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被伏黑惠的手臂一搂, 松田伊夏难得的短暂性大脑空白。
与此同时,腰酸背痛腿软。
显然被“负心汉”这个字眼唤起了某种记忆,提前再次领略了一番金发男人的醋劲。
黑卷发少年沉默转头。
再转头。
十余米外, 熟悉的白色跑车依旧保持在方才的位置。
隔着黑色的防窥玻璃,他仿佛和里面坐着的人对上视线。
松田伊夏:“……”
吾命休矣!
再次僵硬转头。
后脑仿佛被从里面投射而来的目光烫穿。
这是什么战术?要从多方面损毁他的名誉。
虽然这种东西松田伊夏自认为没有也一直没想过要有, 但是刚和安室透保证过现在就出这种事情,未免太快了吧!
伏黑惠隐隐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带着些许审视、观察和琢磨不清的情绪。
但是“任务”在身, 他实在没有精力去找目光来源。
——主要是他根本不想抬头露出自己的脸!
太丢人了。
伏黑惠咬牙,在心里做了一百八十遍心理建设, 让玉犬咬了策划者八百八十口, 才继续道:
“你,你忘了那天?!!”
黑卷发少年大惊, 什么那天, 他什么都没有干过!
对方继续:“你把我堵在小巷, 说要带我走那天!”
松田伊夏:“……”
糟, 这句话他还真说过。
但他原话本来是把对方带到没人的地方审…等等, 也有点奇怪。
一条街之外。
捧着从铃木园子那里求来的书,江户川柯南猛得停下脚步。
扭头时差点拧断自己的脖子!
他几步冲到最靠近的位置,如同尾随琴酒一样躲在一家咖啡厅门口绿植后方。
警惕又惊恐地看去——
看见了被陌生面孔抱住腰部的熟悉身影。
一瞬之间, 江户川柯南的面色十分迷茫:
不, 不对吧!这不该是松田伊夏鱼塘里的鱼吧?
这家伙喜欢的不是成熟的那种——!!!
就在小侦探陷入沉思时,一道凌厉的女声从后方传来。
“胡说!”
扎着高马尾戴眼镜的咒术师几步过来, 站在两人面前, 叉腰扬眉呵道:“怎么回事, 松田, 你不是只和我一起训练?”
江户川柯南:“……”
他差点没拿稳手里的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暴露喜欢小兰后,想要反过去揶揄对方, 结果被少年一句“我喜欢男的”挡回来时的瞳孔地震。
现在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松田伊夏,你怎么男女通吃啊?!!!
没等他看清那个扎马尾的女生的模样,就看见远处又一道身影急速跑来
“伊夏小宝贝,你怎么在这里?他们是谁!”
短发女高迅速按住他的肩膀,眼含泪水:“那个夜晚,那个你为我眼眸干杯的夜晚,难道都是假的?!”
松田伊夏:“……”
他:“至少写点新词再来……”
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词不是他们之前写给阻止同级生被搭讪playB里面的!
少年还没有来得及闭目,躲在旁边的江户川柯南已经快昏迷了。
他颤颤巍巍的吐魂,比当事人还要沉浸其中,比当事人还要心惊胆战。
金发年上,黑发年下,马尾学姐,短发学妹……
你是在集卡!怎么会有这么琳琅满目的卡池,这么与众不同的鱼塘?!
在见证了粉发看着像体育生的人飞扑爆泪,疑似语言障碍的白发不停说饭团语,男孩已经缓缓坐在了地上。
表情沧桑又绝望。
他的心已经如同当了三十年一年级小学生一样冰冷,自觉无论接下来出现什么样的场面,都没法撼动自己。
终于,在场面混乱许久之后,一道沉重的、压制喧闹的脚步声缓缓传来。
江户川柯南慢慢扭头看去。
他麻木的表情逐渐裂开,碎成一地粉末。
一道黑白相间的身影,比所有人都突出一节的、鹤立鸡群的身高。
沉重的脚步,毛茸茸的身体。
——这是熊猫吧?这就是熊猫啊!!
松田伊夏……松、田、伊、夏!!
告诉我,你的鱼塘里面怎么还有这个?!
你的鱼塘里甚至有只熊猫啊!!
一出场就杀死所有比赛的熊猫站在众人面前,用自己的爪子指向风暴中心那人:“伊夏,你说过最喜欢熊猫了对吧!”
松田伊夏:……咒骸来凑什么热闹?!
不管今天他们到底准备搞什么,以后再见到这些家伙,他一定一个个揍一顿。
“我问你,这个海胆是怎么回事?!”熊猫指向因为一直被夹在中间,被迫从头到尾紧抱少年腰不放的伏黑惠,不可置信,“你难道不喜欢毛茸茸了?!”
伏黑惠:“……”
他正要暴起就被倒霉同级生在下面狂捏肩膀,再一转头,看见虎杖悠仁“冷静冷静冷静”的口型,只能忍气吞声。
变成一个更鼓的海胆。
被熊猫一屁股挤开时,伏黑惠脸上甚至闪过几分解脱。
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滞,然后响起了悠扬的大提琴乐曲。
江户川柯南:“……”
他转头,看见旁边咖啡厅的员工不知道受到了谁的拜托,一手捏着可观的小费,一手提着音箱。
音乐声正从里面飞出。
咖啡厅门被从里推开,分外高挑的白发男人穿着高领毛衣,外搭一件长款毛呢外套。
发丝自然垂下,勾下墨镜时一举一动仿佛精心设计般。
莫名其妙,男孩松了口气:对嘛,这才符合松田伊夏鱼塘标准。
这口气还没送完,白发男人突然摆了一个做作的姿势。
“inatsu,不听话的小猫咪。”五条悟宝石蓝的眼眸闪烁着款款深情,嘴唇在阳光下微闪,似乎还涂了唇膏,“离那些坏蛋远一点,快点到悟先生这里来~”
江户川柯南:“……”
松田伊夏:“……”
其他人:“……”
如同商量好一般,众人全部默契地退后好几歩,和五条悟扯开了分外明显的距离。
白发男人露出受伤的表情:“inatsu,怎么可以这样对悟先生!!你的衣服还放在我家里没有拿走!”
钉崎野蔷薇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我们要不还是不要带他一起了。”
受害者松田伊夏:“……同意。”
这家伙演起来也太恶心了!!!
“快走!”熊猫得令,一把扛起少年,转身朝着与五条悟来时咖啡厅方向相反的地方跑去。
其他人紧随其后!
在熊猫的肩膀上,看着越来越远的白发男人和他背后的商业街,黑卷发少年头顶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等等。
……自己是不是上钩了?
——***果然是上钩了!
任谁都想不到五条悟作为最后出场的一环,主要起一个把前面的选手都衬托得和蔼可亲的作用。
已叛逃的诅咒师现在被昔日队友包围,显得分外弱小无助。
如果其他更熟悉他的人在这里,会对这幅场面持怀疑态度。
因为松田伊夏完全可以一个人霸凌所有人!
在熊猫身上颠了不知道几条街,昨晚勉强退去的酸软感好像重新袭来,松田伊夏以熊猫挂件的姿势开口:“……你们真是大费周章。”
“哈,对待叛逃的家伙,只有绑架这一种手段。”禅院真希冷哼一声。
比起其他人,她更想直接和面前的家伙打一架,问出他叛逃的原因。
但是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熊猫安抚了她几句,问道:“伊夏,米花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松田伊夏:“问之前,你至少应该让我知道是什么事吧?”
几人对视一眼,似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到底还是没法直接把人当做敌人防备,再加上刚才路上本来松田伊夏有很多用术式打倒几人离开的机会,却一直没有动手,所以他们态度也缓和许多。
“米花市没有咒灵,你知道?”
钉崎野蔷薇一字一句道。
少女说这句话时声音透着一股冷意,在听清的那刻,松田伊夏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下一秒,他表情瞬间沉下。
黑卷发挡住实现,光影笼罩出一种冷抑的阴鸷。没等开口,口袋中手机忽然响动。
看时间,应该是天气预报短信。
旁边的狗卷棘立刻没收手机,交给伏黑惠保管。
“手机也要没收?”少年扬起眉,语气稍微缓和,“至少让我看一眼信息吧?”
“你要看什么信息,我们帮你看。”禅院真希寸步不让。
“行,打开,账号里有个置顶,对,就是那个甜品做头像的——这是他新研究的。”松田伊夏不忘解释,“他给我发什么了?”
“发了。”海胆头道。
松田伊夏:“……语气怎么样?”
“看上去挺礼貌的。”伏黑惠评价,“他给你发了一个微笑,在刚才。”
黑卷发少年:“……”
他脑内瞬间闪过昨天,安室透眯起紫灰色的眼睛,嘴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笑意的模样。
眼前突然一黑!!!
第132章
只要一想到安室透此时此刻正在某个地方冷笑, 松田伊夏就感觉自己头晕眼花腰酸背痛腿抽筋。
他沉默,此时此刻也明白,这群人在大街上突然发疯的原因是想把自己运走“审问”。
这到底是什么人贩子行为……
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 同级生和学弟学妹们实在有点青出于蓝了。
松田伊夏无语凝噎,最后还是目前的事情战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惨烈未来。
“和我无关。”他蹙眉停顿片刻后, 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伏黑惠,“你们的任务……”
上次在小巷堵住对方时, 他从那里得到的信息是“窗”多次上报米花不同位置有浓烈的诅咒残秽,疑似咒灵。
无法确认等级、范围。
以至于东京咒高的学生都被分散到米花的各个角落调查。
几人一路追踪诅咒残秽, 却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
曾经让“窗”发出无数次警告, 一层层上报的诅咒残秽,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这才调出档案, 发现米花市历往的咒灵档案的数量同部分小型城市一样。
米花和东京等地相比并不算是非常繁荣的城市, 如果忽略其他, 这个数量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它确实全日本犯罪率最高的城市之一。
有这个“特色”在前, 只出现过三四级咒灵且数量不不多的情况就显得分外奇怪。
之前并非有人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 但是窗检测到的诅咒残秽以及真正被归档记录的咒灵事件之间差距很大。
再加上米花有松田伊夏这个常住在内的特级咒术师,每次检测到有咒术残秽但是却还没有发现咒灵踪迹的异常事件,以及米花市咒灵数量不匹配的问题都可以归功于:
某特级在回家路上顺手干掉了。
就这么顺手到现在, 一直等他叛逃, 米花的问题才终于暴露在众人面前。
松田伊夏:“……”
他听完都忍不住陷入沉默,感觉这些家伙心态还挺好的, 这么久一直把他当问题清除器在用。
好像有点异常, 没关系, 应该是特级路过顺手消灭了吧!
说不定偶尔还会感慨天天命案抢劫大爆炸的地方没有酝酿出特级咒灵等大祸, 都是他在拼命加班“守卫和平”。
所以现在咒高的其他人干脆杀上门来,直接当面问到底是不是他在当蒙面咒灵清除器。
“五条悟出的主意?”松田伊夏眼眸微眯。
这种事情他完全可以直接来问,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搞这一出。
几息之间,他忽然明白白发男人的用意。
对方试图将他重新推回咒高学生面前,并且不是以针锋相对的方式重逢。
有这个鱼塘翻车的事件再前,所有人里该自闭的自闭该社死的社死,原本那层裂开的关系扣子好似勉强被荒谬的开场掩盖。
让两方能暂且心平气和的讲话。
连禅院真希都没有立刻举起咒具,问出他叛逃的原因再酣畅淋漓打一架。
有些多此一举。他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融入某个团体,又会不会和谁分道扬镳。
叛逃时也没有想过回去。
但是五条悟好像默认等一切结束,他会重新回到那边,并且乐此不疲地铺路。
紧蹙的眉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放松了些许。
松田伊夏抱臂,懒洋洋地开口:“就你们在调查这件事情?那家伙应该会多找几个人来吧?”
几人对视一眼,没有立刻应声。
“唉,我还以为大费周章把我搞到这里是做好了交流的准备。”黑卷发少年扬眉,虽然叹着气,但是面上半点看不出遗憾。
他朝着海胆伸手:“既然只是想要一个答案,那刚才问题我也回答过了,可以把手机给我了吧,海胆?”
伏黑惠:“……请不要擅自给别人用其他的称呼。”
余光瞥见已经开始用手捂嘴,边偷笑边指着他小声重复“海胆”的两个一年级同伴,他额头上缓慢冒出一个“#”。
这两个家伙!
但比起给两人一人一个头槌,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使命:挟持好人质——手机。
想起看完信息后手机还被捏在手里,伏黑惠再次打开确认在刚才那段时间里没有人联系过对方后,他将手机放回自己口袋里,代为保管。
完全没注意到因为尚未摁灭手机,屏幕和衣料摩擦,就这么打开了麦克风。
最后是禅院真希先开口,回应了对方的问题:“还有七海先生。”
对方难得称呼一个人用“先生”这种敬语,但是唯一靠谱且成熟的七海建人完全值得。
听到这个名字,松田伊夏道:“他今天没来?”
钉崎野蔷薇后退两步,十分防备:“你之前不是还暗恋过他。让七海来说不定就走不了了!这种事情,只有我们完全足够!”
松田伊夏忍不住指自己:“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
短发女高秒答:“会把所有金发成熟系都猎回去吸干的恶魔。”
恶魔本魔:“哈?”
再看旁边,伏黑惠已经别过头,一副有点赞同这个古怪的描述但是又感觉丢人不想和这些人为伍的纠结表情。
熊猫摸着下巴反驳:“应该也不止固定在金发这个条件……”
“他现在还在调查……”松田伊夏想到什么,忽然转头问道,“七海被分到调查哪个区域了?”
“在。”熊猫顺口一答,“在金融大厦附近——哎呦!”
话音未落,头上被狠狠敲了一拳。
禅院真希黑着脸:“你是不是忘记这家伙现在的身份了?”
上赶着给叛逃的诅咒师送情报,明明他们才是来审问的!
熊猫揉着自己的头,嘟囔:“这不是还没有打起来……”
“都让你问完两个问题了,我们——”话音未落,禅院真希睁大眼睛,“你?!”
方才还说要双方都要摆出诚意,陈恳交流的少年已经迅速突出包围。
他站在矮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
脸上浮现出再熟悉不过的笑容,肆意张扬:“嘛,我也没说要和你们交流情报。”
伏黑惠立刻去摸口袋,已经空了!
“在找这个,惠?”松田伊夏微眨眼睛,手臂一挥,掌中多出一个熟悉的黑色手机,“下次拿到还是捏在手里更安全。”
伏黑惠:“……”
他倒是不希望再有下次了。
禅院真希将手中的咒具往肩膀上一放,提高声音:“喂,你准备过去干什么?”
“当然是把落单的金发成熟系一网打尽,抓捕归案。”黑卷发少年扬眉笑道。
米花金融大厦,就是自己接到的任务里那位米花市赫赫有名的法官身死的地方。
最重的任务自然会落在更为成熟、经验丰富的咒术师上,知道七海建人在那个区域后,他便直觉两件事之间脱不了干系。
双指并拢贴在唇边,轻飘飘地飞出一吻。
“再见~”
猩红拟翼自后腰处延展而出,他干净利落地离开小巷,几步跃上围墙,朝着目的地赶去。
方才听到的所有信息在脑中滚过,他整合着目前所有的线索,将陷入沉默的手机塞进口袋。
一时没有想起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几公里外,白色跑车内。
清亮的女声在车厢内回荡,因为每次结束都被重新拖回原来的位置,反复多次后卡得如同出了bug。
“你之前不是还暗恋过他。”
“暗恋过他。”
“过他。”
金发男人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半响后,再次按住精度条,拖回已经牢记于心的点位。
钉崎野蔷薇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之前不是还暗恋过他。”
安室透:。
他觉得自己前几天遇到那个金发家伙的时候,不应该那么淡然地擦肩而过。
第133章
金融大厦内部。
七海建人站在观光层, 连打了两个喷嚏。
隐约有种微妙的寒意。
就好像因为不知名的理由被不知名的人物盯上,马上就要经历一段惨痛的人生经历。
四分之一的丹麦血统都没让他的面色如此难看,难看到站在入口位置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走上前来, 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谢过对方的好意,金发男人绷住脸上表情, 重新看向窗外。
金融大厦有三分之一的楼层都用作游览观光,工作日没有多少人上来, 又不是吃饭时间,连来餐厅吃饭的上班族都少。
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 站在落地窗上实在有些扎眼, 身后视线不断,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是普通游客。
隔着护目镜, 窗外的景色依旧一览无遗。
下午的日光并不似正午时明亮, 隔着厚重的云层洒向鳞次栉比的建筑时, 色调分外昏暗。
一天前“窗”消息中出现的极不稳定的诅咒残秽, 在一晚的时间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同这栋大楼的卫生打扫一般干净。
从此处望去, 整个城市都“一尘不染”。
空气中没有丝毫黑紫色的污秽残余,米花市今天唯一的“阴暗”面大概只来自于今天厚重的云层和晚秋并不刺眼的阳光。
七海建人在心中思索。
他在这里站得太久,久到面前玻璃的反光之中隐约出现一道身影。
高挑的少年站在观光长廊尽头。
他靠着墙壁, 兜帽与楼梯转角共同投下的阴影遮挡眉眼, 只能看见尖削的下颌。
宽大的兜帽衫遮挡住所有身体轮廓,只从下方露出两条被修身长裤勾勒出腿型的腿, 闲散地交叠在一起。
在七海建人自倒映中捕捉到对方时, 他好似有所预料般, 顷刻间勾唇一笑。
在胸前环抱住的双手并未移动半分, 但金发男人依旧从对方稍向旁侧偏转的下颌明了传递的信号:
离开,去那边。
七海建人不动声色地收敛回目光, 并没有第一时间行动。
他如同每个陷入迷茫期的日本上班族,在落地窗前心不在焉地发呆。
几分钟后,才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拿着一罐刚掉下的冰咖啡走向楼梯口。
抵达方才黑卷发少年暗示过的位置,七海建人目光微沉。
他转头看向周围,这里比方才没什么人来的观光台还要寂静,四周都因为不透光而笼上一层暗色。
未等金发男人有下一步动作,从最顶层下来的电梯经过上一层的停顿,稳稳当当地落在面前。
正要打开。
七海建人后退一步,准备侧身避开里面可能会有的人,没想到门开那刻,一只手迅速深处,修长的五指一把攥住男人领口。
右手立刻握住了缠着绷带的咒具,金发男人压下身体反击的下意识冲动,攥紧刀柄,一直在看清对方的面容时才略微松开五指。
少年依旧带着兜帽,黑卷发从两侧散落出几缕,不安分地勾住侧脸,随着动作划过皮肤,带来些许痒意。
“胆子真大。”电梯门合拢,松田伊夏才慢吞吞地松开拽着男人领口的手,笑道,“这里前几天刚死过人,你就敢这样过来打探消息。”
七海建人有些惊诧:“死人?”
