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脑补升级

    郭千山等人远远瞧见仙师从天上飞下来, 立即拔腿奔过来,出来得太急,他们都忘了骑上马, 每个人只靠着身下两条腿,跑得气喘吁吁脸色泛红。

    但真到了仙师跟前, 他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那人身上外袍碎为粉末,玄色护甲也崩裂, 露出下面青碧色箭袖中衣, 却半分不显狼狈, 反而衬得他愈发清贵孤高。而他分明刚刚击杀了一位筑基修士,却半点不见自得,回头望来时神色霜冷,空寂如山巅落雪。

    这个人,仿佛就不应该落在人间。

    他们唯恐再上前一步, 就会让眼前这人沾染红尘,堕入浊世。

    刚刚神游天外, 如今已回神的迟一悬:懂了!虽然鼓起勇气来问工资, 但在老板面前还是难以张口。

    迟一悬毕业前去大公司实习过,虽然谈工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职场新人总是羞于启齿, 每个人都会有这个阶段。如果他是打工人, 他坚决捍卫大家的权利,可他现在是老板,还是个穷鬼老板,口袋空空就和人谈工资, 总觉得像是在画大饼。

    没关系,咱很快就富了。只要赶在月底发工资前把薪资谈好, 咱就还是好老板。

    于是迟一悬飞快淡定,对众杂役道:“你们先回去,谷中一切照旧,我出去一趟,短则一日,多则数日,回来后再与你们细说。”

    印章结界就先留在山谷里,他珍贵的点数不能没有保护,况且那结界不影响他的点数出入。

    郭千山等人微微一震,飞快点头称是,再一抬眼,迟一悬的身影已经飞远了。

    ***

    迟一悬正在前往银城的路上,他晋升筑基后,命器的侦查范围扩大到了半径三百里,而距离朝歌两百里外,就是最近的城池:银城。

    银城以曾经出过一个银矿而出名,长生界虽然能修仙,但凡人间的流通货币还是金银铜钱,至于灵石,那不是用金银就能换来的。通常只有修士行走凡人城池时拿灵石换金银,反过来就难以找到兑换渠道了。

    命器的侦查范围虽然只有半径三百里,但这个半径是以迟一悬本人为中心的,也就是说他飞得越远,命器能侦查到的范围就越广。

    之前还没筑基,又不能御风,迟一悬不敢在外面瞎跑,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山谷,他的点数就会出点什么事,现在不同了,附近唯一的筑基修士被他干掉了,他暂时不必担心半路会冒出个仇家来。

    他一边御风飞行,一边熟悉筑基后的灵力,对命器道:“御风消耗的灵力有点多,看来以后还是得搞个代步的。”

    【那么您是想要法器还是灵兽呢?】

    迟一悬思量,“法器也要消耗灵力,但可以用灵石代替,灵兽需要驯化,还要大量饲料供养,还得找人专门照料……”说来说去,都是要花钱。

    迟一悬心里叹气,还是穷啊!希望这一趟能有所收获吧!

    本来刚刚筑基,又经历过一场战斗,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回去调息灵力并消化这次战斗的经验收获。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先赶去银城的奇珍堂,进一步抹消宋典来的痕迹。

    有了命器的侦查辅助,迟一悬不需要进城打听,更不需要费心查找,他刚刚接近银城,命器就在地图上标出了奇珍堂的位置和宋典来的居所。

    迟一悬瞥了一眼地图,身影就在昏暗的天空中化作一抹流光落入银城当中。

    夜幕降临,银城的繁华却丝毫未减。

    除却寻常商贩,还有身着各式护甲的修行者在银城来来往往,他们有的背着武器,有的提着包裹,有的悠闲自得,有的行色匆匆。

    城中最繁华的当属奇珍堂所在的青云街,沿街都是小两层的商铺,有的卖吃食、有的卖衣裳、有的卖武器,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这些铺子不卖的。

    然而贩卖护甲和丹药的,只有奇珍堂一家。

    那些修行者无论是想要出城还是刚刚回城,都得往奇珍堂去一趟,有的是更换或修补护甲,有的是备些丹药以求保命,他们通常钱袋鼓鼓进去,再两袖空空出来。

    【无论如何,修行者的生活总归不会太差,但还是有许多凡人,挣扎在饥寒交迫那条线上。】

    命器的侦查范围变大,自然也看尽了这银城的市井百态。

    迟一悬:“为什么?”

    【因为附近有太多人想要定居银城。毕竟银城有高大的城墙,还有卫队,住在城里不必担心生命危险,若是城池外的村镇,则有概率被妖物撞毁屋墙,村镇里每年都有死于妖物之口的凡人。】

    【另一个原因就是,城市里的凡人召唤出命器的概率更高。】

    这一点不必命器提醒,迟一悬也发现了。一进入银城,他就明显感觉周围的灵气更活跃,浓度更高。而通过原身的记忆,他也隐约察觉到这一点。

    虽然说几乎每个人都能召唤出命器,但一个人一年只能召唤一次,如果今年不行,就得等明年,有的人小小年纪就召唤出命器入道修行,有的人年过半百才召唤出命器。而生活环境越好的人,召唤出命器的概率越高。虽然偶尔也有例外,但这个统计大体不会出错。

    据说东辰洲那种灵气浓郁的修行胜地,多的是七八岁就召唤出命器的天之骄子。

    “这个世界唯一公平的,大概就是命器不能定制,召唤出什么都看命吧!”何念远身在东极洲这样的乡下地方,依旧召唤出了令仙门也垂涎的顶级命器,令他在灵气贫瘠的东极洲以超越常人的速度飞快筑基。

    可是筑基修为在东辰洲那些仙门眼里,依旧弱小如蝼蚁。

    “究竟是什么魔鬼,想出了剥夺别人命器的办法?这命器是别人的,他夺走了还能像原主那样契合?”迟一悬飞快下了定论,“一定是那种天天嫉妒别人的红眼丑八怪!这种贱货,等我将来变强了,我一脚踹烂一个。”

    【咳咳,陛下,注意沉稳。】

    迟一悬沉吟道:“那我坐在椅子上,沉稳地让他们互相踹烂。”

    命器:……

    微风摇动的灯笼下,迟一悬的影子也轻柔地涌动一下。

    ***

    迟一悬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奇珍堂内部。

    在命器的侦查下,这座城池里有多少人,多少修行者,修为多高,一目了然。

    目前奇珍堂里修为最高的是副堂主贾和谦,练气五层,其次是几个管事,练气三层到四层,接着就是一些召唤出命器的杂役,修为在练气一二层徘徊。

    迟一悬进入奇珍堂时,神识扫到奇珍堂地下关着近万奴隶,这些人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在底下做手工帮奇珍堂赚钱。

    【他们是奇珍堂储存的奴隶,预备作为苦海道接下来几年的人牲。】

    【陛下,您现在的修为足够扫平这座城市的所有修行者,如果您愿意,现在就可以杀掉奇珍堂所有人,掠走奇珍堂所有财产,包括这些奴隶。】

    迟一悬:……

    他总觉得命器对他自信过头,他自己都不敢这么自信。

    一来,银城属于东莱国的城池,他要是在银城犯事,可能会引来国君清剿,东莱国国君是筑基巅峰修为,必要时可以去仙门请来金丹期助阵。二来……

    “你是不是忘了宋典来被杂役们从天上拽下来的样子了?”

    虽然筑基和练气之间差距极大,但还真没到天差地别的程度,练气期的数量如果足够多,配合足够默契的话,不说搞死一个筑基期,但把筑基搞成重伤还真有可能。

    更何况他今天本来就刚刚经历完一场战斗,状态都没恢复,这么挑衅奇珍堂,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命器显然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很快道:【抱歉,您今日在斗法中的表现实在太过威武帅气,令我不自觉冲昏了头脑。】

    闻言,迟一悬脚步一停,片刻没说话。

    【您怎么了?】

    迟一悬飞快道:“真有那么帅气吗?能不能录下来,方便我以后随时欣赏。”

    命器:【……下次一定。】

    说话间,迟一悬已经来到了宋典来的住所前。

    奇珍堂的生意遍布东莱国,但银城这个才是嫡支,临街的商铺后面,就是奇珍堂的大本营,里面占地极广,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俨然一座富贵的园林。

    而宋典来的住所就在这座园林的正中心,这座院子相比起其他地方更显富贵豪奢,里头堆金砌玉、珠围翠绕的,每一处都在无声呐喊其主人是个暴发户。

    不过迟一悬有些不太明白,吐槽道:“我穿的是修仙界不错吧?宋典来是个修士不错吧?真爱搞排场的话,搞个灵石砌成的园子不更好?”这样他空空荡荡的背包格就有用武之地了。

    命器很快从侦查范围内搜索出答案,尽心尽力为主人解惑,【宋典来在东极洲的出身很普通,他回到东极洲后为了显示自己衣锦还乡,特意将住处布置成这副模样。】

    在东辰洲,金银不值钱,但在东极洲,还是很唬人的。

    宋典来的住处布置有防护阵法,这个阵法无人主持也能发动,迟一悬没有学过阵法,不过有命器的侦查在,找到阵眼破解十分方便,说话间他已经破开阵法,顺便将布置在园子中心的阵盘收入了背包格。

    之后就是进入宋典来的房间进行一番大扫荡。

    令迟一悬失望的是,宋典来家里就灵石两千,灵植若干,法器两件,道袍两件,丹药若干,储物袋一个,别的就没了。

    他翻遍了箱笼,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人在东辰洲混了五十年,就这么点家当,家里连袋灵食都没有!

    “宋典来,你实在令朕失望。”

    命器:……

    值得一提的是,迟一悬在宋典来家里翻到了一些他与霸刀门往来的信件,看时间,基本都是每年他献祭完苦海道后给霸刀门报信的消息。

    他还找到一只附了灵力的纸鹤,纸鹤内是宋典来写给霸刀门的信。

    信件内容十分谄媚,大段大段阿谀奉承之词,迟一悬看得眼晕,让命器翻译了一下。

    命器:【厉鸣真人,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

    【信中所指大概率是处置何念远的事情。】

    命器说完没多久,那只纸鹤就微微震动,扇着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这是一只定时发送的传信纸鹤。

    命器:【是东辰洲的方向。】

    迟一悬点头。

    如果他没有穿越,那么算一算日子,今天就该是奇珍堂的管事献祭完苦海道后回到奇珍堂复命的时间,也就是宋典来确定何念远彻底死去的时间。

    “也好,有了这封信,霸刀门短时间内不会找上门来。”这就给他们争取了发育时间。

    迟一悬在何念远的记忆里只看见仇人的脸,看不见他们的来历和姓名,目前至少能确定仇家是谁了。

    至于奇珍堂发现宋典来迟迟回不来后是什么反应,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走出奇珍堂的时候,星子满天,晚风拂面。

    迟一悬难得放松,见路边有人卖馄饨,一天两顿辟谷丹的他难以忍耐,当即坐下来要了两大碗馄饨。

    这一家用料实在,馄饨皮薄馅大,像一个个在汤水里翻滚的小元宝,一口下去,饱满香嫩的肉馅还会爆开汁水,美得不行。

    迟一悬一口气吃了几十个馄饨,吃得鼻头微微冒汗。

    吃完后他吞下一粒化食丹,在店家的殷勤安利下又点了一杯饮子,坐在凉风习习的茅草棚下慢慢喝着,终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惬意。

    “要是能看电视剧就好了。”

    【您可以观看谷内实况直播。】

    迟一悬搓手,“来来来,赶紧的。我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背地里骂老板。”

    ***

    荒漠,朝歌。

    裘平安盯着工人将一批清洗干净的甲虫壳搬进炼器坊,就听见樊蕙兰喊他,“平安哥,郭大哥喊你过来。”

    樊蕙兰也是杂役中的一员,她召唤出的命器是一根绳子,当初在奇珍堂总被人取笑将来要是活不下去,上吊绳都是现成的,樊蕙兰每次听见,都气得跟人打架,但她每次都打不过,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被人嘲笑。

    跟了东家以后,她得了指点,尝试将绳子结成网、拧成鞭子、乃至模仿蛇类灵动迅速地捕捉活物,如今她跟其他人配合,每每都能在猎杀甲虫时出点风头,今天正式迈入练气三层,而她如今才二十五岁,这样的晋升速度,是她从前想都不想敢。

    修为进步,又有一群同生共死的同伴,还有了真心追随之人,短短数日,樊蕙兰变化极大,若此时她再回到奇珍堂,人家必定认不出她是曾经那个总缩在一旁闷不吭声的杂役。

    裘平安听见声音,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他低着头迅速在账本上记下今日炼制的甲片数量,又数了数今日获取的虫壳数量,确定数目都对得上后,才将账本收进柜子里上了锁。

    不久后,裘平安来到谷口附近的医药坊。

    医药坊旁有一间给伤员安排的屋子,如今山谷里没有伤员,这间屋子就成了杂役们临时聚会的地方。

    裘平安进来后,发现屋子里有十个人,都是今天追着仙师离开山谷的同伴,想到自己至今无法召唤出命器,当他们追出去时,自己只能眼巴巴在谷内等待,他面色有一瞬黯淡。好在他及时回身关上门,没教同伴们发现。

    屋子简陋,除了两张病床,连把椅子都没有,大家只能坐在地上。裘平安过来之前,他们还在商量这几天建房的时候分点木料出来打些桌椅板凳。

    裘平安在同伴们面前坐下,开口道:“我刚刚看了账,今日猎到的玄甲虫比平日少了两成,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带队去捕猎玄甲虫的是樊蕙兰,她说道:“自从我们天天出去捕猎玄甲虫后,这附近的玄甲虫就越来越少,今天我带人追出去几里地,发现玄甲虫在往更远的地方迁徙。”

    万天佑嘀咕,“这是打不过就想跑啊!”

    樊蕙兰接着道:“再这样下去,我们猎到的玄甲虫会越来越少,如果想猎到原本的数量,就要往更远的地方去,这样天黑前就赶不回来了。”

    马弘宣摇头,“不成,在荒漠过夜太危险了。”

    荒漠夜里不单有沙虫,还有其他妖物,而他们并不是每一种妖物都见过,遇到不熟悉的妖物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郭千山道:“但我们跟风行商行签了契约,每个月给他们供甲片和丹药。如果没了货物,凭谷内的存粮,管不了多久的。”

    裘平安笑道:“没事,我今天算过了,炼器坊的存货还够我们跟商行交易几次,之前商队走的时候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下次他们会带一批护甲过来,如此就能在野外过夜了。”如今他们的护甲都是自己用灵力将甲片强行拼合起来,用不了几天就散架,比不得正经炼器师做的护甲。

    樊蕙兰闻言松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但片刻后,她道:“还是得找个炼器师,这笔钱与其让商行赚去,不如我们自己赚。”

    但炼器师难找,于是这件事大家默契地按下不提。

    万天佑则道:“医药坊建起来的时候药柜里就带了些药材,是仙师细心备好的,如今每日丹炉启动,能练出十瓶上品补血丹,十瓶上品补气丹,另有十来瓶下品丹药,以及一些药散。”

    他说的药散指的是丹炉炼丹时吐出的废料,分为补血散和补气散,因为凝丹失败,这些药散失去了丹药的大部分功效,但这些东西并不真的是废料,只是药效相比起丹药来说十分微弱,但也比熬草药来得强。凡人服用依旧有效。

    比如干活时不小心划伤了手,或是因旧伤旧病导致的身体虚弱,都可以服用这些药散。丹炉出来的药散每日都有杂役用纸包好,免费提供给谷中的子民。

    万天佑因为命器特殊,如今除了猎杀玄甲虫,就是负责医药坊里的事务,他说道:“刚刚小廖跟我说,医药坊的药材只够用再开两次丹炉了。我们不能总等着东家来料理这些杂务,药材的事,得找办法解决。”

    山谷里入了道的杂役每天都要外出,不是捕猎就是运送石材木料回来,所以山谷里这些杂务都是裘平安管着,他当然知道谷里都缺什么,上次商队走的时候他也提了药材,但有些药材已经被奇珍堂垄断,风行商行也弄不到,这就需要他们自己去搞,要么进深山老林采药,要么去跟奇珍堂谈条件。

    但这件事,他们现在已经没心思去想了,因为万天佑刚刚提起了东家,于是他们每个人心中所想,都不知不觉歪向了同一个地方。

    屋子里静默了好半晌,烛火时不时发出哔啵哔啵的燃烧声。

    许久之后,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了马弘宣艰难的声音,“你们……还记不记得初见东家的情形?当时他在笼子里,说……”

    话音刚落,一只手突然将马弘宣拽了起来,郭千山拎着他的领子,冷冰冰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纷纷看向他们,目光里含着相似的怒火,万天佑欲言又止,拉了拉郭千山试图让他冷静,裘平安则过去试图将两人分开,“有话好好说,马兄弟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郭千山冷声道:“那他是什么意思?”

    裘平安毕竟没入道,力气小拉不开,还是樊蕙兰和另一个杂役上去把人弄开。

    马弘宣的相貌和他的声音一样有些文弱,他理了理被郭千山弄皱的衣领,轻声道:“郭兄弟,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今日追出去时,东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东家说的话?

