,烟头的火星若隐若现。
尼昂用手下滑动平板,视线从诸星大的身份信息扫过,然后开始浏览被灭门的受害者——梅特兰一家的消息。
能与组织扯上关系的人,显然也并非良善。
“毒X走私的中间商。”
“还有。”
尼昂低声念着,随后声音一顿,表情消失了。
甚至连高光都从眼底彻底消散,卸去了伪装的银眸霎时间阴沉的像是幕布下的金属刀尖。
还有——
人口贩卖。
“……利用美国H-2A工作签证项目,通过诱骗从墨西哥,危地马拉,乌克兰,罗马尼亚等各个国家偷运公民,一部分被以雇佣的名义卖给得克萨斯州和佛罗里达州等农场进行强迫劳动。”
“另一部分包括儿童、女性在内,则是通过暗网与熟客链被贩卖给各个集团或个人。”
“哈,美国的条子到底有没有查出这个消息呢?”
“如果知道却仍旧隐瞒、在新闻里只字不提,那就真是有趣了。”
尼昂对此没什么惊奇。
对于活在里世界的人来说,他们谁都清楚——那个世界的灯塔,阿美莉卡在合法与非法行业内,都存在许多贩卖人口现象。
这里是世界第一的发达国家。
同时,也是各类人口贩卖的来源国、中转国和目的地国,是性剥削或家庭奴役最严重的地方之一。
尼昂过去还是自由雇佣兵的时候,他之所以会数次来到美国,会在美国待上漫长的时间,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富饶的美利坚,自由的美利坚。
不管是追梦的人还是投机取巧的人,不管是善人还是恶人,都最喜欢聚集到这里。
从二十世纪初到现在,美利坚就像个旋涡一样,不断吸收着各种好的坏的事物聚集。
不管情不情愿,事实就是如此:灯塔越明亮,对应的黑暗就越浓郁。
尼昂内心没有波澜。
愤怒?难过?咬牙切齿?
如果是十多年前,还有精力恨屋及乌的自己或许会有这样的情绪吧。
但早已对各种事情习空见惯,自己双手也染满鲜血的当下,再罄竹难书的记录,对尼昂来说也没有任何影响。
太多了。
多到数不胜数。
他没有那么多情绪与精力,为每一件事都给予反应。
与其把情绪浪费在这里,不如等事情出现在眼前后摸出枪来得有用。
尼昂低声自语完,目光垂下,依然盯着资料上的某段文字。
他嘴里的烟移动到手上。
许久之后,随着火星一点点后退,被忽视的滚烫烟灰啪嗒掉落,砸在了桌面。
尼昂眨了下眼,将文件彻底删除。
关上平板后,他把烟拧灭在烟灰缸,随后大大伸了个懒腰,身体后仰靠在了柔软的真皮椅背上。
原本想要核实诸星大的事情的。
而现在,那个男人的事已经完全被抛到了脑后。
——罗马尼亚。
尼昂回忆着资料里梅特兰一家生前所涉及的人口贩卖链所途径的国家,里面赫然写着的“罗马尼亚”这个单词。
罗马尼亚。
美丽的东欧巴黎。
也是尼昂出生的国家。 。
那孩子……现在会在哪里呢?
今年是2010年。
从那孩子被那个人渣卖掉的1998年算起,距离现在是十二年左右。
梅特兰一家起码是十多年前就开始做这行,至今没被抓住,对方手中起码有一条稳定的地下链。
“有调查的价值。”尼昂垂眸低语,片刻,他念道:“不过诸星大……灭门案凶手,嘁。”
那个混蛋,要是有留下个活口就好了。
不……等一下。
诸星大那家伙,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在杀了梅特兰一家,到他驾车被警方追捕逃亡之间,他有没有拿走或者发现什么?
以及这个酒厂组织——
酒厂和梅特兰一家的交易,是毒X?人口?亦或者都有?
尼昂闭上眼,面无表情地思索着。
最后,在凌晨两点的时钟里,靠着柔软的椅背,短暂地陷入梦乡。
第24章 银眸的幼兽
80年代后期, 罗马罗尼政权动荡,在社会严重失序的情况下,大量犯罪事件钻了漏子、不断在地底下滋生。甚至是一些原本就潜藏着的罪犯, 也越发张牙舞爪, 地下的违法产业链一时间如日中天。*1
直到九十年代后期甚至是二十世纪初, 因那次动荡而滋生出来的各种罪恶与违法产业, 都没能被完全平息消失。
……
1997年。
罗马尼亚,偏远的城镇。
某一户自建民宅的地下室内,拘束着这么一位女性。
有着阳光般浅金色的凌乱长卷发。
有着一对无比特别,如同融化白银般的眼睛。
只是她手脚都套着连有长长的铁链的镣铐。
那铁链的另一端固定在墙面上,链子很长,没有卡住的话, 大概足以让这位囚徒在这个房间内自由行动。女人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无袖连衣裙,而裸露出来的手脚,那除了脸之外能看见的每一寸皮肤,都布满了大面积的伤疤, 烧伤, 刀伤, 鞭打伤……甚至右手腕和左脚腕都看上去有不同程的变形——是那种打断后骨头畸形愈合导致的痕迹。
尽管身旁就是床铺,但女人只是背靠着冰冷的墙,垂着头坐在中央的地面。
在昏暗的房间内,她一声未吭, 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咔咔的细碎声响悄然响起,她面前坚不可摧的铁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在门外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又犹豫不决。
女人冷漠的抬起眼。
那对眼睛里没有半点高光,但也没有半点脆弱。
里面盛满的, 只有刀锋般刺骨的排斥与残酷,像是只永不会被驯服、随时会噬人的野兽。
铁门外,一个有着漆黑长卷发,银色眼睛,同样消瘦,脸上还带有淤青的女孩,拿着一块干瘪的面包和一杯水,率先蹑手蹑脚地走向了她。
她一路靠近,直到女人用仿佛硫酸淌过般刺耳的嘶哑嗓音吐出一个字:
“滚。”
女孩身体一抖,停下脚步。
她动了动唇,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孩。
男孩同样黑发银眼,身形消瘦。
他看上去比女孩大个几岁,身上的伤痕也要更多:嘴角有着未愈合的血痂,一只眼睛红肿睁不开,裸露的手臂也是斑斑点点像是被什么抽出来的淤青与血痂。
他同样犹豫不决,但看见女孩的求助目光,还是鼓起勇气走到对方身边,结结巴巴地替她开口:“这是,我们偷偷拿来的。”
女孩顺势颤抖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前,用稚嫩又不流畅的嗓音害怕又担心地说:
“爸爸刚刚出门了……要快点吃掉喝掉。”
“……”女人没有动弹,只是沉默的凝视着面前的两人。
一个五岁的女孩。
一个十岁的男孩。
显而易见的兄妹。
并都有着与她如出一撤的银眸。
女人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触动。
里面永远都是纯粹的冷漠。
但她还是伸出了手,把东西拿了过来。
三两口吞下面包,再把那杯水喝下。
空下的杯子被抛回女孩怀里。
“你们该走了。”
女人闭上眼,再度用嘶哑地嗓音冷淡的说着,之后不再做任何反应。
五岁的女孩拿着那个杯子,和男孩一块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牢笼。
兄妹两人从可怕的地下室回到上面的住宅,可刚刚出来的一瞬间,两个孩子的步子一顿,神情涌上惊恐,有些猝不及防的撞见了凶神恶煞又眼神愤怒的男人。
女孩手里的杯子咔嚓的掉落地面,摔碎了。
“你们又偷偷给那个婊子送东西了?我是不是说了要饿她三天!?”
雷霆般的声响伴随着唾沫喊出,男人快步走来,迎面就是对女孩的一个响亮巴掌:
“不知服从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我那么多小崽子里就你们最听不懂人话,谁给你们吃喝的不记得了吗?就知道违背我的命令!混蛋,混蛋!”
“这个不听话的小婊子就算了,██你也和她一起违背我,给你好东西也不珍惜,两个混账玩意。”
男人抽出了皮带,于是拳脚与粗言烂语的谩骂,如同雨点般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年长一些的男孩没有半点犹豫的将女孩藏在怀里,可尽管如此,也依然无法完全将女孩护住。
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眼泪也没有掉一滴。
但只有五岁的女孩因为疼痛控制不住红了眼眶,但也没有吭声。
他们都低着头,不反抗,也绝不和这个生理意义上的父亲对视。
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现在没有这个能力,而一旦被对方看见他们那对银眸中藏不住的憎恨,就一定会迎来变本加厉的暴力。
不久后又有两人进了屋。
两人看了一眼这个状况,就视若无睹的移开了目光。
兄妹两人还有两个兄长,同父异母,只不过与叛逆的他们不一样,这两位兄长是父亲的帮凶。他们不仅脑袋里装的东西和他们爹一样,而且不管对外怎么嚣张,回到家都仍旧以他们父亲的话为首。
10岁的银眸男孩,本来也能成为他兄长里的一员。
顺应主流,可比逆着走要舒服多了。
可惜他继承了无比叛逆的血液,生来就一身逆骨,不爱当一条摇尾乞怜的家犬。
迟早有一天……
伤痕累累的年幼野兽牙齿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妈妈的耻辱,妹妹的耻辱,我的耻辱,全部都一一奉还回去。
我要他们死无全尸。
腐败滋生的土壤,长不出纯白的花。
仇恨之火在胸口燃烧的男孩,也无意成为无瑕的花朵。
他要成为剧毒又致命的荆棘。
可是。
【迟早有一天……】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1998年。
“不是金发啊。”
“没办法,不过眼睛颜色足够稀奇,也算是好货吧。”
“脸还可以,但是太瘦了。”
“随便养养就能好起来,这个年纪的小鬼半年一个大变样。”
“行吧,我要了,不过说好的价格得减一减。”
“啊?你不是答应了我那个价了吗?”
“那是昨天的价,你也知道,现在这行没十年前的时候好做了,每一天都在赔钱。”
“你陪个屁,就你买卖渠道多。”
随着生父与另一个人讨价还价,不久后,刚满六岁的女孩被拽着头发拖出了家门。
女孩挣扎,唾骂,甚至一口咬在大人手臂上,但终究没能逃过被拖上车的命运。
“去死,去死,去死啊,王八蛋,人渣,我要杀了你们!”声嘶力竭的女孩太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她眼底满是绝望和憎恨,在被揍了一拳,头晕目眩之际,拼了命的对着父亲身后倒在地上的男孩伸出手。
“哥——”
男孩听见了声音,动了动,脑袋抬起了一点。
磕破了的额角淌下的血糊满了他半张脸,他挪动着手臂,也努力朝前方伸出。
然后。
……手被他父亲一脚踩在了鞋底下。
咔嚓。
男孩听见自己的手腕传来一声刺响,与此同时,是连绵不断的巨痛。
他听见他父亲又在和人对话:
“喂,这小子你要不要?他脸也长得蛮漂亮的。”
“怎么?你不是一贯留儿子帮你处理生意的吗?”
“这玩意养不熟,仿佛脑子有问题一样……我有两个听话的儿子了,现在也不缺这个。”
“这样啊,那你找别人问问,我不要,我只收五六岁的,你这个超龄了,性格还差。”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撕碎你的脸,剖开你的胸膛,刺穿你的脏器,将你分割成无数段——!
