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阅读网 > 都市小说 > 我在八零搞运输 > 127. 127
林北往回走,在村尾遇到了他六婶王素华,王素华心事重重从林北身边走过去,林北转身喊:“六婶。”


王素华扭头,惊讶道:“小北,你啥时候在我后面的!”


“我和你面对面走过去的。”林北说。


“呦,我还真没注意到。”王素华说完,又说,“我找你爹有事,就不和你唠嗑了。”


“行。”林北目送王素华离开,一阵风刮过,他抖了抖,瞥了一眼东边抱紧自己走进村子。


林北视野里出现了一棵榆钱树,榆钱树下堆了一垛草堆,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是在树下下土象棋,或是靠在草垛上拉呱,无论他们坐着还是靠着,手上总拿着一根烟杆。


他们穿了一身斜襟薄棉袄,下身是肥大的薄棉裤,腰用麻布条绑着,裤腿也用麻布条绑牢,脚上穿着老式布鞋。麻雀落在枝头,睁着绿豆大的眼睛看树下的老人,歪头梳理两下羽毛,扇了扇翅膀飞走。暑去寒来,这群老头的衣着打扮一成不变,衣服的颜色永远是黑色和深蓝色,小家雀早已看腻了,不看了,走了走了。


林北扬声喊:“变天了。”


老人们抬头看东边,刚刚太阳露出半个脸,现在那片天像是一滴朱砂落在水里,染红了那池水,寻不见朱砂的影子,亦寻不见太阳的影子。


是要变天了,他们老神在在继续下土象棋、闲唠嗑。


林北嘿了一声,脚步匆匆回到家。


余好好在做饭,林聪抱着乒乓球拍朝墙发球,乒乓球滚到林北脚下,林北捡起球递给他,钻进了厢房。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将钱和发||票塞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下“一九八三年冬照相款”,他拿着信封离开。


林北来到林志昆家,林志昆正蹲在压井边翻鸭肠,旁边铺了一张化肥口袋,湿漉漉的鸭毛摊在上面,他右侧放了一个废弃的石磨,石磨上放了一只整鸭、鸭肝、鸭肫、鸭心。


“六叔,大清早你杀啥鸭子?”


身后突然响起林北的声音,这声音是年轻的,有朝气的。林志昆的声音是闲适的,不急不慢的:“我起床去看你爷,问你爷想吃啥,你爷说嘴巴苦,啥也不想吃,你奶说你爷昨晚做梦梦到了你太爷,醒了后再也没睡着,说你爷嘴巴不说,但想他爹了。”林志昆顿了一下说,“我生的晚,没见过咱爷,可也听说过咱爷疼孩子。小时候我在奶那里见过咱爷的照片,照片上咱爷拉着小毛驴,爹骑在小毛驴上,手里还拿了一个陀螺。”


“爹想他爹了,做儿子的想让他开心,我问娘怎么才能让爹开心,娘说不知道。前面提到咱爷,娘有一肚子话跟我说,她说她刚嫁到老林家那会儿,她经常嫌弃爹不是过日子的人,总是赌气回娘家,奶劝爹跟娘认个错,把娘接回来,爹怕被人笑话,他死活不愿意跟娘低头,后来奶说爹今儿不去认错,明儿娘就改嫁,爹火烧屁股似的跑去接娘回家,总是被老丈母娘留下来吃饭,咱爷在家里做老鸭粉丝汤,二老吃个干净,爹回来看到一堆鸭骨头,没烧干净的鸭毛,一整天没理爷奶。”娘说着说着,爹笑了,说娘真是爷奶的好儿媳,那几年托娘的福,爷奶吃了百十来只鸭子。林志昆看到他爹笑了,心里有了主意,回家跑进鸭圈抓一只老鸭让媳妇给他爹做老鸭粉丝汤,媳妇问他咋做,他咋知道,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老长一会儿,最后媳妇跑到池塘那边请教四哥咋做老鸭粉丝汤。


得咧,六叔杀鸭子是给爷做老鸭粉丝汤的。


林北将信封塞到林志昆衣兜里:“这是照相钱。照相师傅送照片,您把钱给他。”


“行。”林志昆抓一点碱搓鸭肠。


林北跟林志昆知会一声离开。


天边翻滚的云彩藏匿在灰云后面,这会儿气温比刚起床那会儿湿冷多了,林北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回家。