    ——朕明察秋毫,不会错判一人,诛!

    这句话当时几乎在整片荒漠上空回荡,裹挟着雷霆般的怒意,连地面的妖物都吓得钻回了沙土里,他们听见时也忍不住心头一颤,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只想就地匍匐跪下。

    当时带给他们的震撼太多了,无论是亲眼目睹修士间的斗法,还是东家挥手湮灭修士的尸身,都令他们头脑空白,不能自已,更何况追上去后,东家什么也没提,他们也就没有再去想,可此时经过马弘宣这么一提醒,往日里关于东家的记忆纷至沓来,砸得众人都有些发晕。

    他们曾经都是奇珍堂的杂役,看惯了奇珍堂收拢的人牲。一开始对那人其实没什么印象,毕竟人牲太多了,他们数不数过来,每日干完活累得倒头就睡,压根没精力思考。

    直到有一天,他们听见那人从囚笼里发出了声音,他有时自称寡人,有时自称朕,有时又望着奇珍堂的管事冷笑,说要将他们九族诛灭……

    而那个时候,他坐在囚笼里,是个蓬头垢面的人牲。

    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人是个疯子,有谁会真觉得他是一位国君呢?

    后来东家杀了管事,封印苦海道,救了他们所有人,又指点他们修行,造了炼器坊和医药坊让他们谋生,他们心中感激涕零,偶尔也想过以前坐在囚笼里的“疯子”,但那时只当东家是个脾气古怪的修士,也许装成人牲疯言疯语正是他修行的一种呢?

    毕竟这世上奇奇怪怪的命器和奇奇怪怪的修行也不是没有。

    然而结合今日东家的话,他们才惊觉,自己还是把东家想得太浅了。

    一室寂静里,只有马弘宣轻柔的嗓音在回响,“我在书上看过,天下十四洲,三宗九门一十六国,但曾经不是这般,据说远古时没有门派,也没有分散各洲的小国,长生界万万民只效忠同一位王,那位君王雄才伟略,爱民如子,他的名姓已经不可考,也有人说这是杜撰的传说。但见到东家后,我才觉得,传说非假。”

    万天佑眼睛发直,呆呆道:“你的意思是,东家他……他是……”

    裘平安咽了咽唾沫,艰难道:“他是从远古而来的……王……”

    郭千山握紧了拳头,目光坚定,“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东家他一定……”

    啪!

    迟一悬手动掐灭了屏幕。与此同时他脚趾疯狂抠地,没一会儿忽觉脚底一凉,他竟然,硬生生,把鞋底,抠破了!

    【陛下,您还好吗?需要我为您换一双鞋子吗?】

    迟一悬捂脸崩溃,“别这么喊我!”

    他刚刚还想着带一些馄饨回去分给他们,现在好了,不用给了,他再也不想面对他们了!

    救命!当时他在打架啊!当时要是让宋典来逃走,朝歌日后就别想安生,况且他又没用过技能三,为了最大限度发挥出来,他只能大喊出来了!

    谁知道竟然被他们听见了!

    他们的耳朵怎么长得!隔那么老远都能听见!

    馄饨摊子的香味随风送到他面前,然而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对美食的欲.望,趴在桌上一脸生无可恋。

    就在这时,有人冲出来撞了他一下,迟一悬目光锐利,反手揪住那人手腕冷酷道:“说,从我身上偷了什么!”

    第022章 打个标记

    小半个时辰前, 扎着丫髻的小姑娘拎着一篮子符纸拉住一个路人,“这位善人,买点驱邪符吧, 去野外能保命呢!”

    那路人呸一声把人推开了,“想钱想疯了, 什么烂玩意也敢出来讹钱!”

    小姑娘又矮又瘦,单薄的身子被推得一个踉跄, 怀里竹篾编的篮子滚在地上, 里头的符纸全洒了出来。

    她连忙蹲下身去捡。

    银城只有繁华的青云街铺了砖, 其他地方都是泥土地,符纸落到地上都沾了沙尘,还好今天没下雨!小姑娘捡起符纸吹了吹就放回竹篮里,有的符纸被风吹到了路中央,她蹲在地上被人踩了手也顾不得, 终于将符纸全捡回了竹篮。

    她又扬起笑脸,站在路边努力拉客, 然而依旧没有卖出去一张, 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馄饨香味。她朝不远处望去, 就看见路边支了个馄饨摊, 店家揭开木盖搅拌了几下, 浓白的烟雾伴着香味顺风飘过来,馋得她口水直流。

    小姑娘直勾勾盯着那处摊子。

    她看见一个人点了两大碗馄饨,馄饨一上来,他顾不得烫就捞了一个吃进去, 他明明吃得并不快,可是一个接一个, 很久都没有停过。

    小姑娘盼着他能吃剩下小半碗,一定能吧!那么大碗的馄饨,他一定吃不完吧!可是她等啊等,盼啊盼,那个人始终没有停下来,没多久,竟然将两大碗馄饨吃光了!连一口汤都没有剩下!

    小姑娘失望极了,她又吸了吸鼻子,嗅着残留的馄饨香味。看见那个人一边喝饮子一边夸店家的馄饨好。

    卖馄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被夸得两眼都笑眯了起来。

    她听见那个人说道:“……到朝歌去开店吧!你家馄饨这么好吃,去朝歌开店肯定比这里生意好,我每天带一千人去给你捧场。”

    妇人咯咯笑起来,问他朝歌是什么地方。

    那人说道:“就在无名荒漠里。”

    妇人摇摇头,“客人哟,可别说笑了,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哪能开店呐!”

    那人于是不说话了,坐在那里直愣愣发呆,也许是因为被拒绝,所以难受了。就连卖馄饨的妇人都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住了嘴。

    小姑娘还在盯着他看,这一回不是等着捡他吃剩的馄饨,而是盯着他垂在腰带下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她心想,这人可真阔啊!吃两碗馄饨就给了一角银子。

    如果……如果她也能有一角银子,这个年都不用挨饿受冻了。

    ***

    “说!从我身上偷了什么!”

    迟一悬现在的反应多快啊!虽然他没有防备,但当别人撞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身上的东西被动了。

    他的身体几乎条件反射般动起来,单手钳住了来人,同时一个顺手将人压在桌沿,脚还卡着条凳防止人挣脱。

    下一刻他才看清被他钳制的是什么人。

    小姑娘单薄的脊背撞在桌沿,手腕被对方两根指头钳住,但那力道大得很,她疼得两眼冒泪,又挣扎不开,当下心慌又害怕,嘴里却还在狡辩,“我没偷!我卖你符纸了!”

    “卖?见过强买强卖的,你倒新鲜,发明出个偷买偷卖来。”

    听着这嘲讽的声音,小姑娘脸皮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争辩的话来。

    迟一悬不用检查也能知道自己的钱袋子轻了,身上还多了点东西。他钳制小姑娘的手指松了些,但仍然没有放开她,只是另一只手夺回她手里的银子,然后打开钱袋查看。

    从她撞上来到企图逃走,这中间不过两秒,却能完成解开钱袋——调换东西——系上钱袋这三个动作,速度可以说相当快了,要是放在他老家,高低是个做魔术师的好料子,可惜这是长生界,在修士的神识感应里,这一切跟慢动作也没区别了。

    迟一悬身上的好东西当然都放在背包格里,腰下挂着的钱袋子只装了一些趁手的碎银子,此时他解开钱袋子,从里头掏出来一叠符纸,十好几张卷成一小捆,他单手翻开来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

    他心里十分费解,“我还以为她塞给我的是杂草,这东西不是挺好吗?想卖就直接说,我又不是不识货。”

    命器:【也许因为她被拒绝了太多次,所以不报任何信心了。她很饿,只是想拿钱换点吃的。】

    迟一悬有些惊讶,“你是在同情她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要知道命器之前给他提的建议,不是强迫别人加入朝歌,就是把奇珍堂的人杀光光掠夺人家的财宝。

    命器似乎有点无奈,【陛下,她只是个小女孩。】

    迟一悬大惊小怪,“小女孩就不可怕吗?你这是不尊重小朋友的智商!”小孩子鬼精鬼精呢,比如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算好父母回家的时间偷看动画片,然后在父母开门之前飞快切换科教频道,撒谎这是老师布置的任务。

    不过说是这么说,迟一悬心里对命器的态度还是满意的,要是他的命器把对付奇珍堂那一套搬到小女孩身上,那他就得考虑将来是否灭杀这个器灵的灵智了。

    迟一悬松开了对小姑娘的钳制,态度和缓了许多,“你这些符纸很不错,找到识货的人不必担心卖不出去,还有吗?我全都要了。”说着推过去几块银子。

    小姑娘愣愣看着他,双眼却渐渐亮了起来。

    不久后,馄饨摊的小桌上放上来一个装满符纸的竹篮,小姑娘坐在条凳上,埋头咕噜咕噜地将馄饨汤喝光,然后才珍惜地一个个吃掉馄饨。

    迟一悬看她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裳破旧,手背上还有一个被踩出的鞋印。又给她叫了一碗馄饨。

    卖馄饨的妇人瞅了他们两眼,用廉价的竹筒装好,方便小姑娘吃不完带回去。

    小姑娘名叫杏春,她将肚子填了个饱,就扬起笑脸对着眼前大方的客人介绍她的符纸。

    她说这些符纸都是她自己做的,制符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如果客人还有需要,她可以什么都不干,每日专程为客人制符。

    小姑娘一张脸被馄饨摊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扬起笑脸时十分甜美,一连窜的奉承话都不带停的,“客人您的眼光真好,我在这条街上卖了好久符纸,那些修行者没一个比您识货,您一定是天上神仙转世,以后不仅能做修士,还能做仙君哩!您走到哪儿,满身功德就照到哪儿,我今儿被您照一照,以后没准就能大富大贵了。等我回去,一定要给您供长生牌,日日盼着您飞升做神仙,不,做所有神仙的王!做天神帝君!”

    听着这些话,命器仿佛找到了知音,声音都有些激动起来,【陛下,我怀疑这孩子能预知未来,快把她带回朝歌!】

    迟一悬:……

    不是吧,人家就是吹吹彩虹屁,你还当真了吗?

    咦?平时他说命器吹彩虹屁的时候,命器总是异常沉默,难道它不是在拍马匹,它是真心那么认为的?

    这一刻,迟一悬莫名震撼。

    他摆摆手,止住了小姑娘的讨好,从竹篮里挑出一张符展开来给她看。

    杏春忙道:“大善人,这是清凉符,带去野外暑气不侵,还能吓退一些小妖物呢!”

    迟一悬却摇头,直截了当道:“这上面的符文根本没用,我想问的是,织在符里的丝线是从哪儿来的?”

    一般而言,一道符分为符头、符窍、符脚,而落符的工具可以是丝帛、竹片、布条等等,后者的用料以方便实用为主,并不一定要用黄纸。据说画符厉害的人,能以心中观想画无形之符。

    然而小姑娘贩卖的所谓清凉符,有用的根本不是符文,而是那张画符的布条,这白色的布条里掺了部分奇异丝线,在迟一悬的眼里,这些丝线散发的灵光无所遁形。

    听他这么说,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竟还是勉强吐出了恭维的话,“客官真厉害,别人都看不出来呢!”

    那是因为小姑娘此前遇到的都是修行者,如果她能遇到一个修士,早就被看穿了。

    很明显,迟一悬想要的不是符,而是掺在布条里的丝线。

    杏春明显犹豫了片刻,才道:“善人,那丝线是我家制符的秘密,我可指望着它吃一辈子饭呢,若是您都要走了,那……”

    她犹犹豫豫,委委屈屈又不敢直接拒绝的模样看着很是可怜。

    迟一悬为了表明自己是非常有诚意的顾客,示意她尽管开价。

    小姑娘犹豫着比了一根手指头。

    迟一悬:“一百两吗?可以。”

    小姑娘却立刻摇头,“不成不成,我要一千两。”

    她看起来很忐忑,迟一悬却没有丝毫犹豫,“可以。”幸好他在宋典来那里搜刮战利品的时候还拿了不少金银,要不然就得回朝歌拿钱了。

    “真的吗?客人您真大方,菩萨都没您这样的心肠!”小姑娘看着高兴极了,立刻起身给他带路。

    迟一悬就跟着她走,然而在进入一片闹市区后,小姑娘身子一闪,整个人如同没入江河的水珠,瞬间不见了踪影。

    闹市区的灯火印在他孤零零的身影上,竟显出几分寂寥。

    【陛下,她不信您。】

    迟一悬叹气,“唉,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命器忍不住道:【您给价太痛快了,她把您当作图宝害命的坏人了。如果您跟她讨价还价,看起来更可信。】

    迟一悬:“可我觉得那丝线很值啊!一千两能买到是我占便宜了,怎么好意思还价?”

    命器:……

    “好吧,如果她想要卖丝线,也不会费劲掺在符纸里了。”迟一悬回忆起那小姑娘的穿着,“应该是有人教导过她。那丝线不简单,若是暴露出来,难免不被杀人夺宝。如果卖掉,拿到的银钱她也守不住。相反,把丝线掺在符纸里,效果不出众,但也能有些效用,遇到识货但又看不出底细的人,一天卖出去几张,能是个长久生计。”

    【陛下,您果然英……】

    迟一悬飞快道:“赶紧看看她到家没有!”

    命器彩虹屁还没吹起来就被迫打断,它任劳任怨地打开地图,找到了杏春所在的位置。

    这整座银城都在命器的侦查范围之内,小姑娘以为她甩开了迟一悬,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命器的眼皮子底下。

    画面中,小姑娘七拐八拐绕了好几个地方,直到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回到自己家。

    她住在城南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她的家是一座漏风的破房子,里头都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家具。墙壁上满是龟裂的痕迹。

    从生活痕迹上看,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只见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确定附近都没人后,才钻进屋子,掀开床边的破布,露出底下一只竹箱。

    竹箱里卧着一条手臂长的莹白胖虫,是一只正在吐丝的蚕。

    命器:【已鉴定:冰蚕,玄级妖物(已被驯化)。所吐冰蚕丝是制成道袍的绝佳材料。】

    迟一悬原本以为这小姑娘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一些金子,没想到她拥有一只下金蛋的鸡!

    “难怪她如此谨慎,若是让不怀好意的人知晓她有这个宝贝,她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命器跃跃欲试,【陛下,我们要强令她加入朝歌吗?】

    迟一悬摇头,“先给她个标记。”

    筑基修士已经能在别人身上落下标记,被打下标记的人无论去了哪里,都能被施术者知晓,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灵力应用方法,筑基后自然而然就领悟了。就像婴儿一出生就知道怎么吃奶。

    标记完杏春后,迟一悬在城里逛了一圈,对比了一下两个世界城市的区别,同时在心里完善自己对朝歌的未来规划,没多久又回到了馄饨摊前。

    “店家,再来四十六碗馄饨,打包带走。”

    店家惊愕地看着他。

    迟一悬眉头一皱,“你一碗馄饨十文钱,我之前给了你半两银子,才要了四碗,你该找我四十六碗!”半两银子能兑换五百文,他的要求很合理。

    店家:……

    她一边煮馄饨一边嘀咕,“还以为是给的赏钱,真真白高兴了,看着像个修士,怎么那么抠……”

    迟一悬补了一句,“不要香菜多加葱。”

    【您是给杂役们带的么?】

    迟一悬叹气:“是啊,虽然他们害我损失了一双鞋,但我能对宝贝点数做什么呢?”

    还不是只能像个家长一样把他们原谅。

    第023章 东家受骗

    银城, 青云街

    夜色已深,哪怕是最繁华的青云街也逐渐睡去。

    随着一家家商铺关门落锁的动静,明亮的灯火也一盏盏熄灭, 最后只余下青云街正中央的奇珍堂还亮着灯。

    “他们家向来如此,摆明了就是在说别人不如他家, 只有他家能长明不灭。”角落里一家店铺的伙计出来倒水,水泼在街面上时倒影出远处奇珍堂那盏八角琉璃灯, 不禁啐了一口。

    旁边另一个伙计让他小声点别生事, “小心叫这家黑心的听见了整治咱们。”

    “哼, 走着瞧吧,他们家的灯亮不了多久了。”那倒水的伙计甩了甩铜盆里的水珠,回头关上了店铺门。

    大门砰一声合上,带起的风扬起旁边的店招,赫然是“风行商行”四字。

    风行商行在这青云街不好不坏的地方占了不大不小的两间铺面, 往日里卖的都是丝绸香料珠宝一类,然而今晚, 老板罗燕行却将一位炼器师请到了楼上。

    这位炼器师的年纪比齐伯还要大, 修为只有练气三层,像他这个年纪, 这辈子晋升的可能微乎其微。

    二十年前, 人到中年的他终于召唤出自己的命器, 一支可变幻形态的小锤子,这小锤子打人不疼,用来修修补补却十分合宜,他摸索了几年, 学会了制作护甲和一些简单的武器,从那以后便以此营生, 养活了一家老小。

    世上那么多命器,他能靠自己的命器有个体面营生,已经是少数的幸运。

    “袁先生,我高价入了一批甲片,唯恐上当受骗,想着您是炼器师,定能看出好坏,所以今日才特特请您过来掌掌眼。”罗燕行满面笑容地请老人家上楼。

    袁知望摆摆手,“我就是个工匠,算什么炼器师?罗老板这样,可是折煞我了。”

    的确,在长生界,真正的炼器师都是修士,只不过东极洲这种贫瘠之地哪里会有真正的炼器师光临?就算有炼器师愿意留下,也没人会请他们炼器,不是不想请,而是请不起。

    所以像袁知望这种能制作护甲武器的就成了香饽饽,被人尊称一声炼器师。袁知望对此心知肚明,别人那是在客气恭维,就像路边小贩看见个修行者就尊称一声“修士”一样,他要真就以炼器师自居,那才是没脸没皮。

    一上楼,他就瞧见正中一张方桌上摆着十几副甲片,屋内点了不少灯火,照得那甲片光泽温润,竟像上了一层釉。

    袁知望咦了一声,快步上前,粗糙的双手在白色衣摆上擦了擦,才捧起这些甲片细看。半晌后他叹息一声,“许久没见到这么好的甲片了,这是玄甲虫的壳?”

