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拜访三人,那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他现在要出门吃饭。
林北锁上店门,前往卖饭的地方。
“林老板,我这里有一道河鲜,”小炒摊老板殷二新把剥了一半的蒜瓣交给老娘,拎半桶河歪朝林北走去,他放下桶,随手捞一个河歪,“都是活的,吐了两天泥了,干净着呢,如果你要,我只收你油盐姜蒜钱。”
“行,你再给我盛六两米饭。”林北找个空位坐下。
“好嘞。”殷二新拎桶到路边处理河歪,拿刀劈开河歪,摘下河歪肉,挤掉河歪肉里面的脏东西,他把河歪壳和脏东西丢进垃圾桶里,用盐搓洗几遍河歪肉,便动手烧河歪肉。
林北看了一会儿殷二新处理河歪,很快收回视线。他从包里掏出纸和笔,眉头一点点拧巴在一起计算这段时间三人的支出以及欠了多少尾款,又一一列出他将要办的事,首先,他要找孔国贤开一份证明,他拿着证明到望都村收购青梅,其次,他要找周航谈软木塞和玻璃杯的定价,接着,他要回一趟村,最后,他和桑超英实地看老红糖、月饼,以及处理贴纸,这些事情处理完毕,再确定礼盒形状,才能找纸箱厂做礼盒。
手里的钱有限,这次礼盒只包含青梅酒、桂花酒、玻璃杯、老红糖、月饼、咸鸭蛋、甲鱼。
林北至今还惦记着四十块钱一份的甲鱼汤。
丽皇平常都座无虚席,凡是到丽皇吃过饭的人都知道这事。他笃定,一旦迈进九月,不少人早早的订包间、订桌子,这些人到丽皇吃饭,吃的肯定不是物美价廉,他们吃的就是食玉炊桂,什么菜贵,他们就点什么菜,所以每单菜品里肯定有甲鱼汤。
林北猜测丽皇老板康玉泉会买空市里各大菜场和购销社的甲鱼,把甲鱼吹成高档滋补品,并且康玉泉一定会涨一波价。
只要迈进九月份,他到菜市场溜一圈,看看菜市场里有没有甲鱼,就能验证他猜的对不对。
殷二新把饭菜端上来,林北把纸和笔装进包里,拿起筷子吃饭。
殷二新放尖椒炒的河歪肉,河歪肉又辣又鲜又劲道,特别下饭,林北被辣的额头冒汗,筷子却没有停下来,一直夹河歪肉就着米饭吃。
“老板,多少钱?”林北放下筷子问。
“米饭一毛二,河歪肉一毛。”殷二新过来收拾碗筷。
林北放下两毛二,回店里推自行车出门。
他骑车到废品回收站,在堆成小山的废品堆里翻找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一块小黑板,他付看管员三毛钱拿走小黑板。
回到店里,林北拿锤子在墙上钉了一个洋钉,把小黑板擦洗干净,便把小黑板挂在洋钉上。
次日,他到隔壁的杂货店买了一盒粉笔,回到店里,他把粉笔放在柜台上,抽出一根粉笔,在小黑板上写:外出有事,尽早归来。林北留。
林北把自行车搬进车斗里,他开拖拉机回和平西路,把拖拉机丢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大家建房,又骑车到和平北路,又看了一会儿大家建房,确定三队这里不会出现问题,他骑车到望湖街道办事处。
正在用隔夜茶叶水给花浇水的孔国贤余光瞥见林北,他脑门上的青筋突突跳。
自打林北来到望湖街道,望湖街道热闹极了,不对,现在是江安区、新台区热闹极了。
两个区区政府为了找不找外地建筑工程队建老年食堂开了两次会,两个区的街道主任、社区主任碰面,张口就问彼此“你认识林北吗”、“他风评那么好,会不会有猫腻”、“望湖街道的孔国贤和长青巷居委会的孙鹏和林北打过几次交道,你们谁碰到这两人,再仔细问问他俩这人到底怎样”,他整天反复回答这些问题,嘴皮都磨薄了。
