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
电话那头, 沈确还说了些什么,但陆霁尘没有仔细听,直到沈确喊他名字。
他才恍然回神:“什么?”
沈确说:“我下周五回去, 这两天你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我给她带回去。”
陆霁尘说好。
电话挂断, 陆霁尘在书桌前又坐了一会儿, 最后合上电脑走到床边。
岁樱整理床铺的习惯和他略有不同,陆霁尘习惯将毯子平铺在床尾,他从楼上搬下来的那晚, 这张被她盖过的毯子是折叠成四方形放在床尾的。
陆霁尘将平铺的毯子拽过来, 盖过胸口,再双手交叠压于腹上。
房间里的气息和楼上似乎略有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女生住过, 有一种
类似柔软
陆霁尘皱了皱眉, 闭眼。
盛夏的夜晚, 月亮斜挂, 像明眸皓齿明亮淡雅的美人,而闪烁不定的星星,更像是一个个淘
气幼稚的小女孩。
翌日一早, 金黄色的光随着地平线露出的一顶弧度而漫天铺下。
陆霁尘今天起床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 沿着小区的橡胶跑道跑到上衣全部汗湿才回来。
这些天,岁樱习惯在起床后给他发一条短信。
七点四十, 陆霁尘洗完澡回到房间,看了眼手机, 没有消息。
八点二十, 他再度看了眼。
二十分钟后,烧麦蒸好, 陆霁尘发了短信过去。
九点,依旧不见岁樱回复,他去了楼上。
这是他住到楼下后,第一次在早上的时候敲岁樱的门。
昨晚岁樱因为兴奋睡的晚了,好不容易养了六天早起的习惯功亏一篑。
连续的敲门声让她裹着毯子翻了好几个身,本来还想蒙头继续睡的,两手刚拽住毯角准备往上拉,眼睛突然一睁。
能来敲她门的除了陆霁尘,哪还会有第二个人。
从枕头底下迅速摸出小镜子照了照,又顺了顺头发,最后又摆出一个她自己觉得挺美的一个睡姿。
“进来。”
陆霁尘没有进去,连门把都没有去碰,隔着门问她:“还没起床?”
听声音有点严肃。
岁樱勾着脑袋往门后看了眼,再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天呐,都九点多了!
她也不装睡了,迅速坐起来,也不敢颠脚,拿起昨晚陆霁尘帮她立在床边的拐杖。
结果门一开,门口没人了。
“陆教授?”
听到房间里的拐杖声,陆霁尘可谓是大步穿过客厅回到了楼下。
昨晚他也是躺上床才后知后觉被她抱住的时候,她穿的是一条吊带睡裙。而且楼上的房型和楼下的不一样,衣帽间是独立的,她如果换衣服肯定要出卧室。
岁樱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早饭已经摆在了茶几上,但还是不见他人。
想着他或许一次拿不了那么多又回了楼下,岁樱两手压在膝盖上,安静地坐在沙发里等。
等了好半天,盘子里的烧麦都不见热气了,还不见他上来。
岁樱给他打电话,结果却听他说已经吃过了。
在这之前的一日三餐,他都会和她一起吃的。
电话挂断,岁樱噘着嘴,气鼓鼓地看着面前的烧麦和小米粥,还有放在小碗里的两个已经剥了壳的茶叶蛋。
不和她一起吃拉倒,这么多年,她又不是没一个人吃过饭。
早习惯了。
岁樱一边吃着昨天还觉得异常美味,今天就索然无味的烧麦,一边看着空落落的客厅。
都说习惯养成需要二十一天,可她才在这个家里住了多久?
满打满算都不到两个星期。
可她现在就已经开始不习惯了。
不习惯吃饭的时候对面没有他。
不习惯在书房用功的时候抬眼看不见他。
岁樱还在想着还有哪些不习惯的时候,脚步声近了。
是陆霁尘。
他端着一盘切块的哈密瓜进来。
岁樱视线追着他绕过茶几坐到自己身边。
她今天穿的是浅灰色的两件套运动装,和他的运动长裤子是一样的颜色,只有挨在一起时,才能看出细微的颜色差别。
“这么半天,一个烧麦都没吃完?”
说完,陆霁尘用叉子叉了一块哈密瓜到嘴里。
一日三餐后,他总会给她端来不同的水果,但他从来一块都不吃。
“快点吃,都凉了。”
岁樱这才收回视线,低“哦”一声。
刚咬下一口烧麦到嘴里,听见他问:“故意的?”
岁樱腮帮子停住。
故意?
故意什么?
在她扭头看他,疑惑的视线里,陆霁尘也回望她。
“不好吃?”
岁樱无辜眨了眨眼,“不、不是。”
“那快吃。”
这人今天是怎么了?
又是问她问题,又是催她快吃。
岁樱一边动着腮颊,一边侧眼瞄他。
陆霁尘扭头看着敞开门的卧室,从他的角度能看见整张床,虽然看不见窗帘是不是紧闭,但房间里的光线已经说明了一切。
“昨晚你说看到窗外有人影闪过?”
因他的话,岁樱下意识看过去,在陆霁尘回过头来的时候,岁樱接到他眼神。
“哦,是有那么一团黑影,可、可能是我看错了。”她笑得牵强,解释说:“你不是也说了嘛,那是傻话,说不好是什么鸟飞了过去。”
还挺会编理由。
想起沈确说的那句:鬼都怕她
陆霁尘垂眸,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在岁樱茫然又心虚的视线里,他偏开脸,轻咳一声说:“下次睡觉的时候,记得把窗帘拉上。”
那条灰蓝色的窗帘很遮光,别说夜晚的黑影,就是白天阳光充足的情况下,也能遮住百分之九十的光亮。
岁樱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连连点头:“今晚我一定给拉上!”
昨晚她也拉上了。
但说谎的人,似乎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陆霁尘看着她说:“昨晚和你小叔通电话,他让我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岁樱愣了愣:“他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见她满眼的不可思议,陆霁尘失笑:“他走了都快两个星期了,这还算快?”
快与不快是一个问题。
回来之后会不会把她从这里接走又是一个问题。
虽说自己已经成年,沈确也不是她的监护人,但他若真的要把她带走,她该找出什么样的理由拒绝?
这个问题困扰她到中午,岁樱都没能想出一个合适且让人信服又反驳不了的理由。
午饭后,陆霁尘收拾碗筷去了楼下。
岁樱把满心的烦闷告诉了邱黎黎。
邱黎黎说:“拿出你的看家本领不就好了?”
岁樱都不知道自己的看家本领是什么,一问——
“耍赖呀,你就赖着不走!”
岁樱翻了个白眼:“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邱黎黎笑:“在两个你都喊叔叔的大男人面前,你不是三岁小孩是什么?”
说的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但岁樱还是皱眉:“那样的话,会不会惹他反感啊?”
“那可说不好。”
视频里,邱黎黎见她一秒焉巴了的表情,又忙安慰她:“你也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糟,也许你小叔见你在他家吃得好睡得香,让你继续留下来呢?”
这句话提醒了岁樱,与其在这猜,还不如先探探小叔的口风。
因为时差,这个电话,岁樱一直苦苦挨到晚上八点才打。
沈确还以为她是因为礼物的事给他打电话的。
“想好要什么了?”
有求于人的时候,姿态要放低。
岁樱一脸乖巧:“我什么都不缺,小叔。”
沈确太了解她了。
总不至于为了说自己不缺礼物而特意给他打电话说一声吧!
隔着电话,岁樱看不见他嘴角意味深长的笑:“在我这就别卖关子了,说吧!”
当律师的是不是都是人精?
岁樱“嗐”了声:“我能有什么事啊,就是听陆教授说你快回来了,给你打个电话问问。”
才怪!
不过沈确再了解她,也不至于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别绕来绕去的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直说自己想在陆霁尘这儿住到开学?
那不行。
她也是要面子的。
岁樱嘿嘿笑:“我是想说,等你回来,我就跟你回家住。”
“跟我回家住?”沈确反应了两秒:“你住我家?”
“对呀!你是我小叔,我不住你家住哪?”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
他这新交的女朋友也说等回去以后住他那。
见他不说话,岁樱嘴角偷笑:“还是说住你家不方便?”
沈确也不瞒着她:“我新交的女朋友,性子和你有几分像,我怕你们处不来。”
还真被她猜中了。
岁樱一副好说话的语气:“没事,你那房子不是三室一厅吗,我不会打扰你们恩爱的!”
沈确:“”
岁樱还说:“大不了我晚上戴耳机睡觉!”
沈确:“”
侄女住隔壁,然后他和女友在房间里
想想都觉得苟且。
“不行,”沈确断然拒绝:“我给你重新租个房子住,再给你请个阿姨。”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岁樱“哼”了声:“真是有异性没人性,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都没住一起,你怎么就知道我和你女朋友处不好,也许我们能处成姐妹也说不定啊!”
姐妹?
那更不行了!
万一真处成了姐妹,那还不把他的陈年往事一股脑倒出来?
“听话,”沈确开始哄:“我这天天上班,家里也没人,到时候谁照顾你,谁给你做饭?”
“你女朋友呀!”
沈确:“”
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把他逼到悬崖边,岁樱调子一变,期期艾艾:“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
在沈确看来,她的确是可怜的。
母亲走了,父亲也忙于生意鲜少关心她,比他大五岁,在国外深造的哥哥就更别说了,一年到头都回不来一次。
叹气之余,沈确声音软下来,问:“是在陆霁尘那住的不开心吗?”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但凡岁樱说自己在那边住的不开心,他一定二话不说就把她接回自己那亲力亲为地照顾。
但是电话那边说——
“陆教授对我很好,给我做饭给我买好吃的,还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我住,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关心照顾过我了。”
听得沈确鼻子一酸:“那你就继续在他那住着。”
岁樱“唔”了声:“但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非亲非故的”
沈确笑了声:“我和他的交情在这摆着,没事,我来跟他说。”
其实岁樱最不放心的还是陆霁尘那边。
“那万一他不愿意呢?”
“他是个软心肠,放心,这事交给我。”
岁樱鼓了鼓腮帮子,把笑憋下去:“那你说的时候可别带上我,我脸皮薄——”
“哎哟你可得了吧,”沈确一语撕破:“你不仅脸皮薄,你还怕鬼,是不是?”
岁樱嘴角一僵:“怕、怕鬼?”
“你平时捉弄捉弄我也就算了,我脸皮厚无所谓,陆霁尘是真的脸皮薄,别回头把人家弄的下不来台,到时候没人照顾你,我看你怎么办!”
岁樱:“”
“行了,我这正吃着饭呢——”
“等等,”岁樱喊住他:“你把刚才的话说清楚,什么捉弄,我捉弄、捉弄他什么了?”
沈确笑着叹气:“还在这跟我装?昨晚你是不是跟他说你怕鬼?”
岁樱:“”
所以呢?
所以陆霁尘把自己扑他怀里这事也跟他说了?
沈确语气无奈:“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捉弄他,但你刚刚也说了,人家把你照顾的体贴入微,所以你说你再做这些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岁樱满心的不确定:“其他的呢,他有没有跟你说其他的?”
“他还能说什么,都说他脸皮薄了,听我说你这是捉弄,半天没说话。”沈确笑:“你个小丫头也是能耐,还知道用眼泪做掩护。”
沈确已经笑出胸腔低震的声音:“他竟然还信了!”
所以早上他不上楼跟她一起吃早饭是因为生气?
问她是不是故意又没再往下说是忍住不想发作?
整整一天都没来楼上的书房是因为气性还没消?
岁樱来不及跟沈确说了:“我还有事,挂了!”
内心又慌又乱,拐杖都差点拄不稳,如果不是怕他突然出现,岁樱都想顺着楼梯扶手滑下楼。
下了几个台阶,岁樱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终于来到楼下。
看了眼斜对面紧闭的房间门,岁樱又是几个深呼吸。
走到卧室门口,她又连续抚了抚心口。
是先敲门再喊他陆叔叔,还是喊完陆叔叔再敲门呢?
为这丁点大的小事,岁樱纠结了好一会儿,也就是这间隙,她发现门缝里没有光漏出来。
难道睡了?
可是现在才九点不到。
稳妥起见,岁樱象征性的喊了一声“陆教授”。
尾音虽扬,但又细又小。
不见回应。
岁樱轻轻拧下一丝声音都没有隙出的门把。
能从门缝里看见床,然后是灰蓝色的床单
门缝渐渐敞开,床上的人一点一点盈满她视线。
他应该洗过澡,身上穿的不再是白天那身运动装,而是一件雅黑色的睡衣。
不知是不是丝质的布料,但床头灯的光圈落在他身上,像是罩了一层涓涓流淌的银河。
怕吵到他,岁樱右脚都不敢全部落实到地上,代替左脚的拐杖更是不敢戳出一点声音。
终于无声地挪到了床里侧。
目光从他的脸缓缓移到他腹前,修长劲秀的四根手指撑在打开的书封与底页,隐在书页里看不见的大拇指也在岁樱的脑海里有了具象。
顺着那本哲学类的书脊,视线再往下。
目光一顿,岁樱条件反射地别开视线。
睡衣熨帖出男人独有的特征,让人只一眼就浮想联翩、脸红心跳。
但又忍不住再去瞧第二眼、第三眼
每一个轻微眨眼的动作都把她不安分的小心思往外勾出一点。
汇聚成河,失陷、发紧
轻点
“咔哒”一声响, 让陆霁尘眉心一拧。
睁开眼的前一秒,他捕捉到了一束黑影,一闪而过。
陆霁尘撑着床垫起身, 但他没有下床, 坐正的同时盯着门后的方向。
昏黄的光线里, 他眼角微眯, 眸色微深。
刚刚一闪而过的影子不是视觉上的会错,因为他听到了拐杖落地的闷响。
这么晚了,她进他房里做什么, 进来没有喊醒他又离开的原因又是什么?
视线从门后收回, 陆霁尘环视房间一圈,最后看向对面的书桌。
似乎和他上床前没有什么异样。
一个天花板之隔,岁樱几乎是仓皇逃出陆霁尘房间的。
她站在楼梯口, 压在扶手上的手紧张到黏出了汗。
大口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后, 慌张变成了后怕。
刚刚拐杖戳出声音, 不知有没有把他吵醒, 可她不敢回头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听楼下的动静。
可是半天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应该是没醒。
岁樱松出一口气。
回到房间, 岁樱又想起那幕让她心跳差点失频的画面。
挥之不去, 必须要找点事情做来分散注意力。
岁樱给邱黎黎发消息:【那个网站现在还能看吗?】
很快,邱黎黎给她发来一个网址, 后面跟着一句叮嘱:【大晚上的看这个,你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岁樱已经期待的像怀揣了只兔子:【那你之前晚上看, 不是说很爽?】
邱黎黎:【有小玩具才行啊, 没有的话那就是遭罪。】
小玩具?
反应迟缓间,邱黎黎又给她发了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包:【过两天让你体验一把!】
体验什么?
岁樱还想再问, 但是她更迫不及待地点进那个网址
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身形和陆霁尘相似的,岁樱尽量忽视男主的脸,然后代入自己
如邱黎黎所说,的确是够遭罪的。
重点是,生理上遭罪,心理却欲罢不能,看完一个还想看,可是那些男主脱了衣服后身上的肌肉太过凶猛。
她不喜欢,她更喜欢精瘦一点的男人,最好是看不出沟壑但摸起来又硬邦邦的。
岁樱回想陆霁尘穿着白衬衫的身形,看着也是瘦瘦的,就是不知道脱掉那层束缚是什么样的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半夜。
岁樱还在一个个地找着符合她审美的男主,可惜硬件不给力,几次低电量的提醒后,右上角的红色几乎都要消失不见了。
虽然岁樱看的是无声漫画,可终归不是能拿到明面上的东西,所以这几个小时,她都是蒙在毯子里看的,有限又封闭的空间里,只一会儿就呼吸不畅,她也不嫌麻烦,看一会儿就会探出脑袋让自己呼吸一下清凉的空气。
但是现在手机即将自动关灯,偏偏充电线不够长。
岁樱可惜一声,意犹未尽地将手机充上电放到床头柜上。
以为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惜没有。
岁樱平静地看着天花板,一边回忆着在楼下看到的特征轮廓,一边在脑海里试想坚石更时的大概尺寸。
想象太过虚拟,岁樱抬起手,用中指和大拇指比出最长的距离,她以前用尺子量过,大约是21厘米。
那她呢?
能完全容纳这一长度吗?
岁樱闭上眼,想象着他俯身于上的画面。
会握住她颤抖的膝盖吗?
会掐住她脆弱的细颈吗?
会喊她什么?
又会让她喊他什么呢?
“哥哥”还是让她有点不适的“daddy”?
湿滑感加重,她蜷了蜷脚趾,屈膝,凉风隙进腿间,卷走毯子里的燥热,也让她整个人
瑟缩了两下。
凌晨两点,浴室里传来水声。
岁樱坐在花伞下,叹气。
终于明白小说里的男主为什么会半夜冲凉水澡了。
不过她不需要身体上的冷静,她只想冲掉某处不舒服的湿滑
神清气爽后,闻着和他身上相差无几的柚子香,一阵安心的舒适。
一直睡到翌日早上八点,被她自己睡前定的闹钟吵醒。
尽管眼皮硬的睁不开,但岁樱还是强撑着起床。
一来是想确定陆霁尘对她的气性有没有消,二来她下巴那儿有钝痛感,不知是不是冒了个痘痘。
巴掌大的小镜子里一照,果然。
下巴正中间红了半个指甲盖大的一块,有点硬,一碰就忍不住“嘶”上一声。
明天中午就要去见他家长了,今天脸上爆痘,这不是存心让她没脸见人吗?
她噘着可怜兮兮的嘴巴,拔掉充电线,给陆霁尘发了一个起床打哈欠的表情。
岁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不仅早饭摆在了茶几上,陆霁尘也靠坐在沙发里。
这是已经消气,在等着和她一起吃早餐吗?
迎面接住他视线,岁樱眉眼和嘴角一弯:“早啊陆教授!”
“早。”
陆霁尘视线追着她腋下的拐杖,等到她坐下后,他才开口说第二句。
“昨晚睡的好吗?”
茶叶蛋又剥好了,岁樱捏了一个到手里:“挺好的,你呢?”
因她扭头看过来,陆霁尘微微皱眉:“下巴怎么了?”
“起了个痘痘,”岁樱只敢用指尖点了点旁边:“洗脸的时候碰到,差点把我眼泪都疼出来了。”
陆霁尘说:“楼下有红霉素软膏,吃完饭我给你拿上来。”
看来是真的消气了,都开始关心她的痘痘了。
虽说岁樱心里暖暖的,可她刚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他抱胸看她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
是等着她自首吗?
岁樱不敢掉以轻心。
她又开始喊“陆叔叔”了,“昨天小叔给我打电话,凶了我一顿。”
“凶你?”陆霁尘歪头看她:“好好的,凶你做什么?”
岁樱低头看着手里的茶叶蛋,“就那天晚上嘛”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已经认识到自己错误的羞愧,说:“我不该捉弄你。”
说完,她抬头看他一眼,只一眼,又忙把脸低下:“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一时起了玩心。”
玩心挺重,演技也挺好。
眼泪说流就流。
陆霁尘颇为无奈:“要我怎么说你好。”
“我知道错了,”岁樱抬着眼皮瞄了瞄他:“其实我昨晚就想跟你道歉了,但是你在睡觉。”
陆霁尘眼角微眯:“昨晚你去楼下了?”
岁樱点头:“看你睡的那么香,我就没叫醒你。”
旁边传来低低一声笑音。
岁樱怔怔抬头:“你笑什么呀?”
陆霁尘摇头说没什么:“下次记得敲门。”
岁樱咕哝着解释:“我喊你了,但你没听见。”
这件听完解释才觉得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其实扰了陆霁尘半宿。
细细想来,也怪他多虑了。
她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陆霁尘轻咳一声,催促:“快点吃吧,要凉了。”
饭后,陆霁尘去楼下拿了红霉素软膏和棉签上来。
“涂抹至吸收,痘痘会消得快一些。”
对于一个经常使用护肤品的女孩子来说,【涂抹至吸收】那就等同于【按摩】。
岁樱后怕地直往后缩:“我还是不用了。”
饭前她是碰到才会疼,结果吃饭的时候发现,连咬东西都会拉扯出痛感。
虽说岁樱不是一个疼痛体质的人,但痘痘不一样,特别是红肿阶段,那种疼真的很要命。
当然,她的害怕,陆霁尘都看在眼里。
“是怕自己下不去手?”
自己下手和别人下手,疼都在她身上。
等等!
如果她点头,那他是不是就会帮她?
小心思刚萌芽还没出土,陆霁尘就朝沙发那儿抬了抬下巴:“去坐着,我帮你涂。”
这算是心灵感应吗?
岁樱怀揣着小激动听话地坐过去,同时把脸仰起来:“你轻一点哦,我皮肤娇嫩着呢!”
