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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1章 第一更

    这一幕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凤凰君脸色煞白, 止血的同时飞速后撤,身影化作一道火红色流光划过天际,速度堪比流星一闪而逝。

    然而霸王龙也丝毫不慢, 它那具庞大沉重的躯体,每走一步都能在地上踩出一个大坑, 御风飞起来时却比得上速度最快的鲲舟!

    它身下粗壮的四肢上缠绕着盘旋的黑雾,硕长的尾巴每摆动一下就能卷起一股飓风, 头颅上两只猩红的眼睛牢牢锁定着猎物。

    咕咚一声, 它咽下了凤凰君的一条胳膊, 新鲜血肉刺激它口中分泌出更多涎水,獠牙上还残留血红肉丝。一声咆哮,附近山峦海域都被音波震得嗡嗡作响,其恐怖残暴,世所罕见。

    凤凰君才跑出去几百里就被它追上, 这头巨怪不会任何法术技巧,只会使用蛮力扑、撞、咬、抓, 然而在速度和力量的加持下, 堪称无可匹敌的绝世杀器。

    毕竟,它不惧怕法术攻击, 而凤凰君与凌元的刀剑根本砍不进它的肉身, 此消彼长之下, 凤凰君根本不是对手。

    迟一悬飞快消化了几颗疗伤丹和补灵丹,体内灵力恢复,身上的伤势一一愈合,当然也包括被打聋的耳朵, 听觉一恢复,霸王龙那狂暴的咆哮就冲进了耳朵里, 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用灵力护住了耳朵。

    其间不忘用目光牢牢记录眼前这场略有些滑稽的战斗。

    凤凰君在霸王龙的追击下狼狈不堪,本就不在巅峰状态,又失去了一条胳膊,败势一目了然。

    “霸王龙加油!弄死这只掉毛老公鸡!”迟一悬为霸王龙呐喊助威,表面亢奋,心中也十分亢奋,恨不得霸王龙立刻就能除掉这两个祸害。

    但当真能如此简单吗?

    被兴奋压住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迟一悬心中响起了警铃。

    他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完全冲昏了头脑。的确,霸王龙目前看起来非常强大,但凌元和凤凰君也未免显得太弱小了,这两人,可是实打实的大乘巅峰,况且两人寿数少说三千年,就算其中有大半时间都在闭关修行,那么实际阅历也至少有几百岁了。

    哪怕之前两人干了一架,状态不在巅峰,也不至于弱成这副样子。

    以无为君作为参考。这人在被莫青山刺入一刀身中剧毒的情况下,还能力战凌雪等成名已久的化神强者并成功脱身,如今还展开了天雷域跟凌雪等人鏖战许久。

    同境界强者,无为君明显以凌元为马首是瞻,实力应该和凤凰君不相上下,后者怎么可能如此不禁打呢?

    凌元就罢了,面对霸王龙,她除了开头那几次攻击外,之后都是只守不攻,明显是在保存实力企图摸清霸王龙的底牌。

    而凤凰君,就显得太菜了点,他们两个又不是迟一悬,他晋升太快,相比较起来实战经验是弱项。而这两人,成名前和成名后,都是猎杀过大量强大妖物的,哪怕霸王龙很强,难道他们就没有丝毫办法吗?

    迟一悬看了眼御风立在半空中冷眼旁观的凌元,再看看在霸王龙的攻击下显得无比凄惨的凤凰君,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满满,凤凰君的命器神通除了化身凤凰神鸟,还有什么?’

    【命器神通是一个修士最大的隐秘,不会轻易泄露,无论是无忧宗还是灵剑宗,我都无法搜集到关于凤凰君命器神通的资料。】

    ‘凤凰君履历你总该一清二楚吧,有没有关于他战斗的描述?特殊一点的。’

    迟满当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它的数据库微微发热,以最快的速度分析提取资料,而后迅速道:【有!凤凰君成名后,有人专门记载他的战斗经历。其中有几场比较特殊,都是他与更高境界强者或者妖物战斗时险象环生,几度濒死,却绝境翻盘的故事。有一场在千年前被许多人传颂,却早被束之高阁无人提及。】

    【那就是他在失去气息后,忽然满血复活,将对方反杀。】

    迟满话音刚落,远远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咆哮,迟一悬神识蔓延,看见凤凰君在力竭后,被霸王龙一口咬掉了脑袋。

    鲜血瞬间从那具断臂躯体的脖颈断口处喷涌而出,飞溅三尺来高,微微泛着金色的大乘期修士血液喷到霸王龙身上,被它身上粘稠墨汁一样的东西吞没。

    砰砰,迟一悬心跳快了一拍,一团火红色的刺目光芒倒映在他黑色瞳孔深处,而后猛然炸开,这一刹那间,仿佛整片天地都陷入了岩浆烈焰,热气连修士也无法抵御,浑身上下顷刻间就冒出了细汗。

    那团光芒膨胀得极快,热力扭曲了天地万物,盘桓在附近的黑雾与苦海怨魂忌惮地后撤。

    火焰澎拜如涌动的海潮,掀起万丈高的狂潮,如同一道遮天蔽日的屏障,极高温度下,北极洲内的草木也自燃起来,连海域也烧起了火焰,灼热的气息中混杂着木炭与焦糊气味,迟一悬打了个喷嚏,嗓子也干得几乎要冒火。

    此刻,天地如熔炉,而后一声清越的鸣叫,一头火红色的巨大凤凰从火光中飞出,火焰凝聚而成的翎羽栩栩如生,大乘期巅峰的气势催生出更高温度的火焰,卷起声势骇人的数道火龙卷,将还在咀嚼他头颅的霸王龙狠狠撞飞了出去。