最近两天,街道主任和社区主任碰面问的问题不一样了,他们问彼此“你最近有没有去过文化宫”、“群艺馆馆长创办了市民艺术夜校,馆长在淮大的报告厅演讲他办市民艺术夜校的目的和意义,上头好多人去听他演讲,你去了吗”、“那个工程队正在文化宫边上盖酒吧,盖的真时髦,真敦实”、“那个工程队还在淮大对面盖舞厅和溜冰场,布局挺不错”、“我们社区的活动室已经满足不了居民的需求了,该推了重建,也不知道上面拨不拨款”、“龙泉区有一个干部俱乐部,上面打算在江安区建一个工人俱乐部,这是一个大的工程,想也知道肯定是国有建筑工程队接手”……
现在林北二字出现在他脑海里,他太阳穴突突跳,额角的青筋突突跳,这都是下意识反应,他控制不了。
林北停好自行车,帮孔国贤把花盆搬到外边。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找我又有啥事?”孔国贤靠近花盆,拿剪刀修剪枝叶。
“您还记得李兴林吗?”林北问。
孔国贤剪枝叶的动作变慢:“记得,他是丽水县的李常委,工农部的李主任。”
“我听说他到丽水县上任,组织望都村村民种植青梅树,我想到望都村采购十万斤青梅,您说可行吗?”林北话音刚落,孔国贤手一抖,剪掉一朵栀子花,林北接住栀子花,把栀子花递给孔国贤。
孔国贤不知道是心疼花,还是被十万这个数字吓到了,他放下剪刀按住心脏,捏着栀子花的手扶着柱子坐在栏杆上。过了好一会儿,他苦笑说:“三年前,我出了一趟远门,路过丽水县,我在丽水县停留了一天。那是七月中旬,头茬青梅已经成熟,丽华食品厂迟迟不按照约定的时间到望都村收购青梅,我目睹李兴林到丽华食品厂求采购部的负责人安排人到望都村收购青梅,一个劲说自己是赵波的老同学,小小的负责人居然狂妄奚落李兴林,李兴林居然赔笑,最后负责人不情不愿安排人到望都村收购青梅,李兴林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八九月份是青梅的盛产期,我不敢想象李兴林为了让丽华食品厂收购青梅,他能够卑微到什么地步。”孔国贤调整好情绪,拿起剪刀继续修剪枝叶,“如果你不是拿我寻开心,我建议你到望都村收购青梅。”
孔国贤的声音低沉颤抖,林北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我打算今天乘车前往丽水县,希望您给我写一封介绍信。”
孔国贤抬头盯着林北的眼睛,确定林北没有开玩笑,他跑进办公室给林北写介绍信,他把介绍信和一张纸条交给林北:“纸条上写了办公室电话号码,你到丽水县遇到什么难题,尽管打电话给我。”
林北迟疑了几秒,接过介绍信和纸条,他把两样东西装进信封里,笑着和孔国贤挥别。
林北骑车回店里,把自行车锁进店里,跑到火车站乘坐火车到新宁市,坐了一站就到了新宁市,他下了火车,立即到汽车站乘坐公交车到丽水县。
林北到了丽水县,先找一个小餐馆吃饭。
林北刚要踏进一家小餐馆,意外瞥见一个穿白色短袖衬衫的中年男人殷勤请肚大腰圆的中年男人进小餐馆,肚大腰圆的男人蹙眉进去,短袖衬衫男人坐在门口掏钱,一遍又一遍数零钱,他扇自己一巴掌,迟疑一下,狠心摘掉手腕上的手表,跑进不远处的当铺。
男人低头数钱走出当铺,把钱装进兜里朝这边走来。
林北抓住一个路人,指着男人问:“老哥,他是谁?”
“李兴林。”路人加快脚步离开,李兴林是一个倒霉蛋,谁沾上他,谁倒霉,他可不想倒霉。
林北挡住李兴林:“你好。”
李兴林错愕盯着林北:“……你、你好。”
“我是淮市望湖街道办事处主任孔国贤介绍来的。”林北邀请他进入隔壁的小餐馆,“我过来采购青梅的。你看,我没吃午饭,咱们是不是边吃边谈?”
“是、是是。”李兴林跟着林北进入小餐馆。
林北到前面点了三道菜和两份米饭,他回来坐到李兴林对面,掏出介绍信给李兴林:“我叫林北,这是孔主任写的介绍信。”
李兴林完介绍信,把介绍信还给林北,推了推眼镜,底气不足问:“你打算给多少钱一斤?”