    罗燕行笑道:“正是,袁先生果然好眼光。”

    袁知望爱惜地抚了抚这些甲片,“这些甲片用来做护腕护膝可惜了,全都做成护心甲,再配以寻常甲片,就能出十几副上等护甲。”

    罗燕行却让人抬上前几个箱子,一打开,里头全是同样品质的甲片。

    袁知望有些惊愕,随即笑开:“这样一来,就不必配些普通材料了。”他看向罗燕行,“恭喜罗老板了,这回能从贾老板那儿赚上不少。”袁知望口中的贾老板自然是奇珍堂副堂主。

    罗燕行却摇头,“袁先生,我不打算卖给奇珍堂。”她说出自己想要和奇珍堂竞争护甲行业的打算,“还请袁先生助我。”

    袁知望没想到她有这个胆子,忙摆手,“罗老板可别拿我寻开心,老朽可万万得罪不起奇珍堂。”甚至还劝她,“罗老板,瞧在我与你母亲有些故交的份上,老朽也劝你一句,还是莫与奇珍堂作对了。他们的手段你也知晓。”

    这些年因为生意竞争,被奇珍堂整得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可奇珍堂有一位修士坐镇,别人又能怎么办呢?

    罗燕行却道:“那如果,供应我甲片的货商背后也有一位修士呢?”

    袁知望微微睁大眼,“你说什么?”

    罗燕行:“袁先生,我知您这些年在奇珍堂任职受了不少气,您是炼器师,多少人请您都请不到,可因为奇珍堂垄断护甲,您就只能在奇珍堂内任职,月钱多少都是奇珍堂说了算,连接些私活也要偷着防着。奇珍堂靠您才能贩卖护甲,您却处处受制,您难道就甘心吗?”

    袁知望当然不甘心。当初他进入奇珍堂,为的是奇珍堂那位筑基修为的堂主,想着奇珍堂给的工钱低些就低些,只要能得到修士一句指点,这辈子也就值了。

    可奇珍堂那位修士眼高于顶,根本不屑见他,而奇珍堂内并不止他一个工匠,等他反应过来,护甲行业已经完全被奇珍堂垄断,他在外面根本找不到多少活干,没奈何,只能继续在奇珍堂拿着比以前单干还少的工钱。

    罗燕行继续道:“您跟我母亲有旧,也算是我的长辈,母亲离去前还让我多多仰仗您,我也实在见不得您在奇珍堂受罪。”

    她本来就说中了袁知望的难处,如今言语中有颇含温情,少了商人间的钻营算计,叫袁知望面色缓和不少,不禁考虑起她的提议,“那位修士,真能为你撑腰?”

    罗燕行其实也不能确定,但做生意想要拉人入伙,少不了赊贷的,她笑道:“那位货商很看不惯奇珍堂的行事作风,所以才绕开奇珍堂将甲片供给我风行商行,由此可见,他背后那位修士也是如此。您不必太过担忧,若奇珍堂堂主真要动手,那位修士也不会坐视不管。”

    一直安静看着的齐伯这时出口补了一句,“我们东家说得不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叫奇珍堂一家独大,百花齐放才是春啊!”

    奇珍堂能发展到如今地步,依仗的不正是一位修士?如今将这层隐患撇开,也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袁知望终于点头应承。

    送走这位老先生后,齐伯对着烛光下看账的罗燕行道:“东家,此事是否太过冒险?”

    其实在袁知望之前,他们也找过其他人,不是炼器工匠,而是银城其他有些资本的商人,这些商人都跟奇珍堂有旧怨,一听有机会扳倒奇珍堂,自然有了兴趣。

    然而他们一听罗燕行说甲片和丹药的供货商在无名荒漠里,就纷纷摇头离去,有些脾气差的还骂他们风行商行不实诚,提出合作却想要单独把持一条甲片供应渠道,这跟奇珍堂有什么分别?合着弄倒奇珍堂后,就轮到他们风行商行一家独大了呗?

    没人相信有人能在无名荒漠里开店做生意,修士的手段千变万化,的确有能力在危险重重的无名荒漠里庇护一方,可修士既然有这个心,为何不选个风水宝地?无名荒漠那是人能住舒服的地儿?

    罗燕行若不是带着一支商队亲身经历过,她也不能相信。

    罗燕行道:“过几日,我们提前送些货物进荒漠。齐伯,你再帮我备些重礼。”无论如何,他们和奇珍堂的这场仗都必须打赢,他们也必须赢得朝歌主人的青睐。

    罗燕行回忆起在朝歌内的所见所闻,自觉能有五成把握。

    修士也是人,也有所求,宋典来给奇珍堂镇场子,每年收取奇珍堂大半利润做供奉,朝歌的主人未必没有这层心思。

    只是能不能将这座大山变成自己的靠山,还需要他们小心筹谋。

    ***

    朝歌,医药坊。

    正坐在柜台后熬夜钻研医书的万天佑忽觉眼前一花,紧接着面前就出现了一碗又一碗冒着热气的鲜肉馄饨。

    万天佑愣了愣,将同伴们都喊来了。

    不久后,三十名杂役整整齐齐地对着三十份热腾腾的馄饨,神色都有片刻的空白。

    “这是……东家给的?”

    “除了东家?还能有谁?”

    “东家真是……”

    有人不自觉哽咽起来。

    他们从前在奇珍堂的时候,干活干到半夜是常有的事情,奇珍堂里不缺填肚子的宵夜,可那要自己花钱买,有时候想吃点好的,还要给灶房塞好处说好话。

    奇珍堂里莫说堂主,就是一个管事,也不曾拿正眼看过他们。东家可是一位修士啊!可他出去一趟,还能惦念着给他们带一份小食,他们何德何能?

    “东家……若不是这碗馄饨,我竟不知他已经回来了。”马弘宣低低道。

    樊蕙兰:“快吃吧!等会儿就凉了。”

    屋子里响起咕噜噜的喝汤声,筷子碰到瓷碗的叮当声,还有畅快的咀嚼声。

    他们这几日在山谷里吃的不是粮食就是野兽肉,倒是很久没有吃过这般精致的吃食了。

    吃着吃着,有人说道:“怎么全都只放了葱,香菜和辣子油呢?”

    郭千山面色有些冷淡了,“我吃出来了,这是奇珍堂附近的郑大娘馄饨。”

    郭千山这么一说,万天佑就知道他为何神色冷淡了,他一拍桌子,骂道:“这郑大娘馄饨做得好吃,但向来看人下菜碟,有时候放料能糊弄就糊弄,她一定是欺负东家不懂,就只放了点葱糊弄!”

    万天佑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回忆起来,“是欸,郑大娘的馄饨要多放辣子油香菜,滋味才是一绝。”

    “人家一碗馄饨八文钱,她卖十文钱,凭的就是她家多放辣子油,几根葱又不值钱,东家一定是被她欺瞒了!”

    郭千山气得刀都出鞘了,“她竟然如此怠慢东家!”

    马弘宣面上的温和也冻成了冰霜,“早晚有一天,我会去找她算这笔帐。”

    樊蕙兰:“此事大家不要声张,要算账,咱们悄悄去。”

    万天佑重重点头,“是,不能丢了东家颜面,但也绝不能轻易饶了她!”

    裘平安叹道:“东家不食人间烟火,他也是想着体贴咱们,才会被人欺瞒。”

    屋内一时静默,半晌,马弘宣才艰涩道:“是我们无能。”

    郭千山攥紧了刀柄,发誓般道:“我会变强,早晚有一天,叫这世上任何人都不敢怠慢东家。”

    万天佑也攥紧了拳头,“否则,就要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樊蕙兰动了动唇,正欲开口……

    ***

    啪!迟一悬又一次打掉了画面。他躺在床上,尬得开始抠被角。

    偏偏命器还在旁边现场解说:【您所期待的反应:东家只知放葱不知香菜,东家也有犯错误、考虑不周到的接地气一面,趁机拉近与杂役们的距离,打消他们的过度幻想。】

    【实际上他们的反应……】

    “啊!”迟一悬大叫:“别说了!”

    命器从善如流:【遵命。】

    迟一悬:……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磁场有问题,怎么身边人总莫名陷入奇怪氛围。

    实在思考不出来,他也不睡觉了,打开游戏面板继续搞事业。

    第024章 生日惊喜

    迟一悬清点了自己的战利品。

    五件法器, 金木锥、血如意、惊雷珠,已扔进炼器坊修补。

    另外两件,从宋典来的住所里获得, 一杆枪和一把剑。

    【鉴定:水华剑,挥舞时自带水雾特效, 剑气如水,观赏价值略高, 黄级上品;赤炎枪:枪头艳红, 攻击时自带灼烧效果, 黄级上品。】

    虽然修士人均一件命器,但并不是每一件命器都适合战斗,更何况命器重如性命,随意掏出来使用,很可能会被有心人刻意针对摧毁, 到时候一身修为就废了。也只有东极洲的土著才会如此生猛,动不动就把命器掏出来。

    迟一悬兴致勃勃地舞了会儿剑又耍了会儿枪, 遗憾发现自己没什么天分, 索性扔到仓库吃灰。

    接下来还有灵石两千,丹药数瓶, 里面除了补血丹补气丹这种黄级丹药, 还有几瓶玄级丹药, 分别是补灵丹、御寒丹、回生丹。

    【鉴定:补灵丹,玄级丹药,可快速补充体内流失灵力,效果因丹药品质而定。】

    灵力在这个世界是很万能的东西, 因为人人生而有灵根,所以人人体内有灵力, 灵力充足的人,气血旺盛体魄强健,不受外邪侵扰,而灵力薄弱之人,气虚体乏单薄消瘦,因此多病多痛。

    所以凡人病了,是缺灵力了,补点灵力就好。只要灵力充足,就能驱除体内绝大部分疾病。

    迟一悬自己翻译了一下,觉得这个“灵力”就是一个能无限增强免疫力的东西,而等到筑基,灵力在体内质变,就能实现飞天入地超越凡俗。

    就比如现在,他清点家当的同时,左边的碗里一个个飞出馄饨喂进他嘴里,右边的扇子悬在半空,一下又一下给他扇着风。

    明明只有一个人,却营造出了三个人的感觉。

    但这种一心多用的操作难度非常高,一不小心就是……

    下一刻,屋子里一阵叮呤哐啷,馄饨连汤带碗砸在了地上,扇子一个大力拍中了他的脑袋,灵力混乱飞向角落撞倒了一只花瓶,床边的衣架也倒了……

    等迟一悬回过神时,屋子里又变得乱七八糟。

    这种情况迟一悬早已习惯,面色不改摆摆手,蒲扇飞起来落到桌上,衣摆和花瓶重新站了起来,地上的碎瓷片和馄饨分作两团,一团进垃圾桶,一团进下水道。

    没错,灵力就是如此方便实用,赛过扫地机器人十倍不止,而这还只是筑基期,等到金丹元婴又是什么程度,迟一悬真不敢想,难怪人人都想修仙。

    “幸好先弄了下水道,要不然馄饨掉到地上就扔了,他们肯定要说我浪费。”

    【陛下,这里没有人会认为您浪费。】

    迟一悬不免又想起杂役们对他的吹嘘,什么远古帝王,光是想想就尬得他头皮发麻,他笑容僵了下,“是啊,不过肯定会被人捡去吃了。”

    虽然那些物质极度匮乏的人不介意吃别人的泔水,但是他本人很介意啊!

    他继续清点家当。

    【鉴定——御寒丹:药如其名,可抵御极寒,效用12个时辰,玄级丹药。】

    【回生丹:可在修士遭受重伤濒临死亡之际吊回一口气,效用根据受伤程度不同,修士修为不同,丹药质量不同而有所区别。】

    迟一悬一挑眉,“翻译一下。”

    【意思就是,极品回生丹也只对重伤的金丹及以下修士有效。】

    迟一悬懂了。

    灵力本就有修复身体的功效,修为越高,体内灵力越多,吸纳灵力的速度也更快,而回生丹只是玄级丹药,如果金丹以上的修士都伤重到无法自愈的程度,那么回生丹也无力起死回生。

    肯定还有更好的丹药,但那都不是现在的迟一悬能接触到的,还需天意成全。

    由此可见宋典来之前得是有多自信啊,出门居然敢不带回生丹,当时他要是带了回生丹,现如今朝歌是什么模样还真不一定。

    将这些丹药收起,迟一悬的目光落到朝歌地图上。

    他现在是筑基初期,根据游戏规则,他可以再解锁一个新功能。就是这一点让他纠结不已。明明知道都是好东西,哪一个都很想要,奈何钱包空虚啊!

    以前也就算了,但现在朝歌有了炼器坊和医药坊,他又去银城逛了一圈,发现自家工坊的产品很有竞争力,那就得防着人来抢夺,所以防护功能十分迫切,一来杂役们如今的修为还是不够高,他们还得出去打猎干活,二来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呆在家里。

    万一有敌人趁虚而入把他家给偷了,那他找谁哭去?

    但“衣食住行”里的“天衣坊”也能解锁了,要是之前他会略过这个选项,偏偏他今晚发现了一只冰蚕,那好东西他肯定是要搞到手的。

    天衣坊里包括“养蚕”功能,先解锁天衣坊,很快就能安排冰蚕入住了,如果拖得太久,他担心会生变数。

    可是,用水问题也该解决啊!

    现在山谷里的用水很紧张,杂役们还能偶尔骑马跑到八十里外的水源洗个澡,普通人就很难了,每天一小桶水只够满足饮用需求,洗把脸都是万分节俭,一点点生活废水都要攒起来浇菜园子(虽然种子至今都未发芽)。

    一千人,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七月份的荒漠又挺炎热,山谷里人多的地方就臭烘烘的,这是迟一悬不想出门的另一个原因。

    而随着人口增多和生活水平的上升,人会本能地追求自身和环境的洁净,到时候子民对用水的不满肯定与日俱增。

    这要是个和平世界,迟一悬大可以一步一步慢慢发展,暂停引入新人口也是一个办法,但霸刀门的威胁还悬在头顶,原身的仇、何家满门的仇都要解决,他慢一步,就增加一分风险。

    虽然他的朝歌挡住了苦海道的蔓延,但那些仙门宁愿每年搞人牲献祭,都懒得派个金丹过来驻扎,想必也不会对此有所顾虑。

    没准他们心里还觉得,不就是每年献祭几百上千个凡人?相比之下,还是解决一个未来隐患更加实惠。

    “呵呵,这些仙门是开驿站的吗?那么多贱货,早晚把他们都拆了!”

    发泄了一下情绪,迟一悬决定暂时用从宋典来那里搜刮的阵盘来防护朝歌。

    阵盘跟印章结界虽然都用作防御。但法器需要人为注入灵力使用,筑基期的灵力可以让印章结界维持五天,但如果期间受到外力攻击,一旦攻击力量累积到突破法器的极限,结界就会消失,法器还会损毁。

    阵盘就不同了,它是阵法的一种形态,一旦启动后,阵盘就会自发运转吸纳周围的灵气用作能源维持结界,周围的灵力浓度越高,阵盘的效果越好。

    当然,阵盘也有品级之分,也会因外力攻击损毁,但在东极洲这种地方,一个黄级阵盘已经足够用了。

    阵盘唯一的缺点就是无法像法器那样一边跑一边开启,只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启动。这也是很多仙门的防护结界都叫护山大阵而不是护山法宝的原因,因为根本就是两种东西。

    当然,阵法和阵法之间也有区别,那种用阵旗按照固定方位摆好形成的阵法,迟一悬自创了个词汇叫散装阵法。

    据说同样效果的阵法,用料上阵旗比阵盘便宜至少三成。

    但阵旗携带不便,旗子数量太多有丢失的风险,如果情况紧急,布置旗子的功夫都够你死个几回了,阵盘则不同,丢在地上就能启动。

    因此居家旅行多用阵盘,洞府防御多用阵旗。

    不过迟一悬现在没有选择,东极洲也没有什么修士交易坊市,他只能用这个阵盘。

    比不上游戏自带的黄级防御阵法,但它不必占用他一个解锁名额啊!