不仅娇嫩,还娇气。
陆霁尘失笑,拧开软膏盖子,撕开单独包装的消毒棉签抽出一根。
岁樱没用过红霉素药膏,眼看他挤出半透明膏体,她皱眉:“这个不会像碘酒那样烧皮肤吧?”
“不会。”
结果棉签刚一碰到她红肿上方细小的绒毛,岁樱就触电似往后一缩。
惹得陆霁尘轻笑:“我还没开始涂呢。”
刚刚那一下瑟缩的确是她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岁樱抬手做出一个暂停的动作,“等等,我先冷静一下。”
她抚着心口,几个深呼吸后,再度仰起脸,往他面前凑近。
“开始吧。”那语气,颇有几分视死如归上战场的架势。
陆霁尘手里的棉签往她下巴靠近:“放心,我轻点,不会弄疼你。”
我轻点
不会弄疼你
他俯身在上的时候,也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安慰她吗?
如果可以,岁樱更希望他声音温柔,动作粗暴
担心她再把脸往后缩,陆霁尘伸手,本想捏住她下巴,又怕她的疼痛感已经漫及整个下巴,最后,他用手掌托住她脸。
虽然只是轻轻托住,没有任何肌肤的摩挲,可岁樱还是能清楚感觉到他掌心和指腹的细腻。
她甚至岌岌可危地在想,被这双手掌住柔软的两杯白雪时,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会如那些画面里,战栗到仰起细颈吗?
手里蘸着软膏的棉签已经碰触到那片红肿,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陆霁尘跟她说:“这段时间,饮食要忌口,腥辣刺激的都不要吃。”
从他身体里冲出的活力又生机的浩浩荡荡,会是什么味道,听说是涩涩的。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下巴那儿传来的丝痒,像小小的电流渗入她皮肤,再荡进她骨头。
酥酥麻麻的。
不疼,还有一点舒服。
“好了。”
岁樱回过神来:“这么快?”
“都不及你指甲大。”陆霁尘拧上药膏的盖子,将棉签丢进垃圾桶。
知道她咀嚼的动作会拉扯下巴,陆霁尘起身:“我去给你榨点橙汁。”
看着他的背影,岁樱摸了摸刚刚被他托在掌心里的脸颊。
余温好像还在。
不知这药膏是干了就可以涂,还是一天五六次?
岁樱拿起软管一看。
好可惜,一天才两次。
楼下厨房的榨汁机在工作,趁着这间隙,陆霁尘给爷爷打了一个电话,说明天会带岁樱过去吃饭,也说她不能吃腥辣刺激的食物,但他只说是因为脚伤忌口,没有提痘痘这件事。
毕竟在很多长辈眼里,这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提及,或许会落一个‘矫情’或‘娇气’的印象。
岁樱也深知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所以当天晚上她为了让自己睡一个不被打扰的美容觉,把手机放在了客厅里充电,回房间前,她特意给陆霁尘发了一条短信,让他明早七点半喊她起床。
陆霁尘问:【你手机呢?】
可惜等他短信发来,岁樱已经回房间了。
二十分钟后,陆霁尘来到楼上。
看见沙发扶手上的手机,他略有不解,但也只是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没有去深究原因。
翌日,陆霁尘像往常一样,早起晨跑,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盒云饺,是生的,需要自己回来下水煮。
洗去一身的湿汗从卫生间出来,时间刚七点。
搬到楼下后,陆霁尘的起床时间不知怎的,自发的提前了一个小时。
趁着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去了院子里,给需要浇水的花草浇了水,还擦拭了窗户的外层玻璃,最后掐着点去了楼上。
三声敲门声之后,他喊了一声“岁樱”,不见回应,他又大了几度声调又喊了一遍。
卧室门厚重,但周遭安静,能听见房间里隐隐的起床气。
岁樱已经忘了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客厅里,闭着眼几度摸索没摸到。
就在陆霁尘再度抬头去敲门的时候,“啊”的一声惨叫传来。
来不及深想,陆霁尘拧门进去。
视线刚扫过空荡荡的床,就见岁樱裹在毯子‘睡’在床边的地上。
短暂的怔愣被岁樱软乎乎的哀叫声打断,他大步走过去,连人带毯子从地上抱起来。
想起她从沙发滚下去的那次,陆霁尘嘴角有笑:“这么宽的床也能滚下来?”
岁樱也被突然腾空的身体和托举她的手臂力量吓到,但所有的惊吓都在看清他的脸而一瞬变成惊喜。
但她还是语露委屈:“我找手机来着,没留神。”
“手机不是被你放在客厅充电了?”陆霁尘单膝跪床,尽量把她放到床中央:“摔到脚没有?”
岁樱摇头:“那倒没有。”
没有就好。
陆霁尘站在床边:“是现在起床吗?”
“那当然啦,中午要去你爷爷那边吃午饭嘛,”因为翻身,毯子裹在她身上,好似一个蝉蛹,她扭着身子坐起来:“不然我干嘛把手机放在外面。”
她的随口,解释了昨晚陆霁尘的疑惑。
“这倒是个不会影响睡眠的好办法,”陆霁尘笑着说:“起床吧,今早吃云饺。”
走到门口,岁樱喊住他:“陆教授,可以给我调一碟蘸醋吗,谢谢。”
陆霁尘应她一声好,随手关门。
岁樱忙从枕头下摸出小镜子照她的下巴。
红肿真的消了很多,到时候涂点遮瑕膏应该能完美遮住。
手工的鲜肉馅云饺很香,蘸着醋汁,味道更是绝佳。
即便岁樱分心去想要怎么把老人家哄得高兴,也完全遮不住口腔里的一场盛宴。
但让岁樱没想到的是,饭后陆霁尘给她端来一杯鲜榨的火龙果汁后,竟然去了书房。
“我们几点走呀?”岁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十点这样。”
岁樱低头看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时间应该很充裕。
她去了衣帽间,拿了贴身的内衣,还有那条他给她选的橙黄色背心连衣裙。
出门前洗澡洗头发,这对于女生还说,多是用于出席重要的场合见重要的人才会有的隆重。
虽说洗澡的时候贴面膜不好,妆前贴面膜也不好,但为了节省时间和让妆容更加服帖,岁樱都破了例。
最浪费时间的就是她的头发。
眼看都快九点半了,她头发还没有吹干,可她还没化妆呢!
虚掩的书房门外,有人影闪过。
陆霁尘看过去一眼。
一门之隔,他早就听见了外面的所有动静。
又是水声又是吹风机的轰轰声。
他皱眉,不是因为被打扰,而是想不通,她一大早怎么这么忙活。
这几天,岁樱已经只用一个拐杖走路了,习惯下来,她熟练了很多,走路的速度几乎不差正常人。
拿着化妆包回到卫生间,岁樱开始迅速又仔细地给脸部上妆。
见家长和见朋友化的妆肯定不一样,虽然清透看不出妆感不是一件易事,但难不倒她。
上了薄薄一层粉底后再上一层薄薄的定妆粉,18色的眼影盘,她用了粉色系打底,咖色作眼线,然后再用小刷子晕染开,最后将睫毛卷翘涂上睫毛膏。
天生一双野生眉,几乎不用动,只需在眉尾挑长一丢丢。
最后将蜜桃色的唇釉涂在指尖点在唇上,几下轻抿,自然又不着痕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梢一挑。
完美。
但是不完美的是她的头发。
因为今天穿的裙子是可爱慵懒风,所以她就想编一个甜美的鱼骨辫,偏偏编辫子是她的弱项。
几次失败后,她给邱黎黎打视频电话。
“我都给你编三年了,你到现在还不会?”邱黎黎简直震惊。
真学会了,哪还需要她给她编三年。
岁樱手都抬得酸了:“你快点说,我没多少时间了。”
邱黎黎叹气:“先在后脑勺扎一个低马尾,然后分成两份,用食指勾出右边外侧的一小缕和左边的合一起,左边也是勾外侧的一小缕头发和右边头发合在一起。”
她说一步,岁樱做一步。
“勾,对,继续勾,勾到最后用小皮筋收尾。”
收了尾,岁樱扭头对着镜子照了照:“你教的什么呀,丑死了!”
“是你的手法有问题,不是我教的有问题,你把手机拿起来我看看。”
邱黎黎一看就知道她错在哪儿了:“你每勾完一个是不是没有拉紧?”
岁樱朝她嚷:“你也没说要拉紧呀!”
邱黎黎想翻白眼:“我哪次给你编的时候没拉紧?是你没——”
她话突然一顿,岁樱低头朝手机看过去,见她挤眉又弄眼。
岁樱反应两秒,扭头,看见陆霁尘倚着门边,双手插兜,嘴角挂笑,一副听着八卦看好戏的悠哉模样。
岁樱满心委屈,忍不住咕哝他:“有什么好看的。”
陆霁尘看着她那有松有紧算不上好看的小辫子,问:“要不要帮忙?”
温柔
岁樱完全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会编辫子, 还是这种鱼骨辫,但和之前邱黎黎给她编的又不太一样,不是低在后颈的, 而是高束在后脑勺上方的。
岁樱一边用手摸着一边不解地看他:“你从哪学来的?”
陆霁尘略做思索:“开始是自学, 后来也看了视频。”
他一个男人,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学编辫子?
虽然岁樱已经踢翻了一个醋桶, 但她还是故作风轻云淡:“为女朋友学的?”
陆霁尘失笑一声说不是:“是我姐姐家的孩子。”
原来是亲侄女呀!
岁樱低下头,嘴角偷偷往两边翘。
回衣帽间拿包的时候,岁樱又仔细地照了照镜子。
一如既往的漂亮,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脚, 但是没关系,单足站立的丹顶鹤,不也照样让人惊叹一声优雅吗?
优雅
岁樱意识到自己今天的穿着和打扮除了可爱绝无半分优雅的时候, 车子已经驶出了小区。
从长辈的角度来想, 肯定是希望男女双方年龄相当, 气质相配。
可她呢, 光想着漂亮漂亮再漂亮,竟然忘了自己和他的年龄差。
岁樱瞥向旁边人,依旧出门必备的白衬衫, 但是他今天穿的这件是很有造型的双领, 胸口也是隐形的双口袋,袖子挽到手肘, 很有力量感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浅蓝表盘银色表带的手表。
优雅的是这位才对。
如今再看自己, 岁樱只觉得幼稚的好像高中生一样!
旁边传来重重一声叹息。
陆霁尘扭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总不能说她刚刚那声叹息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恋爱脑而给出的嫌弃和无奈吧!
所以除了摇头, 她还能说什么呢?
但是她特别会自我安慰。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任何一个陷入单相思的女孩子, 肯定都会像她一样,疯狂希望自己的每一处都能入对方的审美。
当然,这需要对方的肯定,哪怕一个眼神、一句话。
车子在红灯的斑马线前停下。
岁樱扭头看他:“陆教授,我今天好看吗?”
陆霁尘回望她,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定格一秒,“挺好看的。”
又和上次帮她选裙子的时候说的一样,好看的前面非要加一个“挺”字。
岁樱不依不饶:“那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想着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被夸赞,陆霁尘点头:“好看。”
明明是随了她的意,但陆霁尘却没从她脸上看见一丝开心的表情。
红灯变绿灯,陆霁尘松开刹车轻踩油门。
但还是不忘问她:“怎么了这是?”
岁樱一点也没藏着掖着:“感觉你回答的一点都不真诚。”
准确来说,好看二字完全就是被她逼着说出来的。
陆霁尘从未有过琢磨女孩子心思的经历。
他眉心略蹙,问出不解:“那要怎么回答才显得真诚?”
“当然是具体描述啦!”
陆霁尘笑:“那你小叔平时都是怎么夸你的?”
尽管岁樱对自己的长相一直都很自信,但沈确夸她的那些词都太过浮夸。
岁樱把嘴角的笑抿下去,用着自己想听的词,学着沈确的语气:“哎呀,我们小樱今天怎么这么漂亮,这小裙子穿的,转个身给叔叔看看!”
她说的时候一直在观察陆霁尘的表情。
先是眉心略紧,继而偏脸看向后视镜,脸转回来的时候,嘴角笑痕还在。
这是在笑她刚刚模仿沈确的语气,还是笑她用的那些词幼稚又毫无新意?
这可不能怪她,这么短的时间,她哪里能想出优美又有新意的形容词。
岁樱不管他到底笑什么:“陆教授,该你了。”
陆霁尘回望她一眼,“我什么?”
“复述一遍呀!”
刚刚那句话,除了【我们小樱】四个字是岁樱想听的,其他都可有可无。
不知他是不是因为在心里默默念了刚刚那一句,岁樱听见他喉咙里溢出的一声低笑。
他说:“我学不来你小叔说话时的那种语气。”
没个正形不说,还有些混不吝。
可岁樱想听呀。
“小气,”她控诉:“我每天小叔小叔地喊你,现在听你夸我一句都这么难。”
她抱胸,气鼓鼓的像停住尾巴瞪人的小金鱼。
即便这样,陆霁尘也没有随她的愿,只说:“真的挺好看的。”
难道在他的语言里,【挺好看】等同于【好看】?
一番自我攻略后,岁樱心情变好。
“行吧,看在你刚刚语气那么真挚的份上,今天就不为难你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转了半圈,车子驶入一条小道。
陆霁尘目视前方,嘴角是阳光与干净的笑:“那谢谢我们小樱了。”
所有的表情都一瞬凝滞,岁樱扭头看他。
她没听错吧?
他刚刚说【我们小樱】?
她那么想听他说的一句话,竟然在她已经不再期待,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到。
都来不及捕捉到他说这四个字时的表情,更别说他当时的语气了。
耳边只剩余音一个【樱】。
飘飘荡荡、久久散不开
车子不知什么时候驶入小区,最后在一栋很有年头的别墅前停下。
电子手刹的声音让岁樱回过神来,她看向车窗外几乎被沿壁藤爬满整墙,都要看不到外墙颜色的房子:“是这栋吗?”
陆霁尘点头:“你先坐着,我去把拐杖拿下来。”
出门的时候,陆霁尘是想让她坐轮椅的,但岁樱不要,说是面对长辈,她坐在轮椅上会显得不尊重。
年纪不大,顾忌的东西倒是不少。
想着今天也没有什么路要走,陆霁尘也随着她。
老式的房子,老式的锁。
陆霁尘用钥匙开了封闭式铁门上的锁眼,“有门槛,慢点。”
岁樱把其中一个拐杖给他:“我用一个就行了。”
别墅从外看虽然老旧,但庭院里却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白墙黛瓦,微风拂过,沿墙栽种的一圈常青竹,摇曳出竹影。
陆霁尘走在岁樱左前方领路,内厅大门近在眼前,陆霁尘领她避开台阶从坡道走。
到了门口,陆霁尘在前面敲门,岁樱在他身后,把握着拐杖的手心里的汗蹭到另只手的手臂上。
门开,是一位五十多的中年女人。
“陆老师回来啦!”
岁樱听他喊王阿姨,便也跟着喊了一声。
对方满脸笑意地看着她:“是岁樱吧,快进来快进来。”
一进客厅,岁樱就闻到了醇厚圆润的一种香味,类似檀香,但却没有闻到辛辣和腥味,反倒有温暖细腻的奶香的香甜。
陆霁尘领着岁樱到沙发前:“你先坐一会儿,爷爷应该在书房,我去看看。”
第一次上门哪有让长辈出来见她的道理。
岁樱揪着他腰间的一点布料:“我跟你一起吧!”
陆霁尘点头:“好。”
书房在一楼,陆霁尘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洪钟般的沉音:“进来。”
陆霁尘早已习惯爷爷这种看似严肃,但两句话一说就会带出笑意的声音。
但岁樱不一样,刚刚传进她耳朵里的两个字,裹挟着冷意,像冬日凝结的寒霜,让她手心一秒冒出冷汗。
岁樱拽着陆霁尘身后的衬衫,小心晃了晃:“真的是爷爷让我来的吗?”
陆霁尘扭头看她,见她脸上有恐慌,他转过身来,声音带着安抚的笑意:“当然。”
岁樱抿了抿紧张的唇,又问:“那我等下是喊陆爷爷,还是陆教授?”
“喊爷爷就好——”
尾音刚落,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打开。
还揪着陆霁尘一点衬衫布料的手一秒就松开了。
在陆霁尘转回身,还没来及开口的时候,身后传来战战兢兢、又吞吞吐吐的一声——
“陆、陆老、老教授”
老爷子先是一怔,转而笑出一阵爽朗。
陆霁尘也被她这一称呼听的垂眸失笑,他往一边站,让爷爷看清他身后站的这位,整天毛手毛脚喜欢捉弄人,却也会在长辈面前露出胆怯的小女孩。
“爷爷,她就是沈确的侄女——”
“岁岁樱花树树春,”老爷子虽然两鬓已经斑白,可眸光却依旧明亮有神,笑吟吟地喊出她的名字:“岁樱。”
天呐,教授就是教授,竟然一语道破她名字的出处。
岁樱震惊了两秒钟:“爷爷,您真厉害!”
老爷子朝外招手:“走,咱们去客厅坐着。”
陆霁尘随手将门带上后,去了厨房。
见王阿姨正在准备水果,他笑了笑,转身。
客厅是精致古雅的中式沙发,一组三人位,一组双人位,还有两个单人位。
老爷子在双人位前坐下后,招呼岁樱坐在他旁边。
说是旁边,其实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个置物炕机,上面摆着一副未杀出结果的象棋棋盘。
陆霁尘走过来,在另一边的单人位坐下。
“爷爷,我妈今天不在家吗?”
妈妈?
岁樱听得心脏一抖。
陆霁尘只说来他爷爷这,从来都没提及他妈妈也在。
“巧了,”老爷子说:“就你回来前二十分钟,你姐姐带着雨璇过来,把她喊走了。”
这又冒出了两个新人物:姐姐、yu xuan 。
陆霁尘上面还有位姐姐,岁樱从沈确那儿听说过,但是yu xuan
女孩名。
是他姐姐家的小孩?
让他特意从网上学编辫子的小侄女?
那中午她们是不是都会回来一起吃饭?
一位大学教授,一位教育局副局长,还有一位不知多大年纪,也不知好不好相处的小女孩。
天啊,这简直是三员大将啊!
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会来!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太姥爷,太姥爷,你看外婆给我买了什么!”
一个四五岁大,穿着白色棉质裙,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
就在老爷子朝她伸手,说外婆又给你买了什么宝贝的时候,小女孩双脚定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岁樱。
“你是谁呀?”
“她呀,”老爷子笑着介绍:“她就是我昨天电话里跟你说的,今天会来做客的姐姐。”
等老爷子一说完,岁樱就笑着同她招手:“你好呀,我叫岁樱。”
就在这时,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人挽着一个盘着发髻的女人走过来。
光是看长相就能看出是一家人。
岁樱几乎是同时和陆霁尘站了起来。
“妈、姐。”
岁樱虽然站了起来,但突如其来,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
按理说,她喊陆霁尘叔叔,那就应该喊他姐姐阿姨,喊他母亲奶奶。
可是一想到自己对陆霁尘的心思
姐姐对阿姨。
婆婆对奶奶。
岁樱:“”
这要是喊了,以后可怎么改口?
咬唇纠结间,对面传来一声温和的声音——
“岁樱吧?”
是陆霁尘的母亲施蓉。
好在岁樱反应快,轻轻一个颔首,喊她:“施教授。”
施蓉朝她压了压手:“快坐吧,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不用这么拘谨。”
她唇上涂的口红颜色是没有丝毫攻击力的豆沙色,说话声也温温柔柔带着笑,让岁樱心里的忐忑减轻了不少。
但是站她旁边的女人
岁樱被她略带打量的眼神看得后脊生出凉意,本就犹豫喊不出口的一声阿姨立刻改成喊:“陆副局长好。”
陆霁涟天生一副清冷的相貌,因为这一声正经的称呼而笑出一声随和:“在家就不用这么喊的这么正式了。”
王阿姨端来切好的橙子和洗干净的葡萄,还有切成三角块连着皮的西瓜。
其中一盘水果放在岁樱旁边炕几上的时候,陆霁尘看见她又颔首微笑:“谢谢王阿姨。”
她的拘谨和不安似乎一点都没有减少。
“雨璇。”
陆霁尘把平时爱叽叽喳喳,但今天也因为有客人的到来而收敛的小侄女喊到身边。
“外婆给你买的玩具,就是这个吗?”
江雨璇抱着快有她半个人高的粉色盒子,点头:“对,我想要很久了,是梳妆发饰盒,舅舅,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陆霁尘双手握住她小小的肩膀,弯腰低声和她说:“坐在太姥爷旁边的岁樱姐姐和你一样,也是一个特别爱美的小女生,但是她初次过来不好意思和你说话,你要不要主动邀请她和你一起玩?”
刚刚江雨璇已经注意到岁樱的脚了,她悄咪咪地问:“舅舅,她的脚怎么了,为什么绑那么厚的纱布?”
“因为顽皮摔倒了,”陆霁尘说:“绑纱布是为了更快的康复。”
江雨璇点头,悄悄回头看了眼,再回头:“那我现在过去找她可以吗?”