    霸王龙愤怒地咆哮一声,却没能抵住对方这一瞬的爆发,它沉重的身躯向后倒飞,如一颗庞大的天外陨石,朝着北极洲撞去。

    迟一悬暗道不好,连忙双手结印,十指快得翻出了残影,灵气以他为中心形成气旋,从他脚下云履盘旋往上,掀起青色袍角,搅得腰间黑色蹀躞带下悬挂的配饰叮当作响,而后速度极快地往上冲,形成两只凝实般的巨大手掌。

    他身处灵气漩涡中心,衣带袍角飒飒飞扬,银色发冠在激烈的灵压当中绷断,满头青丝在灵压中狂舞,清俊面庞上薄唇紧抿,神情凝重。

    下一瞬,他以灵力化成的两只大掌托住了被撞飞过来的巨怪,霸王龙沉重的身躯压得那两只灵力巨掌几乎溃散,迟一悬整个身躯也被压得往下一沉,云履深深陷入了泥土当中。

    迟一悬面色微变,咬牙吐出几个字,“霸王龙,你好重……”

    强行托住被大乘巅峰修士打飞的霸王龙,迟一悬灵力消耗严重,但也是因为接下了这一波冲击,让他更清楚感受到了凤凰君此时的力量有多强。

    已经超过了大乘巅峰!几乎等同于合道期!

    我去他大爷!这要怎么打!

    【陛下,冷静,想想曾经的蓝花阁掌门,这种获得巨大提升的力量维持不了多久!更何况他还复生了一次。】

    霸王龙仿佛明白迟一悬此时的压力,它摇头晃头地从灵力大掌上翻身下来,朝着凤凰君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那只巨大的凤凰则扇着翅膀悬停在半空中,赤色的眼眸盛满盛怒的火焰,而后翅膀一扇,朝着霸王龙俯冲而来。

    霸王龙也丝毫不惧,迈动着粗壮四肢朝着凤凰冲去。

    两头巨兽狠狠撞到了一起,纯粹力量的比拼让这场战斗仿佛回归了蛮荒时代,充满也行与凶狠。

    天空、大地、海洋都在隆隆震动,激烈战斗造成的沟壑与裂隙无处不在,高山坍塌、大树倾倒、山林陷入火海,烟尘与火焰模糊了神识的探测,只能看见两头巨兽剧烈斗争时一晃而过的身影。

    迟一悬焦急地望着远处的战斗,他当然明白迟满说的话有道理,这种提升巨大的神通,维系时间不可能长久,不可能无限使用,也不可能短期内再度使用。

    问题是,他和霸王龙,都很有可能死在对方力量衰退之前啊!旁边还有一个凌元虎视眈眈呢!

    等等,假凌元去了哪里?

    只不过片刻没有留意,她怎么就消失了?

    迟满:【陛下,在您接住霸王龙时,凌元就化光离开了。】

    迟一悬立刻想起来,“她是去襄助无为君?”

    灵剑宗和造化宗本来就想抛下长生界生灵躲入六幕山中,如今有了霸王龙这样不好对付的巨怪,他们更不可能放过六幕山!

    显然,相比起对付巨怪和迟一悬,如今六幕山已经成了对方最关心的事务!

    迟一悬想也不想,往嘴里塞入了大把补灵丹,然后打开传送门直冲常羊的坐标,有传送门在,他的速度注定比凌元更快!

    “霸王龙,你先顶着,我去去就回!”

    ***

    南中洲附近海域上空已被天雷域完全覆盖,凌雪等化神在其中苦苦支撑,不断消耗无为君的力量,无为君也动用领域力量企图将这些人都杀死在领域当中。

    然而凌雪等化神人数多,无为君又只能发挥出一半修为,双方一时陷入僵持之中。

    常羊站在无为君身侧,目光中隐含担忧与焦急。

    迟一悬怎么还不来,再拖下去,造化宗的援手可就要来了。

    第322章 第二更

    常羊本来早就与迟一悬约定好, 在灵剑宗布置移星大阵这日,趁无为君重伤,无忧宗门人追杀无为君时趁乱要了他的性命, 却没想到前面一切顺利,迟一悬也依约用传送门引来无忧宗的人, 可他自己却忽然消失了。

    在无为君旁边,常羊不敢动用任何方法跟迟一悬联络, 唯恐被无为君察觉, 但是眼看凌雪等人颓势渐显, 显然是斗不过无为君了,她那颗焦灼的心催促她改变了主意。

    迟一悬或许是遇到什么麻烦无法来援,若是再拖下去,错过这个机会,日后再难有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

    常羊下定决心, 垂在袖摆下的玉手捏住了一根丝线。

    天雷域内的天空是一团永恒不变的阴云,其中紫红色的雷光不住闪烁, 散发出骇人的威压。

    不久前, 一个无忧宗的元婴不自量力,企图往上寻找这个领域的弱点, 当他御风往上飞掠, 身躯穿过那层厚重阴云时, 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只因阴云之上,是密密麻麻的紫红色雷云,冰冷的闪电交织成遮天罗网, 在那元婴穿过阴云的瞬间轰击而下,那元婴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就被比他人还粗的雷电轰成了焦炭。