可不管杀意如何强烈,两只稚嫩的银眸幼兽,也依旧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彼此消失在视野中。
而他们这样的孩子,只不过是万千太阳无法照射到的黑暗角落里,平平无奇的其中一个。 。
2010年。
纽约。
凌晨两点十五分。
踏、踏、踏、踏——
伴随着清脆的高跟鞋脆响,一手转着钥匙的贝尔摩德步伐优雅的停在了心理事务所的大门。
钥匙打开了锁,进来后直接关上门,她熟门熟路的越过前面的候诊室与诊疗室,一路沿着走廊走到事务所的内部私人领域。
“咚咚。”
抬手敲了敲某一间房门,然后不等回复,她直接拧下门把。
吱呀一声。
房门打开,中央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的尼昂,骤然睁开了锐利又杀意四溢的银眸。
“咔嚓——”
以惊人的速度抽出手枪、松开保险,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仿佛即刻就要摁下。
只是抬眼刹那在眼中晃过的一缕浅淡金色,让尼昂的手一顿。
……漂亮的、像是阳光一样的金发。
“巴罗洛!”
贝尔摩德脸上的笑意一僵,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背窜上大脑,她当即厉声喊道,不仅迅速侧身躲到墙后,脸上的轻松自在也彻底消失。
直到危险的枪口垂下,银眸的男人不确定的喊了一声“贝尔摩德?”,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当然是我。”贝尔摩德挑眉,谨慎的上前,目光打量,随后才恢复了原本轻松的语调,半开玩笑般:“要捏捏我的脸,看看我是不是易容吗?”
“不用。”尼昂观察了一下对方,把枪放回原位,然后顿了顿,“抱歉。”
“道歉就不必了,看在你好像不是故意吓我的份上。”贝尔摩德风情万种的翘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不过你怎么了,看着迷迷糊糊的,我一路可都没收敛脚步,你居然完全没听见?这可真难得——睡着了?做梦了?”
“只是打了个盹。”
尼昂说着眼神微沉,片刻后将立即微笑着将眼眉弯起,于是,银眸里的情绪就这么被藏了起来。
他语气自然平静,像是在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在梦里梦到了以前得罪过我的不可回收垃圾,真是晦气。”
“得罪你的人?能被你记到做梦都忘不掉,难道还没死?”
“不,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尸体大概被分成了起码十份——”
“诶,看来确实有很大的恩怨嘛。”贝尔摩德撑着脸,饶有兴致:“死了都还能被你记着。”
“毕竟那家伙不是我杀的嘛,我只是帮了点小忙。”尼昂耸耸肩,“仇人不是自己弄死的,多少会有点遗憾。”
“不是你弄死的,但你帮了忙?难以置信,你居然会把报仇的机会让出去。”
“因为那是个遭人恨的究极人渣嘛,恨他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有的是人比我更加想要动手——想要抓住那美妙复仇机会的,是位美丽尊贵到惊人的女士,所以我就让步了。”
尼昂仿佛想起了什么,情绪开始上扬:
“不过,虽然没能亲手手刃对方,但我却看见了世界最为美丽炽烈,足以让我铭记一生的画面,也得到了更加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也不算亏。”
“哦?什么画面和东西?”
“那就是仅属于我的秘密了。”
竖起一根手指,银眸的男人微笑着中断话题:
“好了,那是些对外人来说很无聊的事,我们换个话题吧——贝尔摩德小姐,欢迎来到我的事务所,你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到耀眼。”
“说起来,你深夜亲自来拜访,是有什么事吗?是有什么吩咐?还是想问工作的进展?如果是想问你要的那份资料的进度,我大概下周就能给到你。”
贝尔摩德:“啊,我没担心你的工作进度,我只是恰好路过,所以顺路过来看看你罢了。”
“只是路过来看看我?”尼昂歪头:“虽然这是我的荣幸……不过,我们之间就没必要说客套的话了吧?”
“嗯哼,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但我确实有点好奇又不解的东西想要问问你。”
贝尔摩德笑容渐渐变得促狭,她眼眉微弯,嗓音带着点探究:
“我在昨天看见了一起相当有趣的新闻——你度假回来、下飞机的那天,似乎在机场被个美国通缉犯给挟持了?我想我应该不会看错新闻里的那张脸,好歹是我亲自设计出来的人皮假面呢。”
“……”尼昂顿了顿,嘴角的笑容差一点都要垮下去。
倒也不是顾忌什么,这事并不需要隐瞒,他只是单纯觉得丢面子。
……到底还是被上司给看到了。
尼昂心底再度记了诸星大一笔账。
“什么通缉犯,能把我那么可靠又强大的巴罗洛给挟持,甚至还让你把车让出去,配合他一块逃亡?”贝尔摩德意味深长:“这着实让我不得不感到好奇。”
第25章 来自鸦群的邀请函……
被人挟持、用枪抵在脑门这种事情, 贝尔摩德怎么都无法将其和巴罗洛联系在一起。
退一万步来说,新闻里巴罗洛第一次被挟持的时候,贝尔摩德还能理解对方是老毛病犯了, 不想牵连到四周的无辜女人, 所以才配合着被机场安保两面夹击的通缉犯一同后退至洗手间。
但之后洗手间闭门后没多久, 巴罗洛非但没有在独处又隐蔽的空间内直接动手将人制服, 反而在不久后被犯人用外套盖着脑袋,一路毫无挣扎地配合对方逃离——就怎么都不对劲了。
制服对方,或者干脆夺枪杀了对方,对巴罗洛而言,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后续对警方的说辞也都完全不用担心。毕竟这里可是美国,因为特殊国情, 美国有着完整的一套正当防卫法,其中包括但不局限于平民当街将罪犯击毙。
但尼昂却选择了配合犯人离开。
甚至把自己的宾利都借用了出去。
……不正常。
贝尔摩德昨天刚刚看完新闻就眯起了眼。
于是,便有了今晚这一幕:因一些工作上的事,从曼哈顿受约来到皇后区参加宴会的美国著名影后莎朗温亚德在交际工作结束后, 于深夜摇身撕下人皮假面, 变回了组织赫赫有名的魔女贝尔摩德, 亲自来到了直系部下的家中拜访。
路过是真的路过。
但来拜访,就不是顺路了。
尼昂被这个问题问得头疼了起来。
他不是很情愿地叹了口气,苦恼的嘟囔:
“这么丢人的事情,最终闹到被你注意的地步, 这还真让我惭愧,早知道当时就该把诸星大的肋骨打断几根再说。”
“听起来,你好像和那位通缉犯很熟悉的样子。”贝尔摩德看似调笑,“诸星大?日裔?”
“是美籍日裔,说熟悉也谈不上。”尼昂耸耸肩, 的确不怎么隐瞒,他漫不经心陈述:“只是前情人而已。”
贝尔摩德眉眼一扬,兴致顿时雀跃了起来:
“……前情人?”
“准确来说,是曾经维持过一段时间的一夜情对象,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家伙,把他当空气处理就好。”
“介意详细说来听听吗?”
贝尔摩德一顿,立即就起身走了过来,她把手搭在了尼昂椅背上,然后探下腰,笑容美艳又诱惑:
“我以为,你一向是把这些一夜情对象当做乐子而已,没想到,居然也会有让你破例手下留情甚至出手相助的心上人啊,他对你很特殊?”
金发魔女循循善诱,眼神闪烁,眼眸眨也不眨的看着对方的脸。
她当即就决定一定要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问出来。
不仅是想要抓住尼昂的一个把柄,更多的是想要打听一件让她感兴趣的八卦。
啊哈,感觉下次去日本,需要借用一下日本行动组的力量时,有足够的东西可以引那边的行动组负责人配合了。
琴酒想必一定会很乐意为了这个情报而付出点人手与力气。
“心上人?”尼昂眉头一挑,嗤笑了一声,“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要不是他反过来认出了我,他现在要么被某个‘正当防卫的心理医生’一枪命中脑袋死了,要么就已经被警方抓走蹲大牢了。”
“……他认出了你?”贝尔摩德皱起眉。
“啊。”
尼昂呼出一口气,言简意赅地把具体情况对恶趣味又警觉的上司解释了一遍。
包括他为什么配合诸星大逃亡的原因。
心上人?
尼昂眼神凉凉:都没被他认出来的前情人如果也能称得上是心上人,那对心上人的定义未免也太宽泛又敷衍了。
贝尔摩德听完了前因后果,对尼昂感情史的好奇心顿时消失了一半——什么嘛,原来只是这样吗?还以为能得到什么不得了的有趣消息呢。
而她剩下那一半未曾消失的好奇,则是聚集在了诸星大本人的身上。
贝尔摩德若有所思:“按照你的说法,那个通缉犯的能力与反应力倒还不错,脑子也很好。”
“格斗的水平可以,上次能和我打得不相上下的家伙还是黑……琴酒那家伙,我可能也是最近过得太和平了些,一不小心就打上头了。”伸了个懒腰,尼昂漫不经心:“不过诸星他脑子聪明倒是真的,或者说,求生欲强烈?”
但凡走错一步,或者搞错了一点说话的先后顺序,那么撕下了尼昂的人皮面具的诸星大,现在就该是一具尸体。
贝尔摩德:“对方能和你打得不相上下?”
“不,最终还是我赢了。”巴罗洛歪着头,一字一顿,颇为在意地纠正这一点:“只是稍稍需要多费点时间而已。”
那也已经算是优上水平了,按照尼昂的说法,那个叫诸星大的男人拳脚功夫都带着现代“观赏性武学”的影子,换句话来说,并没那么“致命”,毕竟对方过去只是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而已。
是一个……完全没有经历过黑暗面的普通人。
贝尔摩德沉吟了片刻。
她忽地弯起自己的红唇,好像升起了一点额外的小心思。
“说起来,那个通缉犯现在去哪了?”
“谁知道呢。”尼昂打了个哈欠,垂着眼眸,看似不在意地:“我把他赶到XXX通往郊区的那段路了,至于现在是死是活,我也不清楚。”
电话也没有。
哪怕想要打过去问问对方有关梅特兰一家的消息,一时半会也没办法。
尼昂心底啧了一声:……这还真是失策。
贝尔摩德看不出尼昂的实际想法,她只是拿出手机查了下新闻,用指尖点了点唇:
“我看看,一家五口灭门惨案的凶手,啊哈,那还真是冷酷无情的狠人,最终从警察的追捕下顺利逃生,这不是很有天赋吗?只是你挑情人的眼光是不是新奇了些?这通缉令上的长相也未免太邋遢了,虽然看得出底子还不错。”
“我认识他的时候当然不是这张脸,我可没有这么荤素不忌。”尼昂嫌弃地说道,然后隐隐好像察觉到什么,不由挑眉,将目光对准女人的双眸:“等等,贝尔摩德?你该不会——”
“嗯?该不会什么?”