陆霁尘揉揉她的脑袋:“去吧。”
江雨璇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或许是因为今天家长都在,又或许是和岁樱第一次见面,她转身跑到岁樱面前的时候,说的话是一本正经的调子:“岁樱姐姐,你有兴趣和我一起玩这个首饰盒吗?”
见她把都快比她高的盒子递过来,岁樱忙伸手接住:“好漂亮呀,里面都有什么呀?”
盒子打开,江雨璇说:“你看!”
“哇!”岁樱笑出了声:“这么多的戒指呀!”
“对呀!还有发夹,上面有小西瓜,小樱桃,星星和月亮都有!”
岁樱拿起一个:“这是什么呀?”
“这叫耳挂,是公主参加一些重要的场合才会戴的,”江雨璇拿起那个粉蓝色的耳挂往自己耳朵上比划:“是不是很好看?”
接着,她悄咪咪地问:“你喜欢吗?”
岁樱点头:“喜欢呀,我也有一个化妆盒,但是里面的东西没有你多,更没有你的好看!”
江雨璇低头在琳琅的盒子里看了看,最后选了一个卡通小猫的戒指:“这个送你!”
岁樱用掌心接住:“今天姐姐不知你在这里,下次,下次姐姐过来,到时候也送你一个漂亮的礼物,好不好?”
江雨璇似乎很纠结,皱着眉头:“但是我妈妈不让我收别人的礼物。”
岁樱哄小孩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但是你今天也送我礼物了呀,所以我们是礼物交换,妈妈知道了也没事。”
江雨璇却没有干脆地说好,眉心比刚刚拧的更深了:“还是不要了,妈妈知道了会生气的。”
岁樱大约能感受到她的家教,“这样,到时候姐姐手工做一个给你,手工礼物,这样行不行?”
江雨璇顿时就亮了:“真的吗,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下次啊”岁樱余光往对面正在和姐姐聊天的陆霁尘看了眼:“我也不太确定,等回去以后我问问你舅舅,如果我来不了的话,就让你舅舅带给你,好不好?”
江雨璇又是一秒失落:“好吧”
“怎么了呀,”岁樱歪头看她又是低头又是噘嘴的表情:“还是说我们小雨璇希望姐姐可以把礼物亲手给你?”
江雨璇抬头看她,点了点头。
陆霁尘虽然在和陆霁涟聊天,但也总会在说话之余往对面看一眼。
刚刚是耳语,现在又拉钩,他无声失笑 。
陆霁涟坐他旁边的单人位上,看见他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她目光偏过去。
“怎么样,和一个小姑娘住一块,还习惯吗?”
陆霁尘视线收回:“还好。”
陆霁涟也认识沈确,交往不多,了解不深,也不知自己弟弟这颇为内敛的性子怎么就和一个外表看着极为张扬的人深交十多年。
“不是沈确的亲侄女吧?”陆霁涟问。
陆霁尘点头,解释其中的关系:“是他姐夫哥哥家的小孩。”
陆霁涟笑:“绕的还挺远的。”
“但是和他关系很近,”陆霁尘再度看过去一眼:“不输亲侄女。”
一挺
午饭吃的很愉快, 江雨璇铆足了待客之道,时不时给岁樱夹菜,夹到碗里的时候, 还不忘说一句:“岁樱姐姐, 你尝尝这个, 岁樱姐姐, 你再尝尝这个”
今天的菜只有一道带了微辣,是特地为江雨璇做的孜然羊肉。
眼看她又夹了一块羊肉到岁樱碗里,陆霁尘也随之夹了一块西蓝花盖住那块孜然羊肉, 并说:“雨璇, 姐姐也会有自己爱吃和不爱吃的东西,所以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小孩的心思浅,听舅舅这么一说, 立马问:“岁樱姐姐, 我给你夹的菜里有你不爱吃的吗?”
岁樱知道陆霁尘只是不想她吃辣才会那么说。
“姐姐不挑食, 什么都爱吃, 你看。”她一块西蓝花配一块羊肉,都放进嘴里。
江雨璇坐在陆霁尘和岁樱之间,她扭头, 满脸的沾沾自喜:“舅舅, 你看,岁樱姐姐都说她喜欢吃了!”
陆霁尘颇为无奈:“但是接下来你不要再帮姐姐夹了, 让她自己来,好不好?”
江雨璇噘嘴却也答应:“好吧。”
老爷子饭碗放下, 陆霁涟自然而然地拿起, 给他盛汤。
“岁樱啊,”老爷子开口:“以后每个周六, 你就跟霁尘过来。”
“对,”施蓉跟着开口:“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哪怕不是周六,平时也可以让霁尘带着你过来吃饭。”
最开始的局促不安早就没有了,岁樱心里偷乐,但面上又露出纠结:“那会不会太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老爷子笑说:“添一双碗筷的事,只要你不嫌我这个老头子烦。”
“怎么会呢,看见您,我就会想到我的爷爷。”
一桌子的人,数江雨璇最为激动:“岁樱姐姐,上次舅舅送给我的爱莎公主,我还没有给她装扮,下次我给带来,我们一起给她穿衣服梳头发!”
岁樱也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孜然羊肉:“我们还可以给她做衣服!”
“真的吗?”
因为今天江雨璇的出现,让岁樱临时抱佛脚学的象棋没有派上用场。
电视里放着动画片,江雨璇看得津津有味,岁樱时不时扭头分神。
她见过陆霁尘看书或面对电脑时专注的样子,但像现在,他眼角浅眯,脸上思忖情绪全完外露的时刻,却第一次见。
“还没想好怎么走哇?”老爷子一副胜利在握的得意。
陆霁尘没有抬头,自然放于棋盘边的手,拇指指腹在棋盘边缘来回几下摩挲后,停住,食指推着一枚【兵】,走出一步。
老爷子嘴角一僵。
陆霁尘抬头,唇角有淡淡的笑。
“你个臭小子,重来重来!”
“爷爷,”陆霁尘无奈:“您不能总这样。”
“我哪样?”老爷子哼出一声:“继续垂死挣扎?那不是浪费时间吗?”
这也是老爷子在学术研究上的态度,能再试一试的,他不会放弃,但结果已经近在眼前且无回转可能,那就没有再浪费科研经费与材料的必要。
三点,老爷子将两人送到门口。
“爷爷在饭桌上说的可不是随口,下周一定要跟着霁尘再过来。”
岁樱点头说好。
施蓉和陆霁涟慢了几步追出来:“这是昨晚刚包的牛肉饺子,还有早上刚做的龟苓膏。”
陆霁尘伸手接过,“谢谢妈。”
“施教授,陆阿姨,”岁樱落落大方地同她们打招呼:“那我们走了。”
陆霁涟点头:“去吧。”
“爷爷,您也快进去吧,外面热。”
“好、好,”老爷子看向陆霁尘:“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车子已经开出一段,可后视镜里还能看见站在原地没有回院子的老人。
哪还有半点学术会上的冷肃和严厉,此时就像是天底下所有普通人家的老人一样,目送不常归家的儿孙出门,满眼下次再见的期待。
岁樱吸了吸鼻子:“真羡慕你。”
陆霁尘知道她无法从她现有的家庭里感受到丰厚的爱。
他说:“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很少和家人相聚,但亲情不会因为联系少了就减少。”
“就比如我爷爷,他年轻的时候真的很严厉,晚辈也都很怕他,哪怕一两个月不见,他都鲜少主动联系,我以前也会想,他是不是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不关心,而是信任,他相信自己的孩子有足够的能力,自强自立。”
车子驶出小区,盛夏,路上行人车辆都不多。
陆霁尘扭头看她:“每个家庭不一样,教育观也都不同,有的父母会参与子女的学业或工作甚至家庭,但有的家庭也会放手,但这种不干预不代表不关心,或许他只是想自己成为你后盾一样的存在,会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出现。”
不是说教的形式,而是带着长她几岁的经验,疏解她刚刚那句话后的失落。
岁樱把胳膊肘压在中控台上,托腮看他:“看来以后真的要喊你陆教授了,真会开导人。”
陆霁尘突然皱眉:“你最近的确是很少喊我叔叔。”
怕他再思忖出端倪,岁樱忙坐正:“对了,我们先别回家,我记得这附近有个什么附小。”
“中莲附小?”
“对对对,那斜对面有个很大的文体超市,我要去买个东西。”
陆霁尘以为文体超市卖的都是学习、体育,以及一些办公用品,没想到货品全的连儿童玩具和婴幼儿护理都有。
见岁樱左右张望,陆霁尘问:“要买什么,我去问问导购。”
“就是那种可以DIY的手工串珠。”
陆霁尘略感意外:“你还喜欢玩那些?”
“不行吗?”岁樱朝他囊鼻子:“谁规定喜那种东西还分年龄的?”
说的也是。
刚好一名导购走过来,陆霁尘上前询问后,带着岁樱随导购去了DIY手工区。
“我们这边都是自由选购,选好之后可以免费袋装,也可以根据你们的需要选购各种礼盒。”
像这种琳琅各样,颜色粉嫩的各种小饰品或小珠串,陆霁尘也曾带着小侄女在商场的儿童乐园里玩过。
他对这种幼龄儿童喜欢的东西无感,但能理解小女孩对这些卡哇伊的热衷和喜爱。
从摆放珠串桌子的高度和桌前可爱的小凳子就能看出来,这块区域的消费群是多大年纪。
“你帮我拿着。”岁樱把拐杖给他,然后坐到小凳子上,开始挑选。
见别人手里都有一个可以分装的小盘子,陆霁尘也去帮她拿了一个过来。
岁樱伸手接过的时候,捏着一个花瓣型给他看:“漂亮吧?”
是一朵除了大小,形态几乎可以乱真的粉樱。
陆霁尘点头,刚想说好看,岁樱就缩回了手,似乎刚刚那一句并不是真的问他。
在旁边站了会儿,陆霁尘也弯腰将一个凳子拿到她身边,坐下。
等了很久,等到岁樱装满了五个分盘。
“走吧,我们去选礼盒。”
陆霁尘这才隐隐有些觉察,“是要送人?”
这人的反射弧真是够长的。
岁樱咯咯直笑:“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买回去自己玩的吧?我都多大了呀?”
多大?
也不过二十岁,一个和四五岁大的孩子掩嘴耳语还拉钩的小女孩。
一个还未曾见过这个世界诸多遗憾、丑恶和虚伪,又能允许这一切都会发生的年纪。
一个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可以挑起任何重担,但也会被一个小小的失败打击到,会萎靡,但也会加倍振作的年纪。
一个还没有经历过这个阶段对此无比期待向往的年纪。
也是一个走过后再回头看依旧觉得美好到无与伦比的年纪。
陆霁尘抬起手,像中午揉江雨璇头发那样揉了揉她的发顶。
“二十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的话,那她就在最开始的年纪遇到了喜欢的人。
喜欢上了一个足够优秀,让她无限心动的男人。
这是一种幸运吗?
岁樱看着他。
今年他二十八岁,有着比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那他过去呢?是否也是一个肆意飞扬的少年?
见她盯着自己在看,陆霁尘笑了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岁樱看着他唇角上扬的弧度。
他最近很爱笑,不知是不是因为沈确之前总在她面前说他古板又无趣,让她在初见他时,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但是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岁樱发现,他和沈确口中描述的很不同。
当然,她更喜欢眼前的他,张扬的外表,内敛的性格。
他身上的每一个点,都刚刚好是她喜欢的样子。
可是当岁樱把自己这一想法告诉邱黎黎的时候,邱黎黎却说:“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他都有,而是你喜欢上他以后,他身上的每一点都成了你喜欢的样子。”
岁樱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两者的区别。
好绕啊。
岁樱叹气:“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总觉得我如果跟他打直球会吓到他。”
邱黎黎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他这种人,肯定不喜欢女生打直球,但是你之前不也说了,会润物细无声吗?”
可是润物细无声真的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而眼下她的暑假已经过去了快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还是一个未知,万一等她小叔回来,他不让她继续住在这里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岁樱匆匆跟邱黎黎说了再见后给沈确拨了电话过去。
听出她语气颇急,沈确好笑一声:“你急什么呀,我这不是还没回去吗?”
还要等回来再说?
岁樱眉头紧紧蹙着:“那万一你回来都没来及问,他就让你把我带走怎么办?”
“不会!”沈确信誓旦旦:“他没你说的这么冷血。”
这跟冷血又没有关系。
岁樱深知自己能住进来,完全是因为沈确刚好出国,不然她就是想破脑袋也住不进他的屋檐下。
“怎么样,”沈确知道她今天去了陆霁尘爷爷那边吃饭:“今天有没有把老爷子哄得高兴?”
说的好像她生了一张蜜饯似的嘴巴似的。
“还行吧,”岁樱想了想:“反正他一跟我说话就笑,”说到这儿她又叹气:“但是我没想到今天还会撞见他妈妈和姐姐。”
“这正常,”沈确说:“他父母和老爷子一直都住一起,至于他姐,每个周六都和陆霁尘一样回去吃饭,这是老爷子定下的规矩。”
“怎么,”沈确问:“你去之前,陆霁尘没跟你说?”
岁樱摇头说没有:“所以当时我都傻了,特别是他姐姐,不说话的时候感觉有点凶。”
沈确回忆着那张脸:“倒也算不上凶,顶多算高冷,那你有没有看见他爸?”
岁樱这才想起来:“没有诶,听你这意思,他爸爸更凶?”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笑:“等哪天你看见他爸爸,就会知道什么叫基因的强大。”
岁樱想起陆霁尘和陆霁涟那相像的眉眼,想着想着,她抿嘴笑:“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所以他们姐弟俩都像他爸爸?”
“特别是陆霁尘,”沈确说:“和他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通电话聊了很久,全是有关于陆霁尘家庭的。
电话结束已经九点,岁樱翻来覆去睡不着,晚上陆霁尘煮了下午带回来的牛肉馅饺子,很好吃,她吃了快二十个,也不知自己怎么消化那么快,这才过去几个小时,她竟然又有些饿了。
也不知道楼下那位睡了没有。
岁樱点开微信,试探着给他发了一条消息:【陆叔叔,你睡了吗?】
拿着的手机刚放到肚子上,陆霁尘的短信就回了过来:【又改陆叔叔了?】
岁樱隐隐觉得这条短信预示着可以和他接着聊下去。
她暂时放弃原本想让他给她煮东西吃的的念头:【那这两种称呼,你更喜欢哪一种?】
陆霁尘:【都可以,随你喜欢。】
随她喜欢
如果她都不喜欢呢?
岁樱嘴角偷笑:【其实咱俩也没有差几岁,不如以后我就喊你哥哥?】
陆霁尘:【你喊沈确叔叔,却喊我哥哥,这合适吗?】
之前还觉得因为小叔沈确这层关系,和他走近是一条捷径,现在看来完全就是一种阻力。
岁樱左右思忖后,给他做思想工作:【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总不能因为他这层关系,就影响我们吧?】
岁樱觉得,如果他对自己有那么一丝丝情感的不同,应该是能品出她这句话藏着的暗意的。
她一边在心里默数着时间,一边等着弹出的新的白色对话框。
刚数到十——
陆霁尘:【一个称呼而已,陆叔叔、陆教授,或者你直接喊我的名字都可以。】
反正就是不能喊哥哥?
岁樱顿时焉巴了一口气。
这短暂的时间,可见他就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压根就没回味和细品。
失望里带着些许的气性,岁樱噘了噘嘴。
不让她喊是吧,她偏要喊。
岁樱:【哥哥,我饿了。】
楼下,陆霁尘看着那两个字,无奈又想笑。
这捉弄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陆霁尘:【想吃什么?】
岁樱:【牛排配红酒。】
牛排有,红酒也有,但陆霁尘只给她煎了一块牛排端上楼。
理由是:“你的脚还没好,现在不能碰酒精。”
亲哥哥都没像他这样管过自己。
岁樱切下一块颇有嚼劲的牛排放进嘴里。
“吃牛排不配红酒,一点氛围都没有。”
别说,还挺押韵。
陆霁尘轻轻挑眉一笑:“那要不要再给你找块桌布,点上蜡烛,再帮你把灯关上?”
岁樱才不管他的阴阳怪气,“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霁尘看着她脸,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半点不见中午在长辈面前的乖巧劲。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里,岁樱把手往他膝盖上一放,推了推:“你快去拿呀!”
她动作自然,冲淡隐约生长的暧昧,让陆霁尘毫无察觉之余,轻笑一声:“家里哪有哪些东西,赶紧吃,吃完睡觉。”
岁樱的手还压在他膝盖上,听他这么一说,手心在他膝盖上抬起又往下一拍。
“吃完就睡,你把我当小猪养呢?”看似作气的表情,说话的声音又嗲里嗲气。
陆霁尘忍俊不禁,噙笑打趣:“真把你养成小猪,我也算功德一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对他的心思本就不清白,哪经得住‘养’、‘小猪’这类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字眼。
岁樱压住眼里闪烁的眸光,反逗他:“做功德讲究圆满,可你看看我,”她把胸一挺。
她穿的是一件无伤大雅的T恤,但是略修身,34B的罩杯说大不大,但内衣杯型挑得好,薄薄一层棉质布料束缚出的两杯圆润,绝对有视觉的冲击。
余光里,弧度往前一拢,让陆霁尘都没有正眼看就别开了脸。
耳边传来她娇软又清甜的声音——
“就我这小体格,离小猪还远着呢!”
似是印证心里的猜测,陆霁尘再度扭头看她。
干干净净的眼睛里流转着清亮的光,总觉得她怀揣着某种小心思,偏就是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一个小女孩罢了,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陆霁尘只当她是无心。
不过时间的确不早了,陆霁尘从沙发起起身:“你先吃,我回楼下了。”
岁樱嘴角藏着笑,一直等到他走到门口才喊住他,不是陆教授,也不是陆叔叔。
“哥哥?”
短信里看到的两个字,如今被她清亮地喊出口。
陆霁尘眼皮一跳,双脚站定两秒后才扭头看她。
岁樱看着他,右手抬在脸旁,小幅度地挥了挥:“晚安。”
吹吹
与陆霁尘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不同, 岁樱的瞳是毫无杂质的,墨色的黑。
两人不算极度反差却又迥异的眼神于空中相接。
陆霁尘仿佛被她眼底微热的眸光烫到,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
白天被他亲手编于后脑勺的鱼骨辫已经散开, 有几缕散落至肩膀, 还有几缕弯着漂亮的弧度安静地躺在她锁骨。
客厅里的灯光不算太亮, 但足够他看清她每一个五官。
被灯光照得愈加晶莹冷白的脸, 小巧的鼻子,粉红的唇,颇有肉感的脸颊还没有完全退去小女孩的稚气。
让人想伸手去捏一捏, 就像江雨璇跟他顽皮时, 他捏她肉嘟嘟的脸颊以作警告或惩戒,告诉她,再这样, 舅舅要生气了。
可那是他的侄女, 差了两个年轮, 有着怎样越界都不会让他失神和乱想的亲侄女。
但是岁樱不一样。
他喊他叔叔只是出于礼貌, 可再怎么,也不该喊他一声哥哥吧。
若是被沈确听到她这么喊他,该说他占他便宜了。
念及此, 他轻松回望进沙发里。
“晚安。”
余音未落, 一笔勾勒出的侧脸轮廓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而消失在岁樱目光里。
脚步声由近及远,岁樱看着门口怔怔出神。
这是默许她以后都可以这么喊他了吗?
纯白色盘子里的牛排早就没了温度, 岁樱心不在焉地吃完后窝在沙发里,一腿蜷着, 一腿耷拉在沙发边。
突然想起来, 昨天被他涂抹了两次的药膏,今天一次都没涂。
真不知他是三分钟热度, 还是完全把这事忘到脑后了。
下巴的痘痘还没有完全消,柔软的指腹轻轻按压,还是会有隐隐的痛感。
回到房间后,岁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映出的昏黄光影,回味着昨天他用棉签给她涂药时的触感。
丝丝缕缕的酥麻,清楚的如刚刚发生一般,在她心尖荡来荡去,把她的困意荡的消失殆尽,不得不想着法子让自己身心俱累
凌晨时分,手机再度低电量提醒,岁樱叹出一声幽怨的气息,从蒙过头顶的毯子里探出脑袋,闭上眼,一直等到电流入骨的身体恢复平常,她才掀开毯子下床。
卫生间里亮着灯,岁樱坐在淋浴喷头下的小板凳上,没什么精气神地给打了石膏的脚套上隔水套,又戴上浴帽,屁股下的小凳子刺啦出声响,白藕色的手臂抬起,水阀打开,瀑布似的水帘从头往下,如大雨浇灌
凉水能使人清醒,温水也能。
洗完澡回到床上,岁樱后知后觉到自己最近的反常。
以前被她那么排斥的东西,如今正如瘾一般天天晚上勾着她。
像是生物钟似的,到了那个点,她就忍不住往那方面想,去摸手机、包括打开那个网站的动作似乎都不用经过大脑,行成了动作上的习惯。
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要戒掉,戒掉一切让她成瘾且非健康的东西。
下了决心后,岁樱从床头柜上拿回手机,删掉之前邱黎黎发给她的那条网站,又将网页的浏览地址也一并删除。
翌日,黎明曙光,朝霞灿烂。
一切都是美好的开始。
岁樱因为翻身压到了脸,被活活疼醒。
从枕头下摸出小镜子一照,她整个人焉巴了。
真不知是熬夜上火,还是半夜失眠看不该看的东西让她的火无处泄。
让她下巴那处还没来及消下去的痘痘又红肿了起来,面积比之前要大,也比之前要疼。
楼下,陆霁尘刚盛出一碗粥,楼梯那儿传来声响。
“怎么下来了?”