黑卷发少年这才转头看他,发觉男人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
以对方的性格,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演戏。
松田伊夏扬眉:“连你们那边都没有得到消息?”
这倒是奇怪了。
自己从琴酒那里看见过死者的照片,死者长内南虽然在全国名声不显,但至少在米花市,他是大部分人都能叫出名字的法官。
以这种诡谲的方式死在金融大厦的招待室里,普通民众和媒体不知道倒是情有可原。
但是连咒术方都没有收到过相关消息,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少年的目光再次落在对方的脸上,带着轻微的审视,两人对视过后,七海建人先一步收起了自己的咒具。
“抓捕被通缉的诅咒师不是我今天的工作。”他道,“比起这个,我更想把时间花在必要的事情上。”
说话时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电梯内,肩膀之间的距离足够站下一个小孩,即使这里被少年确认过没有摄像头,也没表现出曾经的熟络。
“所以我更喜欢和你谈合作。”松田伊夏扬眉,脸上闪过笑意。
七海建人:“……我觉得你需要改变一下自己的说话方式。”
听见“喜欢”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方才站在落地窗边时起就有的寒意更甚。
黑卷发少年头顶缓慢冒出一个问号。
他没明白这个话题到底从何而来,干脆草草绕过:“看来你没在这里找到什么线索。”
“换句话说,什么都没有。”金发男人目光微沉,“这里实在太干净。”
咒灵从人类的负面情绪当中诞生,即使无法生成有破坏性的咒灵,在人口聚集的地方也会出现些许诅咒残秽和蝇头等低级咒灵。
但是在游客、忙碌的上班族和位于商业中心的各种人物活动的地方,却连半点负面情绪的残秽都没有出现过。
干净到有些刻意。
“看来有人提前来打扫过了。”松田伊夏道,声音在电梯厢内回荡几圈,落在对方耳朵里,“又或者被什么东西吃了也说不定。”
七海建人一顿。
他脑中闪过什么,正要开口说话,原本平稳的电梯厢忽然一抖。
微颤。
但并不像是来源于电梯运行时的震动。
而是来源于更深层的位置,连带着整栋大楼,都在某种东西的吐息之间缓慢颤动。
少年目光凌然,第一时间稳住身体,面色阴沉地感受着脚下传来的整栋。
好似一场缓慢到来的、不合时宜的地震。
空气凝滞。
几秒过后,让两人如临大敌的震动却忽然消失不见。
在电梯厢稳定那刻,七海建人立刻去检查电梯按键的情况。
全部可以正常使用。
虽然咒力和术式让电梯事故会给两人带来的损害将至最低,但在密封的狭小空间中,除了交流情报外其他一切调查都束手束脚。
“先出去。”金发男人道,他的手指已经搭在电梯按钮上,转头看向侧后方的少年低声询问。
却没有收到回答。
松田伊夏仰头看向上方一层不染的顶面。
光滑的电梯内壁清晰映出乘客的模样,散下的黑卷发丝,还有那双暗沉的异色眼眸。
“你刚才听见了?”少年问道。
就在震动消失的那刻。
不到0.5秒的时间。
一道快而伶俐的、轻微的响动自电梯之外急速掠过。
在与电梯厢相撞时,隐约传来接连不断的声响。
因为每道声音之间没有间隔,出现的太快、太频繁。
他霎时间没有想出是什么。
所有声响夹杂在一起,酝酿出一种轻微而巧妙的熟悉。
让少年本能地有些不适。
“先出去再说。”七海建人沉声道。
他在刚才并没有捕捉到任何动静,又或者是专注于震动后即将发生的情况,忽略了在停止那刻的异动。
但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只有一方才能听见的声音都不是什么好事。
背后夹杂着繁复的原因,金发男人伸手,准备重新启动电梯。
余光瞥见少年依旧蹙眉,他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哦,没有。”松田伊夏摊手,“我只是在感慨。”
七海建人奇怪地转头看他。
少年煞有其事地摇头叹气:“唉,上次和另一个金发的家伙遇到电梯事故,我就不是今天这种待遇。”
现场的金发男人:“……”
自己就多余问这一句!
他觉得对方是想岔开话题,但也确实做到了。
作为最愿望的松田伊夏恋爱事件受害者,他现在听到这种“把别人当你们play中的一环不顾他人死活事后还要来当事人面前炫耀”的离谱话术,实在失去交流的欲望。
发出一声疲惫的长叹,七海建人终于准备按下按钮。
这个楼层的案件却先一步亮起。
电梯再次晃动两下,在两人瞬间警惕起来的目光当中,电梯门缓缓打开。
露出门外等待的身影。
“刚才好像有地震,叔叔说电梯里的人最好都出——”
电梯门外,戴着眼镜的小男孩的声音堵在喉咙里。
他仰头看了眼里面的两人,目光落在松田伊夏的脸上,又落在七海建人的头发上。
江户川柯南木着脸,转身就走。
没走出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拽着衣服扯进电梯,一把按在角落。
七海建人:“……”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原本准备出去的脚步停顿,实在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陌生小男孩被诅咒师按在电梯角落,整个人还不到少年大腿高,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
而诅咒师本师,则露出屑到极点的冷笑:“来了还想走?”
七海建人:“……你这是在?”
松田伊夏毫不犹豫:“绑架小孩,你没看出来?”
从刚才江户川柯南的眼神他就知道这家伙想的是什么!对方是工藤新一的时候天天和毛利兰一起,是江户川柯南的时候天天和小兰姐姐一起,让他就这么走了,这个姐控肯定回去就给毛利兰说。
再凭借毛利兰和铃木园子对某位咖啡厅服务生的信任,这消息不出半天就能传到安室透耳朵里!
虽然他还挺喜欢看安室透生气的模样,但是他觉得起码还得再休息三天,自己才有承受这份怒火的体力。
而且那家伙真生起气来就不是情绪了,完全是要人命的angry sex。
想起来他就腰疼!
七海建人被对方直白的话堵的哑口无言。
他前面是说过自己今天只是来调查,不管诅咒师的事情。
但是他说这句话只是想说可以合作,也不用那么敌对。
你在一个咒术师面前当绑架犯,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第134章
江户川柯南上次有这种感觉, 还是在滑雪旅游村的纪念品店外,用变声器接毛利兰的电话,在雪地上写下纪念品名字忘记擦, 还被出来的长发女孩看个正着的时候。
总之就是心虚,非常心虚。
男孩原地心虚了一会儿, 忽然反应过来:等等,自己为什么要害怕啊!
明明现在心虚的, 就该是松田伊夏这个屡教不改海王翻车道德水平一塌糊涂的家伙!
想到这里,江户川柯南忽然硬气起来。
他瞥了七海建人一笔, 觉得同样是金发, 但是对方看上去没有波本那种危险的气质。
脸颊轻微凹陷,皮肤苍白。身上带着一种成年人的疲惫。
江户川柯南的表情逐渐同情:看来被松田伊夏折腾得不轻啊……
他转头, 再看向黑卷发少年的表情更为犀利。
“我已经看见了!伊夏, 你之前明明说——”
小男孩下意识开始生气, 道德制裁话术尚未说完, 就猛然想起对方根本没有做出过承诺。
这家伙每次被谴责根本就无所谓啊!
道德束缚这种事情, 对松田伊夏根本没用!
想法刚从脑袋里冒出来,他忽然看见平时一副无所谓模样的家伙迅速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表情甚至带了几分急切:“别乱说。”
江户川柯南:?
他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不对劲。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这种事情了?
敏锐的小侦探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分外锐利。
几秒过后, 江户川柯南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你谈恋爱了?认真的?!”
此话一出, 两人都没注意到, 身后的七海建人动作一顿, 伸手推了推眼镜。
蹙眉朝这边看来。
松田伊夏没回应, 略过这个话题,站起身来。
江户川柯南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就说嘛, 这家伙怎么会……
眼前忽然一晃。
背对着七海建人,少年半身陷在阴影当中,只有一双异色眼眸折射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亮。
修长的手指勾下高领内衬,露出颈饰上方明亮的宝石。
眼中带着几分揶揄和炫耀的笑意,食指抵在唇边。
松田伊夏勾唇冲他眨了眨眼睛。
不言而喻。
刚才还觉得这家伙绝对没有可能真谈恋爱的男孩直接傻在原地。
半响后,他:“啊??”
黑卷发少年已经施施转身,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留下江户川柯南在旁边怀疑人生。
他发现了,松田伊夏胡来头疼的是自己,松田伊夏‘金盆洗手’头疼的还是自己!
不过至少感情生活稳定比四处留情到处翻车要……
好似闪电自脑海深处划过。
那颗紫灰色的宝石从眼前再次浮现,下一秒,同某个金发服务生的眼睛重合。
不,这颗宝石要更黯淡一些。
可能因为此时此刻身处的环境昏暗,相比于那双在充满阳光的咖啡厅里的眼睛。
更适合含着暗芒的模样。
江户川柯南:……哈哈,不会是他吧。
他在心里干笑片刻,又回想起上次见面时对方扔下的炸弹:
“我搬去和别人同居了~”
小侦探:“……”
笑不出来.jpg
事到如今终于明白,当时少年为什么信誓旦旦说自己好久没和安室透发过信息。
都同居了,哪儿还需要发消息啊?!
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最后只剩下一句:松田伊夏他哥,对不起——
一想到对方和犯罪分子握手成功,他就想替哥行道!
更别说今天自己还是跟踪组织成员过来的。
再不说清楚,这家伙马上代表警察家属和组织联姻了啊!!
江户川柯南猛得深吸了一口气,拽着黑卷发少年的衣角正准备开口,就感觉电梯轻微晃动了一下。
太久没有离开,敞开的电梯门自动合拢。
松田伊夏神色慵懒地朝着外面看去。
从电梯口延伸出去的走廊、摆件和远处的宽大落地窗被框在缓慢合拢的四方形当中。
男孩拽着对方衣角,在门只剩下一条缝隙时,手下身躯骤然僵住。
眼前一花。
没等他反应过来,松田伊夏已经拦开马上要合拢的电梯门,朝着走廊尽头追去。
抬头,只能看见远处拐角一闪而过的大衣衣角。
灰黑色,很陈旧,长至小腿。
江户川柯南一愣。
顷刻之后,他大脑轰然一炸,踉跄两步后立刻追了上去!
太快了。
无论是那道影子离开的速度,还是少年追去的脚步。
几息之间,前方就只剩下一道背影。
小侦探急促地喘息,旁边的七海建人已经领先他几步追去,擦肩而过时不忘让他找个地方待着。
不像是那些已经习惯他出现的警察,对方分毫没有退让,不打算让一个小孩参与其中。
方才被江户川柯南以为是‘老实受害者’的男人此时迸发出锐利的气质,比所有他所见过的警官还要逼人。
只有真正上过以命博命的战场,才会有这样危险的血性。
……和松田伊夏一样?
他对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此时最该做的是停下脚步,不鲁莽地冲进去给人添乱。
但是那个影子。
他在跑动的时候,终于从记忆角落找出答案。
那个让松田伊夏瞬间追去的身影。
陈旧、长至小腿的灰黑色大衣,完全遮挡特征的帽子,轻微佝偻的背部。
自从成为侦探以后,他也借职业之便翻看过很多次当年的爆炸案。
自街角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凶手,没有留下任何影像,唯一有的,就是来自目击者的描述。
衣服、体貌、特征。
摩天轮爆炸的十余分钟后,唯一的目击者撑伞走过街巷。
一无所知地同逃犯擦肩而过。
他或许在原地驻足转头,隔着细密的雨幕,安静注视过那个在雨天不撑伞苍茫离开的陌生人。
然后又冷淡地收回视线,朝着相反的方向。
重新走进雨幕之中。
之后的数年,暴雨不息。
心脏因为剧烈运动不断跳动,在胸腔中炸开巨大的响声。
江户川柯南绕过一个又一个走廊,终于追至前方。
衣着陈旧的逃犯被逼向尽头。
他身后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屋外太阳已经落下,天空中只剩余晖。
耸立的建筑物映出灯火,逃犯背对所有光芒,即使面对着几人,也笼罩在诡谲的阴影之下。
看不出任何特征。
只有下颌,不知道被哪里投射而来的光芒照亮。
洗到泛白的衬衫从短了一节的外套袖口中探出。
比起一个真正的人。
好似更像某种从记忆中投射而出的幻影。
没有任何犹豫,松田伊夏步步逼近。
鞋跟落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风自侧方吹来,掀开了少年身上宽大的连帽衫。
下方,黑色紧身上衣的腰背处是一片交错的镂空。红色莲花纹路自此处蔓延,一对猩红拟翼伸展而出。
自身后方展开,在地面笼下黑沉的阴影。
逼近那刻,穿着陈旧大衣的逃犯猛然侧身!
“……别想跑——!!”江户川柯南喊道。
他几步上前。
瞬间从腰带扣中弹出的足球被用力踢出,正朝着那道扭曲人影的头砸去!
但下一秒。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逃犯朝着落地窗直直撞去!
随后,他纵身一跃。
极飞而去的足球自对方的帽檐位置擦身而过,砸在玻璃上,随着破碎的落地窗一同传来剧震。
“哗啦————!”
玻璃顷刻间碎裂,碎片自半空挥洒而出,折射出夕阳鱼鳞般的波纹。
临近傍晚,职员成群结队离开金融大厦的时间。
此时此刻却寂静无声。
整个走廊的玻璃、墙壁乃至摆件尽数寸裂,却好似一滴水落入深潭。
没有掀起任何波纹。
……死寂。
仿佛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存在。
顷刻伸展而出的猩红的拟翼刺入一侧墙壁,如同最后的安全绳索般,将松田伊夏固定在坠落的一步之遥。
手臂垂下。
没有任何犹豫,在逃犯准备自百米高空跳窗而逃时,黑卷发少年几步向前。
手背几乎泛起青筋,五指收拢,攥紧那个差点跌落的逃犯。
侧臂抵在玻璃破碎的断口处,尖端陷入皮肉之中。
坠在半空的逃犯身后,马路被无限缩小成为细长的条带,汽车不过是一个个圆点。
只要松手,这个人就会在十几秒间变成一摊肉泥。
血肉横飞。
……但是,但是。
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松地去死。
松田伊夏比谁都明白。
死亡对他们这种人而言不过是解脱。活着,才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我来拉你!”江户川柯南完全忘记对方的拟翼比自己的伸缩腰带灵活,他气喘吁吁地将腰带一端系在固定台上,朝着那边跑去。
脚步在中途忽然顿住。
面前,少年狭长的拟翼在光影中折射出寒芒,如同被片片水晶打磨而成的艺术品。
倒映在男孩的眼眸当中。
同他背后的莲纹一般清晰。
不久之前,松田伊夏如同闲聊般的话在耳畔响起。
“……一般你们看不见这些东西,除非被逼到绝境,或者什么特殊情况。”
现在算是……绝境?但他曾经经历过那么多次险境,却一次都没有看见过这种咒力的化物。
既然不是绝境,那现在……自己为什么能看见?
心脏跳空一拍。
江户川柯南猛然抬头看去。
破碎的窗户边缘。
与多年前擦肩而过的凶手重见。松田伊夏伸手,紧攥住那节腕骨。
仿佛只要再用力,就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响。
逃犯却依旧低着头。
黑色宽沿帽掩盖面部特征,遮挡发丝。只剩下那件大衣,被他拽住的那条手臂袖口处露出的衬衫。
仿佛没有情绪,只是一具被操纵的空壳。
因为捏得太紧,手心传来被衣料纹路磨损的微痛。
呼吸之间,只余下剧烈的心跳。
大脑几乎眩晕,好似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自走廊尽头离开的凶手,顺利地逼入死角,轻松攥在手心。
如同一场幻梦。
松田伊夏的目光落在相交的手上。
瞳孔瞬间紧缩。
没有。对方手腕上没有那根红绳!他的手指错开衣料,去触碰逃犯手腕位置的皮肤。
指腹下方,触手冰凉。没有一丝一毫的脉搏。
念头闪过的那一秒,戴着兜帽的逃犯缓慢抬起头。
兜帽随之滑落。
露出瘦削的下颌。
自嘴唇向上,皮肉、骨骼、眼球,融化般扭曲交融。
随后,整个‘人’就这样融化。
黏腻的、属于血的触感从手心位置传来,
逃犯变成一滩由无数血肉组成的黏腻液体,顺着手臂攀岩而上!