金发的魔女笑容妩媚,她眨眨眼,开口打断,然后重新站直身体:
“好了,亲爱的,我拜托你的工作记得快点搞点,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敷个面膜休息。”
来得突然,离开的也突然的女人盘着手,直接迈步离开了房门。
高跟鞋敲出的声音清脆,伴随着门锁开关的声响,妖冶的魔女大步流星的离开。
只剩下尼昂依旧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半晌后重新闭上眼睛。 。
美利坚酒吧文化相当丰富,不少不法据点都喜欢用酒吧来做遮掩。一些前科不断的罪犯和雇佣兵,在聚集的时候也都喜欢往这种地方靠。
毕竟枪和酒,一贯是暴徒永恒不变的挚爱。
诸星大和尼昂分离后,没有再安排任何接触计划——过犹不及,巧合的相遇发生太多,不管理由处理得再怎么自然,都必然会被怀疑——因此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单纯的以通缉犯的身份生活下去。
等待。
这就是诸星大,或者说赤井秀一如今需要做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话,那起机场劫持的事件,必然会被新闻汇报。
虽然不知道新闻能不能发挥到预想的用处……但诸星大在等待过程,还是有条不紊的做着卧底前的身份铺垫。
他最近在地下黑市工作。
想要找到黑市入口着实不容易,但大抵还是有一定渠道的——贫民窟,红灯区,各种混乱的地方,总会有一定消息。
而只要找到一个黑市中介人,他就能以新晋雇佣兵的身份受雇佣于一些美国**。
诸星大耐心潜伏了两个多月。
他本就是通缉犯出身的恶徒,融入黑市的速度也还算快。在试探了身手后,原本还警惕他身份的中介人便也开始陆陆续续给诸星大安排些打手、走私方面的工作。诸星大天赋异禀,不管什么任务一贯都是完美完成,而完成任务的数量一多,名气便也在小圈子内扩散。
一些小型**注意到他,陆续给他发出了邀请函。
只不过诸星大一直都没有接受而已。
他表现的像是因为命运作祟后而心灰意冷,并三观颠倒对世界彻底失望的自由雇佣兵,即不乐意被他看不上的条子逮捕然后坐大牢,也不乐意就此躲起来偷偷摸摸生活。如同新生的亡命之徒,平日除了工作赚钱,诸星大就是把钱用在酒和枪上。
不在乎未来,只享受当下,赚多少就花多少是常有的事。
加入什么小型**也觉得没有意思,事多钱少还容易被当做消耗品卖掉,不够自由。
——他人设立得很稳。
而在双手越染越黑,破绽越来越少之际,诸星大的耐心也渐渐濒临耗尽。
就在他思索着是否该安排新的计划去接触尼昂时,他终于等到了他一直以来在等候的东西——
深夜。
来地下酒吧喝酒的诸星大被黑市中介人喊到了幕后,并给他介绍了一位新老板。
雇主是个外表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
他微笑着将一叠大额美钞放在桌面,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雇佣任务:
“我需要你杀一个人,这是订金。”
中年男人语气自然:
“我可以给你提供武器与情报,而完成任务后,报酬是这里的五倍。”
诸星大神情平静地抬起手,将美钞接过,然后询问:“目标是谁?”
微笑的中年男人给了他一张照片。
诸星大什么都没问,一如完美优秀、从不多嘴、只认金钱的雇佣兵那般:
“情报什么时候给我?有时限要求吗?”
“一周内完成,情报的话,我现在会发到你手机上——那么,号码?”
诸星大凝视着雇主,报上了一串数字。
而在收到资料后,他便直接起身打算离开。
“对了对了,你——”
刚刚走了两步的诸星大,冷不丁听见了身后响起的又一道话语:
“一直这样一边躲闪警察的追捕,一边靠地下黑市流动的单子生活……不辛苦吗?”
诸星大扭头看向后方。
平平无奇的雇主此时正双手交叠在桌面,这么一边低声陈述,一边用那看不出深浅、带着打量与趣味的眼珠子观察着他。
打量能理解。
但那丝莫名的趣味是来源于……?
诸星大若有所思:“你想说什么?”
雇主:“我想问,你就不打算找个稳定的雇主么?”
诸星大没有表情,只是嗓音低沉的反问:“你又是哪个帮派派来的说客?”
“哪个帮派都不是,我们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组织。”雇主缓缓陈述说:“虽然名不经传,但我们给钱还算给的大方,每个月的薪酬起码是你刚刚拿到手的十倍,武器也能全额承包,我想,对于一个新生的亡命之徒而言,这应该算是相当吸引人的条件了吧?”
诸星大:“我可没打算被当成一次性的消耗品。”
“是不是一次性消耗品,难道不是该看你的表现吗?”
雇主反问,然后低笑了两声:
“我很中意你,不管是两度从条子手中逃脱的经历,还是这段时间以来你在地下创出的业绩,看得出来,你有做这行的天赋。”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在完成这个任务后考虑看看,这就当做是考核了。”
“我可以承诺,你日后的工作与现在在黑市里接触到的,不会相差太多,只要你能继续完成工作,继续保持你在黑市里的战绩,并学会最重要的——谨言慎行,那我们这里,就是全世界待遇最优越的集团:钱多,休息时间长,且无限提供枪械资源。”
诸星大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对方。
他大脑迅速收集着信息,无数的线索细节拼凑在一起,最后得出了一个让他几乎想要笑出来的结论。
——没错了,就是这个。
来自鸦群的……邀请函。
每一根神经都在述说着这一答案,等待许久后终于等到大鱼而引起的兴奋感,不知不觉传遍了四肢百骸的每一处。
诸星大神情不变,他只是应了一声:“如果你说的待遇是真的,那我会考虑的。”
第26章 新搭档
琴酒取得代号, 按照BOSS的指令来到日本接手这边的行动组后,以雷霆手段站稳了根脚。
时间并不比巴罗洛晚多少。
满打满算,这对前搭档在散伙后, 都在抵达新岗位的短短一年间就建立起了威信。
甚至因为组别不同的缘故, 位于行动组的琴酒, 某种意义上比在美国情报组的巴罗洛还要更加让人畏惧。
无他。
只是因为琴酒手里有实打实的“处决权”。
——所谓处决权, 即指对高级干部以下的绝大多数代号成员来说,琴酒拥有无需上报请示,就直接处死他们的权利。
当然,也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够杀死同事的。
琴酒所负责的工作,有维护组织安全,铲除叛徒, 以及灭口那些暴露身份、失去作用、给组织带来大麻烦的成员这一部分。
考虑到叛徒会跑,暴露身份、失去作用的组织成员为了求生,也有可能主动自首以出卖组织来换取警方庇护,为了以防万一, 作为这方面事项负责人的琴酒, 便自然而然的拥有了“先抹杀再上报”的职能。
因此只有在确定目标是叛徒或会给组织带来大麻烦的前提下, 琴酒才可以将人抹杀。
可做出这一判断的“依据”,却只靠琴酒的个人判断。
琴酒是组织的忠犬。
他没见过BOSS,没见过二把手,没见过组织地位最顶尖的那群高层。从实际地位上来说, 他并非是最核心的那一批,甚至还不到干部的级别。
而这样年轻的他之所以能拥有这般“特权”的原因,忠诚与能力便是唯一的理由。
能力可以考核。
但忠诚,却看不见也摸不着。
给予琴酒这一特权的BOSS到底是怎么判定琴酒能够胜任这一职位的,谁也说不清楚。
——不能去揣测首领的想法。
因此所有的异议, 都在“这是BOSS命令”的理由中消失了。
琴酒执着于“组织”这个庞然大物。
自有意识起他就在组织,被组织培训大的他,理所当然将组织的繁荣视为自身的一切。
就目前来说,他从未因为个人喜好,就随意处死自己不喜欢的人。
警告归警告,不爽归不爽。
但在真正动手的时候,琴酒只会对那些被判定为“叛徒”与“无价值”的存在真正扣下扳机。
琴酒不会滥用职权。
可其他人却不会这么想。
对于日本地区的组织成员而言,琴酒因为这一特权,变成了最不能得罪的可怕存在。
毕竟推己及人,如果他们拥有了这样的特权,绝对不会“公正无私”。
于是,琴酒就这样变成了令人敬畏忌惮的琴酒。
再没心没肺又肆意妄为的癫狂疯子,为了避免自己脑袋多一个枪孔,在他面前都要收敛几分。
琴酒不近人情,总是独来独往。
……但如果有任何人想要和他套近乎,得到的估计只有怀疑大礼包。
这个冷酷无情的多疑病患者,仿佛就没有“感性与共情”这根神经。
他是个独行侠。
自从与前搭档散伙后,琴酒就没再找新搭档,也相当排斥其他人靠近。
虽然和当年的贝尔摩德所说的那样,在调岗到日本后,BOSS特别给了他一个重新选择搭档的机会——说是新搭档,用直属部下来形容或许会更加合适。毕竟再全能的人,也总有腾不出手的时候,何况是负责一整个日本行动组的琴酒。
不过现在一年过去了。
琴酒虽然去过训练基地几次,但仍旧没有看中的人选,后来甚至干脆不去了。
——他看哪一个都觉得不行。
毕竟前搭档的能力太高,拔高了琴酒的眼界与标准,以至于想要挑一个能比得上对方的,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大一个训练基地,一眼扫去,资质都参差不齐。
枪法比不上巴罗洛。
反应力比不上巴罗洛。
脑子比不上巴罗洛。
格斗比不上巴罗洛。
这个就没有什么地方能上的了台面的,偏偏傲慢自大的脾气和巴罗洛一个鬼样。
……真碍眼。
琴酒仿佛忘记了,全能的人本就万里挑一,不然天才也不会引人注目。
组织基地一贯是因材制宜,选择单向培养的。哪怕是他自己,幼年在基地里培训时,也是以暗杀单方面的人才为主。
但事实就是,一年后的现在,日本地区赫赫有名的琴酒,现在身边没有任何直属部下。
他不觉得自己忙不过来,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谁帮忙。
反正巴罗洛没加入组织的时候,琴酒也是这样独来独往的——真到了要人手去执行大任务的时候,就该去调用行动组的成员了,他现在行动组负责人的头衔又不止是个空职。
倒不如说,如果现在多了个需要一同出行的新搭档或者说新部下,琴酒那根多疑敏感的神经,或许反而会因此紧绷。
他可不喜欢身边有一双时时盯着自己的陌生眼睛。
有一个因为上头命令,不得不搭档那么长一段时间的巴罗洛就已经足够受罪了。
他犯不着在好不容易回复平静独行生活的当下……再给自己找一个更碍眼愚笨的亲信在眼前瞎晃。
——只是因为这样罢了。
琴酒这么想着,也理所当然不觉得哪里奇怪。
但时不时来日本,备受BOSS宠爱的金发魔女却总是会在看见他的时候,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哎呀,好久不见了,琴酒,还没有挑到新搭档吗?”