岁樱拧着一张苦瓜脸,不知是气下巴的痘痘还是气他。
“你看!”
她仰着脸,手指悬在半空往自己的下巴那儿戳。
她皮肤白,下巴那儿的红,哪怕是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都清晰可见。
陆霁尘皱眉朝她走来:“是不是因为昨晚吃了牛排?”
天知道是不是牛排的祸,但如果吃的是他,那结果就说不准了。
陆霁尘站低她两个台阶,看她的下巴:“疼吗?”
“你说呢?”岁樱扁嘴,哭腔都带出来了:“活活被它给疼醒的。”
陆霁尘觉得不仅是牛排,昨天中午的孜然羊肉也脱不了干系。
“都让你饮食清淡一点了——”
岁樱打断他:“所以你在怪我喽?”
现在怪什么都于事无补,陆霁尘扶着她胳膊:“先吃饭,吃完再给你涂点药。”
说到涂药,岁樱又哼了声:“昨天你要是给我涂,今天它都能好了。”
陆霁尘无奈:“是,都怪我。”
“本来就怪你”
白天在她面前晃,晚上在她心里晃,晃的她夜夜失眠,夜夜都要靠那些东西来助眠。
真能助眠也就算了,偏偏看完还得洗个澡
不怪他怪谁?
岁樱把一肚子的怨气都撒在了粥里。
她喝的快,开始是用勺子,后来就把碗端起来,咕噜咕噜大口地咽。
粥里除了有赤小豆之外,还有颗粒比较大的奶花芸豆和蔓越莓豆,虽说熬的很烂,但总归还是要嚼的。
“吃慢点——”
他还没说完,就见岁樱伸手将他面前的粥碗也端了过去,一勺接着一勺往嘴里送。
陆霁尘怔怔地看着她。
因为岁樱端走的不止是他喝了几口的粥碗,还用他用过的勺子。
纯白色的勺子舀着紫红色的浓粥,送进她红润润,张开的双唇间。
入口无声,但能听见牙齿咀嚼的声音,很轻很轻,飘在有着细小颗粒的空气中。
直到岁樱把喝光了的空碗重新放回他面前。
陆霁尘才恍然回神似的:“你、你怎么”
像是酒足饭饱,岁樱往椅背上一靠,装作无事人似的:“我两碗粥都喝完了,你怎么连一个包子都没吃完?”
陆霁尘看着她,乌黑的睫毛几下轻颤后,微抿的唇松开:“刚刚那碗粥我喝过了。”
“我知道呀。”
知道还喝他喝过的?
陆霁尘喉结轻滚:“你以前也也这样?”
“哪样?”岁樱重新倾近桌子,单手托着腮看他:“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意思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样。
“你别误会,”陆霁尘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岁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当然他现在的尴尬和不解。
别说他了,就连岁樱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刚刚她完全就是一时冲动,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快。
要说没有一丝丝后怕是不可能的,但此时此刻,陆霁尘那可爱又懵怔的表情让她所有的顾虑都没影了。
她突然在想,他会不会觉得刚刚喝他的粥是在捉弄他?
那上次她抱住他说有鬼的那个晚上呢?和沈确通完电话,他是不是也是这般表情?
无辜又无措,无奈又没辙。
越想越想笑。
岁樱硬生生把想往上跑的嘴角抿下去,她清了清嗓子,是质问的语气:“你以为谁都有这个荣幸吗?”
陆霁尘反应了几秒她的话,蓦然失笑:“是荣幸?”
“那不然呢?获得如此殊荣的,你还是第一个。”
好吧。
她硬要这么说,陆霁尘也无力辩驳。
他起身,拿起碗回到厨房。
舀了一勺粥到碗里的时候,他动作停了一下。
刚刚被她唇舌含过的勺子此时已经被粥淹没一半。
要重新换个碗吗?
短暂犹豫间,陆霁尘往餐桌方向看了眼。
刚好和岁樱双手托腮看他的视线对上。
算了,女孩子心思细腻,他若是真换了一个碗,讲不好要被她认为他在嫌弃。
一定会想:我都不嫌弃你,你还嫌弃我
见他端着那个被她喝过的粥碗回来,岁樱眼里藏着的小冰雕这才收了起来。
以前陆霁尘吃完饭从不先离桌,这次岁樱也是,目光追着他手里的小勺,那个从她唇舌间滑过的纯白色瓷勺,此时也被他送到唇边,双唇含住勺尖、再滑出。
粥里放了稍许的冰糖,陆霁尘吮了吮清甜的舌尖,没有抬头:“包子不吃了吗?”
岁樱在走神,直到面前的人抬头,视线交汇两秒,岁樱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陆霁尘再度垂下眼:“我问你,吃饱了没有?”
“吃饱啦!”岁樱勾着脑袋瞧了眼他碗里快要见底的粥:“我喝了两碗呢!”
陆霁尘没说话,端起碗,将勺子舀不到的那一点粥,仰头,沿着碗边喝下。
岁樱突然想起来,她刚刚喝他那碗的时候,碗底好像还剩了一点。
也就是说,他也喝了她剩下的喽!
心情好的时候,岁樱就爱哼上几调。
厨房的哗哗水声都盖不住从她嘴角溜出来的欢快。
只有两个小碗两个小勺,陆霁尘便没用洗碗机,水流迅速冲刷掉碗里沾着的粘稠,却没那么快将陆霁尘心里的波澜安抚回原处。
他抬头往沙发方向看。
那个几度捉弄他,让他好几个晚上都不能如往常一样快速入睡的小姑娘,此时正无事人似的,一边哼着歌,一边捣鼓着昨天买回来的珠串。
水声停了没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很轻的嗡响,岁樱扭头看向厨房。
褐色的原汁杯里在榨着橙汁,橙黄色的液体从一边细细流出,皮渣也从另一边被挤压出来。
他站在那里,清淡如水的表情,好像刚刚饭桌上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被他抛到脑后。
本来还觉得自己已经朝前迈了一大步,如今看来,还是没能在他心里掀起波澜,或许已经掀起了一点,但力度太弱,这么轻松就被他翻了篇。
岁樱收回视线,一边捏着一颗月亮形状的小珠珠,一边喊他:“陆教授。”
陆霁尘抬眼。
“你不是说给我涂药的吗?”
陆霁尘皱了皱眉。
他从不是一个健忘的人,可她刚刚若是不说,他真要把这事忘了。
“等下,”陆霁尘低下头:“等我把果汁榨好。”
岁樱侧了点脸,往他那儿看过去一眼。
真不知他是真忙,还是在墨迹。
岁樱安静地等,一边串着手串一边等,刚串好一只,脚步声传来,岁樱抬头,却见他迈上楼梯台阶。
她后背一直:“你去哪呀?”
“药膏在楼上。”
看着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背影,岁樱慢慢靠回沙发里。
不对劲,从他喝完那碗粥开始,他就有点不对劲了,准确来说是不再直视她的目光。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岁樱已经摸到了他很多小习惯,比如有疑惑的时候会凝眸,沉思的时候会拧眉,与人说话的时候会注视对方的眼睛
可是他和她说话不与她目光相视,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那碗粥,还是因为那碗粥让他察觉到了什么?
在躲她?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岁樱决定试试。
陆霁尘拿着药膏和棉签从楼上下来了,走到了她面前,双脚略有迟疑,最终选择蹲在她面前。
似乎是为了迁就两人不一样的坐姿而产生的高度,他一只腿蹲着,一只膝盖抵地,背脊挺直。
刚刚一直没有看她,这会儿,他也依旧没有去看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她下巴,看着明显比昨天红肿的那块地方。
大小已经快有他指甲大了。
肿出的高度明显高于周围的皮肤,想想都觉得疼。
陆霁尘视线不禁往上落到她眼睛里:“这几天多吃点蔬菜和水果。”
岁樱用那双乖乖巧巧的眼睛和他对视:“好。”
“肉也要少吃,”他继续叮嘱:“晚上不要熬夜,争取十点前就要睡觉。”
“嗯!”
目光在她眼睛里继续停留两秒,陆霁尘低下头,从封好的袋子里取出一根棉签,再拧开药膏的盖子,挤出清黄色半透明的膏体,蘸在已经消过毒的棉签顶端。
药膏碰到那片红肿的时候,岁樱依旧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但陆霁尘没有像上次那样用手掌托住她下巴。
岁樱心里牵动了一下。
这是不想再与她有肌肤的碰触吗?
岁樱下意识地扁嘴,因为嘴唇的动作牵扯到下巴,让那块红肿主动碰到了他手中迟疑不前的棉签。
轻轻一个碰触,远比他主动蹭上的动作要重。
岁樱重重一个拧眉,惊呼:“好疼!”
她条件反射地把脸往后一缩,陆霁尘也下意识回道:“我轻点。”
他自责的一声,让岁樱满脑袋的小心思迅速冒出来一个。
“你再轻点也疼!”
她的表情看不出半点伪装,也不需要伪装,因为是真的疼。
陆霁尘无奈:“疼也要涂啊!”
岁樱恼了一嘴他手里的始作俑者:“这药膏怎么没有清凉的作用?”
“是有的,”陆霁尘想了想,“可能是你那里太疼了,让你忽略掉了它的清凉。”
“那你帮我吹吹!”
说完,她下巴往前凑。
拿在手里的棉签轻轻一个抖颤,目光从她下巴处上移。
她已经闭上了眼,犹如一排小扇子的睫毛轻颤,陆霁尘怔住几秒,低头看向她压在身前裙摆上的两只手。
乳黄色的裙子布料因为她攥紧的动作钻进她指缝。
是怕疼吗?
肯定是。
哪有女孩子不怕疼的?
以前他那小侄女江雨璇跌在软乎乎的地毯上都要哭很久,一边哭一边喊舅舅,你帮我吹吹呀,你快吹吹,吹吹我就不疼了。
陆霁尘无声失笑,抬头,一边静看她的下巴,一边将手里的棉签靠近,同时,他轻吸一口气。
丝缕凉气隙在她下巴。
想睁开眼看看他,又不敢,生怕他因为自己的目光而停下唇间的动作。
心脏开始不听话地起伏出不规律的频率,岁樱眉心隐动,抓着裙摆的手指渐渐用了力。
开始时感受到的那一缕清凉,不知怎的,自发地生了温,不仅没有缓解被碰触的疼痛,还像是在灼烧她一般。
那种感觉很像这几天晚上,她躲在被子里时的身体反应。
从尾椎骨一路往上,一节一节攀升,在难耐之地,汇聚。
从干燥到潮湿再到泥泞,再氤出一汪毫无清澈感可言的小溪
她一边继续感受着从他口中吹来的那股湿热的气息,一边不受控地咬住自己的红唇。
唇瓣离下巴咫尺,准确来说,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陆霁尘抓在眼里。
他看着她眉心越拧越深,看着她嘴唇不受控的被抵进齿间,看着她漂亮的小脸痛苦地拧起来。
却丝毫不减她的明媚张扬
那一瞬,他清楚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声声清晰,陌生且不知名的情愫在他心头荡开,让他手抖了一下,看见离他手不过三公分的下巴往后一缩。
陆霁尘朝她下巴处吹出凉气的动作停顿住。
可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她粉色饱满的嘴唇,那里被牙齿抵出了一条清晰可见的白痕。
心跳逐渐失控,在他陌生的领域里翻滚。
岁樱以为他涂好了,缓缓睁开眼。
她眸光清澈,隐着清亮的水光,像摊在阳光下盈盈泛波的湖面。
不像他,眼底一片复杂又不灭的灼光。
陆霁尘恍然垂下眉眼,手里的棉签被他毫无留恋地丢弃在垃圾里。
“好了。”
他面上镇定,可毫无节奏的心跳声让他开口沙哑。
岁樱仰着脸看他,看他蓦然收起膝盖、直腰,最后转身。
“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让岁樱肩膀一提。
她看着背影消失的那处,无辜地眨了眨眼。
这人怎么了,生气了吗?
想着他刚刚躲闪的眼神,岁樱心脏一抖,该不会
她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丝毫不透的布料遮在膝盖,他不可能看见隐没在腿间的不清白。
她又摸了摸脸,难道她刚刚享受的表情让他发现了她内心污秽的画面?
不该呀,他或许火眼金睛,但他不可能有一双透视眼!
回到房间的陆霁尘已经坐在书桌前,心绪不宁,又找不到其他有效安抚的方法,他打开电脑,握着鼠标的手却不知往哪里点,目光在桌上寻了一圈,最后拿起一本书,随手翻开一页。
【既有肉.体又有思想实在成问题,因为前者与后者的庄重和聪明形成诡异的反差。我们的肉.体发出气味、感觉疼痛、萎缩、跳动、抽搐、衰老】
还没摊开的眉心又是一拧,但是他需要冷静,他逼自己继续往下看。
【放弃明智的计划去和人上.床,出着汗,发出急吼吼的那就像美洲的野狼隔着旷野互相召唤的嚎叫。】
不见平静的心愈渐烦躁,目光再继续
【我们的思想受制于肉.体任性的或者有规律的起伏。我们整个生活观可以因一次午餐过量造成消化不良而改变】
哄哄
陆霁尘忍无可忍一般, 将书蓦然合上。
闭眼。
几次深呼吸后,心绪这才有了稍许的平复。
后背脱离椅背,他坐正回来, 点开文档, 最后一段是他昨晚写到最为流畅时被他刻意停下的。
这是他写东西时的习惯, 会在灵感迸发时停下, 这样才会在下一次继续时更好流畅的开始。
但是这次明显没能像往常一样,轻放在键盘上的手指静止很久才开始动作,删删写写, 写写删删, 几次后,他看着电脑屏幕,停下动作。
目光轻抬, 落到窗外的绿, 他站起身。
窗户玻璃顺滑滑到一侧, 不到九点的风带着些许的燥气涌进来, 拂在他脸上。
陆霁尘在桌前站立了一会儿才缓缓坐回椅子里,靠着椅背,闭眼, 放空
和房间里的安静无声不同, 客厅里,岁樱单腿盘在沙发里, 一边将形状颜色各异的小珠珠串进透明弹性绳,一边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大男人, 气量怎么这么小, 不就喝了你一碗粥吗,又不是要你的命!”
“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学方丈打坐吗?有佛珠吗你?”
她哼出一声,却是笑着的:“看在你刚刚给我涂药的份上,就给你编一串!”
在她的右前方的墙上,挂着一个造型精致的挂钟,分针转了两圈后,在岁樱的腿边,已经多了好几条可可爱爱的手链、项链,还有两个特别可爱的发箍。
而岁樱此时手里拿着的是一串串了一大半,即将完工的褐色珠链,还差几个珠子就串完的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滋滋”震了。
岁樱勾着脑袋看了眼,是一串陌生号码,接通。
“你好,快递,请问你现在在家吗?”
岁樱皱了皱眉:“在。”
对方说了声好的:“我五分钟左右到门口,麻烦出来接收一下。”
电话挂断,岁樱特意回想了一下,这两天她没买东西,她忙点开购物网站,之前买的几条裙子都显示签收了,而退回去的几条一条显示已签收,其他的还在物流中,她又点开我的快递,啊,是有一条派送中的物流信息,但是没有显示是什么物品。
是别人买给她的?
岁樱扭头往斜后方看过去一眼,半天没动静,该不会在房间里睡着了吧?
拐杖就放在沙发扶手边,岁樱伸手够到手里,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声音。
“你去哪?”
岁樱扭头,见陆霁尘手里拿着水杯。
渴了知道出来了。
岁樱故意凉着音色:“我去拿快递。”
她回头就要走。
“回来,”陆霁尘几个大步将水杯放到流理台上:“我去拿。”
岁樱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拿个快递而已,我自己可以。”
陆霁尘没应她这句,依旧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命令:“回去坐着。”
经过岁樱身边时,他手臂擦过岁樱肩膀处的荷叶边。
像是湖面上的绿油荷叶被水波荡了一下。
岁樱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咬住下唇。
大门被虚掩上,岁樱快速回到沙发前,将那手串剩下的几个珠子快速串好,又拧了一个死结。
陆霁尘拿着一个棕黄色的小纸箱回来的时候,岁樱已经从他房间里出来并坐在了沙发里。
“要给你拿到楼上吗?”陆霁尘问。
岁樱看了眼说不用:“拆了吧。”
“那我去拿剪刀。”
他话音刚落,岁樱的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邱黎黎:“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啊?”岁樱完全不懂她的意思:“什么呀?”
“快递呀,”邱黎黎声音兴奋:“我这边显示你已经签收了,怎么,还没拆?”
岁樱嗐了声:“你买的呀!”
陆霁尘从楼上找了把剪刀,脚步声让岁樱抬头往楼梯那儿看了眼:“我刚拿到,马上就拆。”
邱黎黎嘿嘿笑:“等下可不要尖叫哦!”
岁樱看向茶几上的纸箱:“是什么呀?”
“就我上次跟你说的小玩具啊,深夜伴侣!”
岁樱懵了一下:“深夜伴侣?”
邱黎黎哎呀一声:“就是我之前买的那个粉色的,藏在衣柜里被你发现的那个!”
那个摁住开关键就会传来“滋滋”声,会震动、可伸缩,还能自主口允吸的
岁樱只觉大脑“嗡”的一声鸣响。
就在陆霁尘用剪刀去划开纸箱封口的时候,岁樱手臂一伸:“陆叔叔!”
她近乎尖叫的声音让陆霁尘动作猛然一停,抬头,看见她惊慌失措,甚至都要哭了的表情。
“怎、怎么了?”
“别、”岁樱声音都抖了:“别拆。”
陆霁尘低头看了眼只被剪刀尖端戳出的一个小口,再抬头看她。
眼睫颤得乱七八糟不说,嘴唇也被她双齿咬出了重重一道白痕,一条胳臂伸得长长,另一条胳膊垂在身前,手指已经紧张到揪紧了手下的裙子。
他没有细问,将剪刀和纸箱一起拿起来,“那我给你放楼上去。”
岁樱狠狠地吞咽一大口:“谢、谢谢陆叔叔。”
被她丢在沙发里的电话还没有挂断,岁樱目光从楼梯那儿收回来的时候,听见邱黎黎的声音。
“岁樱、岁樱?”
岁樱拿起手机,用手掩在嘴边,一边看着楼梯处的动静,一边将声音低到最低:“我真是要被你吓死了,你给我买那个东西干嘛,你知不知道刚刚差点就成了我的社死现场了!”
刚刚她和陆霁尘说的话,邱黎黎都听见了。
“别说你吓死了,我也差点吓死了!”
好在虚惊一场,邱黎黎深吸一口气:“你也是,你自己拆不就好了,干嘛让他帮你啊!”
还好意思怪她呢!
岁樱眼睛一秒都不敢从楼梯口移开,“我怎么知道你会给我买那种东西!”
要是知道,别说拆了,她就是拿都不会让陆霁尘去拿!
“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邱黎黎也委屈:“而且上次我都跟你说了让你体验一把,我以为你知道我的意思——”
脚步声传来,岁樱匆匆一声:“先挂了。”
她看着陆霁尘下楼,看着他绕过岛台回到开放式厨房,看着他拿起水杯倒了水,看着他往房间里去。
“陆叔叔!”
陆霁尘停住脚,扭头看她。
岁樱站在沙发边,没有拄拐杖,那只打了石膏的脚不敢撑劲,虚虚落在地上。
陆霁尘看了眼她的脚,也看见她抓在裙摆两边的手。
他隐隐猜到她无措的来源是那个快递,但他没有问。
“怎么了?”
岁樱看着他,抿了抿唇:“你在生我的气吗?”
陆霁尘不知她为何会问出这话。
“怎么会,”他神色平静如常:“好好的,我生你气做什么?”
岁樱不喜欢把疑问放在心里,她朝他住的那间卧室看了眼:“那你一上午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不是生气是什么?”
陆霁尘看了眼虚掩的房间门,握着杯壁的手紧了紧。
她看出他的反常了吗?
那她知道他反常的原因是什么吗?
清凉的杯壁被他温热的掌心捂出了温度,陆霁尘低头,乌黑的睫毛微微垂着,分明的唇线也稍稍抿着。
他看着杯中无波无痕的水面,再抬头,所有的情绪都被他藏在了眼底的最深处。
他说:“我平时不也会在房间里看书和写东西吗?”