“是咒灵!”
咒力自手心凝结,猛然将咒灵打散出去。
松田伊夏躲开对方再次缠来的动作,没有回头:“后退!”
江户川柯南立刻退后几步。
几息之间,他就明白了方才有疑问的缘由:那个突然出现的炸弹逃犯,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他们早就在顺着走廊跑来时,陷入了咒灵的陷阱当中。
所以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够看到所有咒力的化物。
因为这里、这四周,早就已经——成为了咒灵的巢穴。
前侧方,七海建人握紧手中缠绕绑带的咒具,提高声音:“小心,它在展开领域!”
不知道何时。
无数由血肉凝聚而成的咒灵,从四面爬来,幻化出的人类的手刮过墙壁。
发出簌簌响声。
松田伊夏立刻想起那道自电梯外发出的声响。
恐怕他听见的那一刻,这个潜藏在金融大厦的咒灵,便化作无数具有人类模样的‘诱饵’。
从电梯井的四壁爬动而过。
目光看向不远处,天空之上,悬浮的咒灵之间隐约露出猩红光芒。
一个诡谲的圆球正在成型。
他反手从腰侧抽出短刀,踩着墙壁借力,整个人腾空而上!
瞬间劈开几个铺开的咒灵。
那些不过是特级咒灵分散开来的分身,被少年汹涌的咒力撕裂身体,不过化为几道黑紫雾气。
之后又聚合成形。
劈裂,斩断,躲避。
手臂数次挥舞,依靠拟翼在高空中一次又一次腾起。
如一柄出鞘的刀刃,松田伊夏朝着中心袭去。
咒灵不再徒劳进攻。
最靠近他的再次黏合、重现,无数利齿自破口处展开,想要从他身上撕下血肉。
更易躲避的利爪化为长镰,不留余力地朝着少年挥舞!
黑卷发少年侧身躲过,锋刃蹭过脸颊,留下一道狭长的细口。
一滴猩红的血自刀口滑落。
松田伊夏略微眯起眼睛。
潮水般袭来的攻势,只要撕破开一个微小的口子,就能接触到已经快要成型的领域。
从胸膛中轻轻熨出一口气。
顷刻之间,少年已经向着薄弱处袭去!
黑紫色自面前散开,露出几道能窥见苍穹的破口,猩红光芒从内里溢出。
他收拢刀刃,不再理会再次袭来的咒灵,躲避着一次又一次攻击,朝着破口处、向快要成型的领域核心攻去。
周围袭来的一切攻击成合围之势,只要稍有不慎,只要有任何一点偏差,就会被刺穿皮肤。
所有攻击在少年异色的眼眸之中化作一道道既定轨迹的弧线,被一一躲过。
光芒越来越盛,领域核心近在咫尺。
只差一点!
身后抵御攻击的拟翼瞬间收回,不顾一切地前伸,想要将位置的领域和危险扼杀在襁褓之中。
快要接触到撕裂口那刻,熟悉的声音自侧方而来。
无法掩盖的急切,如同每一次亲眼看见死亡逼近他时,忍不住发出的呐喊。
“小心左边——!”
……哥?
身体瞬间捕捉这声话语,松田伊夏下意识服从,朝着侧方偏移。
余光却在窥见一道袭来的镰刃时,瞬间明白,那是错误的指令。
但已经来不及了。
轻微的痛呼声从喉咙中挤出。
镰刀瞬息间贯穿腹部,留下狭长的刀口。
那道敞开的裂口重新缝合,变成一道需要再次破开的墙壁。
只是几秒的停顿,领域最后的准备已经完成。
他向后躲开再次袭来的咒灵,镰刀从腹部扒出,自空中飞溅出血滴。
勉强落在破碎的窗户边缘。
松田伊夏转头。
刚才那道冲他喊出话语的那道属于松田阵平都身影,就伫立在身后。
同每一次看见时没有任何区别。
‘他’伸手,轻轻一推。
少年朝着下方坠去。
松田伊夏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
‘松田阵平’也附身,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的黑卷发垂下,挡住了成年人俊朗的眉眼,在阴影之中只能看见下颌。
和抿紧的嘴唇。
同方才那个让他追至此处的咒灵化形如出一辙。
炸弹犯、红绳、松田阵平、幻影……
不需要更多的精心设计,这几个元素重合,就足够让人陷入混乱,轻松地引上崖角。
然后瞬刻伸手推去。
——理所当然的坠落。
“松田伊夏——!!”
男孩稚嫩的声音几近破音,又湮灭在呼啸的风中。
腰带固定在不远处的装饰物上,他几步冲至破碎的窗边,伸手。
只望见那双微微颤动的异色眼眸。
少年尚带着几分错愕。
来源于那声让他差点被拦腰斩断的、兄长的幻音,和毫不犹豫推下的手。
江户川柯南徒劳地伸手,想要拽住些什么,却在整个人往下探身那刻发觉。
松田伊夏并没有伸手。
不慎从高空坠落,又或者是一脚踩空。
人总会伸出手臂,想拽住什么挽救。那是来自于最本质的求生意识的动作。
但少年没有。
疾风之下,黑卷发丝自后散开,被扬起卷曲而凌厉的弧度。
血液自腰侧飞溅,染红一小片下颌。
明明是毫无防备地被人推落。
却好像已经无数次站在高挑边缘,低头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然后纵身一跃。
松田伊夏身后,他坠落的地方。
半空之中炸开黑红交织的团团迷雾,如利爪划破天空,撕扯出一道通往未知深渊的裂口。
方才那道属于松田阵平的化形,和其他所有咒灵一起消失了。
变成黑紫色的烟雾,涌入其中。
之后又成为一双双黑色的手臂,拽住少年的衣领、手腕、小腿、衣角……
拉下只能窥见黑暗的领域之中。
光芒寂灭。
他好似沉入无底深渊。
那一双双手将他慢慢怀抱,裹挟。
再次下坠。
……
——****金融大厦,十余公里之外。
一道消瘦的身影走进房间。
仿佛被困在某个地方许久,他走路时脚步踉跄,好似不习惯用双腿走路。
从窗外透入的晚霞余晖,依旧让习惯黑暗的人感到刺眼。
他伸出手,陈旧的衣袖下方,露出一道环绕在手腕上的暗红色泽。
随着时间的沉淀,早已经暗淡无光,满是污渍。
那人抬头,远远望去。
夜幕暗下,米花商业中心灯火通明。
商场之上,隐约有彩光露出。
是旋转到高点的摩天轮。
他拉开椅子,坐在室内唯一一张书桌前。
面前是一台陈旧的传真机。
第135章
七海建人握紧铊刀, 自金融大厦破碎的玻璃边缘处往下看去。
百米之下,行人和车辆依旧如河流般缓慢向前奔走。
行色匆匆,无人看见天空之上浮现出一道黑色的狭长缝隙, 仿佛把苍穹撕破。
……特级咒灵。
金发男人藏在护目镜下方的眼睛略微眯起,审视着下方的裂缝。
那是对方领域的入口。
不到几秒, 那道坠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你在这里待着。”说完,七海建人没有丝毫犹豫, 自高楼跳下。
正朝着那处裂缝而去。
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孩尚未从方才的场景中回过劲来。七海建人走前将他放到了靠近楼梯的地方,一直到松田伊夏方才被裂口吞噬那刻, 这栋大厦的时间好似才开始流转。
有喧哗声从上下的楼梯通道传来。
白领在茶水间抱怨今天又加班, 饭点电梯人太多挤不下,关系好的在角落笑谈琐事, 还有维修工大声询问哪里的空调有损坏的声音。
脚步声、笑声、说话声、各种东西碰撞的声音。
只有这一层悄无声息, 好似被排除在整栋大厦之外, 江户川柯南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的墙壁, 想要看清楼层。
什么都没有。
本该这些楼层的位置, 只有一片惨白的漆面涂层。
一个凭空出现的楼层。
男孩轻微地咽了咽口水。
冥冥之中仿佛有所预感,只要顺着楼梯走下正常的楼层,就能重新回到安全的地方。
那个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将他放在这里的时候, 也简短地说过快从这里下去。
……但是。
少年方才的目光又在眼里片段般闪过。江户川柯南本来就没有迈出的脚步收得更回。
身后的走廊都被扭曲成诡谲的形状。
他确实比不上方才一同跳下的七海建人, 有和叫咒灵的生物交手的能力。
但是……这家伙懂什么松田伊夏!!!
刚才松田伊夏那个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吧,现在就他在场, 要是不去那还得了?!
江户川柯南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裂缝之内, 咒灵混沌而无序的领域唯有寂静。
几个月之前。
一次激起惊涛骇浪的悬赏, 足以让各界的焦点全部对齐那个不过刚成年的少年。
有人或包藏祸心,或出于警惕地研究过他。
他几乎没有弱点, 习惯于以进攻作为防守,伤口、疼痛、言语……都不足以让他展露出任何迟疑和弱点。
甚至,他享受和死亡擦肩而过那刻从灵魂深处诞生的对于死亡的颤栗。
但是有两个人从那场因为悬赏而起的围剿中活了下来。
甚至完好无损。
于是幕后那人从这场侥幸逃生中窥见了松田伊夏碎裂的一角。
从一张张被贝尔摩德亲自收集的调查资料中,慢吞吞地拼凑出一个裂缝。
筹划者有些洋洋得意地感叹:
看嘛,特级咒术师也不是无坚不摧。
只需要对准这里,精准地落下刀刃。
他就会显得如此……脆弱。
——***自咒灵领域无尽的黑暗中下坠。
像是被无形的气流托举,周围的空气变成看不见的海水,让急速从高楼坠落的松田伊夏缓慢悬浮起来。
脑中刺痛不已,明明眼睛紧闭,但是却有无数觥筹交错的光影闪过。
忍着疼痛,黑卷发少年很快理清缘由。
一场专门针对他设计的陷阱。不需要太过精巧,只需要够快。
很多阴谋可以得逞,不在于多么步步为营,只因为太过快速突然,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组织。
松田伊夏轻微蹙眉。
布局的那人太过了解他。
但是目的却又不是为了杀死他,如果是,在掉入的这刻咒灵就会发动袭击。
领域中忽然变得喧嚣。
沙哑的声音自空中响起,由无数道不同音调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带着血腥的狂热。
“审判!审判!”
“审判!”
面前倏地亮起刺眼白光,终于不再下坠,而是平稳地落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咒灵的领域?
眼皮沉重,怎么都睁不开,但松田伊夏听见一众尖利到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尖叫和欢呼中,有一道更为平稳的声音道:
“肃静——”
“现在,衡量被审判者抵押物的重量。”
从他的生命开始那一刻起。
随着最后回荡的声音落下,黑卷发少年感觉有什么东西抚上了他的头顶。
像是一只冰凉的手。
之后天旋地转,他熬过那阵让人头晕眼花的晕眩,终于睁开眼睛。
这是……他自己的记忆?
四周黑暗散去,场景变换,他坐在一栋高楼上,天台边沿很宽。
小孩坐在上面,想要把腿放下去,身后会剩下很宽一截空位。
不算太高的楼层,但是无论是谁从这里往下看,都会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是一栋老旧商场,随着米花市中心商场建立早已无人问津,里面的店铺也大多是些早已不流行的品牌。
客流量太少,例行检查也敷衍了事,至今没人发现天台的锁已经老旧,只要有一个坚硬的长条物品,稍微用点巧劲儿就能轻松打开。
但是不过十岁的男孩不大喜欢待在家里。
潮湿、阴冷、从门外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响,像满是潮气的沼泽。
踏出校门后他总沿着房子的反方向走,颇有种再见我现在就要去流浪的感觉,等街上灯火阑珊、人烟稀少后,再踏着月色回去。
此时此刻,不过是每一个如出一辙的晚上。
松田伊夏坐在这个阔别好几年的地方,难得有些迷茫。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没有现在早已在不同咒具下磨出的茧,小小的一点。
能随便被成年人握在掌心。
从……开始的那一刻。
那这个时间点选的还真糟糕,比他出生晚了十年,这个咒灵难道平等地讨厌所有平均能自理年龄以下的小孩,把他们排除在生命这个概念以外?
该不会是讨厌小孩的负面情绪变成的咒灵。
他用这具小小的身躯在天台静坐了一会儿,晚风带着些许凉意,略微驱散了空气中的暑热。
像是夏季。
手指随着心中盘算在天台边缘微微敲动。
略一偏移,指尖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
松田伊夏有些警惕地转头看去,随后微微一愣。
——是一个快递盒。
他伸手将其拿起。
不算沉重,但也没有多轻,在触手的瞬间上面粘贴的收件信息就映入眼眶。
寄件人:松田阵平。
手指微不可闻一僵。
但这份七年前的寄件再次出现在手中时,他依旧忍不住,打开了硬纸板包装的外壳。
里面还是一个盒子。
更精巧,审美有些堪忧。上面的蝴蝶结边缘有点褶皱,似乎被人用摸惯了各种工具和机械的手小心绑了好几次,才终于称心合意。
蝴蝶结刚好在礼盒正中间,只需要轻轻一拉,就能打开。
松田伊夏略微顿住,然后循着记忆转头看去。
旁边还有好几个盒子,本来就封着没有打开的,拆开后又重新装回去的,大大小小加在一起,刚好十个。
松田阵平每年都会送来的礼物,之前还在家时会直接放在他的床头,后来离开,又会提前算好时间,让邮差带着包裹严实的盒子准时敲响大门。
——他一个都没敢打开。
很多次,男孩将这些礼物盒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个摆放在床铺上,安静地注视了很久很久。
然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地。
里面会有什么?他对松田阵平在这方面也知之甚少,没法隔着一层厚重的纸壳默契猜出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书本、玩具,或者文具之类的。
现在,这个谜团终于可以解开。
记忆同齿轮运转,此时在这具身体里的松田伊夏只是回忆的旁观者。
他看着这双小小的手挨个拆开那些礼物,珍重而缓慢。
像是在享受临行前最后一顿美味的大餐。
当时很流行但却昂贵的玩具、整套品牌口碑很好的文具、一套精装版的儿童故事绘本……
每拆开一个,他都会翻来覆去地抚摸、端详很久,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侧。
垂在天台边沿的腿慢吞吞晃动,脚下空空荡荡。
最后一个。
刚把这个拿起来,男孩却忽然有些迟疑。他觉得这里不能摆放得这么整齐,要更凌乱一点,像不小心踩空才好。
要不然留下的愧疚会太久。
男孩双手拍了拍自己被风吹至微凉的脸,觉得把礼物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选择。
但只剩下最后一个。
风似乎格外喧嚣,他要小心把一些重量较轻的东西抱紧在怀里,用双手拥紧,才能避免它们被风吹下高楼。
……可能连刚十岁的男孩比同龄人矮小太多的瘦削身形,也没法抵御从侧方席卷而来的骤风。
黑卷发男孩小小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
他的心脏安静地待在胸腔里,一下下跳动,偶尔的缺拍也只是来源于礼物的惊喜。
做出某种决定后,他似乎有些轻松。
从出生起,松田伊夏便安静地下坠着。一步步、执拗地走向自己认定的终局。
好累。
他不感觉疲惫,但是有人已经托着自己走了太久。
最后一个盒子里有好多东西。
松田阵平的贺卡里除了生日祝福,还用无奈地语气写出了这些的来由。
是他在警校的朋友非要一起送来的礼物。
但是太粗心大意了,根本没有注明这些东西到底是属于谁的。
他今天才真正拿到对方的礼物,浅薄的收礼经验中,实在没法做出区分。
看着都是在寺庙里买的,各种寓意很好的摆件手绳,小小一点,精巧漂亮。
因为太小,刚好可以塞进怀里。
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个来自松田阵平,他干脆把这些都妥帖地放进口袋里。
然后他看向天空。
黑压压一片,也许有几颗星辰闪烁,但都被绚丽的霓虹灯光夺去色彩,从这里看去只有一片寂暗。
他反而感觉有些轻飘飘的,心中一块承压多年的巨石就这样安稳地落地了。
喉咙中隐约挤出轻微的哼唱声。
最后一个被拆开的礼物盒放在旁边,在黑卷发男孩没有注意到时,忽然被迅猛而起的风吹下,朝着下方倒去。
自盒中滑出一道方方正正的黑影,眼看就要随着盒子的翻落掉下天台。
他连忙伸手去拽。
瘦小的身体向前,在大风中整个人向下栽了一下,才重新坐稳。
差点从高空栽落带来轻微的头晕目眩,少年却没有在意,而是伸手朝着盒子里方才看见的那个东西摸去。
太小太瘪,只比硬纸厚一些,在颠簸时落入了一侧夹缝当中,他方才没有看见。
对着城市的霓虹灯光,男孩略微眯起眼睛,看向手中捏紧的被遗漏的礼物。
……是一个……御守?
樱花般的粉红色,反面绣着繁复的图案。
他手指微动,轻松将其翻到了反面。
动作在看清上面绣着的字时忽然顿住。
连天台的风都就此止息。
是松田阵平送的?不像……
大概是对方贺卡中所说的朋友。
男孩原本安静的神情微变,隐约露出一抹复杂又忍俊不禁的笑意。
会有人给朋友十岁的弟弟送这个御守,应该只是不小心拿错了。
简直像是犯规一样。
这不是……完全没办法再继续了。
指腹摩擦过那行绣工平整的字,他盯着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将其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原本已经不准备带走的礼物又被小心装进来时的背包里。
男孩最后看了一眼天台,脚步迟缓地离开。
那些自记事起环绕不去的压抑、郁结和一直没有放下的念头,在今晚安静沉入湖底的时候。
生命才真正开始。
“从他的生命开始那一刻起。”
审判者需要衡量的属于他的价值,从今天才真正开始起步。
记忆继续向前延展。
下一秒,随着一声尖利的哀嚎,一切画面而止!