魔女暧昧地调笑着,像是看着一件很新奇又有意思的事。
琴酒莫名其妙,但本能看见她就皱眉。
贝尔摩德每次来日本,基本都是有任务与工作的。
这个在组织地位格外特殊,虽然称不上是高层,但却让不少核心干部都必须尊敬几分的女人,做事总是这样随心所欲。
琴酒虽然烦躁,但也拿她没办法,毕竟贝尔摩德身后直接站着BOSS本人。
贝尔摩德经常需要借用行动组的人手。
——但那大多都只是为了自己能快点搞定工作,自作主张的借用人手而已,根本不存在必要性。
没人不想要轻松又迅速的解决工作。
只要你能说服得了别人帮忙,那也算是你的本事。
贝尔摩德深谙此道,因此为了行方便,早期她没少频繁接触作为负责人的琴酒。
然而琴酒性格冷漠,极其难讲,半点面子都不给。
久而久之,嫌麻烦的贝尔摩德,就自己去物色好用的狙击手来协助自己——卡尔瓦多斯,日本行动组的一位刚满二十,很是擅长各种枪械用法的代号成员,因为迷恋着美丽的金发魔女,从而自愿成为她的行动助手。
哪怕是琴酒,也不能干涉他人在假期里的自由生活。
既然卡尔瓦多斯乐意在自己休息时间无偿跟着贝尔摩德跑,他也不能阻止什么。
对于搞情报的魔女而言,美人计不过是信手捏来的事。
琴酒对卡尔瓦多斯嗤之以鼻。
——被感情蒙蔽的人,就像是被套上了嘴套与项圈的狗,愚不可及。
得到了自己想要人手的贝尔摩德,并未因此结束对琴酒的拜访。
或者说,正因为对方的不讲情面,恶趣味的魔女反而越发爱拿对方找乐子。
组织内部成员,一贯奉行互不打扰的原则。
哪怕是同一个日本地区的代号成员,都有半数以上互不相识,不知道彼此存在。
因此,远在日本的某人,就更别想知道遥远美国那边的组织成员的状况了。
贝尔摩德爱蹭琴酒的保时捷,让人送她一程。
用不着担心琴酒乐不乐意。
反正贝尔摩德有在蹭车的时候,说起自己如今的亲信——某位银发杀手前搭档的近况。
不多,只是一两句。
但足以让魔女不会被赶下车。
最近,贝尔摩德再度从美国来到日本。
久违见到琴酒的女人在蹭车之际,用相当意味不明的轻快嗓音提起了巴罗洛的近期变动:
“说起来,你知道吗?”
“巴罗洛最近有了一个新搭档。”
“是个相当俊秀的年轻人,天赋出众,是行动组的好苗子,假以时日,我认为他不会逊色于你多少,虽然还没有代号,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琴酒停顿了不到一秒。
随后他眼眸一抬,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着后排女人似笑非笑的脸,冷笑了一声:
“是你给他安排的吧?”
否则,以巴罗洛那家伙的性格,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再接受一个所谓的“搭档”。
对方比琴酒还要更加的独行侠。
难得恢复自由才一年多,身边就又多了一个碍事的家伙,除了被无法拒绝的美人上司要求外,琴酒想不到那个虚伪的假绅士会答应这一要求的第二种可能。
然而贝尔摩德却否定了这一点:
“怎么会呢?我一向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上司,我只是问过巴罗洛要不要留下那个新人,如果对方否决的话,我自然会把人送到美国的训练基地。”
“是他愿意点头的,我可没强行要求什么——巴罗洛会答应我也挺意外的。”
“或许,那位新人曾经是他前情人这件事,对巴罗洛来说,多少还是有点影响?”
魔女意味深长。
琴酒一顿,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一些。
前……情人?
他面无表情,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舌尖用力抵住了牙齿,没有回答。
他不接话,偏偏今日贝尔摩德的话特别多:“看来,你们之后要是再打起来,就不是1V1的局面了。”
“……”琴酒终于暗了暗眼眸,嗓音刺骨地开口:“和巴罗洛有关系的新人?这么巧?你确定对方背景足够干净?”
“你在怀疑我的调查能力?”
贝尔摩德挑眉反问,她并不生气,依旧笑吟吟地:
“当然,我不否认我可能出错,但那样不也挺好的吗?正好让巴罗洛监视那家伙,就像你当年被上头安排去监视巴罗洛一样。”
琴酒:“巴罗洛?他对组织可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但他是个雇佣兵,一个职业操守非常优秀的雇佣兵,不忠诚有什么关系?不会背叛,会拿了钱好好干活就足够了,你认为里世界还有比我们更好的雇主么?”
琴酒这次是彻底不再和贝尔摩德搭话。
前情人。
新搭档。
如果是因为这种可笑理由而没有拒绝这无聊的安排,巴罗洛那家伙也算是走了愚蠢的下坡路。
琴酒这么嘲讽想着,浅绿的眼眸深处却是一派阴沉冷漠,就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一般。
数日后。
贝尔摩德飞回美国。
而琴酒则是再度来到了训练基地。
这一回,无比挑剔的琴酒大人,总算是领了一个成员当直系下属。
那是个尤为平平无奇的男人:方形脸,体型健硕,外表看上去很不好惹。
但实际上,他所有评测都非常一般,在基地里算不上优秀。
唯一算得上出彩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听话与忠心,以及任劳任怨这一点。
——听话与忠心,任劳任怨。
只有这几项东西,和巴罗洛八竿子打不着,完全没有对比的余地。
至于琴酒突然想要找个新搭档的理由……?
琴酒想:他需要一个人帮忙打理他的爱车。
他那辆真正诞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古董保时捷,日常的维护工作必不可少。
于是这位好运被行动组负责人挑走,负责一些细碎琐事的成员,不久后也取得了代号。
代号伏特加。 。
尼昂不想要搭档。
有一个因为上头命令,不得不搭档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琴酒就已经足够受罪了。
他犯不着在好不容易回复平静独行生活的当下,再给自己找一个碍眼麻烦的家伙在眼前瞎晃。
但是。
在贝尔摩德打电话过来,询问他想不想带新人,并把诸星大的照片与名字通过邮件发过来的瞬间,尼昂就叹了口气。
果然变成这样了。
真没办法,他美丽的上司总是那么恶趣味,尽管这一点肆意妄为也格外迷人。
尼昂没有拒绝。
不是因为贝尔摩德,他听得出来,对方并没有强行要求的意思。这只是因为他与诸星大曾经的情人关系而提出的单纯询问。如果不乐意,贝尔摩德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但尼昂没有拒绝。
因为他也有事想要询问诸星大——关于对方所灭门的梅特兰一家的事。
既然对方被邀请加入了组织,又被送上了门,也就省得他在调查无果后暗地找人。
尼昂并不打算让组织知道他在寻找着什么——在组织那边,巴罗洛就该是见钱眼开的完美雇佣兵。
当然,他也不打算让诸星大察觉到这一点。
至于如何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套话……贝尔摩德不是让自己监视这位新人吗?
尼昂沉吟着思索:以监视与核实的名义去开口探究,这一理由应该足够用了。
第27章 我归你了
赤井秀一的潜入, 没有借助FBI的半点力量,也没有靠前辈的引荐。
正如他和上司所承诺的那般——只要能拿到完美的假身份,之后的所有事情, 都由他自己想办法。
诸星大成功了。
来自组织的主动邀请, 让他以所有特工最梦寐以求的安全方式成为了组织的一员。
加入的第一天, 接应他报道的, 是个不认识的黑衣男人。
对方带他前往了某个地下枪械俱乐部,各式各样的枪械供他选择。四周没有第三个人,一眼就明白这是能力考核的诸星大,就近拿起了一把手枪。
观察了型号,看了子弹与口径,一边斟酌着“天才”边界一边将枪械抬起的诸星大, 并没有选择隐瞒能力。
他一路贯彻着自己的设定,极其胆大包天、不走寻常路的选择了对于卧底而言最“引人注目”的方式:在测试射击能力的时候,炫技般来了个十连十环。
10m距离射击,满分。
50m距离射击, 满分。
只有模拟狙击100-200m, 因为“不曾接触”过这方面, 哪怕是天赋异禀的诸星大,在最开头也不免“失误”了几发,最终只拿了一个50分的成绩。
他皱起眉,很是不满。
甚至神情平静眼神执拗地提出是否可以重来一次的请求。
测试官:“……不, 不用了。”
测试官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当然是个怪物。
狙击测试虽然只拿了五十分,但对方的命中过程却格外惊人:第一发偏移很大,如同一个没用过狙击枪的新手,但第二到第五发之间,每一发子弹都是肉眼可见的在一点点熟练。
接下来的六到十发, 他亲眼见证了从外环到九环的迁移。
没有一次重蹈覆辙。
仿佛每一枪失误,都给面前这位新成员带来充足的经验。
测试官原本还带有的一丝漫不经心,顿时烟消云散。
不愧是被贝尔摩德大人关注的新人。
这样可怕的成长性,只要对方能够在组织里活下去,未来地位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果再好运得到某位代号成员的青睐……
想必取得代号,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吧?
测试结束,这位潜力惊人的新人得到“等待安排”的答复。诸星大放下了手里的枪械,迈步离开了这所地下俱乐部。
不久后。
他接到了组织内的调令。
点了一根烟,戴着针织帽、垂着深绿眼眸的组织新人拿起手机,点开屏幕。
发来的邮件没有署名,一如组织的神秘作风。
哪怕已经加入了其中,诸星大现在依旧徘徊在底层边缘,甚至除了当初招揽自己的人以及测试官以外,没见过第二个“同事”。
这是可以预料到的事。
但……
也是可以避免的事。
诸星大无意从基层开始往上爬,所以他才会一路以来,都选择了胆大包天又引人注目的行为。
——并为了不引起嫌疑,从而付出了良心,以及双手沾满鲜血的代价。
这是属于诸星大,不,是属于名为赤井秀一的男人的漆黑正义。
就如同医学的转变离不开旧时代无数荒诞亵渎的内幕,想要抵达光辉的黎明,就必须要熬过黎明前最浓郁的那段黑暗。
不需要荣誉,鲜花与掌声,也不需要任何人认同。
为了目的不择一切手段的突进,换来的,就是远胜于其他卧底前辈的战果。
这封没有署名的邮件,通知诸星大去报道。
里面是一个地址与时间,以及一句言简意赅的说明。
【你以后就跟着巴罗洛。】
【邮件阅后即删。】
作为一个新人,诸星大在刚加入的第一天,就被分配到了拥有代号的高等成员的手下。 。
报道的目的地,是一家私人心理诊所。
心理诊所。
熟悉的既视感,让诸星大眼神一闪,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巴罗洛。
这个本就被他深深记在脑海里的陌生代号,此时再度深刻了几分。
心理诊所在三楼。
迈步沿着楼梯走上去,带着口罩的绿眸男人掐在心理医生下班的时间点,敲响了诊所的大门。
“今天的会诊时间已经结束了。”
里面传来温润有礼的嗓音,很符合心理医生的印象,听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
“很抱歉,如果有需要的话,请明天再来。”
……尼昂大多数时候说话都很温柔礼貌。
当然,真诚的温柔礼貌,一般是女士的专属待遇。
对待其他大多数男性的话,应该是礼貌有余,真诚不足,脾气不好的时候,甚至像是在阴阳怪气。
如果不是见过“尼昂欧文”,听过对方在这一身份下的声音与说话习惯,诸星大一时半会,大概也不会将这个声音和自己记忆中的尼昂联系到一起。
诸星大抬手,二度敲响了门,并用沉厚的嗓音平和地说道:
“我有提前预约过,非常抱歉来迟了,请问是否能通融一下呢?”
里面安静了数秒。
隐隐间,赤井听见了细碎的动静。
门锁被打开了。
随着被拉开的门,诸星大对上了一双深蓝的眼眸。
——脱了外套,穿着衬衣与灰色西装马甲的尼昂医生歪着脑袋,似笑非笑。
他打量了诸星大一会,随后才侧开身体,让出了道路。
诸星大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步伐也因此顿了顿。
片刻,才沉默地走了进去。
室内很安静,并暗沉一片:因为窗户都拉上了窗帘,密闭的窗户隔音优秀,街头来往的车与行人的噪音并不明显。
在走进来的下一刻,诸星大听见自己身后的门“碰”的一声关上。
并被上了锁。
他转身,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盘着手靠在门上的高挑男人。
——自己未来的上司兼搭档。
——以及,几个月前刚刚分别的前情人。
在寂静昏暗的室内,诸星大自语般缓缓念道:
“巴罗洛……?”