    他从空中坠落,化作一滩黑色粉末融入天雷域的地面中。

    所谓天雷域的地面,也不是地面,而是一片黑色的汪洋。

    所谓水青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

    这片黑色的汪洋深渊中埋葬了数不尽的骸骨,每一具骸骨都被天雷劈成了焦黑的粉末,用于滋养这片黑泽。

    既然往上走不通,也有修士妄图从下方找到天雷域的弱点。

    但凡是修士的领域,就不可能没有弱点,毕竟连天道都有缺,修士修炼出的领域怎么可能没有弱点,若是找到弱点,就能一力降十会,以最小的代价杀掉无为君。

    然而这依旧是个愚蠢的想法。

    凌雪身后一名化神长老与水相关,他看出如今的天雷域跟它的主人一样不在巅峰时刻,自以为能凭自身命器神通找到弱点,然而他入了水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回来。

    丢了一元婴一化神,后来又被无为君清扫掉一些人,如今还能支撑的,只剩下包括凌雪在内的五名化神。

    而无为君却仍神清目明、气定神闲,看不出丝毫虚弱。

    只有近身的常羊明白,他的天雷域支撑不了多久了。

    “仙君,还是我出手吧?”常羊柔声说道,满脸担忧。

    无为君摇头,“你身上有六幕山,最为要紧,安静呆着。想要我的命,这些人还不配。”

    话毕,无为君抬手用力向下一压,汹涌澎湃的灵力裹挟着大乘威压卷起狂风,他身上的水墨衣袍猎猎作响,狂风冲上天空,刹那间风起云涌,阴云中闪烁的雷霆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轰隆隆,密密麻麻的雷霆如同暴雨,朝着凌雪等人砸落,耀眼的雷光将几人的身影彻底吞没,他们祭出的防御法器不过支撑片刻,就在雷霆当中碎裂。

    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过后,无忧宗众人鲜血狂喷,重伤不起。

    而在发出这份大招后,天雷域也终于维持不住,这个领域在一阵震动中消散,重伤的无忧宗门人跟下饺子似的从天空中跌落。

    无为君总算能喘口气,他身边除了常羊,此时已经没了任何人,之前跟着一起乘坐鲲舟出来的人已经在之前的混战中阵亡了。

    他踉跄退后一步,捂着胸口微微喘气。方才动用太多灵力,被压制下去的剧毒又一次翻涌上来,令他大皱眉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乘修士的灵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杀意。

    无为君眼中闪过困惑,心念一动,身上水墨色的衣袍从衣领处开始变化。

    黑色鳞甲延伸开去,领口化作护颈竖起,挡住要害脖颈,披膊刷一下展开,护住重要臂膀,胸口浮起两块黑色护甲,袖摆刹那缩紧化作护臂,胫甲与乌皮靴笼住双腿,身甲长至腿部……紧接着,头顶玉冠微微一闪,化作兜鍪护住他头部后颈。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无为君就从一身水墨宽袖大袍的文人装扮,变成了一个甲胄加身,威风凛凛的将军。

    也就在护甲成型的同一刻,数十条七色丝线如同尖锐细针射到了他身上,却叮叮当当被护甲挡住,丝线没能穿透护甲,只在上面留下无数个针尖大的凹陷。

    无为君转过身,森寒阴冷的眼睛望向了暗下杀手的常羊。

    天地一瞬色变。

    ***

    相比起其他海域,南中洲海域不算多辽阔,上面小海岛倒是多,尤其因为夹在仙洲中间的缘故,这些海岛上灵力尚可,居住着不少凡人,每个海岛上还存在着一两个仙门。

    只不过都是不入流的三流门派,掌门修为不到元婴。

    因为苦海爆发,往日里凡人聚集的海滩上此刻冷冷清清 ,大量海鱼因为附近暴动的灵压而飘到海面上呼吸,也没有任何人贪心撒下一张网。

    海岛上唯一一个门派的掌门长老正胆战心惊地用法器观察外面。

    附近有大能修士在斗法,灵力波动十分恐怖,好在他们为了防备苦海,不止升级了自家的防御阵法,还花重金买了一整套朝歌出品的阵法阵盘,启动阵法后,大能修士斗法的余威扫过来时也被阵法拦住,没有殃及门派。

    “这怎么还没结束?”掌门发愁道:“苦海都要飘过来了,这些大宗们能不能靠谱点,别再斗了。”

    他们是从朝歌玉牌上看到的消息,幸好有玉牌,否则现在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玉牌上还有人实时分享苦海黑雾的移动轨迹,这个小门派也是仗着苦海黑雾离得还远,才敢小心翼翼看热闹。

    忽然,砰砰砰,哗哗哗,天上下饺子似的掉下来好几个人,闻一闻那逸散气息,明显就是大能修士。

    小门派上下瑟瑟发抖了一阵,然后坚决不出门,不开阵法,继续围观。

    没多久,天上又传来动静,他们的仰头,神识到不了那么远,也不敢用神识窥探大能修士的斗法,但借助法器便利,他们却看见了天上那惊人的一幕。

    只见天空上的云,都变成了彩色。

    不不不,仔细观察,那根本不是云,而是由七色丝线织成的东西,当被赋予灵力后,那些彩色的云便扭曲一阵,化作天上巨人,举起手臂,将一个身穿甲胄的修士狠狠砸落下来。

    轰隆!

    那甲胄修士落到地面,砸穿了附近一座海中山峦,巨大的震动连通到海岛这边,小门派上上下下都摇晃起来。

    第323章 第 323 章

    浪花冲起数丈高, 又哗啦啦落下,水花飞溅得极高,仿佛原地下了场极短的大雨。

    结界阻挡不了自然雨露, 站在山门后偷偷围观的小门派掌门长老们有护体灵光在,浑身倒是干净清爽, 结果一扭头,发现旁边的瓜果饮品都泡了水, 纷纷开始骂爹。

    要知道小门派生存不易, 上上下下都很节俭, 损失点灵果佳酿,比被人当街揍了一拳头还心痛。

    正在这时,海水里冲出个一身甲胄的身影,那人湿漉漉飞上岸,冲到他们山门前喝道:“开门!”