松田伊夏缓缓睁开眼睛。
他左眼的视线有些模糊,被自上方涌下的血液浸染,视线中满是红色。
手中动作却半点不晃。
匕首穿过咒灵落在自己头部的那只手手腕,不顾对方尖利的长甲刺入皮肉,直接将其砍下。
然后扔掉垃圾般随意丢去一边。
眼睛眨动几下,视线中的模糊才终于散去。
从回忆脱身,他才终于看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一柄巨大的天平上。
面容如同覆盖着一张惨白面具的‘审判者’站在身后,无数方才在金融大厦上同他缠斗的咒灵分身如同观众般将他和天平紧紧环绕。
金色天平的支架和横梁正中间是一块银色的凸起,如同镶入其中的十字架。
瞬间,他想起照片中米花法院的法官死时,就被摆放成为了十字架的模样。
同上面的雕刻如出一辙。
唯有天平散发着白色的光芒,如果不是所有的‘围观者’和‘审判官’都长着畸形的身体和尖牙利齿,仿佛埃及神话中的末日审判。
一侧天平上方。
不断从额前伤口滴落的血模糊视线,让少年双眼不住眯起。
他却毫不在意,唇角勾起的弧度愈发夸张。
笑容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他异色眼眸中的厉色勾勒得更加危险夺人。
他只被触碰了几秒不到的时间,对方抽离记忆的速度太快,但也不过是戛然而止在刚刚进入的那段记忆。
“没人教过你,不能在别人的脑子里乱翻?”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身体中的咒力在对方设定的规则领域之中无法使用,他却丝毫不见慌张。
反倒双腿交叠,换了个格外悠闲的坐姿。
匕首轻巧地翻过一个刀花,小臂发力,甩去上面残存的咒灵血迹。
他如同一只被侵犯领地的黑豹,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郁色:“你最好祈祷,在手段用尽之前能让我死在这里。”
从步步为营的那两个幻化出来的人,再到瞬间被入侵的大脑和记忆。
情绪化作更深的笑意,舌尖顶过口腔内壁,在脸颊处浮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突起。
想起那个对方化作松田阵平的模样,他眼中寒芒更甚。
舌钉自唇齿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
“叮当。”
“要不然。”他弯起眼睛,银光自猩红唇齿间一闪而过,“我会把你砍成碎片。”
纵使没有咒力。少年却好似依旧在顷刻间迸发出极强的压迫感。
特级咒灵已经具备同人一样的思维能力,‘审判官’模样的中心那一只下意识因为危机感向后退去,方才被砍断的手一时无法复原。
松田伊夏没有等到对方的反击。
他眼中笑意更甚。自己想的没错,这个领域的规则不仅会约束自己,还会约束对方。
如果想要在这里杀死自己,它要经历审判的流程,才能最终实行。
审判者苍白如面具的脸上只有两道狭长的空洞作为眼睛,几道缝合纹路从眼下一直延伸到嘴边,像是一具古怪的木偶。
机械性转头,声音却从紧闭的嘴中发出:
“你,没有,上审判台的,资格。”
天平骤然向他所坐的另一侧倾斜,好似想把上面坐着的那人倒下天平之下的深渊。
咒灵声音继续:“你的灵魂,毫无抵押的,价值。”
话说完,周围立刻传来喧闹的喊声,那些小咒灵如同幽灵般摇晃着身体,欢呼起来。
“掉下去!掉下去!掉下去!”
松田伊夏轻轻嗤笑了一声,声音分外讽刺。
“这是在报复我刚才只让你看了那么点记忆,公报私仇啊,审判官大人。”
“这是你自己工作的‘失职’。”黑卷发少年咬重了失职那两个字,刻意放慢语速,“没有能力通过记忆衡量我的价值,和我有什么关系?”
“按照‘规则’,审判官的失职,应该不能被怪罪到被审判者身上吧?”
那盏天平轰然停止,随着少年的话语慢慢回到平衡的状态。
咒灵面具般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周围环绕天平的小咒灵纷纷发出凄厉不满的叫嚷。
无能狂怒,让人心情大好。
松田伊夏转头,两指贴在唇边,慢吞吞朝着咒灵堆里最激动那个抛了个wink。
“啊——!!!”
又一声尖利的嚎叫,它整只咒灵往后翻去,差点气晕。
“规则。”‘审判官’咒灵缓慢开口,“允许受审者租借抵押物。”
租借其他东西来抵押,继续这场审判?
松田伊夏扬起眉毛,很快从这些信息中明白所谓天平的规则。
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记忆、生命乃至灵魂放上天平一端。
如果没法承接住另一侧会摆放上的‘罪证’,就会受到处刑。
咒灵说完,却没有给他任何可以自由选择租借对象的权利。
因为可选择太少。
出于领域当中绝对的‘公正’,‘审判者’会从自己看见的记忆当中衡量合适的对象,最后送至这里。
但是因为少年迅速地抽身,它所看见的记忆太少。
只有一件东西,从记忆中跨过七年时间,依旧被携带在身上。
胸口微烫。
松田伊夏伸手抽出那枚发烫的东西,粉红色的御守边缘已经有轻微磨损。
按照传统,这枚御守早已脱离了一年的有效期限,现在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祝福的装饰品。
但是此时此刻,浅浅的光辉从它身上亮起,仿佛这个随手买下的礼物,真的受到了神明的馈赠。
一道身影自天平中间浮现。
不知道咒灵到底怎么做到,金发黑皮的男人没有丝毫困惑和警惕,只是平静地听着对方的话语。
一切东西:财富、记忆、生命都被明码标价。
让他选择,将什么押送出来,给少年做为被审判的筹码。
如同一场豪赌。
如果输了,自己抵押出去的一切将同对方的一样,化为乌有。
安室透微微抬头。
似乎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巨大的天平,一场由怪物组织的审判,还有坐在一侧,笑着冲他挥手的少年。
一枚樱色的御守安静悬浮在半空,离得太远,他看不清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却感觉熟悉。
抵押什么?
把什么放在属于少年的那侧天平上,让他的重量多到可以承受咒灵一道道压下的罪孽。
男人紫灰色的眼眸略微垂下,目光落在天平的刻度标上,只在最左边亮起轻微光芒的宝石,似乎安静诉说着对方比羽毛还轻盈的重量。
于是安室透没有丝毫犹豫:“我的一切。”
无论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也好,还是真正发生在此时此刻,再严肃不过的一场审判。
“加上我。”金发黑皮的男人转头,看向那张戴着面具的脸,“这就是他的重量。”
话语落下。
随着重物砸落银盘底部的响声,松田伊夏所坐着的托盘上方,原本只微微亮起一个的一排宝石瞬间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哈。这不是太重了,显得我胜之不武啊。”少年从喉咙里挤出轻轻的,略带沙哑的声音。
笑音像夏季被风吹动的枝叶一般安静。
那个名字。曾经在松田阵平的只言片语中出现过的名字。
明明没法确定,到底哪一个才属于他。
松田伊夏却好似在现在有了答案。
声音像是叹息:“……降谷零。”
金发男人睁大眼睛。
对方却扭头略微避开目光,伸手接过重新回到自己面前的御守,然后笑着冲对方挥了挥。
“放心好了,我可不会让你赔得倾家荡产的,胆大的赌徒。”
居然就这样,这么轻松地把一切押注在自己身上。
这不就和当时在天台上一样了。
让他收回已经迈入深渊的那只腿,继续沿着这条路往下走。
策划这场阴谋的人也许已经挖出了他所有的过往和弱点。
以为几道幻影、几段记忆,就能轻松把他击碎。
这点倒是没有那个蓝头发的讨厌人咒灵看得清楚。
松田伊夏的灵魂从来不需要被谁打碎,从出生起,它就碎裂不堪。
但是却依旧能顽强地、令人惊异地拼凑成形。从来不是一击就碎的玻璃摆件。
而且,那些缝隙。早早被松田阵平用手轻轻抚过。
然后被用新的、柔软的、却无论什么刀刃都无法割裂的东西填补完整。
松田伊夏扬起眉,虎牙随着笑容抵在唇边,眉眼肆意而张扬:“因为你还不知道,那枚御守上写了什么。我得亲眼看看你知道以后的表情。”
他脸上还残留着血迹,连腰侧伤口都尚未包扎处理。
笑容却任情恣性到没有人会怀疑他所说的话。
然后就此定格。
安室透从梦中惊醒。
脑中混沌一片,几秒的反应之后,他才想起自己在公寓的沙发上。
旁边亮着灯,发出去的短信迟迟没有回应。
他在等待时忽然睡去,梦到……
金发男人忽然一愣,立刻起身。
身体内部好像有轻微的烫意,从心脏处扩散,像是在刚才梦境当中,他的灵魂真的随着交付一切,同少年的贴合起来。
隐约有黑紫色的气息泛起。
安室透蹙眉看去,来源是摆放在桌上的那柄刀刃。
这是松田伊夏给他的咒具。
每当他戴上那副可以看清咒灵的眼镜时,都可以看见有成型的煞气偶尔自上方飘过。
但是……
手摸向眼眶。
他没有佩戴任何咒具。
金发黑皮的男人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同寻常的发现再次印证方才梦境的真实性,他套上外套,匆忙换掉家居鞋。
松田伊夏在方才对话时有说过这边他能解决,男人过去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安室透依旧准备去一趟金融大厦。
推开大门。
门外正有人准备进来。
黑卷发随着动作垂下,墨镜挡住了大半部分表情,却依旧能看出对方脸上的沉郁。
那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根本没准备敲门,埋头就要往前走。
安室透:“……”
几秒之后,他猛得把门关上了。
等等。
也许是他开门的方式不对。
第136章
开门, 正准备走进来的松田阵平。
关门,贴着日历的门板。
开门,奇怪地抬头看的松田阵平。
关门, 日历旁边还沾了几张便利贴的门板。
关门……等等,松田阵平的手从门板上穿过来了!!
安室透陷入人生中最迷幻危机的时刻。
沉默, 沉默……
……手马上要碰到他了!!!
金发男人大脑停止运转,但是身体却下意识往后撤了一大步, 如临大敌。
难道……还是在做梦?
自己从睁眼的那刻开始就很不对劲,不仅没戴上特制的眼镜就能看见咒力, 现在还在门口看见亡灵同期。
公安谨慎地伸出两根手指, 掐了自己一把。
……疼得格外真实。
周围一切布局也和现实里没有任何区别,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沉思间, 松田阵平已经穿过门, 正要往里走。
如同往常一样。
黑卷发男人非常之不爽的目光隔着一层墨镜狠狠刮过安室透的脸, 将对方从头发丝到鞋都打了负分。
仗着有张脸就为所欲为, 没有半点警校第一和公安的样子, 有你这么当卧底的?!
哪哪儿都看不顺眼,但是金融大厦离这栋公寓有小半个米花的距离。
松田伊夏被扯进咒灵领域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将消息传递出去, 所以他才会立刻离开金融大厦回到公寓, 准备给安室透留下线索。
同每次从这家伙旁边走过一样,松田阵平面无表情且隐含怒意地躲都不躲, 直接朝着对方肩膀撞去。
反正那家伙充其量也就是感觉肩膀有风。
响起自己对准后脑打出数十下拳头, 可恶的金发男人却只是觉得有风在呼呼吹自己头发的模样, 他就气得咬牙切齿。
“砰——”
轻微的碰撞声响起。
在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肩膀骤然碰撞, 甚至让沉浸在震撼当中的安室透向旁边踉跄了两步。
松田阵平猛然回头。
刚才的动作撞歪了他的墨镜,显出几分凌乱。
没有碍事的阻拦, 紫灰色和青黑色的眼睛自黑暗中交汇。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
松田阵平的确没想到还会有再和安室透见面那天,虽然他每次都说如果能看见一定立刻打一顿,但是这个机会突然到来,第一反应依旧是错愕。
室内昏暗,方才安室透准备离开房间时关了灯,此时只有屋外透入的灯光。
显得两人面容都分外模糊。
“呦。”松田阵平伸手勾下脸上的墨镜,将那只手随意抬起,青灰色的眼睛看向对方,“好久不见,zero。”
回应他的是一个拥抱。
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询问这一切的原因。金发男人只是几步向前,将这个阔别七年的动作落在好友身上。
松田阵平似乎轻叹了一声,但转瞬即逝,那家伙依旧像之前一样,即使自己现在是个幽灵,和人拥抱时依旧一副潇洒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
其实不过十余秒的拥抱,安室透终于准备松开对方。
恰在此时,声音自旁边响起:“降谷零,和我弟谈、恋、爱高兴?”
声音幽幽,仿佛审判的铡刀落下。
方才旧友重逢的温馨瞬间落下,不过瞬息之间,他立刻从七年不见阴阳两隔的好友变成了大舅哥和可恶的‘弟夫’。
身上瞬间闪过一阵冷意。
安室透:“……”
吾命休矣——!!
金发男人立刻松手,重新打开房门,用严肃来掩盖心虚:“伊夏在金融大厦,我得先过去。”
在弟弟面前,所有事情都会暂时往后排,于是松田阵平没有在这里阻挡,而是放对方上车,自己也长腿一迈上了副驾驶座。
双臂交叠,墨镜又重新回到了脸上,等车辆平稳开出车库,黑卷发男人才再次问道:“你叫他什么?”
安室透:“……”
怎么,叫名字都不行?!!
他启动跑车,用咳嗽掩盖那一瞬的不自然:“我总不能叫他松田。”
要不然就像是在和松田阵平约会一样,想起来就浑身难受。
松田阵平眯起眼睛,觉得从名字上对方就透着一股心虚。
怎么就不能叫松田了?叫这个姓氏不是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对方到底是谁弟弟?从刚见面就不见姓氏直呼名字。
说明当时就动歪心思了,想要忽略对方的身份直接下手!
呸——
黑卷发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自毕业以来安室透还没有开过这么难熬的车。
他甚至觉得,如果旁边坐得是组织BOSS,都比供着一尊‘大舅子’佛要强。
换做平时,他已经和对方像在警校一样互相顶起来。
但是现在。
身份一变成“正在和对方弟弟交往的某朋友”后,他仿佛突然之间矮了一截,在松田阵平自带的娘家人光辉之下,只能屏息凝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达到减刑的效果。
轻咳一声,安室透简单将刚才梦境里的情况说了,忽略掉自己抵押的那部分,只说金融大厦咒灵的领域现在已经闭合。
作为一个普通人和一只普通鬼,他们现在过去并不能起什么作用。
松田阵平神色更加阴沉。
不是那种面对安室透时压火到恨不得用铁拳爆锤的神色。
这种阴沉更加暗冷,如同曾经还是警察时面对凶手或爆炸犯。
“那个咒灵。”伸手将墨镜扶正,黑卷发男人说话时略微咬着牙,“变成我的样子,把伊夏推下楼了。”
安室透倏地转头看他,神色也难看起来。
脑中回忆起之前从松田伊夏匆匆见面时的场景,将少年的表情无限放大观察。
依旧没有捕捉到任何不对,好像之前完全没有发生过对方口中说的事情一样。
“我一会儿会留在金融大厦。”松田阵平道,“就像刚才你说的,我也相信他能解决,但是。”
他要在对方离开领域后的第一时间,让松田伊夏可以看见自己。
而不是其他冒牌货。
啧。
男人眯起眼睛,手上没法点烟的香烟被掐断,不到一会儿又恢复成正常模样。
安室透踩下油门。
晚高峰早已过去,跑车如同一辆白色闪电自车流中穿过,以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朝着目的地赶去。
忽然,金发男人想起另一件事。
他能够看见咒力,甚至看见松田阵平,都是因为那场在咒灵领域中的‘抵押’。
凭借着松田伊夏身上携带的自己在七年前送的礼物御守,安室透有了借给少年抵押物的资格。
在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借出后,相当于少年同自己的灵魂短暂相连。
所以他能看见松田伊夏所看见的东西。
那……平时他就能看见对方?
沉思片刻,安室透下意识否定这个答案。
他还记得松田伊夏从剧场回来那天,将一盒红绳倒在两人面前的地板上,看着他说出那些话时的模样。
如果真能一直看见,松田伊夏不会那样偏执。
安室透直接开口问了。
意料之外,松田阵平却因为这个问题陷入沉默。
许久,他道:“只是偶尔。”
“……在他逼近死亡的时候。”
金发男人紫灰色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转头看向对方。
松田阵平姿势没变,但是夜幕笼罩半身,在男人脸上撒下一层不易察觉的倦色。
平静而压抑。
一个刚见面时就有过的疑问,一切之后发现的蛛丝马迹都在此刻得到解答。
第一次在咖啡厅见面,在卫生间以波本身份攥住少年脖颈时,他曾经看见过对方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远处。
眼睛里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
反而带着期待。好似窒息对他而言是一件礼物。
所有情绪,最后化成一声沙哑的应声。
车辆继续朝着前方驶去。
忽然!
“刺啦——!!!!”