“尼昂。”
把两个名字在喉咙里细细斟酌了一番,没有在现场发现第二人的诸星大,眼眉舒缓了起来。
他身上紧绷的气息甚至都因此消散,嘴角也上扬了些许。
走前了几步,诸星大停在了尼昂面前,接着垂眸,细细打量着面前男人的脸。
一时间,诸星大的语气都带了点意味不明:
“真巧,尼昂。”他说,“又见面了。”
诸星大会为自己和尼昂在同一个组织感到惊讶,甚至是在回神后感到惊喜。
但赤井秀一不会。
尼昂是组织成员、并且拥有代号的事,他早有预感。
不然他也不会以对方为目标,制定了那么复杂的卧底计划。
说到底,尼昂也不像是会居人篱下的性格。如果非要加入什么组织,肯定不会喜欢待在底层被所谓的“高级成员”所差遣。
一切都在意料内。
只是诸星大不该知道这些。
所以,他要表现出与前情人相遇于同一组织,甚至是成为亲密搭档关系时的态度。
此时要给出什么反应,对“诸星大”来说非常重要。
这关系到他未来的卧底方向,以及和尼昂的相处方式。
诸星大并不意外——这个虚假的人设下属于赤井秀一的冷静理性,不到一秒就给出了答案与行动指示。
“确实很巧。”尼昂看着面前这位未来新搭档,语气挑剔地回答:“原本以为你会过得很狼狈,现在看来,你似乎适应的相当不错,如何?报告上被批注为‘天赋异禀’的优秀新人,做好被我肆意差遣的心理准备了吗?”
“我不喜欢被人差遣,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能遵守单纯的雇佣模式会更好。
按照招揽我的那家伙所说的那样,给我安排工作,完成后打钱,其余时间让我自由活动……我原本是想要这样的日常。”
诸星大墨绿的眼眸眨也不眨,他盯着尼昂,这么平静的陈述着,末了却话语一转:
“不过现在的话,我改变主意了。”
“如果对象是尼昂你的话,被随意差遣也没什么关系。”
尼昂“哈”地轻笑了一声,半点不为自己“特殊待遇”感到荣幸。
“你也没有拒绝的余地,新人。”
尼昂眉眼弯弯,却从手心翻转变出一把枪,并猝不及防用枪口抵住了对方下颚:
“HR招人时的甜言蜜语,与入职后的待遇截然不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吗?
尤其是我们这样的组织……你以为进来之后,还有自主选择的余地吗?”
笑容优雅的尼昂虽然还顶着一张陌生的假脸,但性格和声音却已经回归到了真实模样。
他这么恶趣味的说着,手里的枪也从抵着诸星大的下颚的姿态,缓缓滑过对方的喉结,最后停留在对方胸口的心脏处。
像是致命的威胁,又像是在调情。
尼昂漫不经心地道:
“事实是,你现在的命在我手里,换句话来说,你只要惹我不高兴,我随时都可以送你归西。
反正潜力归潜力,没有展露出来、也没有拿到代号的底层人士,死掉一两个也不会让我受罚。”
诸星大并不躲闪,也不畏惧。
他只是轻笑一声,很坦然地接受事实:
“那看来我得和过去一样,努力地讨你欢心了。”
诸星大不但不因此感到紧张畏惧,甚至眼神还越发深邃。
——要表现出什么态度,要怎么和尼昂相处。
属于“赤井秀一”的那部分理性给出的答案与指令,相当迅速明确。
“情人”的剧本,或许可以继续下去。
甚至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他就迅速给新剧本理清楚了逻辑与设定。
——复仇之后一无所有,只能在地下世界自暴自弃当个行尸走肉的“诸星大”,不会放过送上门来的,那曾经他所爱过、甚至为其人间蒸发而萎靡过的前情人。
——正因为一无所有了。
——所以这一次,曾经被抛弃过的他,要转而成为猎手,去牢牢抓住仅剩的主动回到自己身边的一切。
搭档?
那真是求之不得。
……私心?
……公心?
没有深思。
反正目前来说,毫不冲突。
“说起来,尼昂,我其实不爱相信什么巧合。”
先下手为强、倒打一耙的诸星大垂着眼眸,一边凝视着上司的脸,一边缓缓抬手,握住了抵在自己胸口的枪管:
“一次算了,两次难免让人多想。”
“我没想过在加入了一个奇怪但给钱大方的组织后,能再度遇到你,甚至现在还落到了你手中。”
“或者说,我收到这个奇怪组织的邀请,也与你有关?”
这句话半真半假。
没想到自己会被分配到尼昂手里,是真的。
但组织邀请函来自尼昂这一点,就纯粹是胡扯。
诸星大当然知道自己加入组织的事,绝不是尼昂授意。
正因为知道自己这个前情人毫无地位,尼昂绝不可能为他这么做,所以赤井最初才会想都没想,就直接开始制定“利用机场挟持尼昂酿造的新闻,以此引起尼昂身边人的注意力”的计划。
事情相当顺利,以至于备用安排都没怎么派上用场。
这个计划的效果,与尼昂在组织里的地位息息相关,事情进展顺利所对应答案是:尼昂身上必然有涉及到组织深处的“线”。
之所以是“线”而不是直白的“情报”,还是考虑到尼昂加入组织时间一定不长这一点。
但这些都是FBI搜查官赤井秀一才能得知的事情。
如果纯粹以诸星大的设定来看,他的视角所看到的事物,截然不同。
从诸星大的角度:为了复仇而犯下灭门惨案被通缉的他,在机场被发现身份追捕时,偶遇了前情人。在一番纠缠后,他们认出彼此身份,自己也在(花钱雇佣)前情人的帮助后顺利逃离警察追捕。
不久后,再度孤身一人的他被前情人的身份启发,于黑市行尸走肉般过着沉迷烟酒、金钱和血腥的新晋雇佣兵生活。
……然后就被前情人所在的组织邀请入伙。
现在,他甚至还成为了前情人的手下。
这一连串的逻辑,前情人尼昂的成分与存在感,未免太高了。
很容易就让诸星大产生“对方在帮助自己”的错觉——只要赤井秀一能够先倒打一耙,稳稳立下新人设。
尼昂闻言,听出言下之意,不由莫名其妙地挑眉。
这位脸上还带着伪装的冷酷雇佣兵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模样,并直接开口对诸星大说出“你的妄想与脑补能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无情话语。
我会帮你?
如果贝尔摩德没注意到你,我或许会在有空的时候找找你的行踪,然后就梅特兰一家的事情花钱与你谈个话,但是——帮?
我可不知道我是那么无私、善良、又念旧情的人。
尼昂眼底毫无波澜。
如果没戴美瞳的话,他那双灼目的银眸一定冷得刺骨。
但这都不妨碍诸星大偏执入脑。
偏执是种可怕的情绪。
至少只要诸星大认定尼昂在帮助自己,那不管尼昂怎么说,他也不会在意。
被否认了猜测的诸星大神情毫无变化。
他仍旧用深邃到阴暗的眼眸死死凝视着尼昂,像是一只抓住了所剩的珍宝就绝不松手的野兽:
“不是这样吗?那如果你什么都没做,这一切都只是巧合,那这样都能相遇、重逢的我们,或许也能称得上是命中注定。”
尼昂不吃这一命定论,他兴致缺缺:
“事先说明,想要靠爬床来升职、获取代号的话,是没用的。”
“晋升?那种东西无所谓。”
诸星大声音沉稳,并用手将自己胸口抵着的枪缓缓移到自己的额头:
“钱,烟酒——我原本我只剩下这些,但现在,我有了更想要的事物。”
举着枪的尼昂并未抵触,他仍由诸星大移动自己手里握着的枪。
而尼昂的目光,也随着枪口移动,一路停留在对方头部。
他与诸星大对视着。
冷酷无情的老牌雇佣兵看见了诸星大眼底异常清晰的执着。
就像是重燃火星的灰烬般,从死寂转为了生。
“我归你了。”
神情平静,语气平静,唯独目光深邃迫人的组织新人这么沉声说道,那含糊低哑的嗓音像极了情话:
“身体,大脑,甚至是性命。”
“不会有比我更加贴心与忠诚的人了,我的巴罗洛大人。”
第28章 调令
迷失于感情的人, 就像是被套上了嘴套与项圈的狗。
而尼昂讨厌“狗”。
拉帮结派的狗。
仗势欺人的狗。
助纣为孽的狗。
摇尾乞怜的狗。
忠诚到愚昧,被人卸磨杀驴还不可置信,甚至苦苦哀求回心转意的——
可怜又可恨的狗。
“那么, 不如先老实和我交代吧?”
内心毫无波澜, 就像是死人的心电图一般平静。
转手把枪收回的尼昂歪了歪脑袋, 细碎的黑发顺势贴在他脸颊。尼昂缓缓抬起双手, 修长有力的上半身微微前倾,然后用不容拒绝的力气捧住面前对他誓忠的男人的脸,将人拉往自己这边。
对方所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对尼昂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真心喜欢也好,另有谋算也罢。
至少对方这么开了口了,尼昂也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张嘴, 顺着话题提出要求:
“在宣誓忠诚之前,把你自己的过去交出来,不是最基本的操作吗?”
我的过去。
诸星大神情不变,心底迅速思索着这个词的深意。
是……组织的监视吗?
果然不会那么轻易过关啊。
这也不奇怪, 既然用“最引人注目”的方式宣告了自身的天赋与特别, 那么为了确保自己这个“好苗子”的确毫无问题、值得培养, 组织对他的观察期绝不会放松到哪里去。
那么,尼昂就是观察期内负责监视审核我的人?
回忆着假身份的背景,与此同时并未忘记自己新人设的诸星大毫不犹豫:“如果你愿意知道我那并不有趣的无聊故事的话。”
诸星大当然不会抗拒他所挚爱的情人试图了解自己过去的行为。
这只会反过来取悦他,毕竟了解彼此的伤痛——这不就是恋人之间会做的事情吗?
怎么想, 都要比过去一夜情时期尼昂对他的漠不关心要好得多。
“不过在那之前,尼昂。”
深绿眼眸的男人握住尼昂搭在他脸颊两侧的手,低声缓缓补充:
“可以把你脸上那张难看的假皮与眼睛里的美瞳取下来了吗?”
“我不想要对着一张陌生的脸——你也觉得不舒服,对吧?” 。
梅特兰一家死有余辜的事情,FBI并未对外宣传。
目的主要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虽然灭门惨案的凶手被认定为“诸星大”, 但这家人地下室所呈现出来的种种犯罪痕迹,也证明他们并非纯然无辜。
就通缉犯诸星大FBI探员赤井秀一卧底前所知的:梅特兰一家起码有涉及吸食毒X,毒X销售,与人口绑架虐待以及杀害的嫌疑。
尤其是人口那条。
因为怎么都没能找到尸体,加上那么大量属于不同人的血液样本,已经有探员开始往梅特兰一家人口贩卖的角度思考了。
这一信息之所以对外隐瞒,不仅是因为赤井秀一的上司周旋的结果,还是因为负责这起事件的探员认为,他们需要对此进行深入且漫长的调查——尚在调查的案子,尤其是这么敏感的案子,他们的判断结果是不该透露给媒体、公布给大众。
倒也不是想要隐瞒,只是暂时不能公布罢了。
毕竟过去有因为媒体的原因导致尚在调查的事件进度暴露,简介让犯人做出应对措施的先例。或者说,这种先例已经屡见不鲜了。
就像是一些绑架案还没破,媒体就在那大张旗鼓的报道,导致FBI的救援行动失败……恶人也是会看新闻的啊!