    门派上下都一个激灵, 更不可能开门了。

    那人面色便阴沉下来,苍白的唇吐出一句话, “我乃无为君, 还不开门?”

    无为君!

    掌门和长老面面相觑,他们再仔细看外面的人, 这才发现这人跟留影珠上的一模一样。乖乖, 往日里只能隔着留影珠才能见到的人物, 现在竟然活生生站在了他们面前,还和其他大能修士一起在他们家门口打架?

    如果是以前,甚至是一天之前,他们都会荣幸之至地将人迎进来, 然而现在……

    他们只是个海岛上的小门派,如果是以前的确消息闭塞不知外界, 但现在他们有朝歌玉牌啊!

    今天早上无忧宗与灵剑宗的争端,灵剑宗爆出来的纵容邪术的丑闻,他们可是隔着玉牌亲眼所见啊!

    现在无为君又明显是被人追杀,甚至还不敌对方,别说无为君疑似已经不清白了,就算他跟邪术无关,仍是那位万万人之上的大乘宗主,他们也不敢放人进来啊!

    万一被无为君的仇家追上来灭了满门怎么办?无为君再高贵?能有他们自个儿的老命高贵吗?

    无为君御风浮在半空中,勉力维持强大的表象,实际上他已经十分虚弱,身上的甲胄是他仅剩的保命手段,见这个小门派迟迟不肯打开阵法,无为君心中恼怒到了极点,奈何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做出温和模样。

    “我的弟子再有半刻功夫就能赶到,先借贵派休息片刻,等回到造化宗,自有重谢。”

    闻言,小门派掌门与长老对视一眼,忽然摆出一副嫌恶面孔。

    “哪儿来的散修,竟然敢假冒无为君!”

    “念你是初犯,我等不与你计较,还不速速离去!”

    无为君勃然大怒,掌心灵力电光闪烁。

    小门派见状吓得赶紧在护山大阵内又加上了从朝歌买来的阵法,两层结界一同发力,强盛的灵光衬得无为君面色更加苍白。

    而只是这片刻功夫的耽误,身后的杀机已经步步逼近。

    无数条七色丝线交缠飞旋着朝无为君冲来,常羊的身影掩藏在丝线纱幔之间,浑身几乎也化作一匹流光溢彩的纱幔。

    其所过之处,碧树褪色,黄土泛白,红花枯萎……万物的颜色都供奉而上,她身上的纱衣色彩愈发鲜明耀眼,身法也越发凌厉。

    无为君灵力不济,御风飞行了片刻就被追上,七色丝线掠过他眼前,在他方圆百步内丝丝成结,化作一个巨大囚笼封住了他上下左右所有的退路。

    轰隆,一道道天雷劈了下来,无数丝线眨眼变作灰尘,但天雷的威力越来越弱,而补上来的丝线却越来越多。

    色彩各异的丝线仿佛活物,转眼就织成一幅桃源图。无为君只觉眼前一花,就跌入了那桃源之中。

    他竟然无知无觉就落入了常羊的领域内。

    轰隆轰隆,天雷一道道劈下来,雷光越来越弱,到最后只能在丝线上留下一缕焦黑的痕迹。

    在这个完全由丝线织成的领域之中,无为君回身化出一副盾牌,挡住了常羊忽然闪现到他面前的一击,然而他实在太虚弱了,盾牌只挡了一击就彻底溃散,下一刻,常羊握着那只两头尖尖的梭子,将其中一头刺向无为君。

    他双手抵住常羊的手,企图将那枚梭子往反方向推,手背上青筋暴突,双眼也爆出无数红血丝,拼尽全力,却仍抵挡不了那枚梭子一寸一寸往他胸腔扎去。

    常羊根本没看无为君,她的双眼死死定在对方的胸腔上,梭子尖瞄准了护甲之间的那点缝隙,一寸一寸地,将梭子推进去。

    就在梭子刺入无为君胸膛的刹那,桃源里所有的花都开始凋零,常羊的鬓边也生出了一缕白发。

    噗的一声,梭子尖头没入胸膛,这件奇特的法器在刺入血肉的瞬间,无为君浑身就一震,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正在往下跌落。

    他口中呕出血沫,目眦欲裂地盯着常羊,带血的牙齿开合,吐出几个字,“为什么……背叛……”

    常羊终于抬眼看他,不再掩饰的仇恨从她双眼中喷出,她咧嘴一笑,口中同样溢出血沫,“因为,我是尹奉思!”

    在无为君震惊的目光中,她含泪大笑,猛地用力将无为君撞倒在地,借着这一撞的力量,梭子彻底没入无为君体内。他痛苦不已,本能地想要缩起来,却被常羊扒掉护甲,又一枚梭子钉入了他体内。

    随着又一枚梭子钉入,无为君境界下跌的速度更快,他的修为,他几千年来所有的成果,流水一般从他手中消失,他瞪大眼,不断挣扎企图甩开常羊,却被这个疯女人一口咬掉了一块肉。在他控制不住的惨叫中,常羊在他身上钉入了第三枚梭子,紧接着是第四枚,第五枚,第六枚,第七枚!

    七枚梭子,仿佛七件镇物,无为君浑身上下再也动弹不得,他口中发出怒吼,目光阴狠仿佛要将常羊撕碎挫骨扬灰。

    “我的弟子已经到了!你不得好死!”