以极快速度在马路上行驶的白色跑车突然剧烈颤动,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响,差点拐进了旁边的绿化带里。
凭借多年飙车经验悬崖勒马停在路边,安室透如同一个雕塑,僵硬地转头。
随着他侧头的动作,脖颈仿佛都发出‘咔嚓咔嚓’的转动声。
脑内忽然出现一个核弹爆炸般轰响的声音,金发男人僵硬开口:“你在伊…他身边多久了?”
松田阵平转头,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牙齿在车内灯光下闪着寒光,好似鲨鱼的利齿,咬牙切齿:
“三年。”
换句话说,从生理层面上死亡后就在。
松田阵平脸上冷笑更甚,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十足的阴阳怪气:“‘松田你放心,我和你弟弟约会只是为了帮他走上正途,绝对不会失了分寸。’”
安室透:……
再一次,他被当年的回旋镖射中。
白色跑车重新启动,只是这一次,虽然速度依旧和之前一样快,但是却格外寂静。
如同被司机传染了般,整辆车的魂都丢了。
就这么一路来到金融大厦,一人一鬼来到松田阵平当时看见的楼层,发现那个位于十二和十三层之间没有任何楼层号的楼层已经消失了。
看来之前楼层存在也是因为咒灵的术式,等到成功将松田伊夏等人引进领域当中后,这些术式都已经收了回去。
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安室透怀疑背后那人除此之外还会搞出什么大动作,便安排公安那边加派人手巡查,又暗暗留意其他线索。
暂时一无所获。
所有都隐藏在同现在天空一般厚重的阴云当中,无法窥探。
能做的前期准备已经做完,脑袋里不再塞满所有暗网中的资料和波本所掌握的线索,安室透混沌的脑子重新运转。
一开始转动,松田阵平的话就出现在脑内:
“三年。”
按照这家伙弟控的属性,再加上松田伊夏对他哥的重视程度和对方死后的状态,要说松田阵平不天天跟在他弟身边安室透打死都不信。
已证明:松田阵平死后天天跟在他弟身边。
请问:松田阵平看见了多少。
安室透:“……”
几秒之间,他的大脑就把遇见松田伊夏后所有事情都翻了出来。
如同呈堂证供般罗列在面前。
身后传来拳头挤压时骨头咯噔响动的声音。
“既然暂时没有要紧事。”
身后,松田阵平露出狰狞的笑容。
“是时候算算账了。”
第137章
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
作为幽灵, 他不需要睡眠,但是在每个万籁俱寂的深夜,男人也会在可供休憩的地方合上双眼。
在繁杂的思绪当中, 他也如同那些正常生活的人一般,陷入一场浅梦当中。
梦里, 所有的意外、离开都不复存在。那三张毕业买的从米花到北海道的车票,依旧被妥帖地放在钱包里。
十二月初, 雪落下的前一天。他和萩原研二开车来到老宅,松田伊夏围着厚重的围巾从房中走出。
少年旅行的东西依旧少得可怜, 甚至没有装满一个背包。
他上前接过对方的行李, 见那头同自己如出一辙的卷发在毛绒围巾和兜帽的衬托下更加柔软。
梦中的自己在面对血脉相连的弟弟时,依旧不复往日直率的模样。
他的手搭在腿边, 手指微动, 最后还是没有去触摸看上去就柔软蓬松的发丝。
但是有人替他完成了这个动作。
萩原研二几步过来娴熟地搭上少年肩膀, 伸手揉乱发丝, 笑容肆意灿烂:“出发!我们中午先吃车站便当, 等到了北海道,就去好好吃顿大餐!”
松田伊夏应了一声,太低了, 几乎要被风吹走。
少年站在高大的半长发男人旁边, 即使穿着厚重的冬衣,又围了长围巾, 还是显得又瘦又小。
他离对方有半米的距离, 明明是亲人却站得比萩原研二还远几步。
青黑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毛茸茸的发旋。
然后, 忽然。
松田伊夏在萩原研二的闲聊声中小心抬头, 朝着他的方向看来。
视线交错。
如同被烫到一般,两人几乎同时愣神, 又移开视线。
就这样坐上摇晃的列车,穿过城镇。北海道四处覆盖着一层厚重的雪,好像除了白外没有其它任何色彩。
萩原研二兑现了当时的承诺,带着照相机随时取材,简直像是两人雇来的跟拍。
拍照技巧也不敢恭维,第一张合照被半长发男人兴高采烈地给两人看时,松田伊夏瞬间陷入沉默,他也忍不住给了对方一拳。
居然能把他们俩拍出同样高的感觉,就不该让这家伙来拍!
但是半长发的警官依旧乐此不疲,鉴于拍的照片里奇形怪状和还算漂亮的参半,还偶尔会夹杂罕见的SSR,他暂时没有剥夺对方的拍照权。
温泉、冰雪节、滑雪、巧克力工厂、北海道神宫……第一天早上拍的照片就已经超过过去十几年兄弟两人的合照,等回去以后估计能塞满整个相册。
最后一天,在温泉旅店吃过晚饭,他们来到廊下。
庭院中到处挂着彩灯,映出一大片被积雪覆盖的空地。
一队毕业旅行的初中生在堆雪人,不知道谁提出的大雪仗,等堆好各自的‘堡垒’才发现人数不平均。
其中一个看见坐在廊下的少年,挥手喊道:“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
松田阵平转头看向对方,见少年微愣过后,只是别过头去,眉眼垂下。
气氛一时凝滞,旁边的萩原研二却站起来,笑着大声回道:“我可以?”
“呜哇!你们队居然加入一个这么高的大人,不公平!!!”
在其他孩子的笑闹声里,半长发警官冲进战场,丝毫没有自己破坏公平的自觉。
“你不去玩?”他问。
松田伊夏半响后才开口,语调有些僵硬:“不太喜欢。”
少年下意识搭住自己的手臂。
剩下的话语被一个飞驰而来的雪球打断,萩原研二打着打着就不再满足制霸初中生,而是将战争火焰邪恶地蔓延向战场旁边的幼驯染。
松田阵平忍了忍,在一个又一个袭来的雪团之中逐渐忘记自我:弟弟先不管,他要揍同期!!!
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他撸起袖子,加入战场。
在其他初中生小孩哄笑和惊呼声中,两个已经是警察的大人比他们还要幼稚,硬生生打出一种王不见王的架势。
劈头盖脸地扔了幼驯染一脑袋雪,他经常戴着的墨镜也消失无踪,最后两个人一起蹲在雪地里找。”小阵平。”萩原研二委屈捂头,他帽子里还积着厚厚一层雪,“你刚才快把我用雪埋了,现在我还帮你找墨镜,唉,真是……”
他听着对方说话,下意识不喜欢那个“埋”字,听得直皱眉头。
最后干脆用尽全力给了对方一拳,将人直接扑倒在雪地里。
“呜哇!”这下萩原研二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在雪地里cos滑倒的企鹅,他又给对方盖了一铲子雪,没想到被“蓄意报复”的家伙一把拽倒在地。
身上全是雪,有得还从领口、袖口里钻了进去,松田阵平干脆坐倒在地上,两个狼狈至极的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
笑着,松田阵平忽然转头,如同有某种预感般看向不远处。
正对上那双异色的眼眸。
少年坐在长廊下,用手撑着下颌。那双眼睛依旧安静,但大概是北海道的雪太过透亮,那对色泽郁暗的眼睛,第一次如同玻璃透亮。
里面安谧地映着黑卷发男人肆意打闹时眉眼飞扬的模样。
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大概因为在弟弟面前显得太过幼稚。于是站起来掩饰般摸摸鼻尖,朝着对方步步走去。
松田伊夏又移开眼。
萩原研二怀揣着自己幼驯染完全明白的心思,没有回到廊下背靠着屋内温热的暖气取暖,而是继续拉帮结派,和休息过后恢复战力的初中生打闹起来。
廊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那片喧闹又嘈杂的后院。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似乎终于忍不住,在许久的犹豫过后伸手。
拍掉了他袖口沾染的雪。
就要抽手离开那刻,松田阵平拉住了对方的手腕。
很窄,也很细。一只手就能圈住,还余出一个多指节来。
于是那双异色的眼睛看过来,错愕,但是格外安静。
像是融着北海道不化的雪。
腕骨明显,他不自觉用指腹轻蹭那突出的骨节,忽然问:“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那双异色的眼睛微微抬起,映进了院内到处都是的装饰彩灯。
第一次显露出一种温和的暖橘色。
也许是因为当面的询问没有给少年足够的思索时间,不能让他对着手机屏幕苦思冥想拒绝的话语。
于是他轻声道:“……好。”
……
“好。”
这的确是一场美梦。
松田阵平本以为自己会悠悠转醒,没想到这场随着夜雨一同到来的梦境并未结束,反而继续延续下去。
他干脆不再强迫自己从大脑中抽出清醒,安心乐意地暂且忘记现实,如同亲历者般继续下去。
他记得松田伊夏数学和物理都不错,只要是只需要逻辑推理和计算,不需要感情抒发的科目都能名列前茅。
国语一塌糊涂。
但是通过帝丹高中的入学考试绰绰有余,没有爆炸案和摩天轮,他和那个光怪陆离的咒术事件擦肩而过,再也不会踏足其中。
萩原研二可以帮忙辅导国语,至少不会因为一门课扯所有后腿,如果可能的话,他一定会上个很好的大学。
对于警察的态度大概也会变……住在一起以后,每天的早餐、晚餐,他们都会一起吃。
相处这么久,他大概也能做到直率地袒露……感情。
梦里,他同一起住后的无数次那样,在下班回家时顺手买了一份糕点。
松田伊夏依旧消瘦,比原本天天被萩原研二和伊达航组团投喂喂出的些许软肉随着高中后身体抽条又全数消失不见。
穿着宽大的衣服,还是会显得格外空空荡荡。
他们现在的爱好就是投喂,伊达航和娜塔莉出去旅游时,买到什么当地特色总会第一个进少年的肚子。
萩原研二更不用说,简直把给对方带吃的发展成个人爱好。
以至于他都习惯下班拎些什么回家。
走过玄关,客厅里摆放着几张照片,里面黑卷发的男孩从原本堪堪到他半腰的高度,逐渐变成了胸口、肩膀、下颌……现在只比兄长矮半个头。
他将吃的放在房间,本身并不会做饭的人这几年也勉强学会了几道不会出错的家常菜。
但是少年却发来今晚会晚点回家的短信。
一直等临近午夜,留着半长黑卷发的少年才回来。他脱下身上的外套,脸上因为寒冷和其他熨出一片薄红。
“哥。”他道,目光软软的,带着些羞怯,“我谈恋爱了。”
松田阵平听着,居然有些感慨:
从不久前起,少年的柜子里就开始堆放女孩儿送的情书。原来自己的弟弟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恋爱自由的年龄。
已经不是记忆里要努力仰头才能看见自己的模样。
他难得有些奇怪的落寞,但又高兴,想着对方恋爱的对象会是什么样的孩子。
然后又想起现实中作为幽灵,听对方用“我是同性恋”呛目暮警官的场景。
然后黑卷发男人又在心里沉默一瞬,想:好吧,男的也行,只要弟弟喜欢。
他鼓励地看着对方,等待少年说出之后的话。
松田伊夏脸上浮现出笑意,耳朵泛起红色,说话间露出一侧小小的虎牙:
“他叫降谷零,和你一样,也是警察。”
松田阵平就这么水灵灵地碎了。
那么一瞬间,他在脑中尖叫:不行!!!
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就算再怎么缝缝补补和弟弟的关系,也不能让他喜欢警察!!!!
松田阵平从睡梦中惊醒。
他就像一个玩游戏选到致命选项的玩家,导致之前所有努力全部白费,只能眼睁睁看着进行培养的人物走向深渊。
不行!
一想到自己弟弟对自己职业的仰慕会导致他找个混蛋公安谈恋爱,松田阵平就有种给别人做了嫁衣的憋屈感。
沙发上,黑卷发幽灵陷入沉思。
谁说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就一定会又乖又听话一心只喜欢警察。
说不定还是叛逆呢!两个人之间关系熟悉亲昵后还是会成长为堂堂叛逆少年,搞发型打耳钉舌钉还骑走自己的摩托车,对所有警察嗤之以鼻!
虽然按照发展来看ooc了,但是听上去非常安全。
松田阵平再次陷入梦乡,看着在自己二周目追求的“弟弟可以叛逆但是绝对不能喜欢警察!”要求下,松田伊夏逐渐叛逆。
现实中松田伊夏的叛逆大抵有几成来源于小孩渴望家长关注的心理,现在这个程度彻底翻倍。
他时常气得想把弟弟按在沙发上胖揍一顿屁股,但是这家伙丝毫不改,我行我素。
行吧,至少这样,如果他看见降谷零那个公安,肯定绕道走躲得远远的。
带着些许欣慰,松田阵平开着车下班,路过拐角时,忽然发现某处小巷尽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熟悉身影没看见自己在跑车里的老哥,他靠在墙边,慢吞吞地挟着一根细长烟管。
臭小子还学会抽烟了!!!!
松田阵平怒从心头起,正要停车撸袖子去教训自己的弟弟,就见另一边走出一道更加熟悉的黑白金配色人影。
按着他弟就亲。
烟雾自两人唇齿相交处散开,给画面染上些许迷蒙的境意。
那人松开少年,低声说了句什么,笑容神秘又危险,于是松田伊夏抬头叫他:
“波本。”
松田阵平坐在有暖气的车里,仿佛坐在冰窟下方一样寒冷。
他怎么就忘记了,这家伙还是危险人物!不喜欢警察反而把他弟往危险人物的怀抱里推!!
松田阵平二度从睡梦中惊醒。
他深呼吸,痛定思痛,垂眸沉思。
不行,绝对不行!难道是刚才自己的想法有问题,对,不应该让松田伊夏有任何一方的偏好,对所有职业一视同仁,这才能躲开那个金色头发的混蛋!
松田阵平带着必胜的决心入睡。
梦境继续读档重开,这一次依旧是乖巧弟弟,但是眼里只剩下对兄长的倾慕。
警察、危险分子,种种偏好全部抛之脑后!
松田阵平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下那家伙应该不会和弟弟有任何交集了吧?
然后松田伊夏推开门。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站在他面前用手指摸了摸红肿的下唇,小声道:“哥,我想搬出去住。”
松田阵平:“……搬哪里去?”
他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乖巧的弟弟开口:“我谈恋爱了,想搬过去和男朋友一起住。”
松田阵平:“……”
松田伊夏继续:“虽然安室先生只是一个服务员,但是也在努力兼职侦探的工作。我不介意这种职业,而且他说他一定会对我好的!”
他一定会对我好的……一定会对我好的……会对我好的……
声音回荡。
松田阵平三度从睡梦中惊醒。
这时,他才发现金毛混蛋恐怖如此。在黑白红三方都有身份,岂不是自己的弟弟逃到哪里都躲不开他的天罗地网?!!!
松田阵平勃然大怒。
就逮着我弟薅是吧!!!你自己没有弟弟?!!!
幽灵卷毛第一次气到肝疼,他走进卧室,看见无知无觉睡得正熟的金毛混蛋,抬手就是一套旋风破颜拳。
结果对方只是被冷得拽了拽被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此时此刻,松田阵平站在安室透旁边,再度回想起了被那晚恨不得立刻把对方拷走审判的愤怒。
拳头咔咔作响。
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容,步步靠近,声音低沉:“‘和我约会吧,伊夏’?”
安室透:“……等等!”
这是准备从多久以前开始翻旧账啊,从这么前的地方开始!!!
他连退两步。
脑中想起几个月前的记忆,他记得当时刚说完约会,就在卫生间和对方继续了一番……武力威胁。
松田阵平显然想到了相同的事情。
他冷笑:“我都没打过他!”
这个外人!刚见几个月的家伙居然一上来就动手动脚,之后还敢打他屁股!!
罪不可赦!!
安室透:“……”
他试图反驳,但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真的哑口无言!
对方,好像,也没有,说错……
回想起自己在卫生间和对方动手动脚,半夜潜入松田宅搜寻线索,用约会当借口换取待在对方身边的机会,还有游轮……
金发男人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别在这么……”
松田阵平脸瞬间一变:“这么什么?怎么,你对我弟弟有意见?”
他可以说自己弟弟叛逆混账,其他人不许说!
特别是面前这个金毛!
安室透:“……”
他大概这辈子难得见到自己好友这么双标的模样,波本最为擅长的能把黑说成白的话术丝毫发挥不出来,只有沉默。
松田阵平冷笑:“而且,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照顾,降谷零……”
说话间,他已经将人逼退到车边。
“有你这么照顾我弟弟的?”深呼吸,黑卷发男人气沉丹田,“你都给我照顾到床上去了!!!!!”
沙包大的拳头直冲对方面门而去!
谁知道犯人居然死不悔改,居然闪身躲过了来自大舅哥的制裁。
“你居然还好意思躲!”松田阵平咬牙切齿,“当时你这家伙在我墓前面说的什么?!”
安室透:“……那是意外。”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血淋淋的flag。
此时此刻,金发男人浑身上下都扎满了回旋镖!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咬牙重复着当时金发混蛋在墓前朝着自己说的话,松田阵平再度挥拳,“你不是公安,被我弟弟说几句话就妥协了?!我看你本来就心怀不轨!”
安室透在心里直喊冤。
你这个弟控!他哪里是只说了几句话,明明撩拨技巧浑然天成都能拿吉尼斯世界纪录奖了!!
松田阵平坚信,对方不反驳就是自知理亏,反驳就是死不认账。
无论这家伙什么态度,都不妨碍他把拳头舞得虎虎生风!