基于这一点,詹姆斯之所以能够那么顺利帮赤井秀一安排好假身份,与这件事也脱不开干系。
毕竟有诸星大这么个逃犯在,媒体的目光都移向了对方。
虽然没能抓住逃犯也会带来舆论压力,但总比被梅特兰一家的内幕暴露所带来的舆论压力小:放走了一个通缉犯,与对一整个可怕的黑暗地下产业链束手无策,可是两种概念的事情。
至于现在那个案子进度如何,赤井不知道。
毕竟这些事并不归赤井秀一所在的部门处理,而且他还在卧底。
所以,赤井只需要记住他假身份背景设定的复仇理由就足够了——
诸星大是日裔,因为赴美留学数年,他在日本的家人曾经因为想念而结伴来美国探望他,顺带到附近旅游。
但相当不幸,刚刚探望完儿子,从纽约州前往隔壁新泽西州游玩的他们,意外撞见了正在贩卖毒X的梅特兰一家。
不管美国风气怎么样,至少日本对毒x的态度并不友好,见到这一幕,报警几乎是第一选择。
只是不等他们行动,他们就被梅特兰一家所发现。
之后,便是理所当然的灭口。
家人死亡的时候,诸星大正在和他们通话。
未挂断通讯的手机,似乎在被枪杀的时候被其中一位家人藏进了衣服最内部。于是迟迟没被发现的手机,将那边的动静陆陆续续传了过来。
诸星大捂住嘴,听见了一切,并死死记下了每一个关键词。
“新泽西很大,之后也没见到对应的新闻,我父母的遗体并未被警方发现,似乎是已经被处理掉了。”
“我当时脑袋空空,回神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报警已经没用了。”
“已经晚了,而我手里也没有任何证据。”
诸星大惯用的手机,是APPLE发售的,而这个牌子的手机,在这个年代尚且不具备通话录音功能。准确来说,在美国地区,很多手机都不具备这个功能,除非私改或者下载第三方插件。
毕竟这是个相当讲究隐私权的国家——能不能做到姑且不论,但民众需求相当热烈——美国有大部分地区都对通话录音做了严格的限制,不仅要求通话录音必须得到双方同意后才可以进行,还对私自录音的行为制定了相关的处罚条例,并有不少州的法律有明确说明:私自录音的通话内容不得作为证据使用。
因为这种种因素,一些美国本土的手机公司也就干脆没有制作这个功能。
换句话来说。
当时被噩耗笼罩,除了呆呆捂住嘴无法发出声音之外,脑袋空空的诸星大所听到的一切,没能取得音频拷贝。
“最重要的是,就算我报了警,警察真的将犯人抓捕归案——”
“我也绝对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
诸星大眼底翻滚着仇恨,平静的声音陈述着他内心渴求与现实的矛盾:
“我想要他们死。”
“但新泽西是无死刑州。”
无死刑州。
这短短四个字意味着:那些罪大恶极,活该千刀万剐的罪犯,只会被判处几百上千年这一数字大到毫无意义可言的刑期,一生呆在牢笼里。
要是真能确保让他们一生都呆在牢笼里,诸星大或许勉强还能接受。
可梅特兰一家当时动手的主力,声音听起来像个未成年。
这就导致他们哪怕被抓捕、判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他们把主力推出来,然后然后以未成年保护的名义坐个短短的牢就再度逍遥法外。
“所以我大学退了学。”诸星大垂眸说道,“我要亲手复仇,为此,我一直在寻找着他们。”
“直到不久前……”
“我终于成功了。”
顺利复仇之后,失去目标,又失去身边一切,再也回不到原本生活的诸星大,因此陷入了空虚与迷茫当中。
他自暴自弃,又憎恨着命运。
最终不愿自首也不愿就此苟且偷生的他,阴差阳错被招揽到了这个组织里……见到了他曾经为之着迷的情人。
这种宿命味道,来的太过及时。
像是干旱的大陆迎来一场大雨,回不到过往生活的诸星大所空洞的世界,也再度拥有了光芒。
哪怕是——
漆黑又残酷,给不出半点温度的冷光。 。
脸上已经卸去伪装的绮丽男人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倾听着这个故事。
用干巴巴的语气收尾,陈述完毕的诸星大抬眼看向尼昂。
尼昂表情没什么波澜,也没有看向诸星大。他正银眸微敛的盯着不远处小型仙人掌盆栽,神情略略放空。
看上去,像是因为无聊而走神了一样。
“抱歉,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吧。”
诸星大并不在乎对方的冷淡反应,他态度相当纵容:
“让你感到无聊了,但我很高兴你能坐到我说完。”
——甘愿被你了解,甚至为之欣喜,哪怕你中途就转移了注意力。
潜台词如此明显。
可惜尼昂兴致缺缺到了极点,现在都不想再思考诸星大话语里的深意。
“确实。”尼昂含糊回答:“是个没什么新意的无聊故事。”
什么嘛。
原来不是和人口贩卖渠道有关,只是单纯的复仇吗?
那诸星大就不可能在动手前特地和梅特兰一家谈话了。
这种类型的复仇,而且动手的时候还是个没入行的新人……为了以防万一,根本就不会废半句话语。
尼昂现在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想要找贝尔摩德退货。
出乎意料老实交代的诸星大,给不出半点有用的情报。
那我收留这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自我反问着,尼昂几乎想要叹气。一时间,他就像只收到货不对板臭鱼干的猫,暴躁的拍打着尾巴。
虽说想要退货,但这到底也只是想想而已。
明明是自己点头同意接受新部下的审察工作,结果对方来报道的当天就想要将人遣返——这种阴晴不定又不可靠,很容易给上司留下不好印象的行为,尼昂并不怎么想做。
好吧。
说到做到也该是绅士的美好品格。
放弃了退货的想法,尼昂终于把目光转回来,挑剔观察着新搭档的神情。
“看不到呢。”
尼昂忽然说。
诸星大顿了顿,“什么看不到……?”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快乐啊,快乐。”
尼昂轻笑了起来:
“如果是我的话,在复仇之后,一定会感到无穷无尽的快乐和解脱。”
“为什么会空虚呢?复仇完成前满脑子只有仇敌与恩怨,唯独在复仇结束后,才能够重新为自己而活。”
“你果然是从和平的家庭里长大的男人……真脆弱。”
被评价为脆弱的诸星大目光闪了闪。
他并不生气。
只是觉得,尼昂这段话听起来,就仿佛是——
诸星大:“你曾经也对某个人复仇过吗?”
尼昂顿了顿,一瞬间想起了什么,眼神阴暗了刹那,但很快他又再度漫不经心了起来:
“当然了,我以前得罪的人和得罪我的人都蛮多的。”
不,不是这种程度的恩怨。
诸星大想。
他看着绮丽的银眸男人,迈步走到对方面前,冷不丁地询问:
“如果你会认为我脆弱,那给出这样评价的你,又诞生在什么样的地方?”
尼昂笑了:“你在打听我的事情吗?”
诸星大并不避讳的直白点头,“我想知道你的事,或者说,想要知道你的一切,。”
“你还真敢说,也真敢想啊。”尼昂眉眼都笑得弯起:“我诞生的地方?哈……让我想想,那是个相当美丽的国家。”
他回答着,给出了极其短暂又敷衍的话。
唯独尼昂很清楚自己话语中的真诚:他的故乡虽然在世界里并不起眼,但那的确是个相当美丽的国家。
只是,那种美丽从来都与他无关罢了。 。
无论如何,诸星大到底留在了尼昂身边,以对方的搭档和部下的名义为其办事。
在组织内部,想要取得代号,一般有三种方式。
第一种,是内部推荐。
有足够地位的组织代号成员,是有权利推举他人参与代号考核的。
如果说被推举的人出身于组织培训基地,身份与履历清晰明了,甚至有可能直接跳过考核直接获得一个代号。
不过尼昂是绝对不会给诸星大内部推荐的。
毕竟内推在某种意义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丝与对方绑定,让人产生两人是同一立场的感觉。
……谁要和一个男人绑定啊。
第二种,是继承制。
如果某人的父母是组织成员,并且为了组织利益而死,那么在长大之后,这个某人就有可能继承到父方或母方的代号。
这条路也不适用于诸星大。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种了。
第三种,业绩达标。
这是大多数新人取得代号的办法。尼昂是这样,琴酒是这样,靠连续不断的优秀任务成果崭露头角、引起上头的注意力,在过了审查期,并积累足够的任职经验后,便能自然而然地获得代号考核资格。
两年后。
2013年。
一封没有署名的邮件,在清晨发送到了诸星大的手机上。
正在洗漱的绿眸男人眼神一凌,那是——
……代号考核通知。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诸星大想。
但古怪的是,考核地点并不在美国,而在遥远日本。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
同样收到短信,但还没有起床的尼昂,好半晌后才从被窝里伸手,在床头摸索了许久。
打开手机,点入短信。
特殊的邮件地址,让睡意惺忪的银眸男人清醒了起来。
他收到的是来自组织BOSS的短信。
对方久违的联系了尼昂,并亲自发来了任务安排与职位调动。
【一周后,下午14:10,前往XX大学门口左侧第三棵树位置,护送13岁的少女宫野志保返回日本。】
【同时处理好未完事项,下周护送任务结束后,你直接留在日本就职,等待新的工作安排。】
附件是护送目标宫野志保的照片。
第29章 反向蜂蜜陷阱……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味。
尼昂打着哈欠站在厨房, 把锅里的煎蛋翻了个面。
……美式家庭早餐一般都具备简单快捷的特点,不过稍微讲究点的话,也不是没有工序复杂的种类。要选哪种, 基本是看个人有没有这个闲情去折腾。
尼昂是有这个闲情的。
他一贯对自己的生活质量颇为讲究, 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 从来都不委屈自己:及时享乐才是他这种人的人生真谛。
穿要穿的好。
吃也要吃的好。
大量的金钱落入他手中又从他指尖滑落, 和绝大多数没有储蓄习惯的欧美人一样,尼昂只会注视触手可及的当下。
尼昂会做饭。
当然,不能指望有多么出色。
那只是靠着各种新鲜食材的天然原味或已经调味好的半成品食材撑着而已,这种材料的话,只要不瞎折腾,简简单单弄熟后, 也能抵达一般人认知中的好吃标准。
例如——三明治的入门门槛就相当低。
把弄熟的食物用(买来的)新鲜柔软方包拼在一起,再挤上(买来的)现成给类调味酱,然后就能直接上手拿着吃了。
最复杂的工序都已经用金钱解决,剩下的步骤只要懂得基础烹饪, 就怎么都不会弄得无法下口。
而在不难吃与超级好吃之间, 尼昂其实不太在乎。
都自己做饭了, 对个人料理水平相当有数的他,从不会自取其辱的去追求五星酒店大厨的标准。
与此同理,尼昂也不在乎自制咖啡味道的好坏。
速溶也好,用昂贵的咖啡豆磨粉再用摩卡壶萃取浓缩液也罢, 反正尼昂的最终选择也只会是——
往里面加牛奶,鲜奶油,与甜滋滋的巧克力酱。
……就这么把苦涩的咖啡液,变成一杯在女士圈子里更受欢迎的摩卡。
虽然能喝酒,但尼昂属实是不喜欢苦咖啡。爱好甜食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 反正热衷甜食的欧美人不论男女都有着相当庞大的数字。糖分永远是人体能量来源的主力,在没空进食的情况下,一块糖可是相当好的提供能量的应急物品。
不过事实证明,用摩卡壶萃取的浓缩咖啡所制作成的摩卡,比速溶咖啡粉冲泡的摩卡要香醇浓厚得多。