平时是平时,他今天和平时很不一样。
哪怕是刚刚他出去帮她取快递,回来再帮她拆快递,他所有的表情都和平时不一样。
“是因为我喝了你的粥吗?”
陆霁尘摇头说不是。
“那是你用了我用过的碗,你心里觉得别扭?”
他还是摇头:“别胡思乱想。”
可是除了这两个原因,岁樱想不到其他的。
总不会是帮她涂药膏吧,他今天又不是第一次给她涂。
岁樱心里憋着股上下理不畅的气性看了他一眼:“不说算了。”
她坐回沙发里,低着头,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模糊的雾气。
她不喜欢哭,不喜欢这种因情绪生出的悲恹的东西。
更不喜欢被他看见。
她抬起头,侧过脸,轻呼一口气,努力让眼里的湿润倒回去。
可是斜后方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来不及,只能快速抬起手,用手背把所有的痕迹都消灭掉。
陆霁尘在沙发扶手边停住脚,看着她耳后的皮肤,说:“今天外面不热,要不要带你出去逛逛?”
岁樱打小骨子里就骄傲,再喜欢他,心里再臣服于他,也会硬起心肠,挺起骨气。
“不需要!”
带着明显气性的两个字,让陆霁尘略感无措。
不知事态怎么就逆转过来,明明上一秒她还问他是不是在生气,这一秒,她就变成了生气的一方。
是因为他没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可是要怎么说?
他自己都迷茫其中,不确定真正的原因,要如何跟她说?
正午的阳光从落地窗直视进来,在他身后拉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一阵沉默里,陆霁尘想着各种或许可以哄好她的方式,最后确定一个。
“不是还欠你一顿饭吗,正好中午了——”
岁樱扭过头来看他,含着缕缕冷清的眼神,把陆霁尘准备要说的后半句成功堵回喉咙。
“那是你欠我的,我没问你要,你不许还!”
陆霁尘先是一愣,品了品,又无奈失笑:“那如果欠人钱,还得等对方主动来要?”
岁樱说不过理,但能说过他:“别人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但是你欠我的,就要按我的规矩来。”
生气的人说什么都对。
陆霁尘不和她争:“好,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再来问我要。”
岁樱现在对他的心思已经极度不清白,所以刚刚那句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也能被她品出狂潮暗涌的意思来。
岁樱垂下眼,又不受控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别等我问你要了,你又不给。”
陆霁尘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十一点了。如果她不想出去吃,他就可以做饭了。
“中午想吃什么?我来做。”
岁樱舔了舔一上午没喝水,此时已经有些干燥的唇:“你不说出去吃吗?”
这是又改变主意了?
到底是女孩子,情绪和主意变化起来都让人措手不及。
他刚说一声好,就见岁樱扭过头来:“和你欠我的那顿饭无关!”
不见丝毫笑意的脸,让陆霁尘止住所有可能会让她情绪变化的字眼。
他完全顺着她的意,说:“好。”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上楼换衣服。”
陆霁尘看了眼她慢慢走向楼梯的脚,想说她想穿哪一条他可以帮她拿下来,话存在喉咙,还是咽下了。
他站在楼梯楼,叮嘱:“慢点,不急。”
岁樱没有换裙子,只是去楼上重新洗了脸,涂了防晒霜,夹了睫毛,重新绑了头发。
倒是陆霁尘,在刚刚的白色T恤外加了一件白色衬衫,运动裤换成了浅蓝色的牛仔裤。
清清爽爽的,将他的年龄缩减了好几岁。
其实他年纪本身就不大,只是开口说话颇为老成。
又或者不该说老成,岁樱换了一个她更喜欢的词:沉稳。
见她借着换裙子的理由上了楼却又没换,陆霁尘也没问原因,女孩子嘛,也许几个台阶一走,所有的想法都能被推翻重立。
“是拄拐杖还是坐轮椅?”陆霁尘问。
岁樱选了轮椅,但是她说:“你得推着我。”
说的好像哪次出门坐轮椅,他没有推她似的。
不过陆霁尘还是以防万一把拐杖也带着了。
车库里阴凉,车厢里温度不高,空调里的凉风对流了一会儿后,陆霁尘将车窗关上,问她:“想吃什么?”
岁樱说:“你自己想。”
她如果做主,倒显得这顿饭是还她的了。
陆霁尘把车开到一个集合吃喝玩乐的大型商场。
正值暑假,蹦蹦跳跳的小朋友比大人要多得多。
陆霁尘在后面推着轮椅把手,因高度,他腰身略俯。
商场里的香气盖过了她头顶洗发水的味道,没有令他察觉出两人的下巴和头顶之间的距离。
他一边看着前方的路,一边说:“吃的在五楼和六楼,我们坐直达电梯上去。”
岁樱的关注力全在商场两侧的店铺,没有应他,让陆霁尘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好像在说一句废话。
的确有点像,她坐轮椅,当然得坐直达电梯。
经过一个品牌彩妆店,岁樱用手止住轮椅:“等一下。”
陆霁尘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一眼:“要进去看看吗?”
岁樱重重“嗯”了一声。
正值晌午,商场里的客人多是去了楼上的餐厅,彩妆店里空荡荡的。
陆霁尘推着轮椅前进的速度随着她侧脸可见的关注的眼神,时慢时快。
在她伸手的时候,他脚步停下。
岁樱拿起一个可以试妆的四色眼影盘,用指腹沾了一点,对着眼影盘里的小镜子点在眼皮上,轻轻晕开。
陆霁尘站在她身后,角度,刚好能从小镜子看见她的下巴。
那片早上被他涂了药膏的地方,红肿好像消了很多,只留一点若隐若现的绯。
岁樱扭过问他:“好看吗?”
陆霁尘的关注点直面落在她下巴:“痘痘那里消得很快,还疼吗?”
岁樱愣了一下,嘴角刚想往上跑,又被她快速压住。
“我那是涂了遮瑕膏。”
陆霁尘也是一愣,反应两秒遮瑕膏的意思,他失笑:“难怪。”
“你还没回答我呢,”岁樱指着自己的眼睛:“这颜色好看吗?”
陆霁尘这才把视线往上移,端看了几秒,皱眉:“没看出来。”
淡淡的橘,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岁樱眯眼警告:“那你仔细看!”
因为轮椅停在原地,陆霁尘身体是站直的,被她这么一要求,他不得不俯身离近。
右眼皮好像是有一点颜色,如果实话实说,他觉得一般般,但今天这趟出门是带着负荆请罪的目的。
陆霁尘点头:“还不错。”
第一次听他说这三个字,岁樱不确定和他之前常用的【挺好看】的区别。
她换了种问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总不能说不好看。
陆霁尘点头:“好看。”
岁樱当然知道他会这么说,不过没关系,他的意见左右不了她的心头好。
当然,陆霁尘也看出她很喜欢,“要买吗?”
岁樱点头:“这是他们家出的新款,之前官方出色号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等了。”
虽然陆霁尘没带过别的女孩逛街买东西,但他带小侄女江雨璇来商场买过玩具。
他看向站在一边的店员:“你好,她手里拿的那种,有新的吗?”
店员点头:“有的,是要1号色吗?”
这个时候,岁樱还不知道陆霁尘要帮她付钱,她点头:“对,是1号色,麻烦给我拿两个。”另一个她要送给邱黎黎。
“还有其他想要的吗?”陆霁尘问。
岁樱摇头:“没了。”说完,她看见陆霁尘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又看见他往收银那儿走。
岁樱已经对他这种主动付钱的动作见惯不怪了,昨天买的那些小串珠要不是用了小心机,肯定要被他抢先付钱。
她故技重施,“陆叔叔,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陆霁尘一眼看破她的伎俩,转身给了她一后背,还说:“过会儿。”
岁樱自己握着轮椅操纵杆过去:“我是用来送人的,我自己给!”
昨天她也说那盒串珠要送人,今天还不是自己在那串了半天玩?
陆霁尘已经把手机屏幕立起来给店员,同时扭头看她:“那就当我送的。”
他竟然能说出这话!
岁樱往柜台、收银台看了两眼。
四个店员,八只眼睛,齐刷刷的都盯着他看。
真是走到哪都是女人眼里的焦点。
忍住,忍住,忍住。
忍到陆霁尘伸手接过店员递过来的纸袋,并说了声谢谢。
袋绳挂到轮椅把手上,陆霁尘推着她转了个圈走出店。
“还有其他要买的吗?”
岁樱左右扭头,人不多,她可以质问了。
“刚刚那个理由,你用过几次?”
陆霁尘皱了皱眉:“什么理由?”
还跟她扮记忆力衰退呢?
岁樱把脑袋歪到肩膀,脸几乎平仰着看他。
今天她没编辫子,长发只用了一根水钻皮筋束起来,这样的姿势很容易让她垂下去的头发裹进车轮里。
陆霁尘单手接住她头发拢到她另一侧的肩膀:“坐好。”
岁樱哼出一声:“你不是说那礼物就当你送的吗?”
原来是这句。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若真是买来送人,那自然不能说是我送的。”
差点都要以为他那句渣男语录是发自他内心了!
岁樱用手顺着刚刚从他指缝穿过的头发:“怎么感觉跟你出门,就必须花你的钱似的?”
她声音其实裹着丝丝缕缕的笑音,但要细听才能听出来。
陆霁尘的视线从对面的电梯指示牌收回来:“也不是经常带你出来,再说,不就这一次吗?”
什么就这一次。
岁樱纠正他:“在超市买的那些零食,花的不也都是你的钱吗?”
陆霁尘以为她说的是上次:“上次我是受你小叔所托,他说把你惹生气了,让我帮忙哄哄你。”
岁樱揪着发尾绕圈圈的动作蓦然停住。
陆霁尘在她身后,并没有觉察到她弯翘的嘴角瞬间下滑的表情。
“没有什么要买的话,我们就上楼了。”
岁樱握住操纵杆。
轮椅止住不前,陆霁尘低头看她的发顶:“怎么了?”
岁樱扭头看他:“所以那次你带我逛超市还给我买那么多的零食,完全是因为小叔的关系?”
是,也不完全是。因为在那天之前,她因为他的擅作主张让程子墨进家门,也生了他的气。
只是两件事赶到了一起。
陆霁尘从她身后走到轮椅一侧,好让她不用把脸转得那么辛苦。
他解释缘由,也再一次向她道歉,诚恳的语气让他的表情略显严肃。
岁樱听完后有一阵的沉默,她在想,自己是否有点小题大做了。
他是好意,她懂。
可是她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准确来说,是失落。
那种感觉像是买到一杯格外甜的鲜榨果汁,喝完才知道,原来里面加了糖。
甜,但是那糖分不属于水果本身。
陆霁尘直直地站着,看着她低垂着,摊在他视线里的发顶。
是他哪里说错话了吗?
他仔细回想自己刚刚说过的每一个字,
或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又或许每个人的理解方式不同
但她此时此刻的确是在不开心,且与自己有脱不开的干系。
陆霁尘蹲下身看她:“喜欢看电影吗?”
daddy
给她付眼影的钱, 带她吃饭,现在又问她喜不喜欢看电影。
已经有过前车之鉴,岁樱不禁皱眉:“又是小叔让你哄我的?”
陆霁尘无声失笑:“不是。”
“那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
岁樱盯着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 竟然有点后怕。
怕这突如其来的甜又被掺了其他的杂质。
陆霁尘依旧半蹲在原地, 压在膝盖上的手蜷了蜷。
虽然中午她擦眼泪的时候是背着他的, 可她吸鼻子时发出了声音, 回过脸时眼睫也是湿的。
可见她明显不想被他发现。
说她是小女孩,可到底还是和他那五岁大的小侄女不一样,不会当着大人的面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是自尊心, 还是因为不想被他这非亲非故的人看见自己的软弱?
哪种都好, 她想遮掩,那就不要去戳穿。
所以他给出的理由是:“你在我那儿也住了半个月了,我厨艺不精, 让你跟着我每顿的凑合, 所以我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今天就算是带你出来改善伙食。”
岁樱看着他因为蹲下而几乎与自己平行着的脸。
他长得好看, 随便一笑都能让人一眼心动,更别说像现在这样,一边凝眸看你, 一边用那温温柔柔的声音同你说话, 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软刀子,戳在你心窝, 软绵绵的。
岁樱扁了扁嘴,不知是替他委屈还是替自己委屈:“谁说你厨艺不精了”反正她还挺爱吃的。
她又皱眉:“所以你问我喜不喜欢看电影, 是因为心里过意不去?”
陆霁尘说:“你不是发了条朋友圈说想看电影的吗?”
昨天下午从文体超市回来的路上, 岁樱刷手机刷到她期待已久的一部电影上映,所以就发了一条朋友圈, 一张电影海报,一句【呜呜呜,好想去看!】
但是岁樱没想到他还会关注她的朋友圈。
心里的那点小失落就这么被冲淡了。
她很直接:“那你赶紧买电影票啊!”
陆霁尘问:“那午饭呢,想好吃什么了吗?”
根本就不需要想,这段时间住在他家,岁樱的胃里早就憋了一鼓囊想吃的东西。
“火锅!”
她选的是她开心时最喜欢吃的一种。
陆霁尘却皱眉,看向她的下巴:“又不疼了?”
“疼呀!”岁樱小小的打了一记直球:“但是你吹吹就不疼了!”
乱他心神扰他一上午不宁的那点情绪早已不见,陆霁尘只当她是想和五岁大的江雨璇享受相同的待遇。
谁让她总是喊他叔叔呢,尽管这段时间他发现这个称呼只时有出现,且总是出现在她卖乖需要他的时候。
陆霁尘放低要求:“吃火锅可以,但不可以吃辣的。”
岁樱答应的很爽快。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外面吃饭,岁樱心情显然格外的好,特别是想到饭后还能和他一起看电影,她更兴奋。
平时和邱黎黎又或者室友出来吃火锅,岁樱总是抢着点菜,今天她完全让陆霁尘做主,还说:“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
陆霁尘用手机扫了桌角的点餐二维码,抬头看她一眼:“这么听话?”
听话是一方面,听了他的话,痘痘如果还疼的话,那她岂不是就可以再提一些得寸进尺的要求了?
岁樱双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他:“我一向都这么听话好不好?”
是吗?
如果不是遂了她的愿说要带她去看电影,她那小情绪怕是没这么快好。
菜虽然都是陆霁尘点的,但是每一种他都问了她意见,她点头,他勾选,她皱眉或迟疑,他就会错过那道。
等到锅底上来的时候,岁樱皱眉:“你干嘛点两份三鲜啊?”
陆霁尘指着她面前的三鲜和番茄:“这是你的,”他又用下巴示意自己面前的三鲜和菌汤:“这是我的。”
这是要和她分开吃?
岁樱一脸嫌弃地看着面前的‘楚河三界’:“你和朋友出来吃火锅也是这样?”
陆霁尘摇头:“我和朋友出来不吃火锅。”
他是远古人吗?
还是说他和他朋友都是远古人?
岁樱不信:“你少来,我小叔可喜欢吃火锅了!”
陆霁尘用面前的温毛巾擦了擦手:“可能是因为我和他出来吃饭的次数不多。”
所以他们之间,深厚到可以让小叔把自己托付给他照顾的友情,到底是用什么来维持的?
岁樱好奇:“那你们平时见面都干嘛,唱歌?喝酒?”
陆霁尘摇头:“都很少。”
岁樱只能说,男人之间的友谊好奇怪,像她,芝麻大点的小事都想和邱黎黎分享。
除了虾滑,其他的菜,陆霁尘点的都是半份,但是种类多,桌上不够摆,有一些还放在了置物架上。
虽然锅底是分开的,但陆霁尘却一直用公筷给岁樱夹菜,岁樱注意了好半天,发现他自己吃的次数屈指可数。
“你不喜欢吃火锅啊?”
陆霁尘直言:“一般般,不算感兴趣。”
“早说嘛,”岁樱手里的筷子竖着戳在碗里,语气自责:“楼上这么多吃的,我也不是一定要吃火锅!”
但这是她的第一选择,可见她喜欢的程度。
陆霁尘笑说一声没事:“我还点了一份炒饭。”
这让一个深爱火锅的人非常不理解。
“为什么不喜欢吃火锅啊,像这种番茄锅底,放些菜进去,完全就是番茄汤嘛!”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但是陆霁尘也说不出自己不喜欢的原因,准确来说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吃的次数极少,可有可无的情况下,一般都不会被他列入喜欢的分类项。
“放心,我还能饿着不成?”
也对,吃完火锅,如果他有其他想吃的,她还可以陪他再吃一顿!
吃到一半,岁樱突然抬头:“播放厅里都有台阶,我们是不是还要回车里拿拐杖啊?”
她腮帮被虾滑顶出了圆润的一块凸起,说的话含糊不清,听得陆霁尘失笑:“咽下去再说话。”
等她咽下去,再准备去夹汤底里的羊肉时,她又突然收回手:“不行不行,我不能再吃了!”
陆霁尘刚准备去夹牛肉丸给她:“吃饱了?”
她摇头:“我得给我的胃留点位置吃薯条!”
陆霁尘看两眼时间:“电影还早,先把这顿吃饱了再说。”
岁樱听出来了:“电影票你买的是几点?”
“三点二十,”现在才十二点多一点,他说:“所以你还有很多的时间来消化。”
岁樱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她没用公筷,用自己的,被唇舌含过的筷子夹了一块虾滑到他的碗里:“你尝尝嘛!”
她语重心长:“很多东西,开始的时候你觉得平平无奇,但吃了几次你也许就会发现它的美味了。”
她还说:“就像茄子,小时候它排在我的黑名单第一,但是现在,我每回出去吃烧烤都必点它!”
“还有猪脑花,蝉蛹,看着挺没有食欲的吧,但是只要你尝过一次,说不定就会爱上!”
“那如果尝过还是接受不了呢?”陆霁尘问。
“那、那也要尝试嘛,”她开始以物比人:“就好像有种感情叫一见钟情,也有一种叫日久生情。”
她小嘴吧啦吧啦的,一边涮着筷尖的雪花羊肉,一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完全没注意到陆霁尘已经放下筷子,两胳膊压于桌沿,专注地听她说。
但是他听归听,也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多数的一见钟情都很难长久。每个人都会对新鲜的事物产生好奇,了解或接触之后,当初的新鲜感便会被各种不适合消磨掉。”
陆霁尘看见摆动在她筷尖的肉片停在了汤里,他笑了笑:“当然,也会有个例。”
岁樱抬头看他:“但是每一段感情相处久了都会平淡乏味,但如果两人之间多了一见钟情时的怦然心动,那不是更好吗?”
陆霁尘点头:“你说的很对。”
他略有停顿:“希望你未来可以遇到一个既能乍见之欢又能久处不厌的人。”
徐徐热气盘旋在两人之间,把他眼底的琥珀色映得深深浅浅、模模糊糊。
“什么叫希望,”岁樱看着他,让他的脸倒映在自己的眼睛里:“是一定!”
倒是较起真来了。
陆霁尘嘴角浮着浅浅笑意,点头:“嗯,一定。”
说不上来这一节感情梳理课,谁是主讲,谁是听众。
但岁樱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他的爱情观,他不信一见钟情,又或者,一见钟情对他来说,有着不够长久的不美好。
但也说明,他对爱情有着一如始终的执念。
要么不爱,要爱,就要爱一生。
一生爱一人,爱人爱一生。
一生那么长,如果她是那个人,该多好呀!
岁樱有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发一张科幻片的电影海报,如果是爱情片,一见钟情又修成正果再白头偕老的爱情片,那就完美了。
正值暑假,电影院的人特别多,陆霁尘买的是巨幕厅,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放眼往前看,乌压压的全是人。
电影还没开场,但是岁樱的说话声已经压低了。
“你买票的时候,是不是没有位置了?”
陆霁尘知道她的意思,因为他买的是最边边的两个位置。
他说不是:“坐在这里,拐杖不会影响别人。”
岁樱看向被他立在墙边的那副拐杖:“你从小就是这样?”
爆米花买的是大桶,座椅扶手上放不下,被陆霁尘双手圈着放在身前。
头顶灯光还亮着,陆霁尘扭头看她:“哪样?”
“为别人着想啊。”
他无声弯唇:“公共场所,这不是最基本要考虑到的吗?”
好像是,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更多的人都只会考虑自己,将自己的需求与方便放在第一位。
“我以后要多向你学习!”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指的是在进来的时候,因为刚检票,涌进来的人多,一个小孩莽撞地踢到她拐杖,若不是陆霁尘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跌倒也说不定,但小孩没有回头,家长看到了更是一句道歉都没有。
当时陆霁尘追看过去的眼神已经有了厉色,岁樱却说没关系。
“下次这种场合,还是坐轮椅要安全一些。”
岁樱把脸凑到他身前,在笑:“你在怪自己还是怪我?”
“怪你做什么,”陆霁尘眼神落到她脸上:“是我带你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我怎么和你小叔交代?”