    “他们已经到了!我要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常羊无视他虚弱的狠话,她伸手探进他的领口内,将他藏在怀里的一枚玉佩扯了出来,红绳绷断,无为君的眼神也骤然无比狠厉。

    常羊盯着这枚玉佩,那上面刻着两个字,是无为君已逝道侣的小名。

    盯着这枚玉佩,常羊狠狠用力,在无为君一声愤怒的咆哮当中将之捏碎。

    啪的一声,常羊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将他的狂吠一下打断。

    “一枚玉佩而已,你就心痛了?”常羊掐住他的脸冷冷道:“你让别人家破人亡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别人也会心痛?”

    无为君怒吼道:“他们怎么能比!”

    常羊又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次他的两边脸颊对称得肿了起来。

    盯着他狰狞愤怒的模样,常羊又笑起来,这一刻她无比高兴,兴奋地对无为君分享了一个秘密,“你肯定不知道,当年你道侣外出狩猎只是重伤,其实没死,是我,是我用驯养的妖物吃了她!”

    无为君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好半晌后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猩红的双眸中涌出了大团的泪。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常羊双手用力掐紧了他的脖颈,窒息的压力与痛苦令他面目扭曲,再也难以吐出任何一个字。

    只有一双带血的眼睛,仇恨愤怒地定在常羊身上。

    “这是报应,这都是报应!”常羊死死掐着他的脖颈,用力到令无为君的脖颈发出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当年你为了给她续命,强行弄出夺人命器的邪法,害了多少无辜人,她的下场全是你酿造的苦果!”

    “她临死前都在说恨你!”

    “你哭什么?这一切都是你活该!”

    “你活该妻离子散众叛亲离,你活该!”

    ……

    造化宗的人在收到宗主传讯时,就第一时间前往接应,谁知半道上却被无忧宗布置的人拦截,等他们杀光无忧宗的人来到南中洲海域上空,就看见自家宗主被常羊拖入了领域之中。

    “立刻打破领域!”

    谁知刚要动手,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门形轮廓,迟一悬手中托着一枚大印走出。

    “各位,你们接下来的对手是我。”

    ***

    海岛上的小门派觉得今天真是太热闹了。无为君和那个看不清面貌的女修还没打出个结果。一群身着造化宗服饰的大能修士出现,然后迟盟主也来了,他们打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小小门派靠着护山阵法,在这大能修士的威压中瑟瑟发抖,几度以为自己要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胆子最大的掌门长老也不敢再看了,躲在屋子里忧心忡忡。

    过了不知道多久,天黑了,外面的动静似乎消停了,小门派里的人探头探脑往外看,只见风清月明,四野寂静。

    海面上波澜不兴,其中一片礁石上响起一个略有些机械的男性声音。

    【陛下,我必须得说,您是历史上最厉害的化神修士。】

    迟一悬浑身散架似的躺在冰冷礁石上,他咳嗽了几声,咳出几口血,赶紧吃了点疗伤丹药,心中吐槽,‘别吹了,赶紧给我报数。’

    【恭喜,您刚才击杀了两名化神修士,五名元婴修士。您获得了再度晋升的点数。】

    【建议您进入华胥界淬炼神魂,否则您的灵魂强度无法再支撑下一次晋升。您的伤势太重,需要借用晋升获取的力量才能快速恢复。】

    ‘霸王龙那边怎么样呢?’

    【留在那儿的留影珠未被损毁,它还在战斗中。朝歌的下属,也依照您的吩咐正按计划行事。】

    迟一悬选择进入华胥界,毕竟他现在重伤,想干别的也动不了。用最后一点灵力拿出一个阵盘保护周围,迟一悬的神魂一瞬进入了华胥界中。

    他去了步惊寰曾经说过的那个混乱领域。

    整个世界仿佛颠倒又重建,一个熟悉却分外稚嫩的脸孔映入他的眼帘,那是……十几岁的常羊。

    第324章 第一更

    “常羊……”

    迟一悬低低呢喃了一句, 他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常羊呢?

    虽然跟成年后的相貌略有差异,但的确是常羊没错,而且不知是否因为年纪的缘故, 眼前的常羊看起来非常美丽,头发乌黑发亮, 肌肤仿佛在发光,像是加了一层美颜滤镜。

    他疑惑了一下, 慢慢站起来。

    今天连续经历了好几场艰难的战斗, 他不但肉身受伤, 神魂也有些不适,此时表现在华胥界中,就是身体分外孱弱,必须靠着旁边树干才能站起来。

    环顾四周,发现附近山明水秀、繁花似锦, 林间鸟雀啾鸣,清风扑面, 空气进入肺腑, 有股令人心旷神怡的甜味儿。

    这甜不是蔗糖的甜,而是空气纯净到一定程度时引发的反应, 说明此地灵气浓郁。

    ‘空气好甜啊这里。’

    迟一悬用了个倒装句。

    迟满提出疑问, 【这里的灵气浓度只是一般, 您常年身在灵气更浓郁的朝歌内城,对此应当已经习以为常才对。】

    闻言,迟一悬迟疑了一会儿。

    华胥界内十分广阔,但短时间内想要淬炼神魂, 必须进入足够混乱凶险的领域。这凶险,并不代表非要经历九死一生的困境, 也可以是能带来强烈情绪刺激的东西。

    能进入华胥界的,都是元婴以上。天才少有,正常元婴的年纪都在五百岁往上,到了这个年纪,除了生死之外,已经很难有能牵动剧烈情绪的东西了。

    老话说情深不寿,过于激烈澎湃的情绪也是毒,会对身体造成损伤,而在这个以神魂作为修行根基的世界里,越是执着刻骨、牵肠挂肚的情感,就越是凶险。度过了就是历练,神魂强度更上一层,度不过就是劫难,轻者修为停滞不前,重者早夭殒命。