起风了,余好好把林聪的袖子放下,牵着林聪到堂屋,留下林聪,她回到灶房。


林北的身影出现,林聪扶着门跨过门槛,哒哒哒跑,扑到林北身上,举起胳膊,林北把他的袖子往上卷,牵着他去洗手。


余好好端一盆面条到堂屋,从条几上拿三副碗筷,林北抬眼看到余好好正在捞面条,垂眼捧起一双小肉手,另一只手掬温水淋在小手上,拇指搓他的手背,扯盆架上的毛巾给小家伙擦手,小家伙收回手,搬凳子到桌子前,借助凳子坐上了椅子,双手叠放在桌上,一脸渴望看着妈妈,余好好把他的碗放到桌子中间,小家伙下巴抵着手背,澄亮的眼里是热气腾腾的面条。


林北把水泼到院子里,放下脸盆,走到桌前,从余好好手里接过碗坐下吃面。


乌塌菜被煮的稀巴烂,林北一筷子夹起乌塌菜和手擀面,里面混了几根豆芽菜,林北吹了吹,大口吞下面条,呼哧呼哧吸,面条被吸进嘴里,还吸走了面条上的汤汁。


“爸爸,好吃吗?”林聪直起身子。


“乌塌菜都被煮面糊了,咋能不好吃呢。”说着,林北又吃了一口面。


林聪伸头看他的碗:“爸爸,你用筷子给我翻一翻面。”


林北不逗他了,放下筷子,拿起他的筷子挑面条,面条被他挑的高高的,在空中停留几十秒,他把面条放回碗里,又重新挑起面条,来回倒腾十来次,林北将他的碗推到他面前。


林聪把碗朝怀里捞了捞,拿起筷子夹一根黄豆芽,啊呜一口吞了它,他鼓动腮帮,豆芽在他口齿间爆开,咯吱咯吱声萦绕在他耳畔,他夹起一根面条,软烂的乌塌菜挂在面条上,他咬住面条,呼噜噜吸,腮帮鼓的欢快。


这回轮到林北问了:“真的这么好吃吗?”


“嗯嗯。”林聪小脑袋点的欢快。


林北吃了一口面,这一口面比前面几口面香。


余好好吃饱了,丢下碗到厢房收拾房间,林北把面盆里的面条刮了一个干净,他吞下最后一口面条,揉着肚子看小家伙吃饭,小家伙吃光光面条,连汤都被他喝光光了,林北用热毛巾给他抹了脸,擦了手,让他找妈妈抹香香,他收拾碗筷到灶房刷锅洗碗。


林北锁上灶房的门,从堂屋推两辆自行车到院子里,林聪注意到门外停了两辆自行车,他踮脚够书桌上的书包,抱着书包跑到门口,突然停下来,扶了扶帽子,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转身说:“我和妈妈手拉手上学。”


余好好挎了斜跨包,拎了一个篮子,走到林聪跟前,林聪举起手,余好好牵起他的手出门,林北跟在娘俩身后锁门。


一家三口骑两辆自行车离开。


他们还没有离开村子呢,就遇见刘寿利拽着赵娣到乡里闹离婚,赵娣弟弟赵大宝从草垛后面偷偷溜了,一家三口没有停留,骑车离开了村子。


到了莲花镇,坐在竹椅上犯困的林聪忽然指向东北方:“妈妈,是学校。”


余好好扭头,那是一片房子,主道旁的房子是砖房,她知道砖房背后有土房,石头和砖混合盖的房子,极少的青砖红瓦房,这片房子上空飘荡着鲜艳的五星红旗,红旗下是莲花镇小学,大家管它叫中心小学,小学的房子全是青砖红瓦建的,没有城镇户口,进不了这所小学读书。


余文祥站在路边和街道居委会的梁大姐谈话,梁大姐又要给他介绍老伴,余文祥脑壳疼:“我的老姐姐诶,你可饶了我吧,别再给我介绍老伴了。”


“小余,你别犯傻,你不找老伴,等你老了不能动弹了,谁伺候你?”梁姐不给余文祥说话的机会,“我和人家定好了,还是在我家相看,你记得买一条好烟,带两瓶好酒。”


余好好光顾着看红旗,没有看到余文祥,等她骑车经过,不小心听到大娘说的话,余好好回头,看到了余胜男爹,余好好一脸震惊,余胜男爹要相亲!!!


好家伙,城里人相亲男方大多准备两包烟,一包糖,一瓶汾酒,这位大娘张口就要一条好烟,两瓶好酒,她是真心给余胜男爹介绍对象吗?


林北骑着骑着,身后没人了,他停下来等娘俩,余好好摇了摇头,骑车追上林北。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走在城乡大道上。


路上余好好跟林北说她要给林茜送咸鸭蛋,顺道把自行车停在林茜的包子铺,然后带林聪乘坐公交车到淮市。


到了余淮镇镇口,林北攥紧刹车闸,双脚蹬地,把篮子递给余好好,余好好跳下自行车,扶稳自行车接过篮子,把篮子挂在车把上,迟疑了一下问:“你说我要不要跟姐提爷身体不舒服?”