尼昂的现搭档诸星大虽然也不怎么会做饭——准确来说,能做,但和尼昂的水平不相上下,属于平平无奇只是能下口的地步——不过泡咖啡的水平倒是颇为优秀。
那是尼昂为数不多称赞过的东西。
所以每天起床之后,洗漱完去找尼昂的诸星大,总会自发去把咖啡豆拿出来磨粉,然后开始萃取咖啡。
而尼昂则是打着哈欠,给自己弄个吃的。
偏好意式浓缩纯黑咖的诸星大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然后当面喝了一口,接着才将整个咖啡壶递给了尼昂。
尼昂扫了他一眼后顺手接过,并回头拿了个杯子,开始往里头一层层勾兑各种东西。
诸星大则是去冰箱里拿了块方包当早餐——尼昂虽然在弄三明治,但从来都不会预他那一份,因此诸星大想要吃早饭的话,要么待会自己做,要么就去吃现场的冷面包。
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有非常讲究美感的尼昂精心给食物摆盘后剩的边角料。
“说起来,尼昂。”
诸星大还是喜欢直接称呼尼昂的名字——而尼昂也确实更喜欢别人称呼他的本名,这也算是一种拉近距离的办法——当然,有外人在的时候,诸星大也会及时改口喊代号。
“什么?”勾兑好一杯摩卡放在桌面,尼昂眼睛抬也不抬,开始给三明治摆盘。
“我今天收到了代号考核的通知。”把冰凉凉的方包吞下,诸星大一边吃一边缓缓说着。
尼昂不太在意,他随口回应:“哦,那不好吗?难道还要我恭喜你?别想……啊,干脆这个给你做贺礼好了。”
明明能把匕首甩出花来,但在厨艺上却把“迪拜刀法”发扬光大的尼昂,今天的边角料剩下的有些多。
把多出来的面包边与各类蔬菜、火腿丁等等边角料堆在小盘子,尼昂将东西作为“贺礼”,很理直气壮的递给了搭档。
看着那一盘子边角料,咬着冰方包的边角料处理机诸星大眼皮都没动一下就抬手接了过来。
他很自然的找了个叉子,然后坐在开放式厨房往往会标配的吧台边上,就这么凑合着用餐。
诸星大继续道:“能取得代号,意味着我未来的基本工资会多一点,也同时意味着——尼昂你不能总是因为不高兴就随随便便试图把我干掉,基于这两项好处,我当然会想得到代号。”
被控诉“因为不高兴就试图随随便便把搭档干掉”的绮丽银眸男人完全不心虚。
他甚至堪称无动于衷的咬了一口三明治,并慢吞吞喝了一口摩卡。
尼昂从不对身边人下手,哪怕对方是前情人。
但麻烦的同行却总爱干涉他的夜生活。
……烦到想要把人弄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看上去像是脾气很好的人吗?
尼昂只会建议对方好好反省。
“只是,我的代号考核任务的执行地址位于在日本。”诸星大说出他最介意的地方,并抬眼看向尼昂,“这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比如说……我还能回美国吗?还有取得代号后,我的上司又会有所改变吗?”
“谁知道呢?”尼昂兴致缺缺,因为咬着三明治,他声音含糊地不留情面:“我会如实和上面陈述,说你完全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继续和我绑定只会浪费资源,而我也不想再养狗了。”
诸星大心头一堵,他抿抿嘴,深绿的眼眸凝视着尼昂不放。
尼昂才不会在意一点目光上的谴责。
“说起来,你的代号考核在什么时候?”尼昂终于勉强关心了一下,准确来说,冷血的家伙只是因为听见诸星大的任务地点在日本,因此联想到了他同样在今早收到的工作调令。
诸星大:“下周。”
“下周?”尼昂抬起眼,终于正眼看向了对方,并语气有些意外地问:“那负责你考核的监察员是谁?”
“讯息里写的是琴酒。”诸星大不着痕迹:“没听过的代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等等,你说琴酒?”
“嗯。”诸星大注意到了银眸青年古怪的神情,这么顺势询问:“怎么,你认识吗?”
“……”尼昂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愣神后半晌用手背捂住嘴,并微微垂下脑袋,片刻,他肩头都因为闷笑而微颤了起来。
“噗,哈哈哈……有趣,那家伙居然成为了你的监察员——成为了我的搭档的监察员。”
银眸青年从闷笑变成的畅快的大笑,他漂亮的眉眼弯成了月牙。
仿佛想到了什么,原本并不打算和诸星大一块行动的尼昂,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这边收到的调令:
“既然这样,诸星,你下周跟我一块去日本好了。”
诸星大愣了愣,“你要和我一起去日本?”
“是我‘本来’就要去日本。”
放下了杯子,用手指撑着下颚的尼昂语气愉快:
“我接到了一个来自上面的护送任务,目的地是日本,护送结束后我也要顺带留在日本工作了,算是岗位调职吧,出发时间也在下周。”
“……”诸星大一顿,警觉地眯起眼,“你刚刚没有告诉我。”
“是啊,本来是打算等你考核结束,你主动申请回美国之后再说的。”尼昂坦率的回答,并不遮掩自己的心思。
毕竟按照诸星大这两年的表现与执着,他取得代号后大概会主动申请返回美国。只要在一个国家,哪怕结束了搭档关系,也不会缺乏打交道的机会。
而如果诸星大真的申请成功,那返回美国的对方,便会自然与被调职到日本的自己分开,而原本的搭档关系,也会因为两地的遥远距离而结束。
尼昂也算是甩掉了顽固麻烦又黏人还爱多管闲事的追求者。
“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银眸的男人笑容灿烂,并饶有兴致地凝视着诸星大,像是才想到一个有趣到足以让他暂时忍耐搭档存在的好主意。
诸星大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像是已经对爱慕对象的冷酷无情习以为常:
“我想,让你改变主意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对我感到心软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突然发现了你的新用途——在美国你很多余,但在日本或许就不一样了。”
这么轻快的说着,尼昂起身走到诸星大身旁,并嘴角上扬的抬手按在了诸星大的肩头,自己附身上前,于是——
一个带着摩卡特有的咖啡、奶油与巧克力混合而成甜味的吻,主动覆盖到另一方的唇上。
诸星大微微睁大眼睛,心脏仿佛停跳了一瞬。
尽管转瞬即逝,像是被猫舔了一下一般。
……但这的确差不多是尼昂两年来为数不多能称得上“回应”的举止。
虽然眼见的目的不纯,满眼都是恶趣味。
尼昂:“你会帮我的,哪怕有一定危险……对吧?”
银眸的漂亮野兽这么缓缓说道,仿佛是引人堕落的恶魔。
——反向蜂蜜陷阱。
诸星大脑海里闪过这个词。
他定定的呆了一会,回神后遵守人设,丝毫不放过机会的回吻了过去。
诸星大低声回答:“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那么当然——毕竟我向你宣誓过。”
……真是糟糕。
诸星大凝视着面前的璀璨银眸,现在反而希望尼昂能够继续冷酷下去了。
毕竟“诸星大”百分百会中这个陷阱。
不管是当年在酒吧与对方初遇时的那位“诸星大”,还是如今身为组织成员的“诸星大”。
里面到底有没有属于赤井秀一的成分,是不允许思考的事情。
得到承诺的尼昂当即撒手起身,变脸变得飞快。
诸星大看着对方的背影:“你去哪?”
“当然是收拾东西。”银眸的男人兴致勃勃,“一周时间有点紧张,为了在处理这边事务的同时给某个久违的故人准备一个盛大又印象深刻见面礼,我得快点动起来才行。”
“啊,对了——”
尼昂侧过身,歪歪头补充:
“你定了下周的机票了吗?我待会把护照发给你,你记得定三张机票,有头等舱的话要头等舱。”
第30章 归国的天才
宫野志保, 硕士,近期正在准备考博,但年仅13岁。
这种情况一般可以简称为:天才少女。
她是组织培养的医药学天才, 小学年纪就被送到了美国, 并一路跳级, 最后就读名牌大学并以优秀成绩毕业。
组织在她身上投入了大量资源, 并给了她无数的特殊待遇。
……而这也同时意味着,他们对她有着同等程度的期待。
如今,大学毕业季,再度结束一轮学业的她,正是返回日本,为组织做出贡献的时候。
是否能给出足够出色的研究成果来证明自身价值, 将决定宫野志保未来的地位和待遇。
毕业典礼结束后,宫野志保和几个曾经关照过她的教授礼貌告别。
之后她平静的转身返回宿舍,把身上租来的宽大硕士服脱掉,并带上自己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独自迈步下楼。
在把硕士服还回去后, 直接离开校门的宫野志保走向组织邮件所提及的地点, 在那安静等待护送自己前往日本的组织成员——代号巴罗洛的男人到来。
说是护送, 或许更像是押送吧。
年幼的少女眼眸微垂,这么想着。
但她虽然低落,却并没有什么异议,更没有什么不满。
毕竟她虽然聪明, 又因为坎坷孤独被排斥的童年而早熟,却终究还是太过年幼。她至今为止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学校里苦学,因此哪怕有所猜测,也只能看见组织表层的黑暗。
基于这一点, 她的早熟仅仅局限于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龄明白“世间没有白来的午餐”,“万事都有代价”的道理而已。
还未触过组织内部实验项目,并不知道组织的黑暗到底已经浓郁到何种地步的宫野志保,目前对组织的看法,还只有“父母曾经工作的地方”,以及“看在我的天赋上,出资将我和姐姐养育长大的投资者”这两项。
宫野志保和她姐姐是孤儿。
父母因故死去后,组织养大了她们,为此,志保需要用自己的学识回报组织。
……并同时换来没有什么研究天赋的姐姐能够继续过上平凡生活的承诺。
那么,她就没有任何不满与异议的理由。
志保耐心等着接送自己的人。
她出来的比较早,差不多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半小时。说实话,志保本身已经做好在这站半小时的心理准备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来接送自己的人,也提前了二十多分钟抵达。
……一辆崭新漂亮的宾利,缓缓停在了少女的面前。
后排车门被打开,一位身着西装的银眸男性刚一下车,目光就精准锁定的志保,并迈步走向了她。
“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宫野小小姐,我是巴罗洛。”
长相绮丽到近乎张扬的男人用意外温和礼貌的语气这么说道。
因为身高差的缘故,他走近之后就半弯下了腰,避免让身高还不到一米五的少女过度抬高脑袋。而也正因为如此,早熟又敏感的宫野志保,对上了一对没有任何负面痕迹的清澈银眸。
漂亮干净的颜色。
就像是融化的白银一样耀眼瞩目。
而更加难为可贵的,是里面流淌的的温和、包容与体贴。
——和宫野志保记忆里曾经见过的几位组织成员差距大的惊人,如果不是对方说出了对应的代号,她完全无法想象对方也是那个组织的一员。
面前的这位先生,仿佛是从文艺片里面走出来的英伦绅士。
不管是打扮,说话,还有对待他人,哪怕对方只是个一个小女孩的态度,都与组织的画风格格不入。
伪装?