    当年以步惊寰的资质,若非受亲情所累,死前不至于只是金丹圆满。

    后来步惊寰成为朝歌英灵,她给了迟一悬一个坐标,告诉他“邪修止步化神”这个情报就是从此得来。

    只是这个领域十分凶险,元婴修士进入后可能会迷失其中再也出不来,再加上迟一悬的修行没有瓶颈,所以就暂时搁置。

    如今他急需历练晋升,这个领域正符合他的需求。

    一个混乱凶险的领域,可以让他在最短的世间内提升神魂强度,达到再度晋升的需求。

    只是迟一悬比较贪心,他担心时间不够,在落入这个领域后,还狠心朝着领域之主甩了个回溯技能。

    此时此刻,他既在华胥界的梦中,也在领域之主的过去中。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此时感受到的空气甜度,也不是他的感受,而是领域之主的感受。

    迟一悬心有所感,将目光从常羊身上移开,落在了不远处另一个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葛布麻衣,站在路边高大的竹子下,面貌清秀,神情冷淡。此时她正用同样冷淡的目光盯着正与同伴说话的常羊。

    两人中间隔着一条黑土小道,上面零星铺着一些颜色各异的鹅卵石,不久前下过小雨,阳光下,鹅卵石上的水珠光华折射,衬得这条黑土小路恍若银河。

    常羊身边的少女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你瞧,她一直在看你。你们认识吗?”

    少女常羊背对着道路另一端的麻衣女子,鞋子在脚下草地上纠结地磨蹭,她神情有些苦恼,“算认识,也不算认识。”

    在同伴诧异的目光下,少女常羊低声说了两人之间的过节。

    原来那名麻衣女子名叫仇喜,小半个月前,仇家父母外出打料,不幸被妖物所伤,千辛万苦回到家中,只匆匆交代了几句遗言便去世了。

    仇家就只剩下仇喜和她那八岁的弟弟仇年。

    停灵七日后,仇家出殡,仇喜与仇年这对姐弟披麻戴孝一脸木然地走在棺材前。

    然而就在即将抵达坟地时,常羊从天而降,像个千斤坠一样撞倒了抬棺的人。

    同伴大惊,“什么,你撞掉了呜呜呜……”

    少女常羊早有预料,先一步捂住她的嘴巴,才没让她的大呼小叫引来众人注视。

    常羊嘘了一声,“你小声些。”又连忙解释,“不是撞掉了棺材,是把抬棺的人撞倒了。”

    同伴看着她的眼神都不知佩服还是怜悯,“这有分别吗?”

    少女常羊琢磨一下,愁苦道:“确实没太大分别。”

    常羊外出打料时被一头鹰隼类妖物抓到了半空,她拼了命和那妖物搏斗,撕掉了那妖物半边翅膀,才得以逃生,只是好巧不巧,仇家的送葬队伍刚好走到她落下的位置。

    棺木本就沉重,仇家父母又是双人合葬,棺木又大又沉,若非抬棺人都是修行者,四个人根本抬不动。常羊撞倒了一个人后,另外三人稳不住平衡,棺木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虽说棺木用料好没有摔坏,但棺盖滑开了一半,将仇家父母的遗容一下暴露在天光下。

    这在任何地方都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会惊扰亡魂安宁。

    常羊自然立刻成为众矢之的,仇喜当时气得直接拔剑对准了她,神情异常狠厉,要不是周围人劝阻,常羊怀疑自己当时已经被仇喜杀了。

    “后来呢?”同伴小声追问。

    常羊声音越来越小,“后来误会解除,我对着她爹娘的棺木磕了几个响头,又在坟前上了香,她才收了剑。”

    同伴品味了一下她的经历,点评道:“虽说你并非有意,这事儿只能算阴差阳错,但她拿剑指你,也是人之常情。”

    少女常羊叹息道:“看样子,她还恨着我呢!”

    同伴:“也许人家看你,只是觉得过意不去呢?”

    少女常羊猛摇头,“不可能,你看她凶巴巴的,待会儿入山试炼,她肯定要找机会揍我。”

    同伴说,“你不回头看看,怎么知道人家凶呢?”

    可常羊根本不敢回头,她心惊胆战道:“你懂不懂,她眼神里的杀气像箭一样射到我背上了。”

    同伴偷偷瞅了仇喜几眼,也实在没能从那张秀丽面孔上看出来杀气,至多是冷淡。

    说话间,周围忽然传来一阵阵骚动。

    常羊等人不禁侧头看去,只见黑土小道尽头,几十层石阶往上攀爬,雪白云雾渐渐散去,显露出两方山壁之间的方形入口,晨光笼罩、云遮雾绕,真真如同登仙门!

    这附近一片停留的少年人不少,俱都三三两两散落在不同角落里,此时一见山门开启,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朝着山门奔去。

    本就是青葱年少、精力充沛的时候,又都是修行者,一个个跑得飞快,真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

    在这些人当中,仇喜的速度是最快的,一马当先,先于所有人冲进了山门之中。

    在没入山门的一瞬间,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白,等视线恢复,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跟之前别无二致的山林,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这里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乃至脚下的土地都是由丝线构成。

    隔着鞋底,脚下传来的触感与现实世界完全不同。仇喜蹲下身拾起一枚落叶看了看,又观察了一番“泥土”,从中捻起一根细如蛛丝的黑色细线。

    被她捻起的丝线微微一闪,化作一道细纹烙在了她手背上。与此同时,飘渺的女音响起,如洪钟大吕,响彻整片山林。

    “集齐九色者,可入六幕山。”