“就算谈恋爱。”他冷笑,“哪有进度这么快的,给我结婚以后再干这种事情啊?!!!”
安室透:“……”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躲避好友怒极之下恐怖程度翻倍的拳头,还是该想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对方看在了眼里。
原来他和松田伊夏在卧室的时候,对方可能正在阳台或者客厅,咬牙切齿得抽烟,盘算着怎么把他胖揍一顿。
一想到那个画面,冷汗瞬间浸湿衣服。
那边,松田阵平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居然敢和我弟结婚?!”
安室透:“冤枉!这明明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黑卷发男人更炸:“你居然不想和他结婚?!不负责的混蛋!!!”
‘混蛋本蛋’:“不是,我,呃……”
日本公安悲从中来:
法律和制度在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了效用,他被拖入了复古的松田阵平的暴君统治之下,米花现在就是这家伙的一言堂!
但是他只能向可怕的双标的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封建法官卷毛屈服,因为他把对方弟弟叼走了!
安室透:“……”
几秒的沉思后,他破罐破摔:“你打吧。”
于是冷酷的封建大法官得出结论:“呵,在这么多罪证面前哑口无言了是吧?!”
男人抡起沙包大的制裁铁拳:“我打死你这个金发混蛋!!!!!”
安室透闭目,说出唯一要求:“避开脸!”
他明天还要去公安开会!!
回应他的是呼啸风声。
“降谷先——”
风见裕也匆匆跑来,气还没有喘匀,就看见金发长官跌坐在车边。
虽然脸上没有伤,但是露出的手臂等地都有挫伤青紫,看上去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他立刻警惕起来,拔出手枪到处搜寻:“犯人在哪里?!”
安室透:“……”
他:“……嗯,我已经解决了。”
话音未落,他好似坐不住一般,整个人往旁边一歪。
风见裕也看不出男人忽然的踉跄来自于锤在肩膀上的铁拳,还以为对方和恐怖神秘对手殊死较量,此时此刻早已没有力气坐稳。
这个犯人真是恐怖如斯!
他看着安室透的状况,话卡在喉咙里,有些泛难,在后者看出他的疑虑让他有事说事后,风见裕也才开口:
“警视厅今天晚上收到了一封传真。”
安室透:“传真?”
很多犯人或者受害者家属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和警局单方面沟通,但是能让风见裕也紧张成这样,恐怕要更加棘手一点。
“对。”公安下属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复印件,边走过去边解释,“和三年前十一月那起爆炸事故中爆炸犯发送到警视厅的传真很像,所以警视厅那边……”
紫灰色的眼眸骤然紧缩。
尚未来得及说完,安室透已经一把拿过那张复印件,低头看去。
几年来不断在档案中翻看过的字句,就这样浮现在眼前。
肩膀旁边呼啸的风声立刻停了。
第138章
傍晚八点, 佐藤美和子才终于将手中卷宗归档完毕。
米花各类案件照常频发不休,作为搜查一课警官,她照旧加班, 一直等从厚重的卷宗从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短发女警轻揉了揉脖颈, 站起身来。
和拿着简单三明治当晚饭的同事匆匆打过招呼,她转头看向窗外, 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幕早已降临。
外面早已一片漆黑,在警视厅明亮的灯光中, 外面的微弱星光和路灯灯光都被掩盖。
下班。
佐藤美和子在心里轻快地哼道, 将挎包随手一背,朝着门方向走去。
“滴。”
身后忽然传来机器启动的提示声。
浅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停下。
佐藤美和子转头看去。
周围, 不少刚刚下班或准备在晚班前先吃个晚饭的警官都停下动作, 数道目光同时落在声源处。
位于窗户旁边的公用桌上, 饮水机旁边, 一台有些老旧的传真机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纸张自里面缓缓打出。
平时其他地方通讯也会使用传真机, 短发女警以为是突然有什么急事,自己又离得最近,便几步走去。
拿起纸张, 在看见最上面那行字时, 佐藤美和子的瞳孔骤然一缩。
一只手撑在桌边,因为力气太大直接将一侧钢笔震得滚落下去, 她却无知无觉。
侧后方, 有听见动静过来看的同事感觉不对, 蹙眉询问:“佐藤警官?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话尚未问完, 佐藤美和子已经重新站起身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手指微不可见的颤抖:“我去找目暮警官。”
目暮十三尚在外面为一起案件的最后收尾忙碌, 此时接到来自警视厅的电话,连忙将收尾工作交给下属,赶了回去。
佐藤美和子挂断电话,将背靠在茶水间的墙壁上。
阵阵冷意从相贴处传来,她从方才起就如同被炮轰过般滚烫的大脑才恢复直觉。
冷静下来后是浸骨的寒意。
手机界面依旧停留在通讯录上,因为沉思手指不自觉划过屏幕,最后又堪堪停住。
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
松田伊夏。
佐藤美和子心跳忽然走空一拍,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又想起当时自己守在老旧的松田宅门口,终于等到夜归少年时的场景。
对方用兜帽挡住同松田阵平相似的黑卷发丝,阴影之下,面色苍白而冷漠。
冬天干燥而寒冷。
但是在擦肩而过那刻,她却感觉到了潮湿的气息。
好似对方身上一直笼罩着场落不尽的雨。
雨季如此漫长。
好似笼罩一生的潮湿。
——***松田伊夏重新睁开眼睛。
周围依旧是那大到离谱的天平,他捏着手中的御守坐在其中一个金色托盘上。
他:“hello?”
面前的庞然大物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已经神游到了外太空。
松田伊夏:。
这也太冒昧了。
他从前和咒灵打架,不说激烈到眼睛眨一下都可以错过对方的动作被从后面偷袭,但至少只要见面就会挥拳动手。
现在,在特级咒灵的领域里。
领域规则同时限制了被卷入其中的自己和咒灵,原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和不知道有没有脑子的咒灵博弈时刻。
结果谁知道,咒灵直接被目前的情况干废大脑,神游天外去了。
只留下被放置在托盘上的松田伊夏,无所事事地扣着下方金灿灿的底座。
嗯,不是涂漆的,好像是真金。
松田伊夏收回目光。
他大概已经了解了对方所谓审判的规则,首先就是提取记忆,然后将受审者的罪孽放在天平上衡量。
但是和什么衡量……?
这个天平让他想到末日审判,阿努比斯将取走死者的心脏,同羽毛进行比较。
如果没有达到平衡,心脏会坠下,被一只鳄鱼头的怪物吞噬。
那在这里,‘羽毛’又是什么?
很快松田伊夏就有了答案。
不到几息之间,咒灵重新回到了这个庞大的审判场。
同他一起到来的还有两个人。
七海建人和江户川柯南。
此时,他们被放置在了天平的另一端,要同带着安室透灵魂的松田伊夏一起,比较出谁才是更罪孽深重的那一方。
松田伊夏撑头,叹气看向手中的御守,把承载着安室透灵魂的器物当做他本人低声闲谈:
“亲爱的,你觉得我们一个诅咒师兼组织成员,一个卧底兼侦探,加在一起怎么样才能比带小孩的社畜重量轻。”
问罢,他自娱自乐,好似手中的御守真的说话一般,连连点头,煞有其事:“嗯,你说的没错,只能逃票了。”
对面两人此时尚未从眩晕中清醒过来。
七海建人在这么多年咒术师的生涯中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咒灵,很快就摆脱了咒灵对他记忆的提取。
但是江户川柯南却是第一次接触这些。
只几分钟,脑内便被对方翻江倒海,一直到伴随着月光奏鸣曲一同响起的那场大火出现,他才骤然反应过来,摆脱束缚。
眼前尚有眩晕,咬牙在裂缝快要合上时跳进来,想要找到自己好友的男孩眼前有些发黑。
抬头看去,却见天平的对面坐着一人。
血水已经打湿了衣衫,但对方只是用外套随意包裹,之前飞溅上侧脸的血迹早就干涸,似乎还有不少黏在睫毛上。
“审判之称必将照耀恶人的罪孽。”‘审判者’开口,如同常年诵文,“恶人必被自己的罪孽捉住,他必被自己的罪恶如绳索缠绕。”
说话间。
在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那杆秤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如同突然被启动的机器。
原本已经站起身来打量周围情况的江户川柯南踉跄几步,重新跌落下去。
他感觉自己正随着天平的晃动越来越高,而松田伊夏所坐的那一侧,以一种没有任何停顿的方式向下坠去。
这是,两人才随着天平的晃动,看清下方到底是什么。
本以为只是一片黑暗,但是细看之后,江户川柯南悚然一惊。
是‘人’!
无数没有眼睛、鼻子,如影般漆黑一片的脸上只长着一张布满獠牙的嘴的‘人’簇拥在下方,手臂不断向上挥舞,竭力想要拽住托盘上那人的衣摆。
‘审判者’的声音还在继续。
“罪人必将被贯穿四肢、刺穿眼、嘴、耳,方知其罪。”
“罪人必将被高缚于架上,让血液流尽,方知恶人必多受苦楚。”
“喂,你这根本就不是审判!”江户川柯南急得跳脚,“证据没有就算了,至少得知道罪名吧?连这些都没有算什么法官。”
那张覆盖惨白面具般的咒灵只道:“我已称量你们的罪孽。”
松田伊夏灵光一现。
眼看自己越来越低,七海建人已经准备直接从天平上起来,靠此时被制约后的武力去博取那百分之零点几的概率,少年干脆伸手一指。
“我反对——”
他提高声音,看向咒灵那张诡谲恐怖,但是此时此刻又显得有点遵纪守法到有点傻的脸:“你又没看过他所有记忆,怎么知道我的罪比他们严重。”
七海建人似乎隐约察觉到松田伊夏的意思,觉得这个方法无论拖住咒灵的审判的过程还是找到漏洞反击都十分可行。
完全忽略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松田伊夏手直指向金发混血,敷衍地压下眼中戏谑,面上是十分脸谱化的正义凛然:
“我要告发他作为老师和学生在情趣酒店开房,道貌岸然,罪不容诛!”
七海建人:“……”
他:“??????”
咒灵:“证……”
刚开口,早就做好准备的松田伊夏冷笑一声,气势十足:“六万日元一晚的顶层落地窗主题豪华大床房消费记录还在他的银行卡里!”
七海建人终究还是被自己这些年唯一的污点砸中膝盖。
他目瞪口呆:我可不知道你准备说的罪名就是这个啊!!!!!
电光火石之间,倒霉金发混血兼任熟料假鱼唯一的动作,就是手脚麻利地把前面已经僵硬成雕塑的男孩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一把捂住了他的耳朵。
与此同时,咒灵无机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如同审视一般,半分钟的凝视过后,法槌落下,机械般的声音自紧闭的嘴内发出:“罪名成立。”
“吱嘎——”
七海建人和江户川柯南所在位置的托盘立刻往下沉了一大截,隐隐有比对方更沉的趋势。
金发混血立刻抬头看去,只见毫无羞耻心的学生坐在自己那边的托盘边缘,笑眯眯地冲这边比了个“V”。
七海建人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他本以为对方想要再加的罪名,是将他们平时除咒灵那些事情换种方法表述。
毕竟这只特级咒灵经常颠倒黑白,如果按照这种说话,没能保护同伴、没能及时救下无辜者、在某些时刻不得不放弃已经没救的受害者,选择直接去祓除咒灵……
这些都可以算是他们的罪孽。
他已经做好和对方拿出能轻易见血的言语的刀刃,为了暂时稳定住现在的情况来互揭伤疤了。
也许咒灵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把两个了解彼此的人放在天平两端,让他们为了活下不停去揭露对方所犯下过的恶行。
直到其中一方因为罪孽太重而掉入‘地狱’,被刨走心脏,挂在审判的十字架上。
结果,结果!
松田伊夏直接把这种考验人性的part跳过了!
这种互揭伤疤的痛苦环节的确没有了。
但是他的道德,却岌岌可危啊!!!
被他捂住耳朵的男孩表情呆滞。
此时此刻,江户川柯南已经不纠结对方的指责从何而来,学生和老师又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翻涌上来一堆法律知识,但是和咒灵争辩未果的脑袋里,此时只剩下一句话:
啊,原来这样就可以?
第139章
白色跑车自路口冲出, 扬起路面细小的石子和灰尘。
金发公安握住方向盘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骨节处都轻微泛白。
车内气氛转向同刚才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冷凝,松田阵平拿着那张复印的传真, 皱眉低头一字一句的查看。
自从萩原研二离开后,他花费过大量时间去研究每年十一月七日发往警视厅的传真。
也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逐字逐句揣摩, 试图通过千里之外发来的几行文字,抓住关于犯人细枝末节的线索。
现在, 只大致看过一遍,松田阵平就可以确定。
这的确是当年那个未抓捕归案的犯人写的。
从遣词造句, 口吻, 再到那些容易被仿造者忽视的标点及断句上的细节,无一不和前几次传真重合。
即使现在只是一个幽灵, 松田阵平也隐约感觉到了头疼。
他问:“今天是几号。”
其实根本不需要询问, 即使不每天刻意回想, 也没有人会忘记这个日期。
“11月6日。”金发公安开口回答。
公寓内自从晚秋后屋内的暖风就没有停歇过, 一直到今天疾驰在公路上, 车载空调挡不住自车窗外透入的寒冷。
这才让人升起原来已经到了冬天的念头。
松田阵平蹙眉:“……时间不对。”
日期、时间、乃至于现在的情况都不对。
虽然从三年前开始,犯人就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连每年固定时间寄到警局的传真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按照曾经的情况, 他不会选择这个日期, 也不会选择晚上。
那个犯人通常喜欢在白天最喧嚣热闹的时候寄出传真,这样在外的普通人才会因为呼啸而过的警车露出惊讶惶恐的神情, 学校、医院、办公大楼、商场等地才会塞满了人。
为什么会是现在。
松田阵平闭上眼睛, 手指轻敲着那张纸:“看上去他很着急。”
……急什么?
他脑中忽然之间闪过什么, 但那只是一条转瞬即逝的银白丝线, 在伸手想要抓取那刻便从指缝中溜走了。
身后金融大厦依旧灯火通明,男人青黑色的眼睛映着米花夜晚依旧明亮的灯光, 神色暗沉。
忽然,他听见旁边那人喃喃:“奇怪……”
松田阵平转过头去,安室透却蹙着眉,对于旁边投来的视线一无所觉。
道路在前方敞开,夜幕降临的几小时后,连晚餐结束来路边散步的人都已经离开。
城市繁华的霓虹灯照应着高耸的建筑和宽敞的城市,一切都格外……干净。
安室透低头,用手指勾出一直挂在脖颈上方的那块玉佛像,眼中立刻映出它周身痴缠的黑红咒力。
同他曾经戴着那副咒具眼镜,在其他地方看见的气息如出一辙。
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容易凝聚这样的诅咒残秽。
疲惫、埋怨、压抑……缓慢汇聚,但是这种到处都存在的负面情绪带来的残秽,又没有到需要插手解决的地步。
就像是城市里没法打扫干净的灰尘。
这是松田伊夏曾经开玩笑般说出的话,但是安室透的大脑早已在严苛的训练和卧底生涯中学会收集详细,如同一台精密仪器般将其分门别类地归纳整齐。
此时此刻恰好派上用场。
但是,今晚的米花格外干净。
连那些无处不在的灰尘都被人‘打扫’干净,好似一只庞大的手,在此时终于不再小心躲藏在后面,而是不管不顾地伸出,抹去了一切尘埃。
“简直像被什么东西吃了。”在赶往警视厅的路上,安室透难得说了句带有玩笑意味的话,又在几秒之后猛然间收住表情。
在一个路口,他转头,却正对上松田阵平的眼睛。
黑卷发男人手里捏着那张被传递过两人一幽灵的手后边角皱巴的复印件,忽然问:
“为什么只有伊夏能看见我。”
他为什么存在。
所谓咒术的世界也只给松田阵平掀开过浅浅的一个角,所有事情依旧诡秘莫测。
但是他不是没有见过另一个死亡后依旧存在的个体——里香。
对方的存在源于诅咒,于是没有清醒的意识、异化成为咒灵、也能被其他人看见。
但是他没有。
他就像是一个幽灵,或者阴间一点的谐音说法,“弟缚灵”。就算是有六眼的咒术师也没能洞悉到他的存在,连安室透也是在将自己的灵魂和松田伊夏绑定之后,才有了看见他的能力。
他的思维正常运转,年龄和外貌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再也不会改变,完全是一个大众意义上的或者文学作品中常出现的亡灵。
车内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松田阵平的出现早已违背科学常识,安室透下意识向着非科学的咒术求证,却依旧找不到答案。
于是心里下意识腾出几分不对的情绪,源于不合常理的事情带来的警惕和揣量,并不是对着车上的另一个人或者此时还在咒灵领域中的少年,而是对着某个位置的东西。
松田阵平只将自己的疑问暂时抛出。
他思考了三年都未果的事情,也没有指望能在刚接触咒术世界几个月的好友身上得到答案。
黑卷发男人继续低头解着那些口吻熟悉的暗号。
直到白色跑车快要抵达警视厅前。
松田阵平忽然开口:“摩天轮。”
安室透倏地扭头看他。
夜晚给黑卷发男人脸上勾勒出一层暗色,掩盖住晦暗不明的情绪:“第一个炸弹的位置在杯户购物广场。”
摩天轮。
72号。
呼啸的寒风仿佛突然停滞。
随后,跑车急剧刹车时刺耳的噪音划破帷幕。
心脏自胸膛中剧烈跳动,一时之间,“扑通扑通”的声音甚至掩盖了刹车声,吵得他耳骨膜都在震动。
比方才还要浓烈的,带着潮湿和阴冷的感觉从胸口泛起。
安室透调整好情绪,重新踩下油门。
——***江户川柯南陷入呆滞。
某一瞬间,他好像辛辛苦苦挖矿挖到一百层,结果发现别人找到了电梯,每天下矿只需要叮一下就直达五百层的游戏玩家。
脑袋上浮现出一个恍然大悟又懵的问号。
啊,原来还可以这样?