“……今天应该有人跑到前周通知我姑,我姑和我三堂姐是一个村子的,我姑回来看我爷,我三堂姐肯定不能够不回来,我三堂姐回来了,我婶她们肯定找人通知她们姑娘回娘家一趟。”林北想了想说,“你跟我姐提一下,我姐知道她啥时候回去合适。”


“大家都知道爷被你和六叔气病的,咱们一家三口走个干净,是不是不太好?”余好好拧眉说,“我把咸鸭蛋送给姐,直接回村,等过几天再去市里。”


“我爷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姑哪能忍心丢下我爷回家。我敢保证你下周四回家,我姑还在,那天我哥和堂哥的孩子抱着衣服和鞋回家,你啥也不说,我姑一准琢磨我俩待在市里不回村,肯定满市找厂子给孩子们做衣服,想方设法弄到一样款式的鞋,不知道求了多少人,磨破了多少嘴皮子,她肯定拉着你替你说农村人到城里找人办事多么辛酸,说你肯定遭了罪,夸你是好孩子,等她回到前周,肯定和堂姐说这件事,堂姐赶大集遇到其他堂姊妹,又和她们说,你说到最后她们会说咱们两口子不好吗?”林北问道。


余好好摇头:“那我还是回市里。”


“嗯。”林北扶正车把。


“你咋那么肯定爷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余好好纠结问他。


“我猜的。”林北蹬车离开。


余好好气鼓鼓瞪他。


林北扭头朝她挥了挥手,扭车头,身影从余好好视野里消失。


他来到纬二镇,骑车进了红星钢筋厂,轻车熟路来到厂长办公室门口。


林北正在锁车,赵康和党||委||书||记邹凡肩并肩推车,边走边探讨建二厂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一不小心瞥见林北,他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果断和邹凡谈论其他事,经过林北身边,邹凡推车离开,赵康停了下来。


林北扭头看到了赵康,他惊喜道:“赵厂长,咱俩这么有缘。”


赵康干笑:“原来咱俩这么有缘,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个屁。


“可不是。”林北露出一口大白牙说,“赵厂长,我想做60个长七十厘米,宽五十厘米的烤盘,我琢磨找谁做,脑海中就出现了您的身影。”


赵康:“……”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我有一个笔友,他的厂就做这个,你直接从他的厂里拿烤盘比我找厂里的师傅给你专门打模具做烤盘成本低。”赵康无奈说。


林北不假思索说:“那从你笔友厂里直接拿货。”


林北哪回跟他谈单订,他就问有哪一回林北痛痛快快和他签订单,哪一次不是聊一聊题外话,他不设防跟他聊,都不知道啥时候钻进套里,他钻套里也就罢了,最可气的是他明明可以跳出来,他却舍不得跳出来。


这回林北痛痛快快敲定怎么拿货,一时间赵康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赵康:“!”


林北给他钱,赵康没要:“我写信给笔友,笔友收到回我信,顺道把烤盘寄给我,需要半个月时间,你能等吗?”


“你们没电话联系过?”林北把钱装兜里问。


“都电话联系了,那还能叫做笔友嘛。”赵康没好气说。


“我没交过笔友,不知道你们怎么保持联系。”林北摊手。


“我俩之间是最纯洁最真挚的友情,如果通过书信以外的方式联系,咱俩的友情将不纯洁不真挚了。”赵康愿他俩之间的友情始终如一。


“我知道了,你们的友情最难能可贵。”见赵康笑着点头,林北也笑了,“我过段时间找你拿烤盘,到时候给你钱。”


赵康点头,林北打开车锁,骑车离开。


回到市里,林北前往绿时代昌平制药厂,找到了王秋石,告诉王秋石房小利、杨淮申请推迟回厂里。


那天林北领走房小利、杨淮,王秋石还跟刘勇说如果他俩在乡下待不习惯偷跑回市里,他一定处分他俩。好家伙,这俩小子不仅没当逃兵,还在乡下待上瘾了,王秋石有些哭笑不得,大手一挥,批准了他俩的申请。


林北离开制药厂,马不停蹄前往三景制衣厂,先找汤敏娣询问手提袋情况,再去找厂长吴道昌,让吴道昌帮他做三百一十套衣服,最好能下周三出货。


正在练毛笔字的吴道昌分了神,等他回神,这幅字已经废了。


他放下毛笔,绕到桌子前面,手指点桌面:“有一组车间后天做完一份订单,他们休一天半,倒是可以让他们加班给你赶衣服,不过得给他们每人一块钱补贴,这补贴我也不能让你全掏,这样吧,你掏五毛,厂里掏五毛。”


“这个车间有多少人?”林北问。


“20人。”吴道昌说。


“这个车间机器可以刺绣吗?”林北问。


“你打算绣啥?”吴道昌反问道。


林北掏出铅笔和大白纸,在纸上画了切开的咸鸭蛋和生姜,在边上写下学校名字。


“咸鸭蛋、生姜人工绣,名字机器绣。”吴道昌说。


八十年代,大部分小学生没有校服,这里特指村镇小学生,市里的小学生是有校服的。林北斟酌了一下,问:“你这里有校服样衣吗?”