“把自己说的好像是我监护人似的,”岁樱朝他“唏”了声:“要不要喊你一声daddy?”
陆霁尘皱眉:“不要乱喊。”
岁樱不乱喊了,规规矩矩,一字一顿:“哥、哥,行了吧?”
这个称呼,从第一次听见时的意外,到现在也不过第三声还是第四声,陆霁尘就有种见惯不怪的适应了。
他甚至借着这一声“哥哥”来要求她:“那就听话,坐好。”
岁樱也想坐好,可是坐她左手边的是一个剌着腿坐的男人,那歪过来的膝盖都越过座椅扶手了。
灯光暗下,岁樱整个人往陆霁尘那边倾。
陆霁尘扭头看她的时候,屏幕闪过亮光,刚好借光看见她把膝盖处的裙摆往下拽。
找座位的时候,岁樱旁边那个位置是空着的,所以陆霁尘就没让她坐外面。
他碰了碰岁樱的胳膊:“过来坐我这里。”
岁樱摇头说不用。
陆霁尘却一手拿起爆米花的同时,另只手握住她手肘上方的手臂:“听话。”
座位一换,男人顺势扭头瞧过来一眼,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剌开的腿不动声色地翘到了另只腿上。
岁樱靠近他肩膀,掩手在他耳边开始告状:“刚刚他抖腿都抖到我膝盖了。”
陆霁尘将爆米花给她:“那刚刚让你跟我换,你还说不用?”
他声音压得低,略沉的调子听起来像训人似的。
岁樱趁着黑,朝他扮了个鬼脸。
科幻片时间很长,看到一大半的时候,岁樱因为喝多了饮料想去卫生间,但是看见陆霁尘全神贯注看着屏幕,她又默默忍下。
生理急的时候,总是不受控的挪动屁股。
感觉到她手肘时不时碰到自己的手臂,陆霁尘扭头看她。
光线昏暗,只能看见她的侧脸轮廓而看不清她的表情。
陆霁尘收回视线,用余光默默关注。
在岁樱第二次点亮手机屏幕看时间的时候,陆霁尘侧过头来:“是要去卫生间吗?”
岁樱实在是憋的有些难受了,连点了好几个脑袋。
陆霁尘侧过身走到过道,拿起立在墙边的拐杖给她。
在手机照明的辅助下,岁樱总算走到了平地上,可是光线太暗了,她走的小心翼翼,平时小跑不过几秒的功夫,她感觉自己今天用了好几分钟。
小腹紧绷又下坠,她都要忍不住了。
“叔叔,”她哭腔都漫出来了:“你背我呗,我好急!”
她小脸拧巴的都要皱到一块儿去了。
陆霁尘知道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更何况她此时的表情是痛苦的。
可他却没忍住,偏开脸失笑一声后,从她身侧走到身前,蹲下:“上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背她,相比医院,此时播放厅外的走廊可以用安静来形容。
她今天穿的裙子不算长,陆霁尘背着她起身的时候,因为怕她走光,他用手臂托起她腿的时候,手指攥住了她裙摆处的布料。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动作,让他手腕内侧感受到了远低于他体温的清凉。
走廊两侧挂着最近正在热映的电影宣传海报,每幅之间用黄色的镜面玻璃隔开。
一晃而过的侧影,留下了喉结轻滚的痕迹。
到了卫生间门口,陆霁尘将她放下来,他没有完全转身,低垂的视线里盛着那圈颜色明净的裙摆说:“在这等着,我去把拐杖拿来。”
岁樱看着他大步回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隐隐在发烫。
好在冷气开得足,陆霁尘回来的时候,她脸上的热度已经消了下去。
“进去吧,注意地板。”
直到岁樱转过身,陆霁尘才完全抬起脸,他走到门口墙边,抬头,刚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那个他,可又好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
他又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纹路还是那个纹路,温度却好像起了变化。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拿出来一看,是沈确的电话。
“喂?”
“干嘛呢?”沈确问:“打了三遍才接。”
陆霁尘这才想起在背起岁樱的时候,口袋里传来的震动触感。
“在电影院。”
“电影院?”沈确声音带着明显的意外:“跟谁,你自己?”
陆霁尘说不是:“是岁樱,”他解释:“带她出来吃饭,正好有一部她喜欢的电影上映,就陪她来看了。”
“嘿哟,”沈确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求了你不少的时间吧,那丫头,有求于人的时候嘴最甜了。”
是挺甜,“叔叔”都改“哥哥”了。
蓦地,陆霁尘突然想到那声“daddy”。
他忽地一皱眉,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指尖刮在眉骨处:“找我有事?”
“没事,这不是快回去了吗,就给你打个电话。”说到这儿,沈确又觉奇怪:“你不是说看电影的吗,怎么那边都没声儿?”
陆霁尘扭头看一眼:“她出来上卫生间,我在门口。”
沈确笑:“真是难为我们陆教授了,哈哈哈,怎么样,这段时间要被那丫头烦死了吧?”
“还好。”
“哟,”沈确第二次震惊:“这么说,那丫头还是怕你啊,”他想了想,又觉情理之中:“也对,没有哪个学生不怕老师的,你还是个教授,这身份摆在这,她不想老实都难。”
这么一想,沈确更加认定自己把这个小侄女托付给他照顾是明智之举。
“这段时间让咱们陆大教授费心了,回去了一定请你吃饭!”
陆霁尘后背轻贴着墙,视线微垂:“回来再说吧。”
电话挂断,身后也传来拐杖声。
见她苦着一张脸走出来,陆霁尘不禁将她上下打量了两个来回,没见异常。
“怎么了?”
岁樱也是在洗手的时候突然想到的,“那盒爆米花是不是不能吃了?”
陆霁尘听了一怔,而后又忍不住想笑。
电影院里的座椅,一起身就会回弹回去,爆米花没地儿放,他就只能拿在手里,后来因为背她,他就只能将爆米花放在地上,再回去取拐杖的时候,他就给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也没剩多少了,”陆霁尘说:“还想吃的话我再去买一盒。”
岁樱摇头说不用,“就是觉得可惜了。”
毕竟是他第一次给她买的爆米花,本来还想着留一颗作纪念的。
岁樱突然想起来:“电影票的票根呢,你没扔吧?”
“没扔,你要吗?”
当然,那可比爆米花更有纪念意义。
接过从他牛仔裤里掏出来,带着他些许体温的两张电影票票根,岁樱小心翼翼地放进她斜挎的小包里。
再回播放厅,也就看了二十多分钟,电影就结束了。
虽然到了晚饭时间,但岁樱一点都不觉得饿,可是中午陆霁尘几乎只吃了一份炒饭。
所以在陆霁尘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岁樱选择了中餐。
菜依旧是陆霁尘点的,岁樱在食物上的喜好,他已经摸到了大概。
清蒸鱼,素炒油麦菜,胡萝卜焖牛腩,还有两杯果汁。
“负一楼有超市,吃完饭要不要去逛逛?”
岁樱点头说好,然后问他:“今天耽误了你一下午,晚上你要不要去书房?”
岁樱知道他最近在写学术论文。
陆霁尘说不用:“我在楼下写就行了。”
自从他搬到楼下以后,去书房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岁樱低着头,手里的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默不作声。
陆霁尘猜到她应该不饿,中午吃完火锅她说吃撑了,歇了好一段时间,在电影院又吃了大半桶的爆米花,哪里会饿。
陆霁尘给她夹了两块蔬菜和鱼肉,“没胃口就吃点菜。”
因他是用自己用过的筷子给她夹的菜,岁樱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想说的,又忍不住:“吃火锅都跟我分开吃”
她咕哝的声音含糊不清,听在耳里,分不清是抱怨还是委屈。
陆霁尘也没想到她又提这茬,无奈之余又失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
岁樱抬头:“你就是嫌弃!”她又提到上午:“不然你上午干嘛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陆霁尘嗓子里哽住。
两人目光对视几秒,陆霁尘放下手里的筷子,耐心解释:“不是跟你说了吗,上午在房间里看书。”
岁樱眉头一皱:“你上午明明说你在房间里写东西!”
陆霁尘:“”
见他抬手,指腹扶上额头,岁樱更委屈了:“你看,我就多问了一句,你就嫌我烦了!”
以前沈确谈过一个女朋友,是一个芝麻大的小事都会不依不饶的性子,沈确在陆霁尘面前抱怨过,不知是他描述的过于夸张还是说陆霁尘本身也是一个不喜被异性缠着的人。
当时他听完还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大抵也会觉得烦。
但是现在他对面就坐着一个正在和他不依不饶的姑娘。
要怎么形容他此时的心情呢?
无奈,因为他不知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消除她的疑惑。
又无措,因为他无法把自己上午的心情描述给她听。
更心疼,因为她一张脸写满了委屈。
但是他并不觉得烦,一丝一毫都没有。
很奇怪,不是吗?
摇曳
想不通或理不顺的东西, 陆霁尘会选择缓一缓,放一放。
这就好比他在写东西的时候,思路不顺, 他不会逼着自己坐在电脑前, 他会去爬山, 去看风景, 去拍一场日出或日落。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以前他不会有任何的后顾之忧立刻着手去做,但现在不一样了。
还有一个人需要他照顾。
且现在就坐在他对面, 在等他给出答案。
答案今天肯定给不了, 所以他先解释:“没有觉得烦,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 不然怎么会让我们小樱有这么深的疑惑, 必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其他都不重要了。
岁樱呆呆着看着他,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我们小樱」, 和上次一样,眼含笑意,声音温柔。
她没有打断他, 安安静静的听他说。
“小时候我和你一样, 也喜欢在一件不懂的问题上穷追不舍,但是也发现, 我的父母并不能解答我的每一个疑惑,他们也有他们的知识盲区。”
岁樱听出来了, 他这是在委婉地让她不要继续追问。
可是她问的也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 还是说,真正的答案, 他不想让她知道?
或许是因为心情好了,岁樱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
谁还没点不想启齿的小秘密呢!
她安静了,不再发问,还主动给他夹菜,用的是自己的筷子。
而陆霁尘也微笑着,不带丝毫迟疑地吃下去,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对她没有嫌弃。
或许是因为愧疚,尽管陆霁尘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情绪。
但他的确是想让她心情再好一点。
饭后,陆霁尘带她去超市,给她买了很多的零食,另外还有两盒雪糕和三小桶冰淇淋。
岁樱的心情也的确明朗了,在超市,看着他在那帮她挑选零食的时候,她就在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追问不仅会让对方困扰,也会让自己陷入焦虑。
与其这样,那不如跳过这一页。
就好像看电视剧一样,错过的那五分钟十分钟,或许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配角戏,对整个故事的架构和剧情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回去的路上,因为封闭的车厢,岁樱闻到了自己身上残留的火锅店的味道,已经完全盖住了原本的青皮柚子香。
对岁樱来说,这算是吃火锅的唯一缺点。
回到家,两人都回到了各自的领域——坦诚露出自己所有皮肤的卫生间。
但陆霁尘没有忘记她下巴处的痘痘。
一个小时后,陆霁尘给岁樱发了消息,问她要不要现在涂药膏。
看见她回复过来的【要】,陆霁尘这才拿着药膏和棉签去了楼上。
岁樱已经坐在沙发里等他了,洗掉了下巴处的遮瑕膏,那片红肿已经清晰可见。
陆霁尘自小就没有生过痘痘,所以没有亲身经历。
他没有扶着她的脸,只一根食指弯着,抵在她下巴下,另只手捏着蘸了药膏的棉签。
一边给她轻轻地涂,一边问她:“以前也经常长痘痘吗?”
“熬夜的话会长,但没有这次这么疼。”
因她说话,下巴处的皮肤上下轻轻拉扯,陆霁尘短暂停下动作,等她说完了再继续涂。
“过了明天如果还不见好,就不涂了,让它自由生长。”
说完也涂好了,陆霁尘将棉签丢进垃圾桶。
岁樱指尖摸在丝丝清凉感的旁边:“不用的话,万一疼得更厉害呢?”
陆霁尘也不确定,但是他说:“作息规律会让你的激素分泌水平失衡,解决内因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时间不早了,”他站起身:“快进去睡觉吧。”
“陆教授?”岁樱在他走出快三米远才喊住他。
陆霁尘回头。
“晚安。”
她在笑,平时那张笑起来天真无邪的脸上,此时眉眼一弯,眼里一片三月里的潋滟春色,就连朝他左右轻摆的小手也犹如风中摇曳的虞美人。
陆霁尘眼神倏地一收,往前迈开一步后才忽然想起来似的。
“晚安。”
尾音还未落地,他双脚再次迈开了大步。
岁樱咬着弯曲的食指骨结,憋着声儿,笑得肩膀直抖。
可惜等她回到房间就笑不出来了,目光定在窗边的迷你小茶几上。
是上午差点就被他拆开的快递,里面藏着差点就让她没脸在他面前立足的‘深夜伴侣’。
岁樱站在床尾没动,明明房间里没别人,可她却一步都不敢往前迈,更别说是将那盒子拆开一看究竟了。
有些东西,不拆就是永远不会被发现的秘密,拆开,就会成为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岁樱装作看不见,躺到了床上,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偷看,她索性将被子蒙过头顶。
可惜没有用,被蒙在毯子下看不见亮光的眼睛,仿佛能穿过眼前一片漆黑,穿过那棕黄色的盒子,看见里面的丝绒袋
是和邱黎黎那个藏在衣柜里一样的,有着可爱丝绒袋,漂亮的奶油紫表面,同样又软又糯又滑的硅胶软体吗?
大一,在对这些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岁樱因为帮邱黎黎整理柜子,一不小心发现了她的惊天大秘密。
当时她没见过这种‘世面’,解开袋子,摁下开关,摁一下没反应,她就摁住。
“滋滋”的震动感把她吓得浑身一哆嗦,瞬间给扔了出去,刚好扔在了从阳台走进来的邱黎黎的脚前。
她到现在都记得邱黎黎那一秒涨红的脸。
没有人会知道,两个女孩子的深厚友谊是因一个可伸缩、可摇摆、可吮吸、还能加热的硅胶玩具开始的。
不过那时,岁樱对那个可以自娱自乐的玩具并不感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面前这个看着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怎么会有那么独特又大胆的癖好。
可惜邱黎黎到现在也不肯告诉她,那个玩具的来历,只说绝对不是她自己买的。
但是岁樱从没见她用过,或者用过,但没有让她知道。
可是那个东西的震动声还挺大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可能听不见。
被毯子捂的快不能呼吸,岁樱两个胳膊一抬,毯子被她掀开一半。
得藏起来,藏到不会被自己一眼看见的地方,不然她真的没法睡了。
可这里到底不是自己的家,虽说岁樱在这个房间住了一个星期了,可除了床、沙发,和一些肉眼可见的地方外,那些抽屉、柜子,她一样都没有打开过。
这是在别人家最起码的礼貌。
岁樱捧在那个棕黄色的快递盒,在房间里环视了五六圈以后,她看向被包裹在床垫下的床单。
不知是不是藏的离自己太近了,岁樱躺回床上后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
还想着早睡早起呢,现在看来,不失眠到天亮就不错了。
没辙,岁樱干脆去了书房。
原本打算一周就能解决的装修图,还剩下三分之一没有完成。
房间安静,只能听见鼠标点击的声音。
和楼上的人一样,楼下的人也没有睡。
从楼上.下来前,陆霁尘去了三楼的暗房,被拿下来的相机此时就搁在书桌上,而他现在就坐在桌前,手里是一串褐色的手链。
不用想就知道出自谁的手,只是没想到,她会编一串给他,还放在他枕边。
指尖来回摩挲在一颗圆润精致却又不女气的半透明珠子上,陆霁尘失神看着昏暗的窗外。
那一片是院子草坪灯照不到的地方,有风吹过,白天翠绿的枝条摇曳出暗影。
十点五十,陆霁尘拿着一个小型黑色旅行包出门,里面除了相机,还有一件外套和一些防蚊虫的喷液和药膏。
而此时,在电脑前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岁樱正站在窗边左右活动着脖子。
院子里的小径旁有草坪灯,人影闪过,岁樱刚歪到左边的脑袋缓缓挪正。
目光追着他挺括的身影,岁樱看见他穿着一身深色衣服,手里还拎着包。
这么晚了,他去哪?
岁樱忙颠着脚回到书桌前,点开手机,刚准备打电话过去询问,动作又止住。
虽说自己是无意看见的,可他若是不信呢?
下午他才说过,追问会给对方带来困扰,现在如此关注他的去向,岂不是更严重?
岁樱默默放下手机。
本来就睡不着,现在又抓心挠肝地好奇,图是画不下去了,岁樱干脆去了楼下。
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胆子却不大,客厅里寂静无声,陆霁尘又不在,岁樱便把客厅所有的灯都打开。
陆霁尘习惯晚上睡觉前将客厅窗户打开通风,这会儿,不仅被岁樱全部关上,窗帘也都合得一丝缝隙都不留。
最后,她抱着晚上从超市买回来的一小桶冰淇淋,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搞笑的综艺很能分散人的注意力,对陆霁尘出门的好奇很快就被甜而不腻的冰淇淋化开,墙上的挂钟,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茶几上也多了一个又一个的零食袋子。
岁樱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但是陆霁尘回来的时候,时间已过八点,隙不进光的客厅里,灯光亮如白昼。
陆霁尘站在沙发后,看着凌乱不已的茶几,再看着因冷气开的低而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睡着的人,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轻轻一个吸鼻的声音让陆霁尘失焦的眸光重新聚拢。
他轻步回到房间,将毯子拿出来盖在她身上,又将冷气开到适宜的温度,电视关掉后,陆霁尘怕吵到她,便没有去整理茶几上那些歪歪扭扭五颜六色的零食袋。
也怕吵到她,陆霁尘没有在一楼卫生间洗漱,他去了二楼。
许久未踏入的,原本只属于他的私人领地,如今的洗漱池边多了一个粉色的漱口杯,旁边立着一个同样粉色的电动牙刷,和他平时用的方形刷头不同,她是的椭圆形,精致小巧。
水龙头的右边还躺着一只白色包装的洗面奶,再旁边是一个乳白色的气垫梳,手柄上还贴着一个可爱的贴画。
处处都是女孩子生活的气息。
若说和以前相比未变的,就是她用的是和他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和洗发膏。明明是同种清香,却似乎因为沾了独属于她的气息,而生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就是那萦绕的清香,让陆霁尘不再迟疑。
搭在手臂上干净的准备洗澡后换洗的衣服,因他转身的动作轻旋出弧度。
厚重的实木门关上,陆霁尘回到楼下,衣服放回房间衣柜里后,他眉心轻蹙了一下。
人在怵冷的时候只会蜷缩而鲜少翻身,可一旦温度适宜或体温上升,那就难说了。
陆霁尘大步回到客厅,一点犹豫都没有的轻轻晃了晃岁樱的肩膀。
岁樱一直都有起床气,特别是她意识没有回笼且严重没睡饱的情况下。
她烦躁地闷出一道鼻息,挥掉肩膀那只扰人的手,双手抓着毯子准备盖过头顶的前一秒,她翻了个身——
陆霁尘还未来及直起腰,站离沙发边十公分远的两条腿,条件反射的就先抵在了松软的沙发边缘。
成功挡住了岁樱就要滚下去的身体,也成功让自己的两只膝盖成了岁樱的囊中之物。
岁樱习惯抱着枕头睡觉,哪怕现在怀里的枕头没那么软,布料也蹭得她脸不是很舒服,但沁入她鼻息的味道很好闻,很熟悉,也很安心。
只是这枕头不太安分。
岁樱皱着眉头,手臂圈紧,不给它一丝想溜走的机会。
即便隔着他和她的两层布料,也能清楚感觉到一触柔软,正顶在他硬硕的膝盖骨处。
垂在身侧的手指收拢成拳,如丘顶一般锋利的喉结更是滚出了山脉般的起伏。
陆霁尘垂着视线看着沙发里未醒的人。
她皮肤白,衬的她唇色是樱粉粉的红。
聚热的毯子盖在她身上,薄薄一层,清晰可见少女的袅婷婀娜。
陆霁尘移开目光,轻吸一口气,看向紧闭的窗帘。
应该不顾她的手臂力道而退出她身前的领地,又或者立马将她喊醒,让她去楼上睡,可双腿却立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喉间的声音也久久没有发出来。
算了,就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躺着的人一睡再睡。
站着的人也一站再站。
眼看半个多小时过去,陆霁尘双腿略感僵硬。
他试着动了动自己并没有多少余地的腿,轻挣的力度让睡着的人咕哝出含糊的一声。
目光从她散开如瀑的头发上收回后,陆霁尘轻叹一声,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他再次弯下腰,这次没有用手碰她,只轻唤她的名字。
“岁樱?”