    靠着命器的辅助,迟一悬开始投入对阵盘的钻研中,他穿越才几天,阵法纹路都看不懂,只能抓紧时间补课。

    在迟一悬的学习中,山谷内悄无声息又过了五日。

    这是无比平静又忙碌的五日,没了宋典来,奇珍堂已经不构成威胁,因此杂役们干起活来再无所顾忌,甚至有人骑马跑到银城里去进货了。

    大家齐心协力之下,山谷内的建设进度飞快。

    力气大的搬运木料,力气小的编织藤席。

    老人打理茅草修补屋顶,小孩跑来跑去送水送物;

    青年举起锤子喊着口号打下地基,妇女劈砍木材打些家具……

    汗水淋在地上,悄无声息滋养了一方土地。

    石大海接过妹妹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望着不远处渐渐成型的一排屋舍框架,脸上不禁露出了傻笑。

    妹妹站在他身旁,仰起头问他,“哥,以后我们真的能住在这里吗?”

    石大海用力点头,“一定能。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兄妹三个自打成为奴隶后,一直被人卖来卖去,颠沛流离,早就忘了家是什么滋味了。此时看着不远处打好了地基的框架,满脑子将来如何在这里生活的情形,妹妹渐渐红了眼圈,说不出心里是酸涩还是喜悦,哭着哭着,她打了个喷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孩子的笑声一个传一个,没多久银铃似的笑声就回荡在山谷内,伴着这笑声,一名杂役敲响了铜锣,呼唤大家停工吃饭……

    不像一开始那样争着抢着没个秩序,也不像刚来的那会儿盯着饭食眼冒绿光,大家三三两两打着招呼拿碗排队,还有人头也不抬,想把手里这点活干完再去吃饭。

    裘平安今天事情少,站在饭桶旁帮忙打饭。

    有了之前风行商行给的粮食和货款,山谷里如今暂时不缺银钱吃喝,加上大家要干重体力活,所以准备的都是好粮食。

    大白米饭配上大块肉和青菜,再加一碗清爽的菜汤,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下午才有力气干活。

    排队打饭的队伍前进得很快,终于轮到一个举着碗低着头的小孩。

    裘平安垂眼一看,发现是那个之前总是偷奸耍滑让他十分嫌弃的五铜。

    不过这孩子最近干活挺卖力,他也不会因为之前的嫌弃故意克扣他,于是给他打了满满一大碗米饭,盖上去的肉也是挑大块的。

    拿到食物的五铜有些惊讶,他动了动嘴,默默捧着碗离开了。

    兰兰正坐在石大海兄妹附近吃饭,冲他招了招手。

    两人一起吃光了米饭,撑得肚子都有点圆了。

    五铜忽然听见兰兰说道:“最近你干活很卖力,我都看到了。”而这个变化,是那一日仙师从修士手下护住他们所有人开始的。

    五铜抿着嘴,有些拧巴,没有说话。

    兰兰就冲他笑,“我一直知道你不是那种偷懒耍滑的坏孩子,没关系,以后好好做事,仙师不会计较的。”

    五铜张了张嘴,又纠结地闭上了。

    兰兰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惊讶道:“你想见仙师?”

    …………

    在迟一悬闭关学习的时候,命器代他巡守整片山谷。

    它当然早就注意到了五铜这个奇怪的孩子。

    【真有意思。】它默默想,【在贫瘠的东极洲,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成年后才能召唤出命器,而这个拥有命器的孩子虽然修为低微到近乎于无,但他才十岁。】

    【宋典来身为筑基修士,在东辰洲混了五十年,连他也不知道命器可以被剥夺,但这个孩子却害怕被修士夺走命器。】

    【我喜欢这种有秘密的孩子。】

    因为这种孩子通常能为它的主人带来利益,就像那个叫杏春的小姑娘。

    【再过几天,就是陛下的生辰了。】这是命器为主人准备的惊喜,谁也不许夺走。

    第025章 如此彪悍

    迟一悬闭关学习了七天, 终于彻底搞明白了阵法的运行原理,同时熟识了三百种阵纹的运用,命器夸赞他在阵法方面有无与伦比的天赋, 然而迟一悬表示他宁愿多吃点生活的苦也不想再吃学习的苦,几天之内往脑子里塞那么多知识真不是人干事。

    “早晚有一天, 我要让大家都过上懒惰的生活。”

    命器:……

    彻底搞明白了阵法这玩意儿后,迟一悬将原本的阵盘略作修改, 加强了防御功能, 然后将阵盘埋在花园的泥土中启动。

    一瞬间, 一个半球状的结界以阵盘为中心飞快向外膨胀。

    结界只在启动时闪了下光,而后就隐入了不可见的状态,当然,这个不可见只是对肉眼而言,入了道的修行者还是能有所感应的。

    然而就在结界彻底笼罩住整个山谷的同时, 迟一悬听见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他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

    命器语气沉稳依旧, 【发生了点滑稽的事情。】

    迟一悬:???

    ****

    半个时辰前, 无名荒漠的北面来了一群带着刀剑枪棍的修行者,他们满身凶悍气息, 其中修为最低都有练气三层。

    为首之人是个身板壮硕的独眼龙, 被黑色眼罩覆盖的左脸有道经年累月的长长伤疤, 一张方脸还被络腮胡子挡了大半,他扛了把镶着三枚铜环的大刀,一张嘴就是粗鄙的唾骂,“陈家那些狗爹生的玩意, 早晚有一日我要打回去!他们全家都别想跑,他们家一条虫子我他爹的都要给他劈成两半!”

    他话音刚落就得到了一片附和, “老大威武!”

    “有老大这份志气,我们龙虎帮何愁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迟早要叫他们知道,我们龙虎帮才是大神仙!到时候让他们跪在地上舔老大的尿!”

    龙虎帮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又鼓起了斗志,仿佛之前被人撵到荒漠的不是他们。

    只是他们走的这个方向没有水源,没多久就被天上太阳烤得没了精气神,尤其当他们发现连仙人掌都先被人采过一遍后,顿时一个个气得直跳,仿佛被别人弄走的不是仙人掌,而是他们老爹老娘。

    龙虎帮老大也渴得不行,他盯着周围沙地上的痕迹,开口道:“有脚印、有马蹄印,还有车辙印,这附近肯定有人家!”

    渴得嗓子直冒烟的龙虎帮众人闻言又振作了精神。

    不久后,他们顺着那些马蹄车辙痕迹找到了“朝歌”。

    他们一开始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谨慎地在谷口观察了一阵,发现这山谷里人人忙碌,秩序井然,最要紧的是,山谷不远处有一口大锅,里面有水!

    “可不止是水,我看这里面还有医药坊,名贵药材必定不少!”

    “这么多人,一天得吃多少粮食?这里银钱粮食肯定不少!”

    “全都是凡人,只有两个练气三层的。”

    龙虎帮老大和自己的手下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兴奋和贪婪。

    ***

    这些天,朝歌里的所有人都在为未来家园努力,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干活,忙忙碌碌一整天,等到晚上睡下,还要惦记着明天更早起来,早点把家园盖好。

    众人拾柴火焰高,今天才第六天,他们就要给房子封顶了!

    众人脸上的喜悦掩饰不住,盖屋顶的时候嘴巴都要咧到牙根去了。

    然而刚刚把屋顶给盖上,还没来得及清理废料杂物,谷口方向就传来砰一声大响,众人回头,就看见一群提着刀的凶人冲进了山谷。

    谷里的人呆呆看着,只见这些人一进来就一辆辆踹翻了停在谷口的板车,刚刚的巨响就是板车被暴力踹开的动静,他们还凶神恶煞地吼道,“都给老子放聪明点!从今天起,这儿就是我们龙虎帮的地盘!”

    一个杂役从医药坊里冲出来阻拦,却被他们一巴掌扇倒在地,那强盗打完人还气焰嚣张,“什么东西!一个没入道的凡人也敢碍我们龙虎帮的事!”

    裘平安怒道:“你们好大胆,这里的主人可是修士!”

    “修士?”龙虎帮的人好像听见什么笑话,指着他嬉笑起来,“这儿要是有修士,那我们就全都是仙门长老了!”

    龙虎帮老大说道:“和他们废话什么?全都打老实了,以后这就是我们龙虎帮的地儿!”

    郭千山等修为较高战力较强的,现在都不在谷内,如今谷内有修为的只有两个练气三层的杂役,分别是召唤出野草的任如碧和召唤出扫把的卢文星。

    两人自觉承担起责任,自打这些凶人进来后,他们就率先挡在了所有人身前。

    龙虎帮的人便以为这两人是裘平安口中的修士了,心下只觉这里的凡人没见识,连修士和修行者都分不清。

    区区练气三层……

    然而很快,龙虎帮就发现他们小瞧了这两个修行者,只见任如碧手中的野草眨眼疯长,缠住他们死死不放,哪怕用刀砍掉了,用火烧掉了,也能生生不息再长出来,而卢文星那把其貌不扬的扫把冲着他们一扫,他们不是脚底踩滑就是撞到一起,最后莫名其妙一招都没打中。

    龙虎帮的老大见状只得亲自上场,他一出手,任如碧和卢文星就感觉到压力,他们发现对方竟是练气六层!

    没多久,两人就落败,被龙虎帮的人踹到一边。

    见两人打不过龙虎帮,山谷里其他人也不敢动了,裘平安控制不住往东家的那栋宅子瞥了一眼,却只看见了一堵墙。

    在按照东家给的图纸建房子时,马弘宣觉得谷口正对着东家的宅子,有些不够尊重,于是大家商议着加了堵墙做隔断。

    此时那些从外面来的凶人跟他们一样,视线被这堵墙阻挡,也是看不见东家宅子的。

    哼!这伙不知死活的贼人,等东家出来了,有他们后悔的!

    然而刚刚闪过这个想法,裘平安就开始自我唾弃,自己怎么能事事仰仗东家?况且面前这些人都不是修士,有什么资格让东家出手?

    之前发誓要为东家赴汤蹈火,如今却连这点事都要东家出头保护?难道东家是他们的保镖吗?

    裘平安攥紧了拳头,一边憎恶自己没有修为,一边盼着郭千山他们赶紧回来。

    而此时龙虎帮的人已经毫无顾忌开始巡视山谷,他们先走到刚刚封好顶的一排排屋舍前。

    无他,在这片山谷里,这些一模一样且排列整齐的房子实在吸引人,而且还是龙虎帮众人从未见过的样式。

    虽然屋顶盖的是茅草,柱子和窗户都是寻常木料,但是布局太漂亮了,每栋房子都有前后院,进去后五脏俱全,楼下有灶房、柴房、堂屋和茅房,楼上是两间卧房和浴房。

    在看见这房子前,龙虎帮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布局紧凑但采光绝佳的房子。

    “老大,最绝的是这里面的浴房和茅房,里面有个精巧的机关,楼上浴房用完的水能直通楼下茅房的水箱,楼下马桶有个洞通向地底,在这房子住着,连秽物都不必倒,用水一冲就走了。”

    “还挺省水哩!”

    虽然没用过,但楼上浴房和楼下茅房用一根掏空的竹管相连,他们又不是傻子,哪儿能看不明白?

    就算看不明白,这满山谷里的人,随便抓一个问问不也清楚了?

    龙虎帮的老大也是越看越中意这些房子,“房子好是好,就是盖房子的脑子有坑,这里是荒漠,哪儿来那么多水给他们沐浴的?”

    “就是,还拿来冲秽物?真是靡费!”

    山谷内没有修为的杂役明白冲上去也是找打,只得将受伤的任如碧和卢文星扶起来,满脸怒意地看着这些人指指点点挑三拣四。

    这时候,有个小弟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张纸,兴冲冲道:“老大,这儿有张图!”

    龙虎帮老大一看是房子布局图,上面还仔仔细细用小字标记了房子里每块区域的用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画这图的是傻子吧!”

    之前,山谷里的人都是咬牙忍耐着他们,听了这话,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忍耐的凶相。石大海拳头攥得死紧,他心里其实万分恐惧这些盗贼,他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他明白自己不该出头的,可此时他们侮辱这张图的主人,他再也不能忍耐。

    “你们……不许骂我们主人!”

    龙虎帮老大:“你们主人不是刚刚那个?原来他一直躲着没出来啊,那一定是个废物了!”

    龙虎帮老大怎么也没想过,这句话会惹来众怒,因此当谷内黑压压的人头一齐朝他涌过来视,他还是懵的,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拔刀时,猝不及防被个小孩撞了一下,然后他的刀就黏在了刀鞘上,无论使出什么力气都拔不出来,紧接着眼前一黑,他另一只眼睛被人捣了一拳头。

    龙虎帮老大大怒,抬手运起灵力想要一掌拍飞涌上来的人,忽然一股扫把风迎面而来,他那一掌一歪,竟打到了一个小弟身上。这一下错漏,就失去了先机!

    数不清的人涌来将他淹没,他满身力气无处施展,就被无数双手按着,无数只脚踩着,压到了地上。

    龙虎帮其他人也是如此。

    筑基以下的修行者虽然有灵力有修为,但被仙门归类为凡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就是他们跟凡人的差距没那么大,当人数够多,群情激奋时,再厉害的修行者也要歇菜。

    “辛苦盖好的房子,你们进进出出挑三拣四也就罢了,但你们不能侮辱仙师!”

    “老妇我做了一辈子奴隶,但也晓得知恩图报,你们怎么折磨我都行,但你们不能糟蹋仙师的心血!”

    “这是仙师帮我们建起来的家,你敢占我们的家,我打死你!”

    “呸!你们这些该死的强盗!”

    “打死他们!捍卫家园!”

    “让开让开让我来!”

    “让一让,让我挤进去!”

    “轮到我了,我也踹几脚!”

    ……

    杂役们都没有想到,这些往日里逆来顺受的奴隶竟然也有这样彪悍的一面。

    一开始每个人都在强忍着,但是当第一个人喊出声,第一个人冲上去,其他人死死压抑着的那根弦也骤然崩裂。

    或许也有人想过对上修行者可能会丢掉性命,但是在集体的激愤中,他们因为奴多年而压抑的血性被点燃,愤怒的火焰驱使着他们将这些侵犯他们家园、侮辱他们恩人的盗贼除之后快。

    之前还嚣张跋扈的龙虎帮众人压根无法承受上千群众的怒火,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痛哭求饶,然而人群的叫骂声犹如海潮将他们吞没,他们发出的声音与之相比微若蚊蝇。

    ……

    宅子内,看着命器回放的画面,迟一悬无比欣慰,甚至在旁呐喊助威,“这就是人民群众的力量啊!冲啊!”

    命器:……

    ……

    画面上的内容还在继续。龙虎帮众人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山谷的狠人,压根不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软柿子。他们害怕了,凭着修行者的体质和修为,龙虎帮的老大和几个小弟冲出了人群的围剿。

    他们想要逃!

    杂役们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冲上去阻挠,然而不知为什么,刚刚跑上去,脚下忽然一痛,像是踩了根针,每个人受这一阻,都不可避免地停滞了一会儿,就是这么一会儿,那几个贼人就冲到了谷口!

    可恶!

    正当裘平安等人心里暗骂的时候,谷口处忽有结界一闪,冲得最快的龙虎帮老大一头撞在结界上,当即一声惨叫,头上鼓起个大包,其他小弟也是如此。

    这就是迟一悬张开结界后听见惨叫声的由来。

    ***

    此时此刻山谷外,罗燕行正带着一支队伍静默地围观。

    不久前,他们带上礼物和货品沿着记忆里的路来寻找“朝歌”,然而越走,齐伯的表情越不对劲,罗燕行问他怎么了。齐伯说这似乎是去往无名谷的道路。

    罗燕行惊讶,“怎么可能?上次我们明明是从这个方向回去的。”

    齐伯此时也怀疑起了自己的野外经验。他们尝试着往另一个方向走,越走越不对,才不得不又往无名谷的方向走。

    毕竟无名荒漠里的山谷也就那么几个。

    然后不详的预感证实了,他们上次去过的“朝歌”,竟然真在无名谷内!这个事实惊得他们好半晌都没能回神。

    虽然早就知道朝歌那位主人十分了得,但他们从没想过,对方居然能在无名谷里建个村子!那旁边可是苦海道啊!

    “还要去吗?”齐伯询问罗燕行。

    罗燕行一咬牙,“去!”

    这几日,他们联合袁先生,私底下出售了一批护甲,已经抢了奇珍堂一部分生意,必须赶在奇珍堂反应过来之前,靠上那座大山。否则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全都要白费!

    终于鼓起勇气慢慢接近无名谷,却没想到看见的正是谷内住民暴捶修行者的画面。

    眼睁睁看着那几个修行者惨叫着被谷内住民拖走,罗燕行等人都是眼神发直呆若木鸡。

    上一次,这个山谷是这样吗?当时谷内的人,不是挺胆小温顺的吗?还是上次夜色太好,他们都被月光糊住了眼睛?