吴道昌出去了一趟,抱回来几套校服样衣,一套一套展示:“这是铁小校服,以蓝色为主,这是育红小学校服,干部子弟在里面上学,他们的校服是改良后的西装,这是实验小学校服,款式和铁小大差不差,但是以白色为主。”


吴道昌放下样衣,又出去了一趟,再次抱了一堆校服样衣回来:“这不咱们市要办一场运动会,市里的小学初中找我们厂订运动服,这是他们选的款式。”


林北走近拿起两套样衣对比,最终选定运动款式样衣。


“有三个小学也选了这款。”吴道昌收拾桌子,从林北手中接过衣服,将衣服平摊在桌子上,跟林北确定两个图案和校名的摆放位置。


确定了细节,吴道昌双眼有神望着林北。


林北坐下来,开始和他谈钱。


吴道昌嘿了一声,就三百来套衣服,值得这家伙跟他砍价嘛。


吴道昌打好了草稿,正要说,就听林北说:“今年中秋节,咱俩还不熟,我没能给您送打折券,咱俩有来有往好几回了,我觉得咱俩怪熟的了,今年元旦和春节,我肯定到您家给您送打折券。”


吴道昌:“……”


他俩能算还不熟吗?那时候他俩压根就不知道对方是谁。


这回他俩只能算还不熟,但在林北哪儿,他俩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吴道昌一时间不知道咋开口,当他再次开口时,猛然意识到林北的礼品店开在铁路大院旁边,万一林北想不开问路过的铁小学生他们刚买的校服多少钱,小学生说两块六毛八一套……吴道昌开始后悔刚刚跟林北说的太细致,还大喇喇告诉林北铁小在厂里定过校服,林北那么猴精的人,一定猜得到铁小在厂里订了运动校服。


“一套校服两块六毛八。”见林北蹙眉,吴道昌瞪眼,“百货大楼的平角裤还九毛五呢,劳动夹克衣一块二呢,你这衣服是纯棉的,做的螺纹工艺,还要刺绣,还不止一个刺绣,我收你两块六毛八,你不吃亏。”


“你说的是销售价,百货大楼从厂里拿平角裤和劳动夹克衣,是三毛还是四毛?是五毛还是六毛?”林北好奇问。


“不能这么算,人家常年从厂里拿货,他拿的货越多,厂里给他让的利肯定也越多。”吴道昌老神在在说,“一个学校最多订三四百套衣服,我只能给出这个价,已经是最低的价了。”


“老吴,”林北敲桌子,“我一个人在你这里下了二十万件的单子,你将我和一年只下百十来件货的学校放在一起,你在看轻我?”


林北这声老吴着实吓着吴道昌了,吴道昌定了定神:“人家没下百十来件,下了三四百件货。”


林北让他别纠结具体数字,他报出了自己的心里价位:“一块五。”


“绝对不行。”吴道昌强硬道。


“一块六毛八。”如果吴道昌再说不行,他就找郑希望给他出主意。林北打开包,包里有一张收据,他之前在郑希望那里做衣服,郑希望给他的收据,他还没有去拿衣服呢,正好顺道拿衣服。


“老吴”和“看轻我”在吴道昌脑中来回播放,他有些忧心他真的惹恼了林北,林北和他一拍两散,下年不找他定制礼盒袋子。吴道昌心疼自己个说:“行吧,行吧,给你做了,但是你出去不能跟人说你啥价拿到的校服。”


“我是做生意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林北放好包,和吴道昌核算货款,他给吴道昌定金,另外掏一张十块钱放桌子上。


这十块钱让吴道昌更加心塞,刚刚他就不该心软提帮林北分担一半补贴。


“吴厂长,学校都到哪里采购鞋?”林北好奇问。


吴道昌:“……”


“桥头镇。”


林北掏出一包生姜红糖块放桌子上:“这是我们礼品店出的新产品,泡水喝的,你有时间尝尝。”


说完,林北抽被吴道昌按在掌下的货款单,他将货款单放包里,跟吴道昌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