咒灵的定罪来自于他们被刨出的记忆,松田伊夏被窃取的不过一晚,但是罪责的重量依旧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重。
生命授之于真主不许可自杀,于是咒灵大法官掌握了的他反复试探红线的证据。
还是污蔑了七海建人后,才勉强能和那两个人的齐平。
松田伊夏忍不住在心里暗想,这个咒灵的判决方式是不是太死板且公平公正了一点。
鉴于七海建人以老师身份被污蔑,师德有亏,才勉强把天平往那边压了些。
松田伊夏撑头看着对方黑脸,在解决咒灵的大事面前选择牺牲自己的道德,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不愧是靠谱的成年人,果然在大事上能屈能伸。
他在对面两人尚未相处对策时思维发散,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掉进过的奇奇怪怪大大小小的咒灵领域。
有的里面如同一片被诡秘污染的死水,让他出来后在浴室泡了两个小时才过心里那关。有的还挺像动态风景画,和他一起进去的五条悟啧啧称奇,说如果不是要祓除,真想把这里当做度假村。
也有如同现在一样的规则类领域,在里面会被赋予不同的身份,或者被各种各样的规则束缚。
但是没有咒灵能强大到只做高高在上的创世主。
那些规则在束缚他们的同时,也束缚自己。
就像这个。
松田伊夏觉得以后如果能遇见,他要拉安室透体验一把纯天然无公害的咒灵领域。
然后他在台下当学生,那个金发正经的巡查晚自习的老师从旁边路过时,他用将纸条塞进对方手里。
不忘在对方手心留下划痕。
前几天刚被狠狠教训过一通,但是此时此刻黑卷发少年早已忘记当时自己流畅的话都说不出来时,断断续续的那些保证。
满心准备着下一次的“招惹”。
堪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范。
他思绪翻转,终于看见江户川柯南带着一副‘我悟了’的表情,也摆出一副正义将至表情,冲着他一指。
咒灵冷眼旁观这一切。
它吸纳所有人类的恶意来补给自身,每当有人被拉入天平,为了活下去互相指责攀咬、撕扯诬陷时,都会迸发出大量可供食用的情绪。
直到一方掉进深渊为之。
它等待着即将处于下风的那一方如同之前的无数人一样迸发出大量的负面情绪。
果不其然,肉眼不可见的情绪的气息从男孩的呆毛上方冒出来。
咒灵一闻:哦,是羞耻。
虽然,它:……?
江户川柯南闭目,在脑内翻过一圈,发现其他能控告松田伊夏的话都太重。
毕竟当情场混账这件事往大了说就是欺骗他人感情带来生命风险,本来松田伊夏的天平就重得要命,别一句话又给人干下去了。
思来想去,他咬牙喊道:“他欺负小孩!经常说我矮!!”
话语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半响,忍俊不禁的笑意从对面传来。
江户川柯南脸瞬间涨红,恼的:松田伊夏在笑什么,自己说出这种话到底是为了谁啊!!!
对面,被对方在心里狠狠骂了的少年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神情。
他有些遗憾自己的手机在这里不能使用,没法将这一幕留作纪念。
笑意渐渐消散。
那种从刚才起就一直存在的不对劲感再次泛起,比之前还要浓烈。
松田伊夏抓住了那缕线。
太割裂了。
从自己进入金融大厦起,咒灵幻化出的炸弹犯、松田阵平,包括恰到好处的动作,步步危机的逼迫,都像是要把他逼入死地。
但是在进入领域之后,一切好像突然放松下来。
只要找到漏洞,血腥的审判就好像儿戏的过家家一般,只要他们不以将对方彻底送下‘深渊’为目的,就一直安全。
没有半点方才的紧迫。
将他引来这里的背后那个人,明明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筹划这一切,却在他终于掉入陷阱的时候,没有任何其他后手。
他之前觉得这个局是想致自己入死地。
就像是……
松田伊夏脑内忽然闪过什么,他眼眸微晾,又瞬息变得暗沉。
就像是故意想要拖延时间,将他困在这里。
他忽然想到什么,倏地从天平上站起身。
第140章
组织在故意支走他, 或者说故意让他接触不到外界。
为什么?
松田伊夏的第一个反应是,他们准备对付安室透。
没想到,在别人眼里他们俩绑定的这么死, 对他动手之前还得解决自己。
这倒是和之前想的不一样。
他们曾经谈论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当时因为环境问题——毕竟床铺不是一个能让人聊严肃问题的地方。
当时, 他刚带上金发男人藏了许久都没有拿出来的choker,熟悉的脖颈被轻微束缚的感觉重新自皮肤传递到大脑, 带来些许意味不明的感觉。
他习惯于侧睡,于是位于正中的紫灰宝石也不会给睡眠舒适度带来影响。
少年当时陷在柔软的床铺中, 略微眯起眼睛, 像只捕猎过后暂时褪去血性休憩的小兽,仰头仍由对方打量。
比起他的随意, 安室透显然拘谨很多。
他注意到了对方的手数次抑制不住的抬起, 又在下一秒掩饰般放下, 最后只是帮忙整理被角。
在不知道多少次重新收回想要伸来的手后, 松田伊夏眼眸里终于忍不住熨出笑意。
那些藏不住的笑音也从喉咙中轻轻钻出。
黑卷发少年于是伸出手, 攥住了面前那人的手腕。
主动朝着自己这边拽来。
活动位置有限的、属于安室透的指尖率先触碰到他的下颌位置,之后才慢慢地、一点点地向下。
顺着脖颈处流畅的曲线。
不可否认,少年的脖颈实在纤长。每一次仰头, 都会绷出一条漂亮的弧。被喉结顶出的突起同成年人相比只能算小巧。
现在那里覆盖着一条黑色饰品, 乍看之下如同禁锢用的镣铐,只有伸手抚摸才知布料柔软。
不过是一个意味不明的装饰。
宽面挡住了不久前喉结位置落下的咬痕, 只隐约有些从中探出半个, 半遮半掩之下反而更加明显。
安室透的喉结略微滚动, 随后, 他垂下眼睛,掩盖住自己眼眸中的情绪。
松田伊夏就爱看他的克制, 于是故意引着那手环住自己的脖颈。
“显得有点像变态。”少年老实评价,眼中带了点揶揄,“等我带着这个走出去你的风评又要完蛋了。”
安室透:“……”
他说服了自己:“是波本的风评。”和他降谷零有什么关系。
“……噗。”松田伊夏直笑。
他好似从对方总是端着年长者和警察架子的表面,由着这句话看见了什么,肩膀都忍不住颤动起来。
少年从中品味出别样的乐趣,觉得对方也并非一开始就同表面一样持稳。
“呐,按照我们俩现在的风评程度,如果他们准备对我们其中一个动手,说不定还会找另一个一起商量。”松田伊夏笑道。
安室透幽幽叹气。
他真没想到成为别人眼中的变态还有这种收获,居然到了组织成员觉得他们会在另一方蒙难的时候趁机囚禁play的程度。
但是很快,他就没有精力再想这个了。
这段回忆朝着另一个现在无法继续追溯的方向发展,松田伊夏轻咳一声,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维。
没想到就这几秒的跑神,就让审判官打扮的咒灵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幽幽投来注视。
它双手维持着握住十字形裁刃的姿势,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发出:
“公然扰乱审判秩序,蔑视法庭。”审判者开口。
松田伊夏懒洋洋道:“嗯,我承认。还想了点不该想的东西。”
咒灵机械的审判声一卡,陷入沉默,大脑似乎在努力运转,想要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眼看对方本就摇摇欲坠的天平又往下坠了一节,江户川柯南简直想跳到那边一把拽住对方的领口,说你在法庭上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可惜,鉴于这里规则的影响,他们只能一人说一句话。
嘴巴如同被粘住一般,根本开不了口。
就在江户川柯南想给对方一拳头的时候,他忽然看见黑卷发少年在咒灵思考所谓“想不该想的东西”时,朝着自己这边比了一个手势。
向上的箭头。
小侦探蹙眉,随后又舒展开表情,朝着对方轻微点头。
他们虽然初中才认识,但是鉴于周围人全是突然案件吸引体质,在各种极端情况下,默契起来也要更快些。
江户川柯南不知道对方准备做什么,但依旧给予信任。
随着松田伊夏所坐的天平停稳,他那边的发言机会到此结束,男孩立刻感觉自己刚才被糊住的嘴巴一松,重获说话自由。
男孩立刻站起来,直指旁边还在思考对策的七海建人:“我举报,他刚才在电梯里有违背老师身份的举止!触犯道德底线,实属道貌岸然!”
虽然不知道这个也是金发的是什么身份,但是顺着刚才松田伊夏的意思往下说就对了!
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
这是什么神庭,怎么变成对他的审判了!
他一抬眼,看见对面的少年和自己旁边的小男孩都胸有成竹,最后只能咬牙闭目,缓缓点头:“……我承认。”
自从认识了松田伊夏,他的履历中就多了众多难以启齿的污点。
这次审判没有任何卡顿,在他脱口承认那刻,两人脚下的天平就立刻往下落了些许。
他们这边的发言权被江户川柯南强用,锅还扣给了自己人,原本周围的旁观咒灵都在等待他们给即将掉下去的松田伊夏临门一脚,没想到反倒把人拉上来了些许。
似人的怪物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好似叫嚷着没意思退票的观众。
松田伊夏:“我举报,七海建人鱼塘众多,欺骗他人感情,今天还在商业街当街被受害者追捕声讨,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严惩,必须严惩!”
目睹了鱼塘翻车事件真相的江户川柯南:“……”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感觉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但是主人公不是自己的七海建人:“……”
心中关于真相的信念摇摇欲坠,小侦探捏着鼻子,闭眼,不去看面前诡谲又神圣的审判庭:“我就是目击者!”
七海建人:“……嗯。”
两人各自做心理建设之间,没有注意到在承认那刻,原本会立刻开始运转的天平都在离谱罪名面前僵住几瞬,才缓缓转动。
又往下沉了几分。
他们根本没有辩白,次次都在承认,导致这次审判变成了小卷毛的单方面控诉大会。
从某小学生逃课摸鱼勇闯案发现场,还不顾交通法令踩着滑板上公路,通通检举成功。
以至于旁边的金发男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非常奇怪。
现在的一年级小朋友都是这样的.jpg
之后话锋一转,只指七海建人。即使江户川柯南不了解旁边的男人,也知道这些听上去就莫名其妙的罪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对方身上。
什么叫试图用香菜颠覆日本政府秩序,什么叫和白毛同事同流合污要灭绝世界上所有的咸辣口食物让甜食统治世界?!
明明是这么离谱的事情,被对方这张嘴说出来真显得煞有其事,言语迫切到好似他们真有什么危机全世界的恐怖阴谋。
这种检举根本不可能成功吧?!
在男孩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之间审判官和天平一卡、又一卡,就这么卡着降一下,降着卡一下,他们还真沉到了下面。
江户川柯南:“……”
我去,真让他诬陷成功了啊!!!
这是什么自诩正义的审判官咒灵,这种证言都敢信!
之前一只位于下风的松田伊夏所在的天平,终于轻得略微翘起到比他们高的程度。
之前松田伊夏手势的意思就是先让他那边升起来,于是到达相对平衡的状态后,江户川柯南停下动作,等着对方下一个计划。
但黑卷发少年看了他一眼,依旧做出和刚才一样的手势。
‘向上’。
江户川柯南一愣,随后敛下神色。
他根本丝毫没有怀疑对方此举的用意,不到几秒后就点了点头。
松田伊夏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感觉对方有点身上有股和工藤新一如出一辙的、略带鲁莽的执拗,因为信任自己,所以丝毫不想如果这只是自己想要活命,让他们率先出局的阴谋该怎么办。
……另一个人也一样。
七海建人甚至没有看懂他和男孩之间的哑谜,但依旧配合到现在。说不定这就是他们这些正派人士身上的‘缺点’。
在心里轻轻摇头,同刚才的无数次一样,松田伊夏看向两人那边。
他道:“我举证。他及背后势力伪造失踪案件,拐卖人口进行器官贩卖、权色交易和…非法实验。”
同方才那些香菜、甜咸口完全不同的内容。
严肃而残忍到如同一道真正的控诉。
七海建人立刻蹙眉。
之前的每一道证据都是点名道姓直指他和旁边男孩中的某一个,但是这一次,却用了含糊不清的‘他’来举例。
但是下一秒,没有丝毫停顿,天平猛然往他们这边沉下数米!
太过快速的晃动,让站着的江户川柯南都握了一下旁边的吊锁才站稳。
几乎一瞬间,天平就以绝对明显的趋势倒向他们这边,只需要几轮,就会因为罪孽过于沉重输掉这场审判,被投置进下面望不见尽头的深潭。
男孩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对上松田伊夏那双异色的眼睛,依旧开口道:
“我承认。”
七海建人也没有辩白。
下一道指控继续:“我举证。你们用走私贩卖非法药物。”
轻微停顿,他眯起眼睛,忽然补充道:“……同时饲养危险物种。”
依旧没有任何停顿。
对面两人坐的天平骤然下坠,离坠落只剩一步之遥。
松田伊夏弯起眼角,但眼眸深处却没有丝毫笑意。
他猜对了。
无论这只咒灵从什么当中诞生形成,其领域的原理都是审判。
米花那名法官死亡时的照片,除了十字架的姿势之外,身上还残留着不少狰狞指痕。
同下方泥潭中一双双手如出一辙。
进入领域的人肉身死亡后被丢弃在现实,但是意志却如同被无期徒刑的罪人一般封锁在下方,最后形成那池地狱般的深潭。
那么多人、那么多罪人。
这里不止有一场审判,而是无数审判堆积而成。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充满惶恐和畏惧,咒灵早早吞噬他们的记忆,所以能识别出哪些罪名是真正的指控,哪些是为了活命而强加给对方的诬陷。
所以为了活命,他们只会绞尽脑汁想出对方真正犯下过的罪行,提交给审判者裁定。
每一条,都会被它如同机械般的身体记住。
要想衡量出每种罪名的重量,并以此改变天平下沉的距离,它需要通过各种方式进行计算。
表现在外,不过是几秒的停顿。
但是在其他进入这里的人以为是无所不知的审判者,实际上根本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它所有关于是否是真的的认知,都来源于对于人记忆的提取。
但是今天,这一步从最开始就失败了。无论是松田伊夏、七海建人还是江户川柯南,都没有让他看完记忆的全貌。
也就留下了大量可以操作的空白。
而为了让他们互相攀咬,把其中一方定罪,咒灵一定会肯定每一条罪证都有效。
那些鱼塘、香菜和甜品拯救世界的罪名从未出现在这种场合,所以每一次天平都会停顿,在计算出它们所承受的重量时才继续行动。
但是刚才的两条没有。
有人,组织的人,或者是其他相关的人,也曾经掉入过这只咒灵捕食用的领域之中。
然后在肆意的攀咬和状告里,将这些作为罪证提交。
……连那个“饲养危险物种”都没有让审判有任何停顿。
他闭了闭眼睛,脑中闪过当时在拍卖行的地下,只伸出触须就比许多他见过的咒灵都要庞大的怪物。
松田伊夏一只不解,为什么在当时所有开关都已经关闭的情况下,自己和麻生邦走过那里时会忽然触发警报,导致地下通道入口打开,那只咒灵的触手不再受到束缚。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自己。
因为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属于咒灵的气息,在来到那个房间时,满足了开门的条件。
之前无数次,那些被豢养在地下的逃犯们,就干着这样的活:将咒灵送至房间,然后等待闸门打开,那只巨大的怪物将其吞噬。
所以他路过时,那里的感应设备和门锁把他当做了今晚要送来的晚餐。
饲养。
这句话说的没错,他们在地下饲养了一只庞大的、不知用途的咒灵。
就在米花市的地下。
松田伊夏站起来,垂眸看向对面。
托盘摇摇欲坠,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底下无数只手组成的深潭嘶哑的低吼声。
足以让每一个被压入审判台的人头晕目眩。
被拽入这里的人,大多紧抱着悬吊托盘的细杆不敢松手,生怕不慎坠入泥潭。
而现在,马上要因为罪孽过于沉重而被天平扔下的人显然不是他。
原本选择坐在旁边的江户川柯南已经重新站回托盘中央,因为那些从深潭探出的手,已经能摸到托盘周围。
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拽住拖下。
又是一个规则,罪孽重的那一方死亡,轻的那方反生。
“可惜。”松田伊夏终于准备践行自己方才没有和男孩明说的计划。
他冲两人眨了眨眼,伸了个懒腰,然后因为不慎扯到腹部的伤口略微吸气。
“我不是一个喜欢规则的人。”
江户川柯南的瞳孔瞬间睁大。
一个短促的阻拦尚未从喉咙中挤出,对面那人就已经有了动作。
御守被他随意却又谨慎地放进胸口内侧口袋,手臂抬起,一个吊儿郎当的谢幕礼。
毫不犹疑的后退。
直至站在摇晃的托盘边,没有丝毫停顿。
向后,下坠。
同不久前自高空坠落时如出一辙。
松田伊夏太习惯这种失重的感觉,坠楼是最漫长、也最容易挽回的死法。
很多次,只有在急速下落时,他才能看清突然出现的那道影子的脸。
以至于现在,他甚至能够算清到达底部需要几秒。
太矮了,时间过短,甚至不需要倒计时。
没有闭眼,他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朝着上方看去。
满脸骇然的江户川柯南旁边,七海建人却已经明白了什么,看过来时又是那种不赞同但是无可奈何,只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的神情。
落下,然后迅速被那些黑色的长臂和手拉拽着,拖入下方的深潭。
如同突然被抽干般,那些东西在极端的时间里,连同刚才被吞噬进去的少年一起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眨眼的空地。
七海建人叹了口气,在天平发出剧烈晃动时伸手抄起男孩,让他抱紧自己。
另一只手抽出腰侧的咒具,他踩着天平的杠杆,朝着瞬间陷入僵直的咒灵袭去!