    龙虎帮的人虽然没被打死,但也差不多了,一个个都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但裘平安仍然不放心,临时改了一间只有框架的房子作为牢房,将他们都关了进去。

    这通忙活完,才发现罗燕行等人,双方四目相对,罗燕行一阵干笑,“原来朝歌的人如此悍勇,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第026章 镣铐破碎

    【恭喜, 您为朝歌设置了防御阵法,您为领地与子民的安全做出了贡献,您获得了点数一万。】

    【恭喜, 您的子民在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后增长了勇气、获得了成长,人民幸福度开启, 当人民幸福度稳定维持在80分以上时,您每月可以获得与子民数量相等的点数, 当前子民幸福度为90分。】

    【防御阵法已经接入国防系统, 从现在开始, 您可以自由设置准入准出名额。】

    晋升筑基总共花费了五万点数,账上原本只剩下九千多点,但他在击杀宋典来时抽取了三千点数,加上击杀筑基修士的拿到的九千点数和今天布置防御阵法拿到的点数,如今账上一共剩下两万多点数。

    注意到商队来了, 迟一悬飞快将商队设置成准许进出的友好方,同时将谷内所有子民设置成“自由进出”, 这样他们就不会被阵法拦在外面了。

    裘平安在待人接物上已经相当成熟, 更何况有契约在,生意没别的好谈的, 迟一悬就不再关注, 他提取点数, 修为瞬间抵达筑基二层。

    跟练气期不同,筑基期的灵力更强,自发领悟的灵力运用方法更多,因此也需要更多时间闭关消化, 结果他还没开始呢,命器又开始给他发消息提醒。

    【恭喜, 您的领地拥有了第一个监牢。您获得点数五千。刑罚是人治的重要阶段,目的是惩罚罪犯与保护子民,拥有刑罚的土地上,人民犯罪几率会显著降低。】

    迟一悬在看见龙虎帮那些人被抓回去后,就不再观看了,这一刻他心里因自己的子民而感到无比欣慰,甚至有了做甩手掌柜的咸鱼冲动。

    但在听见这条消息提醒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看了眼“监牢”的情形。

    只见游戏面板浮出的画面当中出现几个四四方方、由石料与木材建成的框架,这就是裘平安他们刚刚改造好的牢房。

    龙虎帮七人被两两分开关在几间不同的监牢里,一个个鼻青脸肿好不凄惨,龙虎帮老大挨的打最多,他的武器早被谷中住民除掉了,此时他一身褐色衣裳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脸上胸膛上都有抓痕、淤青和脚印,眼睛、嘴角都被打肿出血,胳膊上也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正躺在地上不停抽气。

    也幸好他是个修行者,若换成一个还没入道的凡人,此时早已经被打死了。

    当然,迟一悬如此认真地观看他,绝不是他在幸灾乐祸,而是因为……他刚刚观察监牢的时候,发现这个龙虎帮老大头上顶着一根亮闪闪的咸菜!

    技能二:伯乐之魂是个被动技,当视线范围内有符合千里马资质的人才出现时,技能才会启动,并在千里马头顶上亮一根咸菜作为标志。

    目前为止,迟一悬唯一看见有千里马资质的只有郭千山,事实证明他也是所有杂役当中修为进度最快的,而现在,竟又多了一个人。

    【陛下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人?】

    迟一悬问它,“你有什么意见?”

    命器不急不徐地回答,【下策:您现身前往监牢,表达一番爱才之心,以一身王者之气收服此人到您麾下。中策:您暗中让子民尽情折磨他们,等他熬不下去的时候,您再适时出现,他会求着拜您为主。】

    第二条还挺有道理,到那时候,这人没了傲气,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迟一悬静听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后续,忍不住问,“上策呢?”

    命器:【陛下高瞻远瞩,与您相比,我最好的建议也只能是中下策。】

    迟一悬脚趾轻轻抠了下地面,发出一声尬笑,“你说你,怎么又开始吹彩虹屁了,做命器不要这么狗腿。”

    命器沉默了。

    迟一悬在它长久的沉默中悟出了一件事: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命器真的没有吹彩虹屁?难道它所说的真是自己的切身感受。

    迟一悬再度受到震撼,并迅速将这种震撼合理化,不愧是我的命器啊,真是诚实可靠!

    许久之后,命器才再度开口,迟一悬不知道它在沉默的那段时间里思考了什么,只听见它声音温和依旧,【那么您想怎么处置这个人才呢?】

    “怎么处置?”迟一悬呵呵一笑,“不处置。”

    “古话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说明本伯乐才是稀罕物,人才多的是,凭什么要本伯乐迁就他?”

    无论是亲自去见他,还是找人对付他让他被动自愿归顺,迟一悬都懒得做。“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杂役们多爱惜那些板车啊,每天拖完货物他们都要整齐摆好,时不时还要保养一下,他们一群人冲进来就踹翻了!还不知道坏了几个。”

    “山谷里那些整整齐齐的小房子,都是大家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才建好的,自己人都没来得及进去欣赏一下,这些人进进出出挑三拣四把地都踩脏了。”

    “还有那张设计图纸,也是你辛苦画的,他们居然骂你是傻子。我才不给他们脸,爱咋地咋地。让谷中住民自己去处置他们好了。”

    在迟一悬眼里,这些人被打是活该,谷中绝大多数住民原本都是奴隶,一个个畏畏缩缩的,他们好不容易才立了起来,如果这时候给龙虎帮老大做脸,那不是把子民的脸往地上踩?

    不管是为了自己爽,还是为了给他的点数出口气,他都懒得搭理这些人。

    闻言,命器的声音更柔和了,它回答:【好的。】

    这时,裘平安来敲门了,他在门外恭敬道:“东家,罗老板送来了一些礼物,还想求见您一面。”

    迟一悬要巩固修为,要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上次银城之行,命器拓印了不少书籍备份),还要思考怎么建立自来水系统把八十里外的水源引过来,自己休息时间都要靠挤,实在没工夫跟商人见面,让他自己处理。

    门外裘平安的声音有些犹豫,说道:“可是罗老板带来的礼物十分贵重,我不敢自己处理,她带了一箱灵石,和一件法器。”

    ***

    山谷内某个角落,石大海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心情依旧无法平静下来。周围像他一样面色发红,情绪激动的人有不少。

    上一次他们如此,还是因为仙师从修士的手里保护了他们。

    但这一次又跟上一次有所不同。

    石大海曾经是个良民,因为家中欠下巨额债务,又父母双亡无力偿还,他们兄妹三个被迫沦为奴隶抵债。

    奴隶的日子自然不是人过的。短短两三年而已,他们几乎忘记了曾经的生活、曾经的性情,变得一日比一日畏缩怯懦,因为反抗争辩会遭受毒打辱骂,还会被克扣食物,于是他们变得不敢争取,不敢反抗,每次心里稍微升起反抗的念头,又被被自己狠狠压抑下去。

    他们身上没有镣铐,他们无时无刻不戴着镣铐。

    可是今天,他们反抗了,他们还成功了!他们保护了家园,也维护了恩人!

    他们第一次将侵犯自己的人狠狠打回去!

    这种滋味太过美好也太过复杂,以至于很多人回过神后,忍不住心里酸楚露出哽咽。

    从前他们没有尊严,后来,仙师给了他们尊严,而现在,他们的尊严是自己给的!

    明明没有声音,可是所有人好似都听见了自己身上镣铐破碎的动静。

    石大海捂着脸,不想别人看见自己满眼通红的样子,毕竟他是个男人,他还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

    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发现自己脸上硌得慌,石大海疑惑地松开手,惊讶地发现自己双手上多了一副手套!

    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他的命器。

    第027章 很会脑补

    石大海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一段时日,陆陆续续地,召唤出命器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此时此刻, 还无人能预见这一盛况。

    朝歌内专属于迟一悬的小宅雅室内熏香氤氲,罗燕行低头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放上桌面时趁机抬头往前方探了一眼。

    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屏风, 她并不能看清那人模样,只觉得那人身形修长, 肩膀平直。

    “这里面有灵石一百, 法器一件, 还请仙师笑纳。”在上位者面前,罗燕行可半分不敢托大,哪怕她带来的礼物已经足以让一名修士心动。不等屏风后的人询问,罗燕行就非常识趣地将自己这一趟的目的娓娓道来。

    “不瞒仙师,若不是逼不得已, 我也不敢来此叨扰。上一回我的商队在荒漠中迷路,手下还险些丢了性命, 多亏仙师的丹药才能转危为安。那之后的事仙师也清楚, 我们和仙师名下的炼器坊与医药坊签下契约,带了一批货物回到银城售卖。”

    “朝歌的丹药与甲片品质上乘, 带回去不知能救下多少人, 因此带回货物后我们很快就找到合适的买家出售。岂料因此惹来奇珍堂的针对。”

    “只因朝歌的丹药与甲片远胜过奇珍堂, 奇珍堂便刻意打压,昨日我听到风声,奇珍堂不但要我们风行商行从此不能出售丹药与护甲,还要我们交出朝歌所在, 甚至放话要夺走朝歌的配方。”

    “若奇珍堂只是打压我们生意,我们忍一忍也就罢了, 大不了从此不再做这门生意,可仙师与朝歌对我们有恩,我们实在无法装作无事发生,况且朝歌的位置特殊,恐怕奇珍堂那位修士堂主很快就会找上来,我们左思右想,只好前来叨扰。”

    罗燕行一脸愧疚,“若非我们经商时莽撞,也不会让奇珍堂这么早注意到朝歌,还请仙师收下这份赔礼,否则我们商行所有人都良心不安。”

    迟一悬就坐在那儿,全程像个专注的倾听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实际上他根本不是这么安静的人,早在脑海里和命器唠上了。

    “啧啧,不愧是商人,这个罗燕行话术有一套啊!要不是我去过银城,也早就了解过奇珍堂的一些事,可能还真被她忽悠过去了。”

    “明明是她多年来都不满意奇珍堂的垄断,看见朝歌的丹药和甲片质量好后觉得找到了机会,立刻签下契约拿货回去,却说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明明是她害怕奇珍堂的修士,所以来送礼,企图也投靠一个修士,方便她和奇珍堂打擂台,却把锅全都甩到了奇珍堂头上。”

    “不过她说得也不全是假的,奇珍堂本来就霸道,能垄断东莱国的丹药和护甲生意,肯定用了不少肮脏手段,她敢这么说,就是肯定奇珍堂会这么做,将来不怕会在我面前穿帮。”

    听到最后,迟一悬忍不住笑了,“礼物明明是来贿赂的,却说成是赔罪的,这下子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不收了。而我一旦收了这份礼物,就相当于表明了立场。”

    “这人怪有意思的,说的话基本是真的,与事实高度吻合,偏偏换了个顺序和说法,就变得高尚起来。”

    命器:【陛下,这个说辞或许跟她一开始准备的不一样。上次他们离开时,明显没有发现朝歌就在无名谷内,但这一次他们大白天过来,话里又几乎明示我们与奇珍堂的矛盾,明显吃准了您会帮助他们。】

    命器的语气越来越冷漠,【看到这个山谷的位置,再联系山谷里的人数,他们会自然而然联系到您是为了救下这些人牲才在这里落脚。他们肯定不知道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您提升修为的点数,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您心肠柔软,于是才把贿赂说成赔罪,又渲染奇珍堂的恶意,让您心生同情,顺理成章地站到他们那边。】

    说到最后,命器目的暴露,【陛下,商人狡诈无耻,居然敢挑衅您的威严,您……】

    “快强制他们加入朝歌,好方便奴役他们是吧?”迟一悬忽然抢白,导致命器的话一下卡住,片刻才“嗯”了一声。

    迟一悬的话跟之前一样,“没必要。”

    现在迟一悬也不缺这几个人的点数,更何况罗燕行跟杂役他们不一样,杂役们本来就出身低微,又有救命之恩和点拨之恩加持,再加上奇珍堂的威胁,所以他们很快就归顺,并且因为他勉强算个好老板的缘故,他们对朝歌的归属感越来越强。

    但罗燕行这些人不一样,尤其是罗燕行,很明显她聪明狡猾,又很有判断力和行动力,而且家资丰厚,这种人本来就不会轻易效忠别人。更何况他们现在有很好的合作契机,罗燕行也愿意为他做事,何必搞这种让人不开心的事情呢。

    现在朝歌还在发展建设当中,实在没必要平白惹些仇怨。

    隔着屏风,罗燕行的呼吸都紧张地屏住了,虽然根据她的判断,这位修士是少有的善心仁厚,但如今求人的是她,心中忐忑自然是免不了的。

    终于,片刻后,屏风后传出青年男子清朗的声音,“回去吧,奇珍堂的修士不足为惧。”

    得了这句话,罗燕行心下大松,面上不禁露出笑容,行礼后就告退了。

    罗燕行都走出去好一会儿了,命器依旧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不太乐意。

    迟一悬却已经喜滋滋地打开了礼物箱子,“说起来这回还是我们赚了呢,宋典来早就死了,奇珍堂本来就没有修士再威胁她的生意。可惜她不知道这点,巴巴给我们送礼来了,我什么都不用干,坐在家里白得一箱礼物!”

    命器这下终于开心了,回应道:【灵石和法器在东极洲很难得,这箱礼物她肯定下了血本,这些狡诈的商人,聪明反被聪明误!】

    灵石收入背包,迟一悬拿出那件法器。

    【鉴定:真言书,在上面书别人说出的话,可检测真假,若与被测之人主观认定的事实不符,则书写失败。玄级下品。】

    迟一悬有些惊讶,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玄级法器,之前宋典来家里最高都只有黄级上品,罗燕行居然有能耐搞来玄级法器!但转念一想,凡人没有鉴定法器的眼力,或许罗燕行根本不知道这件法器的等级,毕竟玄级下品也是能配得上金丹真人的好法器了,她要是知道,不会这么轻易送给他。

    “这可真是捡到宝了,以后再也不怕别人撒谎了。”迟一悬仔细看鉴定说明,落在“主观认定的事实”这一行字上,有点可惜,“如果能检测客观事实就好了,那样我就能一个个试,从而测出回老家的方法。”

    “也罢,到底只是玄级下品。”他有些沉默下来。

    命器知道主人又在想家了,不愿主人再沉溺于这种情绪中,他道:【陛下,这本书在您这里用处不大,不如暂时交给杂役们。】

    迟一悬一想也是,让裘平安进来拿东西。

    很快,这件法器在杂役们手中传了一遍,郭千山他们已经回来,听说了贼子进山谷闹事的事情,正气愤,还没来得及去把龙虎帮那几个再揍一遍,就被裘平安拉着一起瞻仰这件法器。

    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触碰法器,但他们知道,哪怕最低级的法器,也只有修士才能用得起,之前奇珍堂那两个管事仗着是堂主亲戚得了两件法器,宝贝得不行,成天炫耀。

    当然,他们并不清楚这件法器的品级,也不明白仙师为什么把这么珍贵的法器交给他们,但他们很会思考。

    马弘宣:“东家深谋远虑,此举一定有深意。”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却都想不明白,直到裘平安开口,他说,“今日东家见了风行商行的那位罗老板,隔着一道屏风。”

    众人纷纷睁大眼,有些吃惊。

    片刻后,马弘宣道:“我只听说有些东莱国的宗室贵族见人时会隔着帘子或者屏风,以表尊贵,可是东家从前并不如此啊!”

    万天佑冷不丁道:“会不会是……东家在慢慢恢复记忆?”

    众人又是齐齐一震,郭千山恍然道:“对,东家其实是某位我们不知尊号的帝王。”

    裘平安眼神也发直,“其实仔细想想,这一切都有迹可循,从前东家也许只是个凡人,心性单纯所以才受骗沦落奴隶市场,但在经历一番挫折后,东家觉醒了前世记忆,知道了自己是谁,但他并没有全部恢复,而是慢慢回忆起前世,所以才改了习惯。”

    “原来如此。”马弘宣顿时懊恼,“我们早该想到的,东家从前是贵人,必定与凡俗有别,我们该替东家料理好这些俗务的,是我的疏忽。”

    樊蕙兰目露忧伤,“东家从前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若是我们能早些遇到东家就好了。”

    万天佑指天发誓,“若是能重来,我一定提早将东家救出来,绝不叫东家受半点苦!”

    众人一起点头,看起来都是一副恨不得集体重生的模样。

    他们眼神坚定,目标一致,真是个无比和谐的团队。

    只有隔空观看的迟一悬尬得脚趾抠地,天知道他把屏风搬出来的时候压根没有想过这些。当时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原身的仇家是霸刀门,罗燕行是个行走各地的商人,他的脸暴露得越多,风险越大,所以他决定从今以后外出或者见外人都遮掩容貌了。

    可惜他当时忘了避开裘平安,他竟然忘了这些人的脑补能力有多奇葩。好了,现在他远古帝王的头衔上面要加上一个“记忆逐渐苏醒”的设定了。

    如果他现在十二岁,他一定觉得非常热血非常燃,但他现在二十多了,他只觉得十分中二且羞耻。

    明明在经历过几次这种事情之后,他已经不想再去看杂役们私下的聚会了,然而命器不知怎么回事,硬要放给他看,感觉到命器似乎有点雀跃的模样。迟一悬悟了,这是命器自己想看,它一定觉得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吧!