一连唤了四五声,岁樱才紧了紧眉心。
感觉到圈在自己膝盖处的手臂松了力道,陆霁尘依旧没敢动,他几乎可以肯定,半个身子都歪在沙发边的人会因为他的退步而滚落下来。
就这么安静等了短暂片刻,抵在他膝盖处的柔软触感消失,那一片,被她暖出的温度被凉气一瞬席卷。
眼皮掀开的时候,岁樱最先看见的是黑色的布料,她懵怔着抬起眼。
散开的头发零散几缕铺在她侧脸,有几根若有似无的挡住她视线,她用手拂开。
岁樱连眨好几下眼,雾蒙蒙的眼底卷着惺忪的睡意。
“陆叔叔?”
惊讶的尾音轻扬,调子却软绵绵的。
“怎么睡在这?”
岁樱完全不知在她睁开眼的前半个多小时里发生过什么。
她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站在这?”
听起来像是怪他似的。
陆霁尘气笑一声:“我如果不站在这,你现在就不是在沙发上而是在医院了。”
好端端的,他干嘛咒——
突然想起那次自己从沙发上滚下地的经历,岁樱垂下眼,看见自己躺着的姿势,也看见了他笔直站立的两条腿。
和她隔着不过半只手的距离,像是为了防止她摔下去
她睡姿未动,侧脸依旧压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面前犹如站于塔顶就等着被她摘下的人。
她在笑:“你不是站在这了吗?”
陆霁尘:“”
真是什么理都被她占了。
“怎么在这睡了?”陆霁尘又问了一遍。
总不能把真正理说给他听吧。
岁樱藏一半说一半:“口渴了就下来倒水喝,喝完睡不着就看了会儿电视。”
以为她会继续往下说,等了等,没下文。
陆霁尘问:“然后就在这睡着了?”
“对呀。”
身后明明空出大片的位置,但岁樱却没有往后移,依旧保持着刚醒时的睡姿。
她喜欢被他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能脑补出了各种旖旎的小画面。
偏偏听他用一种近乎要求的声音,说:“起来吧。”
和刚溜到脑海里,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咬出的性感沙哑完全是两个极端。
岁樱幽怨地收回眼神,视线刚好落到他腿上的黑色工装裤。
她睡得沉,不确定他是不是一夜未归。
“你一大早穿成这样,”岁樱试探地问:“是要出门吗?”
“不是,”陆霁尘觉得没有瞒她的必要:“我刚回来。”
“刚回来?”岁樱坐起身,故作吃惊:“你从哪回来的?”
具体地方陆霁尘没说,只说:“赶了场日出。”
所以他昨晚十点多出门,现在才回来,是去看日出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陆霁尘愣了一下:“带、带你?”
“对呀,”她语气里一副的理所当然:“一个人看日出有什么意思?”
陆霁尘:“”
“这么浪漫的事,当然要两个人一起呀!”
岁樱渐渐眯起眼角:“还是说,你不是一个人?”
陆霁尘皱眉。
岁樱把身子朝他身前倾近,仰着脸看他:“带别的小姑娘去了?”
陆霁尘眉心皱的更深了:“乱说什么呢,”他往楼梯那儿偏了下脸:“刷牙洗脸去!”
见他转身就走,岁樱慢慢坐正回去,盯着他的背影,嘴角偷乐。
从冰箱里拿出速食豆沙包,陆霁尘抬眼,刚好看见岁樱拄着拐杖走到了楼梯口。
“等下,”陆霁尘绕过流理台走过来:“用楼下卫生间吧。”
说完,他只身上楼。
再从楼上下来,他手里拿着岁樱的牙刷和牙膏:“去吧。”
岁樱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拄拐杖的手伸手接过:“陆老师。”
陆老师、陆教授、陆叔叔、哥哥,甚至还有那声打趣他的daddy。
陆霁尘略有无奈的在想,除了他的全名,她还能再叫出些什么花样。
接住她望着自己的目光,陆霁尘眉棱微挑:“怎么不说了?”
“你,”岁樱抿了抿唇:“你一夜未归,真的只是去看日出了?”她总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疑。
“不然呢?”陆霁尘看着她:“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大晚上的,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但是岁樱没往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想。
毕竟用小叔的话来说,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中,他都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
所以她疑惑的点是他去看日出背后的原因。
就好像她自己,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特别想去看星星看月亮,去感受独自一人的漫漫长夜。
见她不说话了,陆霁尘便也没有再问,只说:“再迟些,早饭和午饭就要赶一块了。”
岁樱“哦”他一声,去了卫生间。
从住到楼上后,岁樱便再也没来过这一楼的卫生间,白色的洗手池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岁樱拉开镜柜,果然,牙刷牙杯一类的洗漱用品全都整齐的摆在里面。
想想楼上被她用了一个星期的卫生间,和这里一比,倒是显得凌乱不整了。
岁樱一边刷着牙,一边拉开浴室的磨砂玻璃。
对她来说,浴室里钉于墙上的置物架就是摆设,她总是习惯将沐浴露洗发膏护发乳这些瓶瓶罐罐放在地上,因为挤压更方便。
他不一样,东西都罗列放在银色的置架上,从低到高,井然有序。
之前岁樱也细心观察过他的各种生活习惯,但却没有一次如此真切感受到他自己与他的不同,但是现在
他习惯整洁,用过的东西都会归于原位。
她不是,东西哪用哪放。
他生活规律,每天早上都会晨跑。
她不是,能多睡一分钟绝不睁开眼。
他不爱吃外面的饭,哪怕自己厨艺不精也会亲自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
她不是,她爱点外卖,恨不得尝遍所有的街边小吃。
他细心,她粗枝大叶。
他待人礼貌,会尽量照顾对方的情绪。
她呢?总是随自己的心性来,总是抱着一股自己舒坦才是王道的社交态度。
他们处处都不同,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性格秉性,又或者为人处世
漱净口中的薄荷泡沫,岁樱轻轻叹气:夫妻嘛,不互补哪能白头偕老呢!
体验
沈确回来的前一天下午, 邱黎黎来找岁樱。
当时岁樱在睡午觉,是陆霁尘给她开的门,并带她去了楼上。
敲了两下门, 里面没声音, 陆霁尘转身, 刚想让邱黎黎在沙发里坐着等一会儿, 邱黎黎把手一抬。
“啪啪”两下。
惊到的不止陆霁尘,还有房间里睡得正香的人。
“陆叔,你先忙你的去吧, 我去把她揪起来。”说完, 邱黎黎直接拧门进去。
都没等陆霁尘说好,门就从里面关上了。
陆霁尘站在门口,短暂怔愣后垂眸失笑。
转身的时候, 听见里面传来惊诧的一声“啊”!
岁樱不知道邱黎黎回来, 美梦被吵醒, 还没完全睁眼, 就被一股子重量压在身上。
虽然不是春梦照进现实,但这么多天未见的闺蜜突然出现,她那烦躁的起床气瞬间就没了。
邱黎黎压在她身上, 两手挤着她脸:“体验感怎么样, 有没有被爽翻?”
岁樱嘴巴被她手挤得嘟嘟翘起,她扭着脸要挣脱:“我要被你压死了!”
邱黎黎依旧爬在她身上, “快点说说呀,你知道我连寝室都没回就直接跑来找你了吗, 就为了来亲耳听你的体验感!”
“那你起来!”
邱黎黎这才乖乖听话, 盘腿坐好,摆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架势。
岁樱重重吐出一口气, 蝉蛹似的往上挪,挪到半个人靠坐着。
“快点说呀,都要被你急死了!”
岁樱嘴角憋着股笑:“你先告诉我,你第一次用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邱黎黎那点小心思哪绕得过她,被她这么一问,先是脸红,然后吞吞吐吐:“就、就紧张,生怕里面那层小东西被顶破了”
岁樱震惊到坐起来:“你戳进去啦?”
她声音一点也没收着,吓得邱黎黎立马朝她“嘘”:“你小点声!”
见她扭头盯着门后,岁樱“哎呀”道:“放心吧,门口不会有人的!”
她说错了,门外真的有人。
走到门口,手刚抬起来准备敲门的陆霁尘,刚好听见岁樱的那句话,他低头看向盘子里刚洗好的圣女果。
算了,还是不打扰两个女孩子说闺房话了。
他把水果放到外面的茶几上,转身下楼。
房间里的两个女孩子完全没听见外面的动静。
岁樱一条腿伸直,另条腿盘着,上半身往前倾的同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有没有出血?”
邱黎黎眉心一皱:“当然没有啦,我就弄进去一点点!”
岁樱一副弄进她自己身体里的后怕劲:“疼吗?”
邱黎黎有点不好意思:“一点点吧,主要我弄进去的少。”
想到当初她亲眼所见过的那根东西的大小,岁樱打了个冷颤:“幸好我没拆。”
邱黎黎惊“啊”一声:“你还没拆?”
岁樱朝她坐着的那块地方挑了挑眉:“被我藏床底了。”
邱黎黎往她递过来的眼神看过去一眼,简直不相信:“你竟然能忍住不拆?”
自然忍得很辛苦,不过眼不见心不急,邱黎黎今天若是不来,岁樱差点都要把那东西忘到脑后了。
不过就算忘记,也只限在白天,这几个晚上,她还是会突然想起来,然后默默在心里告诫自己拆了以后会面临的各种后果。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拆了之后就不好藏了。
把自己的担心跟邱黎黎说了以后,邱黎黎问她:“那不然我给你带回寝室去?”
岁樱听了直摇头:“寝室还不一定有这里安全呢!”
起码陆霁尘不会未经她的允许拆她的快递,寝室里就难说了,她可是亲眼见过邵圆圆帮徐珍取快递的路上就把人家的快递给拆开了。
但是今天买家在这,岁樱忍了好几天的好奇可以先睹为快了:“你买的什么样的,给我看看。”
邱黎黎打开手机,“购买记录我给删了,不过首页一搜就能搜到。”
“就是这种,”她把手机转到岁樱面前:“给你买的粉色。”
岁樱瞧了眼,看见「已售9万+」,她嘴巴张了张:“这么多人买?”
邱黎黎叹出一声笑音:“科技在进步,女性思维也在崛起,能自给自足的事情,哪还需要男人啊!”
岁樱转了转好奇的眸子,抬头看她:“那体验感能一样吗?”
“你问我啊?”
两个都未谈过男朋友的女孩子,你看我,我看你。
蓦地,岁樱嘴角一弯:“没事,等我体验到了真人的快乐,我绝对会和你分享的!”
邱黎黎一连“哎哟”两声:“那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岁樱想都没想就夸下了海口:“三个月,我保证,绝对能给你写出一篇千字小作文!”
“三个月?”邱黎黎都不想打击她:“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学了,开学以后你觉得你俩还有机会见面?而且你不是说你小叔马上就要回来了吗,那你接下来还能继续在这住?”
这就说到了岁樱目前面临的最大难题。
虽说小叔跟她打了包票,可陆霁尘会给的结果对岁樱来说充满了变数。
“你小叔什么时候回来?”邱黎黎问。
岁樱松开咬住的唇瓣:“明天下午四点就能落地了。”
*
如陆霁尘所说,他和沈确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这段时间两人联系频繁,完全是因为岁樱的缘故。
一连两天,先是收到沈确发来的航班时间,隔日又收到他的已登机消息。
当然,他收到的,岁樱也都收到了。
午饭的时候,陆霁尘提起:“你小叔有跟你说晚上一起吃饭吗?”
岁樱点了点头,手里的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都好几分钟过去了,她一块菜也没夹。
“不合胃口?”
岁樱摇头,眉间笼着万千解不开的思绪:“不饿。”
可是早饭她也没怎么吃。
陆霁尘夹了块他今天照着视频做的锅巴炒肉。
看似简单的一道菜,过程却很复杂,先是做米饭,盛出来待凉,然后腌制牛肉,除了要把牛肉炒出来,还有一些辅料要单独炒,为了不让炒好的牛肉冷掉,这期间还要另开一灶炸锅巴,好在时间他把握的好,肉片炒好的时候,锅巴也正好出锅。
将炒好的肉片倒在酥脆的锅巴上时,他整个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尝尝这个,我今天第一次做。”
其实岁樱坐下来的时候就一眼看到这道菜了。
连着那块锅巴和肉放进嘴里,只嚼了一口,她就眼睛一亮:“好吃诶!”
“肉片滑嫩,锅巴酥脆!”她拇指一竖:“可以和饭店里的媲美了!”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夸赞。
陆霁尘笑着又给她夹了一块:“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做。”
下次
这话可以是真心,也可以是随口一说。
岁樱抬头看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陆霁尘自然没有深想她话里的意思:“你想吃的时候。”
那一刻,岁樱突然在想,如果小叔不提这事呢,她是不是就可以装傻地继续住下去?
但是那样的话,她岂不是每天都如坐针毡?
岁樱陷入两难。
但她又是天生的乐观派,从小到大没什么事能在她心头盘踞烦扰她过久。
如果该来的总会来,那就等来了再说!
裹在心头的麻绳一解开,没能细细安抚的胃顿觉空落落的了。
碗里的米饭没吃多少,但是那盘锅巴炒肉被她一扫而光。
亲手做的饭菜被别人吃光,那种感觉远比自己吃更为满足。
陆霁尘声音能听出明显的愉悦:“看来我厨艺的不精进不是因为天赋,而是缺少尝试。”
岁樱托腮看他,漆黑的瞳孔很亮:“以后有我这个小白鼠在,你就可以放手大胆地去尝试啦!”
从早上她起床后,陆霁尘就发现她情绪很低落,一个上午也没回楼上,闷着头坐在沙发里,中途他几次从房间里出来倒水,她不仅没理他,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女孩子的心思千变万化,他不知道要怎么问,又或者,问了她也不会说,所以他才特意学了这么一道菜,试图在食物上想让她开心一些。
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却没想,竟然真的有用。
这不,扁了一上午的嘴巴,终于往上弯了。
对陆霁尘来说,照顾一个人,不仅要照顾好这个人的饮食起居,情绪的好坏也要适时的兼顾到。
既然她现在心情有变好,陆霁尘便斟酌着开口:“今天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岁樱托腮的动作细微一僵,看着他的眸色也倏地一顿。
她动作及神色的变化,都被坐她对面的陆霁尘细心捕捉到。
“我就是随口问问,如果不想说,或者那件扰你不开心的事情已经过去,你就当我没问。”
岁樱垂下眼,看着碗里没有吃完的米饭,唇瓣几度抿合后,才开口。
“也没什么,就是昨晚我爸给我发短信,聊了几句。”
她觉得自己也不算说谎,昨晚爸爸给她打了八月份的生活费后,照例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问她最近过的怎么样,她说挺好之后,又有些后悔,自己脚伤的事情刚编辑一半,因为爸爸的那句【那就好,早点睡吧。】她又默默将未编辑完的两行字按了删除。
虽说这件事并没有完全支配自己的心情,可终归还是掺杂其中。
不过她的回答倒是有点出乎陆霁尘的意料。
他还以为是一些少女心事,准确来说,从邱黎黎来找过她之后,她的心情就有了若有似无的变化,只是今天尤为明显。
陆霁尘问:“是跟爸爸说了脚伤的事?”
岁樱摇了摇头:“没说。”
陆霁尘猜,应该是想说又没说导致的委屈。
“你的脚现在在恢复期,没什么大碍了,”他停顿了一下:“现在说的话也行,等完全好了再告诉他也可以。”
“如果是你呢?”岁樱问:“是你的话,你会告诉你的父母吗?”
“这要看各人了,我是男人,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小伤,而且我这个年龄,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处理,但你不一样,你是女孩子,独自一人在这个城市上学,按理说,在你受伤的最初就应该告诉他,但是你没有,或许你有自己的顾虑,但我想说的是,那些顾虑都是从你的角度出发,若是站在父母的角度,只要你说了,他们一定会放下手里的一切来看你的。”
“是吗?”岁樱苦笑一声:“那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爸爸,他是个大忙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带歇的那种。”
“那是因为你没有什么让他担心的地方,他才会如此的放心。”
岁樱不说话了,因为陆霁尘说的没错,从妈妈走了以后,她的很多少女心事都没地儿诉说了,虽说和爸爸关系不错,可爸爸终归是男人,而且妈妈一走,爸爸更是了无牵挂似的,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还总说要为她打下一片金山银山。
且不说她抱着那堆金山银山能不能幸福一辈子,起码这两年,她和爸爸的关系疏远了很多,逐渐的,她也养成了喜忧都不报的习惯。
见她不说话,陆霁尘问:“不然你可以试着跟爸爸说一下你脚受伤的事,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昨晚岁樱的确是这么打算的,阴差阳错没发送成功,开始她还满心委屈,但后来她又有些庆幸。
的确,爸爸一直都很疼她,和她联系少大约也是因为觉得这个女儿很省心,但这不代表在知道了自己受伤还会不闻不问,可万一他一紧张回来看她呢?万一再托他那左膀右臂留在她身边照顾她呢?
那她继续住在这里的计划不是落了空?
见她半晌不说话,陆霁尘说:“当然,不想他担心的话,你也可以说你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岁樱当然知道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好。
他这人本就细心,想必也是因为看她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想纾解她。
可真正揪着她心,让她忐忑难安的哪是这件事呢?
但是面对他刚刚那段语重心长的开导,岁樱除了点头就只剩点头。
“我等会儿就跟他说。”
陆霁尘点了点头:“早上起那么早,等会儿吃点水果睡一觉,你小叔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我们六点走。”
*
六点五十,陆霁尘带着岁樱来到沈确说的那家餐厅。
岁樱今天没拄拐杖,也没化妆,头发是临走时,陆霁尘给她编的鱼骨辫,配上她身上穿的露着双肩的挂脖长裙,整个人透着一种介乎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气质,娇软又明艳。
门口迎宾将两人引进去。
岁樱刚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沈确朝自己挥手:“这呢!”
慢他两秒,一个女人随之在他身边站起身。
这人竟然把新交的一块儿带去旅行的女朋友也带来了!
真是意外又
合乎情理。
如岁樱说的,沈确的确是交过不少的女朋友,不过他这人并不渣,分手的原因十个有九个是因为他忙起来‘六亲不认’。
没有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被如此的忽视,再加上他喜欢的都是娇柔的如同水一般的女人,这种类型都极需细心呵护,所以他的恋爱结局几乎都是被分手。
今天是岁樱第一次如此正式的见他女朋友。
和之前偶然或无意见到的那些都是如出一辙的类型。
前凸后翘,温软细腰。
朱唇皓齿,香肌玉肤。
陆霁尘推着岁樱刚一走近,不等沈确再次开口,女人就先出声了。
“你就是岁樱啊?总听沈确说起你,没想到你真人比他手机里的照片还要漂亮呢!”
声若黄莺、酥麻入骨。
岁樱笑了笑:“你也很漂亮。”说着,她视线瞥过去。
接到她眼神,沈确忙接住话:“怎么还坐上轮椅了?”
陆霁尘在岁樱身后弯下腰:“要换到椅子上坐吗?”
白色软椅和她屁股底下坐着的黑色轮椅都是差不多的高度。
岁樱摇头说不用。
陆霁尘便转身招呼来服务生,撤去了一把椅子。
餐桌对面,没怎么被搭理的沈确,略有吃瘪地看了看两人。
陆霁尘只是话少,但不代表没有礼貌。
安顿好岁樱,他走到餐桌前,见对面两人还站着,他视线从沈确脸上移到他旁边。
沈确就等着他这个眼神呢,忙抬手揽在女友身后:“介绍一下,我女朋友,乔玥。”
陆霁尘浅浅颔首,说了声你好。
“你就是陆教授吧?”女人随着陆霁尘落座也随之坐下,但是话没有停:“总听沈确提起你。”
陆霁尘没有接话,只是礼貌笑笑。
倒是岁樱,看向斜对面:“小叔,你怎么走到哪都把我和陆叔叔挂在嘴边啊?”
沈确笑:“谁让你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呢?”
就会说这些场面话。
“老陆,你看你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再点几个。”沈确将面前的菜单递过去。
陆霁尘接住却放在了一边,说了声不用。
不过因为沈确的那声“老陆”,岁樱抿嘴笑。
边笑边用胳膊碰了陆霁尘一下:“他平时都这么喊你?”
心虚理亏的时候才会这么喊,以为能拉近距离,但往往陆霁尘不太理会他这声。
服务生过来倒水,沈确便随口问了句:“岁樱,要不要喝点红的?”
不等岁樱回答,陆霁尘抬眼看向对面:“她脚伤不能喝酒。”
这要换做旁人,讲不好还会因为他这句而尴尬一下。
沈确不会,还笑说:“可以啊,你现在都快赶上我这个亲小叔了。”
说完这句,他又把矛头指向岁樱:“以后有两个叔叔盯着你,看你还敢不乖。”
要不是他女朋友在,且今天这顿饭又尤其重要,岁樱绝对要怼他两句。
她忍住,露出乖巧的笑:“我当然乖了,就算在你面前不乖,那在陆叔叔面前也不敢不乖。”
陆霁尘露出了进来后的第一个笑,扭头看她:“我有这么可怕吗?”
岁樱自然而然地往他身侧歪了几分身子:“开个玩笑嘛~”
“看看,看看,”沈确被她拖长的尾音弄的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这才和陆教授住几天,撒娇都学会了?”