啧。
动手时,金发男人依旧没有压住心里的杂念。
他当时说过,当老师不过是工作的一部分,只做自己指责之内的事情。
也只在任职期内工作。
但是老师这个职业的确会赋予一切不一样的意义,以至于就算离开,他依旧会下意识关注自己为数不多的学生的情况。
现在看来,那些收获并没有改变他的本性。
现在,松田伊夏依旧选择了赌。
去赌这片领域的规则。
作为审判的获胜者却掉入了惩罚恶人的泥沼,而他们这两个本来摇摇欲坠的被审判者却依旧活跃在审判庭上。
完全同领域规则倍道而行的情况。
足以让这片因为规则被破坏的领域动荡,然后裂开能让人趁虚而入的口子。
七海建人只需要将咒具刺穿这些裂口。
其实这不算难破的局。
只是即使知道,也没有人愿意用自己去赌一个缥缈的可能。
——***“……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自前方一点那人口中咳出。
被窝在手中的钳子和撬具因而颤动,松田阵平一把夺过那两个工具,没有让它们在随之乱动时戳到面前座位下的铁盒子。
拿过工具再转头一看,金发同期正猛烈地呛咳着,似乎自己也对此毫无防备。
警校急救课的知识,突然的呛咳很多时候来自于内脏等器官受损。
这个当时自己和萩原研二在讲台下边互使眼色边记下的知识点,在这个时候唐突地出现在脑内。
但松田阵平感觉自己刚才的几拳,应该没有把人打到内脏受损的程度。
于是他腿一伸,挡在对方面前,懒洋洋道:“你不行就我来。”
“……咳!”回应他的是又一声呛咳。
安室透摆摆手,用惯用手将工具从对方手中接了过来:“万一你拆到一半又没法碰到实物了。”
工具突然掉落砸在炸弹上,可比手抖危险多了。
黑卷发的男人轻‘啧’了一声,还是把手里的工具放了回去。
他移开视线,没看见安室透不动声色地捂住自己胸口,很急促、也很轻微地喘了口气。
疼痛。
撕裂一般,从胸口位置蔓延,就好像心脏的血肉里埋了丝线,现在正在被人轻轻扯动。
只要稍微被牵扯那么一下,就会撕裂五脏六腑的血肉。
但是这些疼痛却隔着一层厚重的棉纱,所以从自己喉咙中涌出的也不是血,而是无法忽视的痒意以及其带来的呛咳。
安室透敏锐地感觉到,这是来自于另一个人的疼痛。
来源于现在尚未知情况的少年。
安室透闭了闭眼,压下瞬间沉下的情绪。
再次睁眼时,表情已经看不出丝毫异样,但是拿起工具的动作却比之前快了许多。
摩天轮厢内空间狭小,还要把放置炸弹那侧的座位让出来,两个成年男人只能委屈自己无处安放的腿,挤在同一侧。
连轿厢都因为重量不均有些偏移。
这种专为小情侣或者家庭三人游准备的轿厢,连椅子都做过设计,很容易随着不得已的肢体接触感情升温。
但他们俩在里面,唯一要操心的只有怎么坐能不妨碍另一个人拆弹。
……还有一个。
松田阵平看见安室透拿起工具,目光顺着对方身后的玻璃看向外面。
米花市的夜景依旧很漂亮。
虽然城市的霓虹灯早已使星辰黯淡到不可见的程度,但是那些绚丽而五颜六色的灯光却又构成另一派风格截然不同的景色。
车厢内通风很好,旋转到上方时还有晚风从通风口吹入,如果现在不是在拆弹,应该会非常惬意。
‘惬意’这个词让松田阵平心里响起警钟。
松田阵平:“……”
他给了还没开始拆弹的金发男人一拳:“不许想以后要带我弟来坐摩天轮。”
安室透:“……?”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啊!
他懵逼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松田阵平却视而不见,继续进行封建大法官的独裁统治。
看着对方的眼神,大黑卷毛在心里冷笑。
别以为他不知道,等到时候稳定下来这家伙肯定立刻带着小黑卷毛去游乐园,美其名曰补偿童年,实际上以补偿为名行不义之事。
到时候两个人在游乐园还有摩天轮上能干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也不许在摩天轮上对我弟动手动脚。”松田阵平黑脸威胁,然后又看他手里动作,“看我干什么?继续拆你的。”
安室透:“……松田。”
要不是现在还是自己大舅子,他真要动手和这家伙打一架了。
金发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炸弹上。
他现在处于大舅哥兼任法官的不平等统治之下,只能假装刚才的压迫都不曾存在,将目光重新放在面前的炸弹上。
利落地撬开外壳,分析炸弹,拆卸。
松田阵平撑头坐在旁边,半响,眼睛里的神色都浅了些。
金发男人的面容轮廓被灯光照亮,在某几刻,曾经警校的同期,阔别七年的好友,忽然显得有几分陌生。
他不想把这些定义为来自于各种遗憾导致的成长,也没准备去琢磨这些感性的想法和话题,干脆换了个姿势,将所有杂念抛除出去。
在只剩下最后一步时开口:“和当年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说罢,他的手指在身侧轻点几下,好似在计时。
3,2,1……
原本一片黑暗的电子牌闪烁,浮现出一行从屏幕滑过的字。
果然。
位于屏幕正对面的安室透微愣过后,下意识读出:
“这位警官真是勇气可嘉,我实在不得不赞美你这份勇气……”
之后,他就念不出来了。
那段曾经出现过的话依旧从屏幕上滑过:
我会提示你另一个比这更大的烟火在哪里,爆炸前3秒,你就会看见我的提示。
先预祝你成功。
捏着拆弹工具的手紧了又松。
即使曾经无数次看过当时的报纸、公安留存的案件卷宗,甚至一些警视厅都没有存放的细节和线索。
但是当这行字真正出现在面前时,安室透却好似被一道惊雷自上而下劈过。
僵硬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即使是他,也猜不出松田阵平在短暂的几分钟里想了什么。
最后留下的不过是一封短信。
身旁,松田阵平倒是语气轻松:“果然,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话。佐藤美和子估计不会到处乱讲内容,那就只能是那个爆炸犯本人干得了。”
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安室透深吸了几口气才把他压下去,转头问道:“和当时一模一样。”
“不一样。当时正午爆炸的炸弹,现在根本没有倒计时。”黑卷发男人指了指电子屏。
这里换成了人为调控的设计,他们拆卸时,对方甚至没有启动计时。
就像是在等待某个时刻到来。
先是金融大厦,再是突然出现的松田阵平,和当年如出一辙的案件接踵而至。
安室透闭了闭眼,旁边那人却道:“也许他们想用同样的手段把你这家伙干掉。”
“不过你现在可以作弊。”松田阵平指了指自己,“怎么样,有个幽灵帮手的感觉不错吧?”
金发男人忍不住因为对方自称幽灵的话笑。
垂眸时,心里的古怪依旧消散不去。
一个准备完好的圈套。但是他却没法确定对方到底想把谁装进去。
——***下坠,下坠。
然后被无数只手拉拽,揉握。
冰冷的手贴着脸颊、贴着脖颈、贴着身体,又紧握在四肢任何可以握住的地方。
动作却轻柔。
耳畔好似有无数在说话、尖叫。
松田伊夏闭上眼睛,将那些杂乱的思绪都抛之脑后,然后攥住其中一只分辨不出来由的手。
在皮肤相贴那刻,属于那团意识的声音立刻传来。
“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等等,等等!我不想死,不,别——!”
随着天平倾倒的声响,一切戛然而止。
是略显稚嫩的女声,初中?也许是。
不是他要找的那个。
松田伊夏握住另一只手,然后又松开,再握住下一个。
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又一个,死前控诉天平另一边的人绝情,亦或是没有意义的哭喊、濒临崩溃的咒骂。
一声又一声,在耳畔响起。短暂而清晰的画面,来源于咒灵吞噬后尚未消退的记忆,随着每一句话在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恶人不能受到惩罚,为什么凶手还逍遥法外?!”
“他明明就……就因为他是富商,你们就不管不问?!”
“不公平…根本不公平……他把我孩子的一生都毁了,为什么才付出这么一点代价?”
“不公平……”
原来这只咒灵的来源,是对于不公的控诉和惩处的痛苦?
松田伊夏腹诽,再次将那些杂乱的哭喊声都抛之脑外,不到几秒,又有新的声音与画面翻涌而来。
无数被咒灵吞入领域,又处死的人的身影在面前晃过:因为成绩好被人非议老师态度不公平的优等生、绝交后被人诅咒要付出代价的女孩、被刚刚遭遇入室抢劫的人看见美满家庭的同事……
不公平,不公平。
然后一个个被带进领域,支离破碎地融入泥沼,变成支离破碎的‘人’。
松田伊夏忍不住想勾起讽刺的笑,为咒灵追求的所谓公平,但他现在根本没法做到这个动作。
嘴唇只是轻微动了动。
他感觉到冷了。在这里的时间太长、太久,那些寒意遍布全身,心脏撕扯般疼痛。
意识也会不间断的模糊不清。
这些都不是,再找找……
黑卷发少年继续往前找去,触手是僵硬的皮肤和冰凉的温度,尖利的话语声传来:
“我举证!她、她为了治好自己的病,买了个女孩的器官,就在前天!尸体被埋在山里,喂,你听见没有,我举——啊!!”
话语未落,疯狂指着自己妻子的那人就已经坠下天平。
画面闪过,他看见了密布的医疗器械,几张在灯光下闪烁的面容。
年轻的那个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轮廓扁平。
笑起来会显得憨厚,并不是那种一眼就好看的长相。
却熟悉,就像是……
麻生邦!
“我女儿,在那次塌陷以后就失踪了。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不见……”
手中的躯体变得格外冰冷,好像马上就要将他也一起冻住。松田伊夏下意识感觉和它们长久的接触并非好事,但是现在获得的信息少得可怜。
他咬紧牙,更加用力地握住冰一般的断手,不顾自己的手心已经冻到开始发痛,不断去看属于这个人的意识最后时说的话和闪过的画面。
一次次,然后从里面提取线索。
在自己的整条手臂都快失去知觉后,松田伊夏终于松手。
他压下轰鸣般跳动的心脏,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情。
去接触下一团意识,找那些可能存在在这片泥沼中的线索。
他看见了很多破碎的东西,几个小孩挤在后备箱的画面,从豪华宅邸往下的通道,大包大包堆叠在一起的现金……
等终于从所有中提取出自己想要的线索,他已经在这片深潭里待了不知道多久。
寒冷。甚至掩盖了心脏处挤压般的疼痛。
思考和寒冷都会让人泛起困意,四肢发麻,失去了逃离的冲动,只想就此睡下去。
意识也被带偏。
松田伊夏感觉自己又在下坠,却在迷糊的意识中分辨不清到底在何处。
好像在天空当中,又一次从天台边缘向后倒下,又好像在浴缸里。
他沉入缸底,第一次使用这种方式,差点玩脱。
起来时是刚死亡几个月的松田阵平沉得快滴水的脸。
他看着自己,说:“别再查了,不许查了。”
黑卷发的男人用力闭上眼睛,他眉头皱得太紧,以至于眉间有道深遂的纹路:“松田伊夏,那个学校挺好的。如果你为了…我再干这些事,我宁愿之后再也不来见你。”
对,他记起来了。那是对方第一次对他所有的行为发表看法。
当时,尚浸在浴缸中的少年如同当头一棒。他心跳轰鸣,伸手时甚至在抖。
什么叫再也不来见他。
他记得当时自己慌张从浴缸里坐起来,然后从松田阵平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
浴缸中的清水混着晚上祓除咒灵时伤口未干涸的血,从额头上淌下,划过眼角,乍看之下分不清到底是血水还是眼泪。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不过是水。他眼眶干涩,没有半滴泪水。
只有惶恐。
别不要我,哥。哥……
他曾经想过毅然决然地死亡,却从来没有想过先离开的会是对方。
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了。那个叫五条悟的老师承诺的解开诅咒后平静的未来,初中认识的朋友,可以信任的同伴。
如果这些是松田阵平要走的原因,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了。
什么都可以。
他不知道松田阵平从自己当时狼狈不堪的模样里看见了什么,又露出了什么样的眼神。过短的见面让对方在再次开口之前就已经消失。
之后每一次再见面,男人都再也没有说过“不来见你”这句话。
松田伊夏在一片混沌中重新睁开眼睛。
心脏因为过度寒冷,已经开始收缩般疼痛。他好像在方才意识模糊时陷入了一场浅梦,梦见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来的场景。
身体沉重,他昏睡时没能拨开再次拽住他的那些手,差点就沦为这些意识躯体的同伴。
一直沉在这片泥潭中。
松田伊夏闭了闭眼睛。
他从来都会转危为安,反败为胜。很多很多时候,是因为一个念头。
……我要回去,至少不能狼狈地死在这种地方。
回到有松田阵平,有哥哥的世界去。
只是此时此刻,还多出一个微小而明亮的念头。
胸口的御守轻轻发烫。
安室透把这么多东西都抵押给我了,总不能让他血本无归吧。
他抽出腰侧的那把匕首。
似乎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周围的意识躯体开始颤抖,那些手争先恐后地贴上,无数声音又重新出现在少年脑海。
稚嫩的、沙哑的、年轻的、苍老的、各种各样的,但却又相似的哭声。
少年却没有同之前一样挣脱开。
那些真正的有罪的人早就沉在下面,让他废了半天功夫才找到,这些被迫困在这里的人却又浮在上面,不断拉扯着他恸哭。
他张开手臂,抱住那些骇人的残肢,垂下眼眸,声音很轻。
“……别害怕,别害怕。”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那些手拥着他,好似真的停止了颤抖。
他挥出匕首。
所有死者的意志聚集的泥潭之外,天平位置,七海建人咬牙躲开一击。
男孩踢来的足球帮他挡下咒灵又一次袭来的手臂。
这场没有尽头的战斗已经持续太久,久到两人都已经满头汗水。
直到,震动从领域深处传来。
“术式:煞佛灭死。”
然后是破碎的声音。
如同无数镜子同时碎裂,领域自最核心的位置瓦解,审判者咒灵发出痛苦的哀嚎。
它胸口裂开,伸手朝向天空,在破碎的、露出米花市夜空的空间里,无数黑灰色的东西从它胸口飞出。
快意的、自由的。游向天空。
在离开领域的那刻便消散了。
松田伊夏狭长的拟翼撑住天台,将七海建人和江户川柯南放置在平台上,又闪身离开。
他记得在那片意识海里看见过的所有画面。
记得同拍卖行地下那些人一样捂住脸,不敢露面的家伙龟缩在何处,还有里面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
某个放高利贷的人曾给他引路,某个走私贩子曾站在路口,面前是一栋老旧单元楼。
那对拟翼真正如同翅膀,松田伊夏悬浮在米花市的高空。
街道、楼宇、马路,所有一切在面前铺开,他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核算对比着每一处的地形。
直到目光久久停留在不远处。
最靠近杯户购物广场的一栋住宅。
——***老旧住宅楼外的自动贩卖机前。
戴着灰色兜帽的爆炸案逃犯弯腰,从里面拿出一瓶可乐。
灌进嘴里。
他像个十年没有见过烟的老烟枪,几近贪婪快速地将整瓶饮料灌入胃里。
然后大口大口呼吸与地下空间截然不同的、属于新鲜空气的味道。
一直等无法再停留下去,才转身往回走。
单元楼近在咫尺,那栋过于老旧的房屋此时只剩下他一个带着任务被安排进来的住客。
脚步前迈。
“滴答。”
一颗水珠,砸落在面前的地面上。
下雨了……?
也许是因为夜晚,水珠在地面上润开的色泽实在过于浓重,以至于本该快走进步进去躲雨的逃犯只停下脚步。
缓缓抬头。
正迎上一双异色的眼睛。
“……!”
他猛然后退两步。
那人如同苍白的幽灵,自黑夜中悄然出现,降落在老旧单元门的上檐。
他半蹲在边缘位置,一双眼睛幽幽,不知已经注视了多久。
那只垂在身侧的手上沾满了来自腹部的血,最后汇聚成一滩,顺着屋檐落下一滴。
正砸落在他面前。
逃犯头皮瞬间泛起一阵麻意。
他艰难地后退,随后,诡谲的风自两侧浮现,身边的混泥土地面传来被什么东西敲动的什么,好似有看不见的利刃插入其间,阻挡了他所有离开的道路。
控制不住的发抖。
源于本能的恐惧不断叩响大脑的警钟,他几乎不用任何怀疑就可以确定。
对方带着毫不作伪的、暴雨般的杀意。
逃犯猛然朝着前方窜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