    第028章 抽签选房

    得了朝歌主人的一句准话, 罗燕行心中大喜,将提前带来的货物留下后,又从朝歌带走了一批丹药和甲片, 然后马不停蹄回到银城,让袁知望帮忙制成护甲。

    此时风行商行的后院里关门闭户但亮着灯, 院子里还有伙计负责巡逻,而屋子里, 袁知望手中一柄小锤在灵力的催动下红得仿佛火焰, 在这柄小锤的敲击与炙烤下, 一块平直的甲片慢慢弯曲,贴在模具上成就了护腕的雏形。

    袁知望的动作极其熟练,在护腕成型后,他手中的锤子眨眼变幻形态成为一把锉刀,而在锉刀的打磨下, 护腕那锋利的边缘渐渐变得圆滑,直到可以轻松穿卸而不会划伤肌肤的程度, 这个护腕也就完工了。

    在他旁边的桌面上, 已经摆了好几个相似的护腕,尺寸略有不同, 是为了适应不同体格的修行者。

    而不远处, 还有几个帮工将他制作好的护甲进行清洗并烙印上风行商行的标志。

    帮工还会偶尔休息一会儿, 袁知望却是从早忙到晚,一直坐在那里制作打磨护甲,除了吃饭,几乎没有一刻停歇, 因为身为一名工匠,用命器制作护甲的过程, 也是他修行的过程。

    这几年他一直留在奇珍堂,修为很久没有进益,如今每日接触这些质量上乘的护甲材料,隐隐约约觉得挡住自己的屏障松动了一些。

    这叫袁知望有些欣喜,要知道他停留在练气三层已经很多年了,在长生界,身份地位是跟修行挂钩的,若是他能晋入练气四层,就能将孙子送入东莱国都,国都的灵气比这毗邻苦海道的银城自然浓郁许多,让孙子在那儿呆几年,没准能在十八岁之前召唤出命器!

    可以说,当初袁知望答应入伙,除了受不了奇珍堂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寻求突破,否则光靠罗老板母亲的那点情分,还不至于让他冒风险。

    这时候,外面传来伙计的招呼声,是罗燕行回来了。

    隔着一道门,传来罗燕行隐隐约约的声音:“把窗户都打开吧,屋子里那么黑费眼睛……”

    袁知望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最后一点担忧消散了。

    门外,负责巡守的伙计担忧道:“老板,这要是让奇珍堂的人发现了……”

    最近他们偷偷在外面卖丹药护甲,奇珍堂已经有所察觉。没准这会儿已经在暗中查了,他们关窗关门,不就是怕奇珍堂的人抓到把柄?

    齐伯笑道:“放心,我们以后再也不必怕奇珍堂了。”

    伙计这才明悟过来,大喜过望。

    这一天,风行商行敞开大门放了几窜鞭炮。

    随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喜庆的碎红纸飘了出来,吸引了不少路人注意,有人好奇地在原地停驻,就见罗燕行大大方方站出来,“从今日起,我风行商行出售上等补血丹、补气丹和上等护甲……”

    有个叫曹悯中的修行者刚好路过,不由惊异,谁不知道东莱国只有奇珍堂能做丹药和护甲生意?若是在国都,还有皇亲国戚压着,但在银城这样偏僻地方,奇珍堂就是土霸主,居然还有店在奇珍堂附近卖丹药护甲!

    他不由仔细听了会儿,发现风行商行上新货有折价,算下来丹药护甲比奇珍堂的便宜了一成!

    像曹悯中这种家境寻常的修行者,想要往上晋升要花费不少银钱,哪怕省点蚊子腿肉,日积月累也是不小的一笔钱了,几乎没有犹豫,他就向着风行商行走去。

    罗燕行之前所谓的有修士做靠山,纯粹是为了拉人入伙搞的赊贷,因此卖丹药护甲也只敢偷偷来,但如今有了朝歌主人的准话,她自然不必再忌惮奇珍堂,直接敞开大门做生意,见果然有修行者被价格吸引过来,罗燕行扬起笑,亲自做掌柜招待起顾客来。

    风行商行的这番动静自然落入了奇珍堂眼中,一个管事连忙去禀告贾老板,说可算找到背地里偷偷卖护甲丹药的了,竟然是罗家的店铺!

    贾和谦当时正在楼上算账,闻言二话不说就起身开窗,只见斜对面的风行商行门口人来人往热闹无比。

    再看自家楼下,已经有些客人被风行商行的价格吸引,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店里的掌柜很卖力地拉回客人的心思,“我们奇珍堂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无论丹药还是护甲,品质都是上乘,不似有些奸商,用的是什么材料就未可知了。”

    顾客们一听,也觉得掌柜说得不错。毕竟丹药护甲可都是保命的东西,宁肯多花钱买好的也不能贪便宜,命可是只有一条。

    眼见顾客的心思重新回到奇珍堂,楼上观望的贾和谦这才松了口气。

    却在这时,几个修行者从奇珍堂门口匆匆走过,伙计认出那是熟客,连忙招呼他们进来。

    那几人脚步停下,面色却都有些古怪,伙计不明就里,还在热情地招呼,“您是要修护甲,还是要备丹药,正好今天店里备满了货。”

    那几人却道,“哼,昨日去野外,你们奇珍堂的上品补血丹,效用不足人家一半,若不是提前备了风行商行的丹药,我们几个已经死在野外了。”

    “昨日遇到一只厉害妖兽,同行的另外几人穿着你们奇珍堂的护甲,被那妖兽一爪子就挠破了,那几人当场肠穿肚烂,死得凄惨。幸好我们身上穿着风行商行的护甲,才捡回一条命。”

    “哼,你们奇珍堂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原来也黑了心烂了肺,用些次货糊弄我们!”

    “就是,在你们奇珍堂花了不少钱,这回在风行商行,才知道以前都被坑了。”

    “滚,以后休想再骗我们钱!”

    说完,那几人就丢下傻眼的伙计,大摇大摆走进了斜对面的风行商行。

    风行商行刚刚放鞭炮宣布新买卖,这几人就来捧场子,这世上自然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实际上,这几人是罗燕行提前约好的托。

    当然,这托不是随便请的,这几人的修为都在练气四层以上,领队的更是练气六层,他们在银城人脉颇广,还有许多仰慕之人,相比起奇珍堂的掌柜伙计,路人自然更信任这几人说出来的话。

    因此在看到这一幕后,奇珍堂内的顾客都变了脸色。

    “什么,野外竟出了那么厉害的妖兽?是哪个地方,得找他们打听打听。”这是还顾及奇珍堂面子的老顾客,嘴上这么说着,她脚下已经飞快朝着风行商行而去了。

    “那不是齐兄和赵兄吗?他们说得肯定是真的,看来奇珍堂的东西不能买了,走,去对面!”这是半点情面都不讲的客人,呼朋引伴就去了。

    更多的是一言不发,直接拔腿开溜的。

    片刻功夫,奇珍堂内已经空空荡荡。

    掌柜和伙计们都十分着急,贾和谦也脸色难看。奸商多年,他自然一眼就看明白刚刚那一幕是罗燕行做的局。可这个阳谋,他却破不了。

    因为罗燕行敢这么做,说明她那里的丹药和护甲至少不逊色于奇珍堂的,而她们那边便宜一成,光是这个价格,就能把奇珍堂的客源全部抢走。

    管事在他耳边阴狠道:“副堂主,风行商行竟然敢明摆着跟咱们作对,真是自寻死路,您看什么时候请堂主出面,给她们一个教训!”

    贾和谦摆摆手,示意自己心里有数。管事便退下去了,却不知道贾和谦心里也是着急上火。

    已经快十天了!宋典来消失已经快十天了!

    贾和谦根本不敢想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后,奇珍堂会遭受来自几方的报复!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贾和谦下定决心,是时候给奇珍堂再找一个靠山了!

    斜对面的风行商行内,曹悯中眼见着那几个修行者踩着奇珍堂、捧着风行商行的模样,不由仔细地看了看风行商行内的护甲。

    虽说修行多年,但大部分修行者还真无法分辨护甲的好坏,毕竟这东西又不是吃的,没法尝上一口。

    掂了掂重量,发现这里的护甲比奇珍堂的轻盈,他还略有犹豫,但风行商行店内摆了一副护甲供人实验,曹悯中亲眼看见一个练气三层的人拼尽全力砍了护甲一刀,而护甲上只留下一道划痕,这才彻底信了风行商行的护甲真比奇珍堂的好,立刻掏钱买下。

    付账的时候,曹悯中不禁询问,“敢问老板,您这些护甲是从哪里进的货?”

    罗燕行大大方方道:“丹药和护甲材料都是从朝歌处进的。”在她和朝歌签订的那张契约里,本就有给朝歌宣扬名声的条件,对此罗燕行没有任何不甘不愿,还一指店内挂着的招牌,那里就写了朝歌的所在。

    一来朝歌身在无名荒漠无名谷中,不是谁都有胆子去那里;

    二来,哪怕有人真跑到朝歌去买甲片和丹药,她也无所谓。她店里标这个价格,自然不是纯粹为了跟奇珍堂打擂台,这个价是她精心算好的,她大量跟朝歌订货才能做到这个价,若是单买,单甲片材料就要贵上两成,再请炼器师单独制作护甲,算下来这价钱都能在她店里买两套护甲了。

    三来,就算有其他商人为了赚钱跑去朝歌,她也不怕,毕竟需要丹药护甲的修行者多的是,风行商行一家吃不下那么多,倒不如大大方方帮忙宣扬,还能向朝歌卖个好,将来朝歌的铺子出了更好的丹药和材料,她也能捷足先登,何乐不为呢?

    曹悯中询问的时候,其他客人也在旁听着,丹药护甲这些东西,说到底和丝绸大米一样,谁不知道哪里盛产丝绸大米?可谁会为了便宜几成专门跑去原产地?

    但随着进入风行商行的客人越来越多,随着越来越多人体会到这些丹药和护甲的好处,“朝歌”的名字也跟那些所谓的“丝绸之乡”一般深入人心,渐渐成为了人们心中的高品质代表,乃至传入了东辰洲修士的耳朵里。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此时此刻风行商行内热热闹闹地卖货,相隔百里之遥的无名谷内,也热闹地烧起了爆竹。

    医药坊前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大方桌,马弘宣坐在桌前,面前一列长长的队伍,在前面的几人都欢天喜地离开后,轮到了石大海。

    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因为今天,是抽签选房入户的日子!

    为了防止有人存私心,迟一悬一开始规划建房的时候,就额外嘱咐了一句,不要有任何偏颇,也不要让住民挑位置挑房子,而是统一建成一模一样的房子,并且每个人按照体能合理分工,哪些人打地基,哪些人建墙体,哪些人打家具……都一一分明白。

    因为谁也不知道会分到哪一栋房子哪一些家具,因此每个人都尽心尽力,房子盖得结实,家具也打得漂亮,毕竟从前都是奴隶,是早习惯了干活的,没一个人喊累叫苦,想着未来自己和家人也许就能入住某一栋房子,都是用全力将房子盖得又快又好。

    因此谷内建房速度才能这样快,而当裘平安宣布抽签选房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有意见。

    马弘宣:“姓名。”

    石大海高声道:“石大海!”

    马弘宣对了一遍,“你家还有两个人是吧?有没有选好邻居?”

    石大海连忙道:“是的,我们选了邻居,兰兰和五铜要住我们隔壁。他们托我来抽签。”

    马弘宣略一颔首,在纸上登记上,坐在他身旁的任如碧就伸手进了左边箱子。

    左边箱子都是成双成对的房号,为的就是方便选好邻居的住民,若有那些四五户人家要住一处的,就在旁边再抽几张。

    任如碧抓出来两个竹片,说道:“第二排的第三户和第四户。”为了节约资源,谷内规定至少两人才能成一户,等将来接了家人或者各自成家要分出来了,只需要到这里登记再搬出来即可。

    在马弘宣的登记下,石大海接过两个竹片,喜得见牙不见眼。

    他一刻也不能停,迫不及待就去了仓库那里。

    仓库也是这次建房时,杂役们一道建好的,就盖在炼器坊不远处,如今分为了两层楼,楼上存放些药材丹药和甲片,楼下地方很大,除了存放粮食外,还隔出一间房,作为杂役们轮流守夜休息的地方,可喜可贺,大家终于不用再睡地板了!

    此时,仓库前的空地上摆满了分类的家具,石大海拿着竹片到裘平安跟前对了对,就领到了两张床、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和一个衣柜,这是他家兄妹三人的家具,两外两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衣柜,这是替兰兰和五铜领的。

    周围人忙得热火朝天,也都是拿着房号来领家具回去的。

    石大海年纪轻力气大,这些日子虽然天天干活但是每一顿都能吃饱,因此用板车将这堆家具拉走轻轻松松。

    有些人力气小但家里人多,就来回几趟运走,也有那人少还年迈的,比如排在石大海后面的一老一小一对祖孙,就有好心的邻居帮忙拉回去。

    大家曾经都是奴隶人牲,如今都在恩人庇护的这片土地上生活,将来邻里邻居还要相处上不知多少年,有难处就多帮一把,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没人会吝啬一把力气。

    没多久,石大海就把板车拉到了山谷东边第二排住房,停在第三户和相邻的第四户之间。

    他之前抽签的时候,妹妹石小慧就在旁边看着,因此早就通知了兰兰和五铜,他们四个站在这儿翘首以盼好一会儿了,看见石大海拉着家具回来,他们都欢呼起来,扑上来帮忙搬运家具。

    石大海解开绳索,把最重的四张床先搬上两家的二楼,其他家具让四个孩子慢慢搬,他自己连汗都来不及擦一把,就匆匆拉着板车又回去了。

    今天可有不少人需要板车呢,他得赶紧还回去,遇到那力气小拉不动家具的,他也会帮忙拉一把。

    杂役们今天事情也不少,毕竟他们也都选了房子,也要搬家,还要留心观察谷中住民的表现,如果有像石大海这样热心帮忙的,就会在本子上记上一笔。

    就这么忙忙碌碌,天很快黑了,谷中住民基本都入住了新家。

    石大海抹了把汗,看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了,正要拧开竹筒喝口水,就被裘平安喊住了。

    石大海连忙几步过去,等着吩咐。

    裘平安翻了翻手里的册子,满意道:“你今天干活很卖力,也很热心,可以去仓库那儿领一袋米和一条腊肉。”

    石大海没想到帮忙拉家具还能拿到奖赏,喜得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正要道谢,就听裘平安道:“听说你召唤出命器了。”

    “是是,那天我就跟向马管事报备过了。”石大海想也不想就露出自己的命器给裘平安看。

    裘平安盯着他那双光泽内敛的手套看了一会儿,慢慢道:“不错,明天医药坊招一批采药的,你早点过来。”

    石大海这下激动得声音都磕巴了,“谢、谢裘管事。我家里还、还……我把那条腊肉送你家去……”他试图运用一点人情世故。

    裘平安却一下火了,大声道:“我还不缺这点东西!”说完看石大海吓了一跳,他面上有些挂不住,“赶紧走,明日不要来迟了。”

    不知为何,石大海觉得裘平安语气有点酸。可堂堂裘管事怎么可能嫉妒他呢?石大海只当自己听差了,一头雾水去了仓库领米和肉。

    回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往山谷西边走,这段时间集体在山谷东边盖房子,他们夜里都是在西边休息的,走到一半,石大海脚步一停,懊恼地拍了自己脑门一把,然后兴高采烈地往新家赶。

    家里已经冒起了炊烟,年纪稍大些的兰兰正带着三个孩子在石大海家里的灶房煮饭。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今天这一顿在石大海家里吃,明天那一顿去兰兰和五铜家里吃,互相庆祝乔迁之喜。

    之前盖房子,每个人都是吃大锅饭,但如今每个人都有了家,自然要自己做饭。

    石小慧早就带着弟弟取了两家的份额回来,朝歌给每一户分了足够他们吃用半个月的粮食,但吃完后就要他们自己做活赚银钱买粮食了。

    领到的份例都是米面,但仓库里还有青菜、鸡蛋和肉,谁想要就可以用银钱或者粮食去换。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作为人牲,身上能搜刮都被搜刮走了,自然不可能会有银钱,但每一户都选择拿出一些粮食换点菜和肉,打算做点好吃的庆祝庆祝,至于粮食吃得太快以后找不到活赚不到粮这种事,山谷里没人担心这个,大家就是特别有信心。

    兰兰做饭很有一手,之前还被选中去做大锅饭的帮厨,两家换来的菜肉鸡蛋放一起,她能整治出四菜一汤不重样的出来,但在石大海带着腊肉进来时,她脸上显出犹豫来。

    他们去仓库里换的肉都是冻肉,仓库里建了冰房,贴了寒冰符,肉冻结实了能保存好几个月,他们换的自然都是冻肉,腊肉是舍不得换的。

    石大海却道:“这不是我换的,是我今天帮忙干活,管事赏我的。我们兄妹三个刚刚来的时候,全托你和五铜照顾,没什么好报答的,今天就一块吃吧!”