“一分钱一斤。”林北收好介绍信,老板刚好把饭菜端上来,林北自己吃饭,还招呼李兴林吃饭,他吃了三分饱,问李兴林,“李主任,九月中旬,望都村还有青梅吗?”
李兴林听到收购价呼吸一滞,眼神即惊喜又热切盯着林北,听到林北问他问题,他连忙回答:“有,最晚的一批青梅就在九月中旬成熟。”
“大概有多少斤青梅?”林北问。
“大概有七万斤。”李兴林思索道。
林北点头,又问:“你可以带我到望都村实地看一下青梅吗?”
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了,李兴林攥紧筷子,说:“可以。”
林北加快速度吃饭,李兴林趁着林北不注意,他把账结了,还离开了一会儿,等他再次出现,林北注意到他手腕上多出了一块手表,就是刚刚被他典当掉或者抵押的手表。
两人把饭菜吃的精光,一起离开小餐馆。
李兴林带林北回县委,找同事借了两辆自行车,和林北各骑一辆自行车到望都村。
出了县城,他俩骑行在一条两米宽的柏油马路上,路的两侧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一头老水牛一动不动伫立在田野里,要不是一个个小白点在挪动,林北还以为这是一副画。他隐约听到鞭子抽打空气的声音,不知道是牛鞭还是羊鞭。
李兴林下了柏油马路,林北跟上他,两人在乡间小路上骑行。
半个小时后,林北看到了几百亩果林。
“完了,丽华食品厂就派他一个人来。”刘希望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里,双臂环住小腿,他察觉到李兴林和林北到了果林,抬起头看林北,越看林北眼泪流的越欢快,丽华食品厂的员工没开拖拉机过来,不是到果林收购青梅的,又来咱村吃肉喝酒,他家唯一的一只老母鸡保不住了。
“你为什么看着我哭?”林北摸了摸脸,他长得不像恶人吧。
刘希望吸了吸鼻涕,扯出笑容:“我见到你,我开心。”
“你开心就对了。”李兴林把自行车交给刘希望,“你骑车回村告诉你爹,咱望都村来了一个大的收购商,从我祖籍地来的,喊你爹到果园。”
刘希望欢天喜地骑车离开,回家告诉他爹他家老母鸡保住了,呸,告诉他爹李兴林给村里找了一个大的收购商。
“他爹叫刘老酒,是望都村的村支书。”李兴林介绍道。
林北点头,往果林身处走。圆溜溜的青梅安安静静坠在枝上,和树叶融为一体,若不靠近,林北定认为这团青绿是树叶。
林北摘下一个青梅尝了尝,现在的青梅微涩,以酸为主,酸劲过后,会有一丝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这边林北在考察青梅,那边刘希望载他爹来到果林。
刘希望还未停稳车,刘老酒着急忙慌跳下车,他一个驹趔差点扑到地上,幸好抓住了一棵青梅树。
刘老酒弄出来的动静实在大,惊动了林北,林北看到刘老酒,他原路返回。
林北往回走,刘老酒抓紧时间问李兴林:“李主任,他可信吗?不会是第二个赵波吧?”
“最坏的结果就是他是第二个赵波,但是最好的结果就是他是有底线的收购商,”林北已经快到他俩跟前了,李兴林低声说,“咱们赌一把,赌赢了,咱们都扬眉吐气,如果赌输了,不就是再来一个赵波嘛,咱们不带怕的。”
说完,李兴林把刘老酒介绍给林北认识。
刘老酒抹了一把脸和林北打招呼。
“村支书……”
刘老酒打断林北:“林老板,你叫我老刘。”
林北爽快改口:“老刘,你们村果树种的真讲究,每棵果树都能晒到太阳。”
“是咧,当年李主任专门请果林方面的专家过来指导我们种植青梅树。”刘老酒苦涩说。
“这样啊,怪不得青梅树长得这么好,每个青梅长得十分匀称。”林北点头道。
林北提议继续看青梅树,刘老酒、李兴林陪他一起看。林北大概看了几百棵青梅树,心里清楚青梅的品质,伸手摘了两个青梅放在掌心里:“我要十万斤这种个头的青梅,你们能摘这么多青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