岁樱朝他囊了囊鼻子:“要你管!”
沈确开起玩笑:“看来咱们陆教授的确是有自己的一套,你班上的学生,是不是也都这样?”
陆霁尘放下手里的水杯:“哪样?”
“看见你都变成了小白兔?”
陆霁尘皱眉:“注意你的用词。”
得,一句玩笑开不得。
菜陆陆续续的都上齐了。
一桌四人,就只有沈确给女友倒了杯红酒,还顺带一句:“我开车,回家了再陪你喝点。”
女人莞尔一笑:“好。”
陆霁尘浅浅抬眼看过去一眼后又把视线落到面前的菜色上。
除了两盘素炒,其他的全部都能看见红色的辣椒。
真不知他这个‘亲’叔叔是为了照顾女友的喜好,还是压根就忘了侄女的脚。
眼看岁樱夹了一块满盘红椒里的辣子鸡块到碗里,陆霁尘眉心倏地一皱。
“你能吃辣吗?”
岁樱轻“啊?”一声,扭头看他。
有‘别人’在,陆霁尘也不好说什么,微微偏头,小声叮嘱:“先尝一点,辣的话就别吃了。”
岁樱其实很能吃辣,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饮食太清淡了,让她对辣的承受力减弱。
只咬了小小一口,就被呛出了一声咳。
陆霁尘直接用自己的筷子把她放回碗里的鸡块夹到他面前的吐骨碟里,又将果汁递到她手边。
再次扫一眼桌上的七八盘菜,仅有的一盘素炒也是岁樱不爱吃的香菇青菜。
陆霁尘掀着眼皮看了眼对面,某人正在殷勤给女友夹菜。
“你最爱吃的香菇,他们家都是用野鳝做高汤,鲜的没话说。”
陆霁尘只觉对他无话可说。
桌角也有点菜的二维码。
这家餐厅主打川湘特色,陆霁尘把所有菜色看了两个来回,最后加了一道唯一不辣的凉菜酱香鸭,以及主菜里唯一不辣的菠萝咕噜肉,想到她那一到晚上就消化的特别快的胃,陆霁尘又加了两道甜食,提交后,他直接付了款。
岁樱就坐他旁边,从他刚刚把手机掏出来再到收起,岁樱已经瞥了好几眼。
但她明知故问,用胳膊碰了碰陆霁尘:“你干嘛呢?”
“加了几道菜。”尽管他说话声不大,可还是被对面的人听见。
“刚刚让你点你不点,怎么着,现在又嫌不对你胃口了?”
陆霁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辣了?”
沈确朝他旁边抬了个下巴:“你旁边那位可是个无辣不欢的主儿。”
陆霁尘扭头。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接到岁樱电话的那天,她哭腔着音跟他抱怨,说他点的外卖太辣,都要把她的眼泪都给辣出来了。
“无辣不欢?”
岁樱无辜眨眼:“没、没有啊,”她心虚的眼神一收,警告地看向沈确:“我脚伤不能吃辣你不知道?”
沈确反应了两秒:“嗐,看我这记性。”
一顿饭,吃的轻松却又没那么愉快。
结束后,陆霁尘推着岁樱出了餐厅,沈确去了收银台,卡都拿出来了才被告知说已经买过单了。
他追出来的时候,陆霁尘已经推着岁樱走到了车边。
“你先上车,”沈确把车钥匙递给女友:“我去打个招呼。”
走过去也不过十来米远,沈确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岁樱扶进副驾驶,又看着他推着轮椅去了车尾。
眼看沈确走过来,岁樱忙摁下车窗,“小叔。”
沈确问:“什么时候去医院复查?”
岁樱说下周,她瞥了眼后视镜,见陆霁尘还没从车尾走过来,她两手扒着车窗,声音压低:“小叔,你什么时候帮——”
后面的话随着后备箱合上的声音而止住。
陆霁尘走过来,淡淡目光落在沈确脸上:“还有事儿?”
沈确瞅了眼他不冷不热的表情,“你说你,都说好了我请,你怎么还提前把单买了?”
“一顿饭而已,”陆霁尘音色平稳又缓淡:“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少来,”沈确偏了偏脸,意指车里坐着的人:“麻烦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就不能让我还个人情?”
陆霁尘笑了笑,语气随意:“没多大事,不用还。”
“行吧,”沈确双手插兜,走近他一步:“晚上回去让她把行李收拾一下,明天我过去接她。”
陆霁尘微一蹙眉:“住你那?”
“不然呢,”沈确笑:“我人都回来了,总不好再麻烦你。”
“你女朋友呢,”陆霁尘问:“吃饭的时候听你那意思,也住你那?”
抛开工作时才会有的严谨稳重,生活里的沈确总是一副散漫不羁的模样,他不太在意般:“一块儿住呗,我那又不是只有一个房间。”
陆霁尘扭头看向车厢里的人,白炽的路灯下,他眸里却有浮光影绰。
舍不得
接到陆霁尘看过来的眼神, 岁樱心脏倏然收紧。
车窗玻璃虽然开着,可两人具体说了什么,她却听不清楚, 只听小叔说了什么人情, 什么麻烦
眼看陆霁尘收回视线, 岁樱把脑袋往窗边挨近。
路边时不时有鸣笛声轰进耳朵, 将那本就听不清声音更是卷得微乎其微。
天呐,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岁樱急得两只小脚都忍不住地跺在脚垫上。
耳朵还拼命竖着的时候,只见陆霁尘转过身来。
“嗳, 老陆——”
陆霁尘已经走到车边, 拉开车门后,他才看过去一眼,一声“走了”让沈确欲言又止。
回去的路上, 岁樱时不时扭头看她, 开车的人却目光丝毫不偏转。
岁樱像是揣了只小猫在心里, 心脏都要被挠破了。
“陆叔叔。”她实在憋不住了。
陆霁尘依旧目视前方:“嗯?”
“你和小叔”岁樱一双试探的眼睛定在他光影掠过的侧脸上:“你们都说什么了?”
“他说让你晚上回去收拾行李, 明天来接你。”
岁樱嗓子眼一噎,在陆霁尘看过来的时候,她声音陡然拔高:“你、你答应了?”
陆霁尘朝她笑了笑, 没有立即回答她。
岁樱揪着身前的裙布, 气恼沈确的同时,委屈又无措。
还跟她打包票呢!
还信誓旦旦说两人是兄弟, 关系铁,这下现原形了吧, 就会说大话!
心里碎碎念的同时, 她嘴唇噘得老高。
陆霁尘再度扭头看她的时候,被她的表情逗笑:“不想跟你小叔住?”
她都这样了, 他还笑!
岁樱侧过脸,剜他一眼:“想啊,当然想,那可是我小叔!”
话音里的气性都要冲出车厢顶了。
陆霁尘含笑叹气:“我猜也是。”
岁樱差点被他的话噎住。
这人的大脑是直的吗,都听不懂她好赖话!
要不是看在他开车的份上,岁樱都想去锤他两拳。
她重重地哼了声:“是什么是,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嘛?”
见他半晌不说话,岁樱把脸转过来,身子也转过来。
“你就这么狠心,是不是?”
这话就说的没良心了。
陆霁尘问:“我怎么狠心了?”
岁樱气得鼓起两腮:“他大忙人一个,你还把我丢给他,不是狠心是什么?”两下嘴唇一扁,她声音开始中气不足:“白喊你这么长时间的叔叔了!”
说完,她身子一转,后背重重靠回椅背里。
或许是所有的期待落了空,又或许越说心里越委屈,她鼻子开始发酸,泪腺也开始发胀。
不过一个眨眼,眼泪立马扑簌了下来。
可她自尊心又强,手背一擦,气鼓鼓地说:“别想把我当皮球的踢来踢去,我晚上就搬走,你们谁我都不麻烦!”
她话音落地的后一秒,车子也打了双闪在路边停下。
陆霁尘转过身来,听得出她鼻音发重,刚刚余光里也看见她擦眼泪的动作,他跳过明知故问的是不是哭了,而是问她。
“搬去哪?”
岁樱一个眼神也不给他:“要你管!”
“搬去哪?”他又问一遍,但这次的音调和刚刚明显不同,声音沉的像天边拨不开的浓浓绛雾。
认识他到现在,岁樱还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她慢慢转过脸来,不可置信的同时,嘴角开始往下撇:“你在凶我嘛?”
那声音、那表情,别说他回答说是,就好像沉默都会成为让她眼泪决堤的一根稻草。
陆霁尘微微愣了一下,“没、没有,我凶你干——”
晚了,他话还没说话,就看见豆大的两滴眼泪从她眼睑处滚了下来。
这次,陆霁尘是真的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自己一个语气的不对就把她惹哭。
他怔在那儿,看着她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滚,可他却无措的,手也不是,脚也不是。
手伸过去又收回来,一连抽了好几张纸巾再递过去:“别哭呀!”
不说还好,越说,她眼泪滑得越快。
岁樱也不用手遮脸,就这么让自己的眼泪堂而皇之地掉在他视线里。
在陆霁尘的记忆里,自己从未把那个女孩子弄哭过。
可面前这姑娘,却实打实的在他面前哭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医院,他给她买了副拐杖,她因为感动,说从没谁对她这么好过,所以哭了。
第二次是在家,在楼上,在原本他住的卧室门口,她说怕鬼,扑到他怀里,眼泪蹭了他一颈子。
第三次是帮她取快递的那天中午,她问他是不是生她的气。
第四次,就是现在。
认识她也不过三个星期,二十多天,他就把她弄哭了四次。
且不说次次都是他的错,可多多少少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陆霁尘没有哄人的经验,除了一遍遍地说着【不哭了行不行】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新鲜的词。
一边哄着一边又解释:“真不是凶你,这么晚了,你说你能搬去哪?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我要怎么跟你小叔交代?”
岁樱抽噎着,话连不成句:“你、你都把我、把我扔给小叔了,以后、再、再也不用、跟他交代了!”
给她的纸巾,她也不接,陆霁尘只能亲手给她蘸眼泪,也不知泪腺怎么就这么发达,擦不尽,还越擦越多。
他声音无奈:“我这不是没答应吗?”
抽噎声蓦然止住。
岁樱红着眼看他,眼睫上缀着眼泪,微张的嘴唇更是一颤一颤的。
陆霁尘被她这阀门似,说止就止住的泪腺弄的失笑。
岁樱打了个哭嗝:“你、你没答应?”
“怎么答应?”陆霁尘又抽了张纸巾,蘸了蘸她挂着泪的眼睫:“吃饭的时候你也听到了,他女朋友现在也住他那。”
得到了他确切的答案,所有的理由都成了岁樱嘴硬的借口。
“住就住呗,我又不和他们一个房间。”
抽泣声很快止住,只有音色还有哭过的痕迹,哑哑的,听在耳里,带着几分娇嗔的味道。、
陆霁尘有些苦笑不得:“听你这意思,是真的想过去和他们一起住?”
岁樱恼了他一眼:“如果你真舍得的话”
“刚才不还说我狠心?”
岁樱没说话,视线落到他手,被她眼泪沾湿的纸巾揉成团,没丢,还窝在他掌心里。
看在眼里,有一种揉着她心脏的酥麻感。
如果他揉的不是纸巾,也不是她的心脏,而是
岁樱脸一红,忙转过身坐正。
陆霁尘还保持着姿势,侧着身看她:“刚刚说要搬走,是准备搬去哪?”
这人真会穷追不舍。
岁樱扁了扁嘴:“宿舍呗,我还能去哪?”
“搬过去之后呢?”陆霁尘揪住这话题不松:“怎么睡?飞上去?”
岁樱恼他一眼:“我打地铺不行啊?”
闻言,陆霁尘眉梢一挑:“这倒是个好办法,”他笑:“今天太晚了,明早送你——”
“陆霁尘!”
陆霁尘眼角一眯:“现在都这么大胆,开始直呼我名字了?”
岁樱嗓子里噎了几秒,被他恼红的脸说变就变。
“哥哥,哥哥,”钻了空子,她像只得逞的小狐狸,笑的一脸狡黠:“喊哥哥总行了吧!”
陆霁尘含笑叹气:“别喊daddy就行。”
daddy
岁樱嘴角溜出坏笑:“那可说不准,万一哪天你把我弄哭了”
陆霁尘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会联想到她所谓的“哭”会是她脑海里的气喘娇吁。
他坐正回去,“接二连三的把你弄哭,我还是不是人了?”
“偶尔不当回人,也不是不可以”
她声音低的只有自己才能听清,陆霁尘把脸偏了几分过来:“什么?”
岁樱自然不可能再重复给他听,瞅了眼那只靠近过来,被昏黄灯光斑驳了出碎影的耳朵,她好想往哪里吐一吐属于她的气息,可是又只能忍住,她咕哝着:“听不清算了。”
陆霁尘回正身,看了他一眼,笑:“晚上吃饱了吗?”
怎么可能吃不饱,单独给她点了那么多的好吃的。
想起那甜到有些发齁的红糖糍粑,他一夹就给她夹了四块还是五块,吃的她到现在还觉得嗓子里腻腻的。
岁樱从来都不是一个会逼自己吃不喜欢吃的东西的人,只不过今天是被他额外点餐的举动感动到了,而且还是他亲手给她夹的。
当然,这件事不能完美的原因不能怪他,他已经从生活细微里观察到她很多的喜好,那些没观察到的,她觉得可以亲口告诉他。
“哥哥。”
车子已经驶回车道,陆霁尘皱眉失笑:“这称呼不准备改了?”
岁樱眼尾往他那边斜:“你别打岔。”
陆霁尘不说话了。
“其实我吧,也不是一点辣都不能吃,只不过现在是因为脚伤不能吃。”
这件事,陆霁尘已经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
沈确就算再想就着他女友的喜好,也不可能一点都不顾及她,那家伙还没那么顾此失彼。
“我知道,”陆霁尘说:“你小叔说了,你是个无辣不欢的主。”
但是她当时否认了呀。
岁樱低下脸:“也没他说的那么离谱,就是能吃一点辣而已。”
陆霁尘点了点头:“但是没那么爱吃甜,是吗?”
岁樱扭头看她:“你知道?”
陆霁尘嘴角勾出浅浅弧度,没说话。
岁樱不懂了:“那你还一个劲的给我夹那红糖糍粑,还净捡糖最多的?”
“惩戒。”
岁樱听得糊涂:“惩戒我什么呀?”
陆霁尘没有去看她满是疑惑的脸:“当初是谁哭着给我打电话,说自己被辣哭的?”
岁樱:“”
“那你用辣惩罚我就好啦,干嘛用甜的?”
在他不知道她不爱吃甜的情况下,这算哪门子的惩戒。
车厢里安静的只能听见擦着车身而过的风声,很快被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打碎——
“舍不得。”
他大概不知道这三个字带来的冲击力。
语速平平,神色淡淡。
如海浪。
不,更像海啸,汹涌地席卷、拍击着她身体的每一处。
岁樱听见自己胸腔下的轰鸣,在安静的车厢里,连她自己都觉得吵。
可是他又说:“而且你现在也吃不了辣,真用辣来惩戒你,那我成什么人了?”
岁樱激荡不已的心渐渐落回沉稳的起搏。
这种平复不是因为他刚刚那句解释。
是满足后残留的欢喜,依旧沉寂在他刚刚说的‘舍不得’中。
或许偷偷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在对方的一言一行中找糖吃,可她真的在他身上尝到了甜。
不会觉得腻,刚刚好的甜。
但是很快,陆霁尘又问她:“冰淇淋不也是甜的吗?”
岁樱说:“那不一样。”
就好像吃辣,有的人的确不能吃辣,但对某一样自己很喜欢的东西,会自发的冲破底线。
陆霁尘回望她一眼:“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
“你想说双标,是不是?”
陆霁尘笑了笑:“但是很合乎情理。”
车子很快开进小区,陆霁尘把车停进车库。
把她从副驾驶扶下来的时候,陆霁尘问她:“明天周六,中午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饭?”
“当然要啦,”岁樱想都没想:“上次我都答应爷爷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我上次给你串的手串呢?”
“在我那呢。”
这事他一直没问她,今天正好她提,陆霁尘便作随口:“怎么想起来送我手串这种东西?”
“你不喜欢啊?”岁樱歪头看他。
倒是谈不上喜不喜欢,他垂眸笑了声:“就是觉得该是你们女孩子戴的东西。”
岁樱看着他往车尾去:“照你这么说,那项链戒指也只能女孩子戴喽?”
伶牙俐齿。
陆霁尘把轮椅从后备箱里搬下来,撑开,推到她面前。
“你倒是会举一反三。”
“那你说我反的对不对吧?”
“对!”陆霁尘无奈:“坐下,推你回去。”
每次岁樱坐在轮椅上,总喜欢后仰着脸看他。
不知是不是他五官生得太好,无论什么角度看都近乎完美。
岁樱一边欣赏着他那张倒立在她眼睛里的盛世美颜,一边说:“那可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你不许弄丢了!”
陆霁尘低头看她:“知道了。”
“还有,”还没说呢,岁樱就抿嘴笑了:“明天去爷爷那,你记得给戴着。”
陆霁尘皱了皱眉:“为什么?”
岁樱不告诉他原因:“反正你戴着就好啦!”
面对她满眼的笑意与期待,陆霁尘有些不情愿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无奈的点头。
回到家,两人互道一声晚安后就回了各自的领域。
陆霁尘拿着睡衣去了卫生间。
岁樱则是站在床尾,犹豫了好半天,最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藏在床底的快递盒给捞了出来。
拆呢,还是不拆呢?
她坐在地上,两腿呈四十五度的角剌开,盯着那棕色的快递盒,开始陷入无止境的纠结里。
长达半个小时的心里斗争结束,理智终于战胜了欲望,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把箱子往空荡荡的床底一推!
快递不拆就要找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
洗完澡出来,岁樱去书房找了本书,是陆霁尘之前留在书桌上没有收起来的。
其实她更想看他写的书,可惜要爬梯子。
明天还要去他爷爷家吃饭,她可不想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可是看书真的需要静下心来,一行字还没看完,那声“舍不得”突然就涌进了她脑子里。
铺天盖地的,连带着把今晚他和她在餐厅里、车厢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一点一点地回味了一遍。
最后又回到那句“舍不得”
岁樱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
下巴的痘痘刚好,绝对不能再熬夜失眠了。
啊!
差点忘了,她还没和小叔道谢呢!
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
时间不算太晚,那两位又刚坐了一天的飞机,想必不会这么急切的一回家就腻歪。
不过岁樱还是把通话改成了短信形式。
岁樱:【小叔,没打扰你吧?】
也不过几秒,沈确的短信就回过来了:【高兴了?都开始主动理我了。】
岁樱一边打字一边偷乐:【哪的话,我一直都很主动在理你好不好?】
沈确:【得了吧,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你对那个叔叔可比对我这个叔叔要亲多了!】
岁樱:【我怎么闻到了酸味呀?】
沈确:【我至于?我侄女多个人疼,我高兴还来不及!】
原来作为旁观者,他也能看出陆霁尘很疼她呀!
岁樱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那你以后有的高兴了!】
沈确:【看出来了,真挺疼你的,比疼他那个亲侄女还疼!你这丫头,可以啊,哄人的技术见长!】
岁樱不乐意听这话:【什么叫哄,人家疼我对我好,那是发自内心的好不好?】
沈确忍不住打击她:【他什么人我还不了解,但凡你没用手段,你以为他对你和对别人能有什么区别?】
是这样?
岁樱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她用过的手段。
哭算吗?
骗他说有鬼扑到他怀里算吗?
故作生气想让他多哄哄她又算吗?
岁樱眼睛陡然一亮:【小叔,他是不是特别吃软啊?】
沈确:【吃不吃软不知道,但是不吃硬。】
那就是吃软呀!
岁樱两眸一转,屏幕上弹出一条信息。
沈确:【我劝你少动歪心思啊,他这人心细着呢,捉弄人的事,你别再干了,听见没有?】
手机被可怜兮兮的扔在了床上,而床上的人已经溜到了楼下。
上次买的串珠已经用了大半,只剩一些颜色不算可爱的深色。
但这正合岁樱的意。
他给陆霁尘串的那串手链,用的是褐色的珠子,但是首尾两颗是黑色。
岁樱把首饰盒拿上了楼,从里面找出另外三颗黑色,对着灯光仔细地看,能看见里面藏着金色的字母,很细很细,不易发现。
和送给陆霁尘的那串一首一尾的两颗黑色不同,岁樱给自己串的这串,三颗藏着他名字首字母的黑色珠子是连在一起串在手串中间的。
串好之后,岁樱直接戴在了手腕上,白嫩嫩的手腕对着床边的落地灯照了照。
白天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秘密,此时被岩浆般的诱黄一照,所有的秘密都摊在了眼底。
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串藏着少女暗恋的手串,此时正被陆霁尘圈在指腹上。
天花板的灯关了,只留一盏氤着半圈昏黄的落地灯。
他眸光顿住,盯着食指指腹上的两颗黑色串珠。
【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