    兰兰闻言也不矫情,拿过腊肉就整治起来。

    很快,热气腾腾的五菜一汤就上了桌,吃饭前,五铜抱来一堆竹子放门口点燃,劈里啪啦的爆竹声里,大家说说笑笑地吃着饭菜,眉眼全是笑。

    饭桌上,石大海还自豪地宣布了自己拿到了医药坊的差事,以后赚了银钱天天吃肉,引起了弟弟妹妹的一片欢呼。

    隔壁第二户住的是蔡婆婆和她的孙女,家里只有两人,他们吃的也简单,只有两个菜,但那股子欢喜怎么也藏不住。

    一边吃一边看着自己的新家,越看越高兴。

    孙女说,“姥姥,这么好的房子,以后真的给我们了吗?”

    蔡婆婆欢喜地直点头,“真给我们了,以后咱们就在这里扎根了!”

    扎根,对于曾经的奴隶来说,是多么遥远的词汇,从前她们被卖来卖去的时候,何曾想过今天呢?

    听着外面挨家挨户传来的爆竹声,蔡婆婆一边吃一边絮叨,“咱们家人少,我是个老婆子,你是个小娃子,光靠咱们俩,是一辈子也住不上这样好房子的。你要记住,仙师是咱们家的大恩人,管事们是咱们家的恩人,这周围的邻里邻居也对咱们有恩,咱们日后要好好做事。每日都要替仙师上香,看见管事就勤快点,邻居有啥事能帮就帮,咱们做人不能忘恩。”

    孙女挺起胸膛,大声喊道:“姥姥,我会的!”

    蔡婆婆乐呵呵笑起来,在笑声里,这有些冷清的房子终于是个家的样子了。

    这个晚上,山谷里的爆竹声响了许久许久,每家每户都是欢声笑语。

    迟一悬坐在家里也是乐呵呵的,今晚他隔空参观了每一户人家的饭桌,那种欢笑声里洋溢着的喜悦和盼头如果能吃,那一定非常美味,把迟一悬喂了个饱。

    “这情绪价值高的,不比春晚好一千倍!”迟一悬看了眼居民幸福度,原本九十分,今晚又加了五分,“95分!这个月的点数奖励妥了。”

    ***

    另一边,杂役们今晚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后,马弘宣就带着真言书去了监牢。

    自从东家将这件法器交给他们,他们思考了很久,自以为得出了答案。

    东家毕竟是帝王啊!他一定会想复国的!

    讨论出这个答案后,大家再看东家之前的举动,都自觉明白了一切。

    于是他们决定将这本真言书对着谷中住民使用。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就是第一批效忠东家的子民了,他们必须确保他们没有二心!东家对他们每个人都有大恩,如果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有所隐瞒,那这个人就绝不能留,无论是谁,都得将人给清理出去,以免误了东家的大业!

    大家自发自动地将自己带入了未来开国大臣的位置,先在自己人当中用真言书验了一遍,确定组织内没有内鬼后,就在今日抽签选房中挨个验了谷中住民,很好,没有人隐瞒撒谎!

    杂役们对谷中住民彻底放心。如今吃饱喝足,闲了下来,马弘宣就打算拷问一下龙虎帮那群人,万天佑跟过来看热闹。

    龙虎帮这群人已经饿了有几天,今晚各家各户的饭菜香味不要钱一般往他们这里飘,馋得他们肚子直响,然而面对马弘宣等人,这些人还是自以为有傲气地将头撇到一边,却不知道他们的老大已经暗暗认怂了。

    马弘宣先问龙虎帮老大,“叫什么名字?”没等对方开口,他接着道:“说真名,我这里可有一件检验真假的法器。”

    同样是修行者,龙虎帮老大自然也看得出法器是真是假,他犹犹豫豫着道:“萧……好女。”

    马弘宣:……

    龙虎帮众人惊愕又崩溃,“老大,你不是叫龙天虎吗?”

    第029章 不劳而获

    自打那一晚萧好女的真实姓名曝光后, 他在龙虎帮当中就失去了威信。其实他一开始是想暂时认怂,以麻痹朝歌监管,然后再找机会将小弟们一起救出去的, 然而当饿着肚子的他终于被放出监牢后,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的修为不见了!

    不!他的修为还在的, 只是被另一道强横的灵力牢牢锁住,半分都使不出来!

    萧好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有修士才有这种封锁别人灵力的手段。这山谷的主人竟然真是一名修士!

    得出这个结果, 萧好女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 老老实实呆在山谷里干活。

    他的小弟们也都被封锁了灵力打散到各处, 杜绝了他们聚集在一起搞事的机会。

    修为用不出来,他们跟真正的凡人没差别,不,他们甚至比不上真正的凡人!因为谷中召唤出命器,陆陆续续入了道的凡人越来越多, 而他们对自己人好得不得了,对待他们这些人就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龙虎帮这一行人是走到哪儿被人嫌弃到哪儿, 每天辛辛苦苦干活, 却总被挑三拣四,而且别人都有房子住, 他们只能回到露天监牢里, 日子别提有多苦!

    “起得比鸡早, 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得比鸟少……”萧好女一怒之下踹翻面前的木材,吼道:“老子不干了!”

    卢文星恰好路过, 见状轻蔑地提起扫帚指着他,“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萧好女顿时怂了。要说卢文星这个人, 当日还是他的手下败将,谁知道风水轮流转,如今他堂堂龙虎帮帮主沦为阶下囚,而这个只有练气三层的弱者,却成了可以使唤他的管事,更要命的是,如今的萧好女最不敢得罪的就是他。

    只因卢文星手里的扫帚不知施了什么邪法,被他那扫帚打一下,他就要倒霉一整天,连喝口水都塞牙缝,真真见鬼了。

    因此在卢文星的注视下,萧好女只得不甘不愿地将柴堆收拾起来,提起斧子继续砍柴。

    卢文星还不走了,在旁边找了把椅子坐下,翘着腿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他干活,瓜子皮吐了一地,有的还顺风飘到了萧好女衣服上。萧好女敢怒不敢言,心里直骂他是个贱货。

    另一边,山谷里的住民还在热火朝天地干活,这一回他们开始在山谷西边盖房子。

    正当晌午,一个有些瘦削的汉子卸下一袋泥沙,抹了把汗,接过女儿送来的饭菜。

    饭菜装在竹篾编的篮子里,里面是三个热乎乎白胖大馒头,一碟子腌咸菜,还有一盘炒青菜。

    虽然没有荤腥,但能吃一口热乎的,已经强过许多人了,更何况那青菜还是猪油炒的,旁边一个歇下来吃饭的汉子只能啃硬邦邦的冷饼子,见状不禁羡慕道:“张老二,你这闺女都能给你做饭了。”

    张老二的女儿今年才六岁,叫张小小,从前跟着爹做奴隶,吃不饱穿不暖,个头还没灶台高,哪里会做饭,张老二就说,“这是住第二巷子的兰兰姑娘做的。她手艺好,我就托她帮忙做我们爷俩的一日三顿的饭食。”

    那汉子闻言顿时心动起来,问他那兰兰姑娘住哪一户,怎么托她做饭。

    张老二道:“也不必费什么,给她送些米面就好。要是有银钱,每日花两三个铜子也使得,只是要自己备粮食。”

    那汉子谢过他,又去找其他人说话去了,约莫是觉得一日两三个铜子贵了,想找别人搭伙。

    张老二也不管他,自顾吃饭,一开始被运到无名谷的时候,父女俩瘦得皮包骨头,如今虽然也瘦,但脸上已经有了肉,气色也比从前好上不少。

    女儿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的样子,“爹,做活为什么不给分饭?”

    张小小一生下来就是奴隶,日子过得苦,常年忍饥挨饿的,因此对吃饭很计较,这几天阿爹天天出来做重活,可是管事们却不给分大锅饭了,还要他们吃自己的粮食,小女孩每天用自己的个头丈量家里的那袋粮食,眼看着都要比自己矮了,越看越着急。

    张老二看女儿不满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放下馒头,耐心地教导女儿,“以前阿爹出来干活的时候虽然有大锅饭吃,但咱们是不是没有自己的家?也没有自己的粮食?”

    张小小点头,还是很纠结,“可是,咱家粮食越来越少了啊!”她还太小了,不明白有一片自己的屋檐,有一袋自己的存粮有多安心,她只看到干活不给分饭,还要自己做饭吃。

    张老二耐心说道:“现在虽然不给分饭,但是干活会给工钱,裘管事说,只要来干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钱拿。”他从身上掏出来几枚铜钱,这是他昨天领到的工钱。

    小女孩是认得钱的,也知道钱能买粮食,眼睛顿时亮了亮。

    张老二指着西边这一片地基给她看,“我听管事说,这里以后要盖更多的房子,还会规划出好多商铺,以后咱们这里就热闹了。”

    张老二声音里透着向往。他拍拍女儿的肩膀,依稀从女儿的五官上看出她母亲的模样。

    张老二和小小的母亲其实并不算夫妻,他们都是奴隶,还是预备作为人牲的奴隶,苦海道每年都要人牲献祭,而人牲并不拘男女老少,更不挑健康病弱。因此奴隶主为了省些钱,就会让奴隶们互相配种生孩子,有的奴隶不愿意,就会被下药逼着生孩子。

    小小她母亲就是生了太多孩子,身体太过虚弱,血崩而亡。

    张老二其实也不确定小小是不是自己的种,但这有什么关系?他嘴里省下一口粮食把她喂大,她喊他爹,她就永远是他的崽。

    现在的日子可真好!张老二心想,小小是个女娃,他不不仅不用看着她走上她母亲的路,还能好好把她养大,将来为她留下一份家资,以后她像兰兰那样学点手艺,也就不愁吃喝了。

    这样想着,张老二吃完饭,立刻又扛起沙袋干活去了。

    赚工钱、攒家资,赚工钱、攒家资……

    他脑子里塞满了这些想法。

    ***

    距离无名谷几十里远的地方,陶大成正骑马领着一列长长的队伍往无名谷赶,也不知是否因为他祖上是卖陶瓷的,成年后他召唤出的命器是一只陶罐。

    他当时也不说上多失望,毕竟绝大多数人召唤出来的都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召唤出武器的都能算天才了。有时候他还感到庆幸,虽然修为总停在练气一层,但他的钱财装在自己的命器里,从没丢失过。

    后来得了东家指点,他修为终于有了突破,如今都快练气三层了。

    这回他领了差事,带着其他杂役们的信件回去接他们的家人过来,在路上走了好些天,眼看终于要到朝歌了,心里的期待和急切也越来越大。

    不知兄弟姐妹们都如何了?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干活做事?哼,自己不在,也不知道他们得了东家多少指点,真是一群好命的家伙。

    这时候,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大成啊!还有多久才能到?”

    陶大成回过神,忙道:“哎娘,您喊我呐?”

    陶大成的母亲陶秀丽正坐在一辆由驴子拉着的板车上,身边除了她全家的家当还有她的小女儿。

    一开始她是开开心心跟着儿子走的,但这都在路上走好几天了,眼看着周围越来越荒凉,她也有点不确定了,狐疑地望了眼周围寸草不生的荒漠沙土,又往后瞥了眼跟在身后的其他人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都是用驴子拉着板车上路。

    她扯过儿子小声道:“你老实跟你娘说,是不是想干什么坏事?”

    陶大成顿觉冤枉,“娘,你儿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我连一根针都不敢偷。”

    陶秀丽一辈子烧瓷卖瓷,在老家攒了一些家底,但听儿子说他跟了一位修士,如今又在修士的指点下涨了修为,她二话不说就变卖了家产,提着包袱跟着儿子来了。

    这一行里的其他人家也都是如此,一听说儿女兄妹得了一位仙师的赏识,如今那位仙师的地盘缺人口,全都欢喜地跟着来了。

    但这一路上越走越偏,甚至都走到荒漠里来了,大家心里都越来越不安,陶秀丽也看不下去了,才追问自己儿子,这也是替后面不安的乡亲们问的。

    陶大成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娘,东家是真正的仙人,又宅心仁厚,收留了不少人呢!再说了我就是骗您,也不会骗后面那么多父老乡亲啊!”说完就被陶秀丽拧了一把。

    陶秀丽嘀咕道:“以前你还说去奇珍堂做杂役能被修士指点,我花了大钱才把你塞进去。”

    陶大成嘿嘿直乐,“我那时候不也是道听途说嘛,这回不一样,东家真是神仙,待我们都可好了,您就放心跟我走吧!”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过现在山谷里什么都没有,有些简陋,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陶秀丽信了他的话,就这荒漠里的环境,条件能好就怪了。不过从前儿子在奇珍堂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跟吊丧一样,如今不但修为涨了,人也精神了,还整日乐颠颠的,就冲着这一点,哪怕过去后日子再苦再累,也值了。

    陶秀丽以及身后的父老乡亲们都不知道朝歌就在原来的无名谷内、苦海道旁,陶大成和其他杂役们的信中也刻意没透露这点,否则别说过来了,怕是听完都给吓晕了。

    不久后,长长的队伍终于停在了山谷口,已经有杂役在门口守着了。

    陶秀丽跳下车时,她后面有个老人看见谷口的樊蕙兰,也立刻跳下车,一边喊着乖孙女一边奔了过去。她把女儿抱下来的功夫,好些人都找着了自己的亲人,正一边搬东西一边叙旧。

    陶大成对裘平安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裘平安笑呵呵的,“自然是东家提前说了啊!”

    陶大成一脸动容,“东家果然体恤咱们。”在被选到无名谷运送人牲前,他们本来就有许久没回家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比他们过去十几年经历的还要刺激,对比起从前恍若隔世,每个人心里也都盼着能和家人团圆,东家想必也是明白这些,才从百忙中抽空提醒他们吧!

    两人默默为东家的用心动容了片刻。裘平安开口问,“对了,哪些是郭兄弟的家眷啊?”

    说到这个,陶大成脸上的笑容没了,他低声跟裘平安说了几句。片刻后,陶大成就和裘平安告别,两人各自带着重逢的家眷去看新房子了。

    陶秀丽一进来就四处观察,越看,眉毛越舒展,等看见一栋有着前后院的两层房子后,更是喜上眉梢,她高兴地拧了陶大成一把,“好小子,条件这么好不早说,害老娘一路担心!”

    陶大成吃痛地叫了一声,一脸无辜,他也不知道啊,他是在宋典来死的第二天带着信件上路的,走的时候山谷里才刚刚准备建房呢,他哪儿知道能建这么好啊!

    陶秀丽风风火火就进去安排了,“这个屋子不错,给我们娘儿俩睡,你就睡东边那间……这后院好,砌个砖窑继续烧陶瓷,咱家还能把生意再这儿做起来……你有功夫就搭个秋千放前院给你妹妹玩……唉,就是缺水……你之前说你们东家会给解决吧?”

    陶大成跟在她后边,捂着胳膊默默点头。

    次日,杂役们出去狩猎,顺便在八十里外的水源处洗澡,衣服一脱,陶大成两边胳膊上青青紫紫,万天佑哟了一声,怪声怪气,“大成偷偷有人了,瞒得真好啊!”

    陶大成眼睛望天,“是,有人了,有我娘的爱。”

    众人:……

    ***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第一间小饭馆,为钱币的流通与百业的兴荣做出了贡献。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个民间医馆,为子民的生命与健康做出了贡献,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个小学堂,为文化的交流与繁荣做出了贡献,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家陶瓷店,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家裁缝店,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家打铁铺,您获得点数一千。】

    一大早刚刚苏醒,迟一悬就听见了一连窜令人欣喜的消息提醒。

    他翻了个身,戳开游戏面板仔细看了看,发现除了小饭馆属于谷内原本住民开设的之外,其他的店都是由杂役们的亲眷开设的。

    跟奴隶不同,这些人原本就是良民,都有自己谋生的手段。来到朝歌以后,自然顺理成章就做起了以前的营生,毕竟朝歌现在什么都缺,人口却不少,他们来到这里后,面对的就是一个拥有无限潜力的空白市场,说不准赚得能比以前还多。

    毕竟他的点数什么都缺,有了工钱后立刻就会激发购买力。

    迟一悬挨个戳开仔细看了看,“民间医馆乍一看跟医药坊的功能好像冲突了,但医药坊至今没有坐堂大夫,主要功能也不是给人看病,而是生产对外销售的丹药,出产的药散也不能包治百病,所以有一个民间医馆还是必要的。”

    毕竟山谷里没有入道的真凡人还是占大多数,其中很多人身体虚弱还不知道病因,有个医馆能少很多麻烦。毕竟不是谁都舍得花钱买补灵丹的。再说他的黄级医药坊现在也生产不了补灵丹。

    确定这些点数都加得合情合理,并没有任何可以钻空子的地方,迟一悬略感失望。

    他戳开那个小饭馆看了看。

    因为这是唯一一家由奴隶开设的店铺,所以他不免关注了两分。

    饭馆的主人是兰兰,说是小饭馆,其实只不过是在家里前院摆了几张桌子,卖些馒头包子小菜之类的吃食。

    分到房子后,每个人都思考起了谋生办法。

    从前他们是奴隶,只需按照奴隶主的要求干活,不必有思想也不能有思想。

    但如今不同了,他们有了自由,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存钱存粮的权利!自然也要承担自己的人生。

    山谷里的工作还是不多,有力气的男人女人可以去工地干活,召唤出命器的成年人可以被选入炼器坊或者医药坊,也能去仓库找活干,一般负责跟着管事出去采买,以及搬运货物等等。

    但像兰兰和五铜这样的孩子,选择面就很窄了。

    五铜十岁,兰兰也才十二岁。要个子没个子,要力气没力气,以前一起盖房吃大锅饭的时候,他们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其实是占了那些成年人的便宜。

    于是兰兰和五铜思索了几日,开起了饭馆。兰兰负责灶房里的事,五铜负责去拉拢客人以及搬运柴火收拾垃圾,还找石大海那双弟妹帮忙做起外卖来了。

    因为手艺不错,又价格低廉,目前生意还不错。有那忙着挣工钱,没空料理三餐的,就来找他们。

    “只两个孩子,居然把日子过起来了。”迟一悬有些感叹。他其实是想过谷里的孤儿要怎么办的,山谷里没有太小的孩子,太小的没有父母照料根本活不下来,孤儿基本都是兰兰五铜这种十岁往上的。

    他考虑过找愿意领养的父母收养他们,也考虑过建个孤儿院专门收容他们。

    令他惊讶的是,当他让裘平安去调查走访的时候,相比起集体进孤儿院,他们更愿意分一座自己的房子,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一开始他不太明白,可当他看过这些孩子的眼神后,他才知晓,这些孩子从小颠沛流离尝尽人间冷暖,他们格外早熟,跟迟一悬印象里的孩子不一样。

    眼见兰兰五铜开了小饭馆,其他孤儿也各自找到了谋生的办法,迟一悬轻声道:“既然这样,得让杂役们多照顾他们生意,有什么跑腿的活,也尽量让这些孩子去做。你帮我记着这个事,月底开会的时候要跟杂役们说。”

    【好的。】

    “接下来我的行程安排……”迟一悬盯着计划表,决定先解决山谷里的用水问题。

    自来水系统必须要有水源才能建设,虽然八十里外有水源,但一来山谷里的人会越来越多,那处水源未必能满足谷内逐渐增加的用水需求,而且那处水源是这片荒漠上所有动物唯一的用水,他要是把水抽干了,它们怎么办?