    ……

    【九色,泛指世间所有色彩,也可以指九种颜色,红、橙、黄、绿、青、蓝、紫、白、黑。通过这九种颜色,可以调制出世界上所有颜色。】

    【在六幕山的传承当中,九色也是天地之道的代指。九是极数,一色代表一境界,从凡人到化神,按六幕山的算法是七个境界,到第几个境界就穿多少颜色的服饰,常羊娘娘虽然是掌门,但她只是化神,因此向来只穿七色纱衣。】

    在迟满的科普声里,迟一悬的视角跟随着仇喜转移到试炼之地。

    在回溯技能发动后带来的幻境里,迟一悬的视角虽然只能跟随幻境主人,但不妨碍他观察同个环境里的其他人。

    早在试炼之前,他就将附近所有少年人看了个遍,发现其中修为最低练气三层,最高练气六层,没有一个筑基。

    这跟他熟识的长生界规矩不同,别说六幕山这样的一流仙门,哪怕是二三流仙门,也是非筑基不收的。

    【陛下,这里是千年前。】

    千年前!

    迟一悬恍然,难怪规矩与后世不同。

    这个时期的仙门还没有后期那么多,规矩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有许多仙门是乐意从小培养弟子的。从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是最好培养的。

    迟一悬在朝歌开办的学校,也乐意收这个年纪的学生。

    “千年前……仇喜……”迟一悬咀嚼着这些信息,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莫非这个仇喜,就是常羊之前的那一任掌门——常喜娘娘。

    ……

    集齐九色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往往第一色很容易拿到,第二色费点劲,也能收集,但从第三色开始,就越来越难。

    试炼之地内有骚扰弟子的妖物,修为都在练气四层左右,除此之外,分辨颜色也是一个苦活儿,因为有太多相似的颜色扰乱判断。

    有的人打不过妖物,早早就被淘汰出局,有的人千辛万苦打倒妖物,好不容易从一堆相近颜色中分辨出他认为的正色,却怎么也无法烙上手背,只能重新再找;还有人费尽千辛万苦集齐了七八色,再去寻找时,却发现双目酸涩,眼前还出现了重影。

    对于迟一悬来说,试炼之地的妖物弱得可怜,一弹指就能扫飞,九色也很好分辨,随便都能找齐几十份,但对于这些平均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其中,当以仇喜的表现最为出彩,她也是最快集齐九色之人。

    但就在她即将走出试炼之地时,却被三个人盯上了。

    那三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手背上的颜色残缺不全,最多的那个也只有几道,领头的是练气五层。

    那人轻蔑地看了才十五岁还未长开的少女,恶劣道:“将你集齐的颜色交出来,再为我们一一找齐颜色,否则你休想走出试炼之门!”

    仇喜自然不肯。

    四个人于是就在试炼之门前打了起来,三比一,修为又都差不多,哪怕仇喜再天赋异禀,此时也不是对手,没多久就落了下风,身上添了几道伤。

    关键时刻,少女常羊和她的同伴冲出来,她和仇喜对视了一眼,两人竟然极有默契,三人配合,形式没多久就逆转。

    那几个青年发现自己打不过三个小他们四五岁的少女,大觉丢脸,放了一通狠话后就狼狈退走了。而直到试炼时间结束,他们也没能集齐九色,被淘汰出局。

    战斗结束,仇喜掏出伤药,默默清理了身上伤口。

    少女常羊和她的同伴你推我我推你,别别扭扭地走到仇喜面前。

    常羊道:“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叫……”

    “我知道。”仇喜说道:“尹奉思。”

    常羊,不,应该说是尹奉思,她惊喜道:“你还记得啊!”

    仇喜压了压嘴角,“想不记得都难。”

    尹奉思面露尴尬,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脚下还在扣地面。

    一旁的同伴看看仇喜,又看看尹奉思,笑道:“这次仙门一共入选了三十六人。修行路漫漫,你我三人也算是患难之交,今后要是能一起修行,也能有个照应。”

    尹奉思担心地揪了揪同伴袖子,她认为仇喜不会答应。

    可仇喜却道:“好。”

    尹奉思惊讶地看过去。

    仇喜站起身,看向另一人。

    尹奉思这才露出欣喜之色,她拉着身旁人道:“这是我发小,羊雁。”

    羊雁伸出手,笑颜灿烂,“盼你我三人,今后同心同德,同进同退。”

    尹奉思立刻将手搭上去,仇喜手指动了动,有些犹豫,似乎不太习惯在这样的亲近,尹奉思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扣了上去。

    三只手交叉扣紧,在试炼之门前定下了永不辜负的天真诺言。

    第325章 第二更

    山中不知岁月, 转眼间,已经过去四个春秋。

    当初稚气未脱的三个少女如今身量长开,已经是亭亭玉立的模样。

    其中以仇喜的容貌最为出色, 她的气质超凡脱俗、清冷如月,当她静静立在庭中时, 俨然一尊冰魂雪魄的玉像,每每有外人进入六幕山, 总要探问她是哪位大能修士精心培养的子嗣, 得知她的凡间出身后, 则都十分惊异。

    “此女不该是凡间所出啊!”

    仇喜不但容貌好,修行资质也是这一批弟子里最出色的,尤其得掌门喜爱。

    掌门常乐娘娘时常亲自教导她修行,待她如同亲子。

    迟一悬看到这里有些疑惑,‘明明是尹奉思更好看啊!仇喜虽然也很好看, 但没有那么夸张。常羊,呃不, 尹奉思简直美得在发光啊!’

    奇怪, 路人都瞎了吗?