不。
志保拘谨地想:我也是组织的一员,对方根本没有在她面前伪装的必要,而我也没什么地位,甚至都没有取得代号,也没有被讨好的价值。
对方根本不需要和她多费口舌。
但……事实就是如此。
对恶劣与厌恶以及轻蔑态度承受良好,反倒是不擅长应对他人善意的宫野志保,有点不适应地紧张了起来。
她盯着那对态度端正又包容的眼睛,小声回答:“不,没等多久,我也是刚到,是我出来的太早了。”
“……”银眸的男人歪歪头。
他眨了下眼,看向了另一边的校门:与孤身一人的宫野志保不同,同为毕业生,其他学生要么有家长来接送庆祝,要么就与即将分别的亲朋结伴玩闹。
毕业典礼刚结束就离开学校的学生着实不多。
志保目前是唯一能见到的一个。
银眸的男人重新看向面前的少女,有些不解地温和询问:
“你就一个人吗?”
宫野志保点点头,有点疑惑。
除了我一个人之外,还能有谁呢?
对方接到的任务,应该也只是护送我一个人吧?
银眸的男人很快就给出了他感到不解的理由:“别的朋友或者家人呢?我听说你有一个姐姐。”
宫野志保顿了顿,神情冷淡了一些。
她心情骤然低沉,片刻才低声回答:“姐姐不在美国,我就一个人。”
准确来说,她的姐姐被留在日本作为人质了——为了确保赴美留学的宫野志保能认真学习,并老老实实听从命令。
她的姐姐甚至都不知道妹妹就读哪所学校。
“原来如此。”银眸的男人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么。
宫野志保抿着嘴移开目光。
她不想再多说什么,扭头就打算把自己行李拎起来上车。但还没碰到行李,她就转头又听见男人继续道:
“对不起,小小姐,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不太了解,毕竟我也没参加过什么毕业典礼。”
“不过好在,附近的花店足够尽职尽责。”
“感谢他们大张旗鼓的宣传,让我不至于完全一头雾水,什么也没准备。”
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直背着手的银眸男人忽然露出笑容。
下一秒,他一直背着的手动了动,然后……将藏在身后的花束递了出来。
那是一束向日葵。
金黄的花朵绚烂夺目,搭配着漂亮的小雏菊,点缀着几枝绿叶。
——是毕业季最受欢迎,寓意着“希望和梦想”的祝福花束。
宫野志保缓缓睁大了眼睛。
她去拎行李的手顿住了,在花束递上前之后,她本能的抬起双手,于是,花束落在了她怀里。
似乎能够闻到植物的生机味道,年幼的少女低头甚至看见了里面夹杂着的卡片。
——卡片写着“给宫野志保,祝你毕业快乐”的英文。
给宫野志保。
……是给我的?
脑袋因为这一意外而宕机。
……是属于我的毕业花束?
心跳因此而不由加速。
人和人之间的命运是不一样的。
赴美留学那么多年,她从小到大的所有毕业典礼,都不会有任何人来参加。
虽然并非不是不羡慕其他能够收到祝福花束的同学,但对自己处境心知肚明的志保,从未期待过不可能发生也不可能拥有的事情。
——她只要在之后和姐姐打电话的时候,听见姐姐的声音就足够了。
——更多的渴求,只会徒增失落。
志保早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
但是……为什么呢?
都不再抱有期待,为什么会有陌生人记得这件事,甚至会给她送花,并给予祝福呢?
明明只是个听命行事,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组织成员。
根本不需要——
“毕业快乐,宫野小小姐。”
绮丽张扬的男人眼眉弯弯,这么低声说道。
哪怕是天才,但也只是个年仅十三岁小孩子的少女身体一颤,抱着花束的手收紧。
她脑袋因为突然发酸的眼眶而埋得低低的。
宫野志保原本并没有多么喜欢花,也不怎么在意所谓的祝福。
但人或多或少都是从众的。
站在人群里,四周的大家都有祝福,大家都有亲朋欢庆,我却什么都没有——这种心灵上的孤独和羡慕,是与爱好没有直接关系,也不是仅靠懂事就能轻易抹去的。
不断跳级的天才的我,与同学格格不入的孤独的我,永远都是异类。
但现在。
只有一次也好,她好像得到了大多数被爱着的孩子毕业后该有的祝福——虽然来的有点点晚,但又比过去及时得多。
银眸的男人看着把脑袋垂下的女孩,体贴的没再说话。
他只是站直起身体,优先抬手把少女的行李放进车尾箱。
等转身回来后,打开后车门邀请少女先上车的他,才终于重新开口:
“总而言之,请先上车吧。”
“飞机的登记时间在三小时后,我想,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去你喜欢的餐厅吃个饭——就当做是你毕业的庆祝。”
巴罗洛手搭在车门上,脸上带着笑意,这么理所当然的说道:
“毕竟飞机餐可不怎么美味,不适合作为毕业当天该享用的美食,当然,如果你不想吃东西,想去别的什么地方,时间允许的话,我们也并不介意绕个路。”
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顿时抬起头,甚至忘了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
她神情紧绷着,下唇也死死抿住,似乎很想说什么,但又在犹豫不决。
宫野志保不知道该不该去触碰这来之突然的善意。
但是……
或许是意料之外的向日葵花束提高了她对巴罗洛的好感,又或者是那对没有任何偏见的包容银眸与温和态度给了她些许勇气。
对方也是组织成员。
和对方接触的话,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而既然对方愿意展露善意,不管目的是为了什么——
“可以吗……?”宫野志保低声问,目光忍不住移动到车内驾驶座的另一个男人身上。
与巴罗洛不一样,那位有着深绿眼眸的男人投过来的目光,是十足冷淡的。
像是在观察着什么,眼神理智到没有半点亲切感。
“当然可以。”
巴罗洛果断的回答,然后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向驾驶座:
“啊,开车那个家伙叫做诸星大,是和你一样是日裔混血,不用管他,他隶属于我名下,没有干涉我决定的权利,我说没问题那当然就没问题。”
宫野志保的确还有想要做的事情。
不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只是,只是想要在回国的时候,给最重要的姐姐买一个伴手礼。
组织要求她回国的调令太过突然。
没能提前准备礼物的志保,也只有抓住现在的机会了。 。
成为驾驶员的诸星大,时不时看向后排。
银眸的男人和年幼的少女保持着一定的礼仪距离,但与此同时,他们却非常愉快的聊了起来。
尼昂不带半点架子,态度温和体贴的像是少女的亲属一样。
或许是为了扮演心理医生所以特地在这方面有所钻研,亦或者是他本能就知道该怎么做——总之,诸星大几乎是看着那个原本还带着警惕神色的年幼女孩被一点点软化,被牵引着交流。
尤其是在知道宫野志保的打算后,尼昂还会认认真真思索,主动给少女提供伴手礼的建议。
……果然。
每次见到这一幕,都觉得太古怪了。
尼昂对待男性与女性的态度,双标的格外严重。
一个人的三观与认知,往往能够透露出他的过往。
尼昂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养成这般习惯呢?
他对男性的冷酷无情与对女性的体贴包容,简直像是两个极端。
尼昂可以无所忌惮的亲吻诸星大。
但那个吻里包含的真情实感,大概还没有如今他对一位初见少女百分之一的真诚。
诸星大眼眸微垂,陷入了沉思。
而宫野志保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看着也不像是恋X癖,为了不引起这方面的误会,尼昂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定距离,行事作风以及说话用语都很直白,比起另有所图,他更像是——
更像是单纯以正常道德观角度,对年幼的孩子提供一定庇护。
亦或者是……
敏锐的宫野志保,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移情。
就仿佛对方正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这是很浅很浅的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宫野志保曾经因为思念自己的姐姐,而同样对相似并照顾过她的大学前辈有过短短一瞬的移情感的话,也不会抓住这短短一瞬的异常。
“巴罗洛先生。”
年幼少女的眼眸清澈又理性,大概是先前的友好对话让她放下心,她张了张口,迟疑着提出疑问:
“虽然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是你……是在透过看着谁吗?”
银眸的男人似乎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笑了起来,并很自然的顺势点头:“哎呀,被你发现了吗?真敏锐啊……是让你觉得被冒犯了吗?真抱歉,但我没有恶意,只是——其实我也有一个妹妹哦。”
银眸的男人压低嗓音,眼眉也弯起,他用很怀念的语气说着,并抬手比划了一下:
“和你差不多年纪,个头差不多,甚至性格也很像,是和你一样,很坚强又懂事,还很聪明的孩子。”
“诶?”13岁的少女稍稍睁大眼睛,有点意外对方就这么告诉了自己事实。
但银眸的男人的确这么开口解释了,甚至还像模像样的竖起一根手指,笑吟吟地继续道:
“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她如今生活在平凡幸福的家庭里,而身为组织成员,几乎无恶不作的我,总不好去打扰她。”
“所以,嘘……帮我保密好吗?”
志保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实话,但对方的神情的确真诚到难以怀疑的地步,尤其是对方提及“妹妹”时从眼底里弥漫上来的疼爱,让宫野志保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的姐姐。
这是虚假的吗?
——如果这是虚假的,那这个人的演技也太过惊人了。
但无论如何。
“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年幼的少女认真的点点头,她这么承诺着。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得到了对方的好意与帮助,目前完全没有任何损失的宫野志保,愿意帮忙保守秘密。
答应保守秘密,可能不是个好决定。
毕竟这一行为——不管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分享秘密与保守秘密,总会拉近彼此的关系。
而哪怕是天才,这个稚嫩年幼孩子的心机也很难与狡猾的雇佣兵对抗。
这一点,在宫野志保带上给姐姐的伴手礼,坐着飞机抵达遥远的故乡日本后,体现的淋漓尽致。
“辛苦你了,巴罗洛大人,那么请把宫野小姐交给我们,接下来,将由我们送她前往研究所。”
出了机场,早早就在附近等候的日本地区组织成员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仿佛交接物品般向巴罗洛讨要宫野志保的行为,让年幼的少女下意识就躲在了银眸男人的身后,并抬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这种本能的依赖,是只有在建立起一定信任后才会出现的行为。
——可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
宫野志保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回神后当即松开手,并最后看了巴罗洛一眼,接着她拖着行李,故作冷静地主动走向对面。
而年幼的少女在靠近的过程中,从对面黑衣男人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冷漠与忽视。
哪怕是天才少女,在没有建立起足够的成果、没有取得代号的情况下,也不过是组织的底层。
温柔体贴到不像是组织成员的巴罗洛,几乎让少女忘记了组织的模样。
梦该醒了。
宫野志保想。
这种冰冷疏离的危险气息,才该是我未来要熟悉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