    二来那处用水还是太远了,虽然自来水系统可以过滤杂质并自动清除一些毒素,但如果有心人要对付他,专门下剧毒,以初级水系统的净化能力无法净化,到时候他的点数死光光,他得赔死。

    “用水必须要近,最好就在山谷旁边,还必须完全在我的掌控下。”

    在正常世界里,荒漠无法凭空生出水源,但这是个修仙界啊,修士完全可以改变一个地方的生态。

    根据迟一悬最近了解到的知识,呼风唤雨、改变地形气候,得是元婴期以上才能做到,他如今虽然只有筑基期,但他有一个捷径可以走,那就是擒来一条灵脉,将它种在朝歌内!

    在这个世界,灵气生万物,而灵脉生灵气。

    只要有了灵脉,哪怕是瘦小到不入品的灵脉,这片山谷的气候也能彻底改变。

    【根据这个世界的书籍《万物志》记载,东辰洲边缘,东极海上有无主灵脉游离,日夜不休,致使那片海域狂风暴雨,渔船不得近,生物不得安,正是适合朝歌的灵脉。】

    迟一悬握拳,“那就去东极海,后天开完会就出发。”这些天他缩在屋子里,就是一直在给自己捏脸,手残党技术不行,费了好多功夫,终于还原了自己前世的样貌。

    他原本的脸,跟原身有五分相似,但唇形鼻型差异较大,再加上本人气质迥异,哪怕霸刀门的人见了,也认不出来。

    从此以后,他出门就能顶着自己原本的脸了。这种捏脸技术也是筑基后自行领悟的法术。

    人生来不能选择自己的相貌,但修仙能!

    修仙修到后面,俊男美女越来越多,因为修士已经可以改变自己的相貌,而这种改变跟用幻术或者法器不同,哪怕修为更高,也不能识破,因为本来就是修士自己真心想要并愿意永远维持的脸,受到天道承认。

    不过这种改变不是随便能来的,化神之前只能改一次。

    他低头看了脚下的影子一眼,“抱歉,擅自改变了你的样貌,你放心,等我化神了就给你改回去。”

    影子没有任何变化,迟一悬也不再关注,他喃喃自语,“不知杂役们现在在干什么,不过以后不能一直杂役杂役地叫了,得给他们安排职称了。”

    ***

    郭千山被裘平安喊道仓库大堂,一进去就见里头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还有一壶薄酒。

    他愣了愣,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有些动容道:“多谢大家。”

    杂役们围坐一堂,纷纷送上礼物,还给他敬了酒,为了不耽误明日干活,每人只得一小杯,只有寿星能例外,郭千山喝完,就听裘平安道:“郭兄弟,今日听陶兄弟一说,才知道你家里没人了,对不住,我们一直都不知道。”

    其他人也沉默下来,往日从不见郭千山提起家人,大家只以为他这人沉默寡言,不喜交谈,没想到他竟是个孤儿,找陶大成送信送东西,也只是托他送给小时候照应过的他邻居。

    马弘宣拍拍他肩膀,道:“不必再为此挂怀,从前你没有家,但现在,整个朝歌都是我们所有人的家,从前你没有父母手足,从此以后,我们都是你的手足,我们的父母都是你的父母。”

    “马兄弟说得对!从现在起,我们全都是你的家人!”

    “哈哈,论年纪,我能当哥哥!”

    “去你的,你才练气三层,你当弟弟才对!”

    “一溜排下来,我能做老三,不错哈哈哈……”

    众人都大笑起来,郭千山微微哽咽,他说不出太动听的话,只得又干了一杯酒。

    ……

    迟一悬隔空看着,没有偷听到郭千山许愿,微微有点失望,“不行,我得找个由头,把过生日要许愿这个习俗推广开来。”

    【您的生日也快到了,您要许什么愿呢?】

    迟一悬惊讶,“你是我的命器,我的心愿是什么你不知道嘛?”

    回老家?建立王朝?命器猜了一圈,不太想说,于是道:【我很好奇。】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迟一悬大言不惭,“我的心愿当然是——不劳而获啦!”

    像今天这种睡着觉就来点数的事情,多多益善啊!

    命器:……

    第030章 快别抠了

    “寒冰符一张十两, 只能用两天,冰室每日需三张寒冰符,一月需450两。”

    “甲片一副五两, 炼器坊每日出产甲片五十张,每月盈利七千五百两。”

    “谷内每日耗费粮食菜肉……”

    “谷内所用石料木材共计耗费银两……”

    裘平安正劈里啪啦拨弄算盘算账, 算完后傻眼了,朝歌的账目上竟然是一片赤字!

    “这不能啊!丹药和甲片明明那么赚……”裘平安算盘珠子都要拨出火花了。

    这时候, 石大海从逆着光从外面进来, 对他道:“裘管事, 万管事说他要出门采买药材,让我找您支钱,这是他写的条子。”

    裘平安头也不抬,“多少?”

    石大海道:“三千两。”

    裘平安猛地抬头,鼻孔都震惊地张大了, “多少?”

    石大海有些惴惴道:“三千两。”

    裘平安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步,回头看他, “不是, 他买什么要这么花钱?”

    石大海老实巴交说,“他说要出去买炼制丹药的药材。”担心裘平安不肯批钱, 他解释道:“补血丹和补气丹需要的两样主药都很贵。”

    他这么一说, 裘平安想起一件事, “万天佑不是招了一群人去采药么?没采到?”

    石大海在医药坊做的正是采药的差事,他面上有些发愁:“万管事带着我们去了落霞山,但落霞山外围只能采到辅药,主药得入内围。”

    落霞山是银城附近的一片山峦, 里头植被茂密,妖兽频出, 还有许多自然生长的草药,也是修行者们野外历练时最常去的地方。

    裘平安想起来了,落霞山内围被陈氏家族围了起来,而陈氏家族,听说最近与奇珍堂有了合作。

    怎么绕来绕去又是奇珍堂?

    石大海见裘管事冷冰冰的模样,一时有些害怕。

    裘平安思来想去,还是批了这笔钱,毕竟再过几日罗老板就要来拿货了,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只是主药这么贵,丹药的利润就降低了,都怪那该死的奇珍堂。

    正想着如何对付奇珍堂,就听见外头传来马弘宣的声音,“平安,该去开会了。”

    “开会”是东家教给他们的词汇,以他们自己的理解,是集议、商讨的意思。

    不是谁都能与东家开会的,一开始只有召唤出命器的那十个人,后来裘平安也进去了,如今能入小宅开会的一共有十二人。

    每一次裘平安和其他人前往小宅开会时,总会偷偷瞥一眼其他人艳羡的模样,然后将身板挺得更直,脑袋昂得更高,他认为这是一份殊荣……

    然而今日,他少见地垂下了眼皮,不再去关注别人的艳羡,而是竖起耳朵,听其他同伴的闲聊。

    马弘宣:“这些日子我在修行上有些心得,待会儿集议上与大家共享。”

    樊蕙兰:“最近银城的木料和石料都涨价了,好在我外出在妖兽口中救下了一户商人一家,听说我们缺这些,他答应以成本价供给我们五十车石料和木料。”

    郭千山:“最近我发现一种香草,十分吸引玄甲虫,以此捕获了一窝玄甲虫,还有许多虫卵,我想请东家批一块地,将玄甲虫豢养起来。若是能成,以后就不必辛苦捕猎了。”

    万天佑:“我最近终于将命器散出的毒雾提取出来了,打算给医药坊增添一个新品。”

    这些人有的是为朝歌找到了省钱的办法,有的是修行上有所成就,只有他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成……裘平安听着听着,脊背渐渐佝偻下去。

    小宅的大厅内摆了一张长桌,他们进去时,迟一悬已经坐在上首了,众人连忙行礼,而后拉开椅子坐下。

    在迟一悬的示意下,大家都略带兴奋地陈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收获。至于东家相貌变了的事,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开会是每周一次,时间差不多是下午两三点,内容是做一次一周总结,迟一悬全程都在静静听着,他会耐心地注视着每一个人,面带赞赏的同时还不时点头致意。

    【朝歌内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比您更清楚,其实您没有必要浪费这一段时间。】

    迟一悬:“但他们会很高兴啊!员工都这么努力地养活我了,如果我还不能给他们创造一点情绪价值,那我这个老板得多废啊!”

    这就是现实跟游戏最大的不同,游戏里雇佣的npc只会规规矩矩地做分内的事,但现实里这些辅助他管理朝歌的员工,总是想方设法为朝歌创造更多的价值!这让迟一悬有一丢丢愧疚,放在现实里,这种好员工是应该分股份的。可惜他现在有点穷,只能先给点免费的。

    果然,在迟一悬的眼神和笑容鼓舞下,杂役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越说越亢奋,脸上全是一片激动的红晕,很快就轮到了裘平安。

    不止是迟一悬,其他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毕竟裘平安可算得上是朝歌的大管家,平时里里外外的事务他没少操持,账目也一直是他在管。

    在众人的目光下,裘平安心里的羞愧几乎要结成冰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他摊开自己带来的账本,站起身陈述了这七日来朝歌的开支与收入,听着听着,众人的面色不禁严肃起来,而在这严肃的气氛里,裘平安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终于,他闭着眼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东家,是我无能,账上的亏损,我会想法子挽回。”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裘平安肩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可这一切只能归结于他自己无能,东家信任,才让他管着朝歌的账目,管着朝歌所有支出用度,朝歌的甲片和丹药,哪个不赚钱,可账面上的开支却远远高于收入,连风行商行的定金都提前花出去了。

    裘平安认为这是自己管账无能,一定是他哪里没有规划好,才导致账目入不敷出。

    大厅内顿时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那些因为得到东家赞赏的眼神而满怀激动的人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竟不知道,朝歌的经济压力这么大!

    炼器坊和医药坊都是东家建起来的,他们只需要弄回原材料就好,可就是这样,他们还是让朝歌亏损了,东家会怎么看他们?是不是觉得他们根本没有用心工作?

    就在众人心里急得团团转,害怕会让东家失望时,却听迟一悬对裘平安道:“你做得很好。”

    裘平安愣住,其他人也呆住,第一个念头是东家在安慰他们。

    迟一悬还真没有安慰他们,在他看来,做生意嘛,前期投入大量成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那种长久生意,半年内能收回成本都算很不错了。

    本来朝歌要养一千人就很不容易,他也是没想到裘平安会为此自责。但想到杂役们从前没有做过生意,不懂得这里头的道理,他就举了个例子。

    “有一对靠佐料起家的夫妻,在决定做生意之前,他们研究了半年的市场,确保自家佐料符合食客口味,才决心往里投钱。他们跋山涉水与农庄谈好原料价钱,再租下工坊,雇佣工人,还要请人烧制佐料罐,给佐料画画写词……到了这一步,他们全部身家都投了进去。”

    “而再那之后的两年里,他们的账目一直亏损,一度要抵押房子找钱庄赊贷才能发得出工钱。”

    迟一悬说的是自己父母的故事,他的父母从来没有对他隐瞒过家里的财务情况,哪怕他当时只是个初中生。有一段时间他为此而焦虑,他父母倒是乐观得很,觉得他们家以后肯定能赚大钱。

    他还记得妈妈乐呵呵地说,“我们想过了,与其鸡娃,不如鸡自己,我们要好好努力,让你当富二代。以后你就不用去给人打工看人脸色了。”

    爸爸也乐呵呵,“你别看我们现在亏,但是我们都算过账了,现在我们每个月亏的钱越来越少,等到收回成本了,以后就是纯赚的。”

    迟一悬当时并不相信,觉得他们俩没有忧患意识,且忧心忡忡地觉得只有自己好好学习,将来才能赚钱给父母还债。直到有一天他的同学抱着手机对着他大呼小叫,“你快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爸妈?”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爸妈在年度最佳企业的领奖台上的画面。

    迟一悬当时晕乎乎的,觉得他爸妈真牛,真成富二代了。

    提起这对夫妻,迟一悬面上不自觉变得十分柔和。“直到五年后,厚积薄发,他们一跃成为当地首富。”

    迟一悬说完,发觉大厅内异常安静,抬眼就见杂役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里竟然透着点孺慕。

    迟一悬:??

    万天佑连忙收回视线,只觉得耳根热得不行。刚刚东家讲故事时得神情太温柔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东家这种神色,看呆了都。

    他悄悄侧头看别人,就见旁边马弘宣也是耳根红红的,而马弘宣旁边……

    见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万天佑松了口气。

    他再抬头,却见东家已经看向了裘平安。

    迟一悬对裘平安道:“我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你,账面上的亏损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好,而是生意规律向来如此,你不必为此自责。这个月账目亏损了多少?”

    裘平安呆呆地说了一个数字。

    迟一悬道:“那你能保证下个月亏损得比这个月少吗?”

    裘平安之前想的是要在下个月内收回成本,他万分恐惧会让东家失望,可是现在东家告诉他这都是正常的,还只对他提出了这样宽松的要求,裘平安顿觉压力一轻,身上的大山仿佛被东家一指卸下,他眼中含泪,点头发誓,“东家,我能保证!”

    “好。若是有什么困难,要与我说。”迟一悬十分温和。

    裘平安心情激荡,再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忐忑。

    下一个轮到发言的是万天佑,不知为何,他情绪特别激动,说着说着甚至畅想起来,“从我命器中提取的香粉稀释后与人无害,对各种虫子却十分有效,不说那种扰人的小飞虫,哪怕是练气二层的玄甲虫,也能麻痹它们一阵,比银城里卖几两一瓶的药粉都好用,将来肯定能火遍东莱,乃至远销外洲也未可知。”

    说着他还当场做起了演示,点燃香粉的同时还放出一些小飞虫,多是些普通虫子,其中还有几只练气一层长得像蜻蜓的妖物。

    在呼吸进香气后,它们坚持了不到一会儿就全倒了了。

    迟一悬在旁边看着,脱口而出,“这不就是蚊香吗?”

    万天佑愣住,马弘宣当即一拍掌,指着那白红二色相间的香粉道:“雪里红文香清浅,天下诸乘尽倾倒……东家真是才华横溢。”

    诸乘就是蜻蜓,这里代指所有畏惧这种香味的虫子。

    在场无论有没有听懂的,都眼神一震,一是被东家的才华倾倒,二是为马弘宣那每次都能洞察东家心思的敏锐所折服。

    万天佑回过神,拍手喜道:“文香文香,这名字太好了,我正愁起名字呢!谢谢东家!”

    “的确是个雅致的名字,那些有钱人肯定乐意卖!”

    “那是,还是咱东家才高八斗,一下就想出这么好的名字。”

    “东家这般精彩绝艳的修士,怕是去东辰洲都难找吧!”

    “他们哪能跟咱东家相比?”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就连郭千山都微微扬着嘴角,他们仿佛陷入一种奇怪的气氛里,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输出溢美之词,并为彼此相似的见解而感受到一种知己般的亲近,人人为他们口中的“东家”感到与有荣焉,只有直面他们的迟一悬感受到了一种隔着屏幕所不能比拟的尴尬。

    【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好。】

    迟一悬:“你难道没感受到吗?”

    命器沉默了片刻,忽然劝道:【陛下,这是您最后一双鞋子了。】

    迟一悬心中一惊,立刻停止了脚下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