    【陛下,有没有一种可能, 您现在是仇喜的视角。】

    迟一悬恍然大悟, 他看看仇喜, 再看看尹奉思,看看仇喜,再看看尹奉思……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跳,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

    迟满:……

    ***

    “唉, 六幕山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 不能再与凡间有牵扯。”

    六幕山,香闻水榭内,尹奉思托腮望着水榭外闪烁着荧光的湖水,悠悠叹息一声。

    身旁的羊雁一边啃着灵果一边含糊道:“这有什么,别的仙门不也一样吗?”

    尹奉思回身认真道:“但你不觉得这很反人性吗?思念亲人是人之常情,那位师弟只是想回家看望生母罢了,执法长老却将他的腿给打断了,扬言再有下次就将他逐出六幕山,这也太残忍了。”

    羊雁有些吃惊,她看了看周围,低声道:“你公然说这些,也想被打断腿吗?”

    尹奉思朝她眨眨眼,狡黠道:“我有那么傻吗?我早就布下隔音结界了。”

    羊雁闻言这才松口气,放心和她讨论起来。

    “其实那位师弟要是偷偷摸摸回去看望,或者只是暗中送点东西回去,执法长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他偏偏大张旗鼓回去,叫所有人都看见,那不打他打谁呢?”

    尹奉思十分疑惑:“为什么非得偷偷摸摸呢?我不明白这条规矩有什么意义?凡人不过百年,百年过后再也不会跟弟子有牵扯了,仙门为什么非得让我们断尘缘呢?”

    她不满地嘀咕起来,“潘道友的父母都是修士,仙门不但没有令他断了往来,还很纵容他们一家享受天伦。凭什么凡人就非得了断?这不是看不起凡人吗?”

    羊雁却很不以为然,她道:“仙门既然定下这条规矩,肯定有仙门的道理,你想想凡间想要学一门谋生手艺,都得拜师送礼给师傅当牛做马很多年呢,仙门不收一分钱,教导我们修行,让我们衣食无忧,让我们成为人上人,对我们这么好,想让我们一心一意不也正常吗?”

    “再说了,挂念亲情还来修仙干嘛?回家种田好了。”羊雁又咬了一口灵果,“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回老家的。”

    见尹奉思闷闷不乐,羊雁奇怪道:“你想那么多干嘛,我们都是孤儿,早就没有父母亲人了,这不是很好吗?”

    尹奉思却道:“我只是担心阿喜,她弟弟一直留在凡间老家,这几年连一封家书都不能送回去,她很担心弟弟。”她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还有我爹娘,这四年没回去过一次,他们的坟头无人打理,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在仙门中,偷偷祭拜亲人也是不被允许的。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喧闹声,还有好几人往那儿跑。

    尹奉思望过去,视线却被曲径边的繁茂兰草遮蔽,她站起来,远远看见校场那儿聚集了一堆人。

    “发生什么了?”尹奉思和羊雁勉强挤进人群,震惊看见仇喜竟被绑在刑架上!

    一名同门愤愤道:“有人告发仇喜给老家亲人送家书,长老问仇喜改不改,仇喜说问心无愧,甘愿受罚。”

    尹奉思追问是谁告发。

    同门说道:“就是被打断腿那个!”

    尹奉思和羊雁一愣,两人眼中都是喷薄而出的怒火。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上次他回老家炫耀被告发,还是阿喜替他求情!”尹奉思此时真恨不得把那个抓起来再打断一条腿。

    仇喜听见了尹奉思的声音,侧过头多看了她两眼。

    啪的一声,长老一鞭子抽下去,仇喜的双色纱衣上就多了一条血痕。

    围观的同门们安静下来,有人面露不忍悄悄扭过头去。

    仇喜挨了一鞭子,尹奉思就已经忍不住了,她冲出来抱住长老的腿,“长老别打了!我是她结拜的姐妹,她犯了错我也有责任,你要打就分我一半吧!”

    执法长老:“你倒是情深意重,只是规矩不可废。”

    尹奉思脱口而出,“不行!你越打她就越漂亮我忍不住!”

    仇喜惊愕看着她。

    围观的同门呆住了。

    反应过来的尹奉思则呆若木鸡。

    ……

    “哈哈哈……不行了我忍不住了,你当时那蠢样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香闻水榭内,一名身着灵剑宗地涌金莲白袍的年轻男修指着尹奉思拍桌大笑。

    尹奉思又急又恼,掰着手指道:“潘自崇,你别逼我锤你。”

    潘自崇立即佯装害怕躲到仇喜身后,“你看看她这么凶,将来肯定找不到好道侣,不如你将就一下收了她吧!”

    说罢将仇喜往尹奉思那一推,两人撞成一团,气得尹奉思七窍生烟,潘自崇却跳到栏杆上朝她勾手指,一副有恃无恐的欠扁模样。

    此时距离当日校场用刑已经过去半个月。

    当日尹奉思脱口而出那句丢人话语后,执法长老气得三尸神暴跳,想将她也绑上刑架受罚,刚好潘自崇随同父母一块来六幕山做客,有两位大能修士说情,这场刑罚才草草了事。

    “不过说真的,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玩闹过后,潘自崇从围栏上跳下来,认真说道:“我看你们也都不想了断尘缘的样子,不如我帮帮你们如何?”

    “帮我们?”尹奉思讶异发问,仇喜也抬起头看他。

    潘自崇的父母都是大能修士,他跟父母一样是灵剑宗弟子,从小金尊玉贵长大,据说他父母打算离开灵剑宗独立门户,建一座新的仙门,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元鹭宫,只因他父母的命器神通在驯兽上别有用处,今后门派也以灵兽买卖为主。

    三人跟潘自崇是在一次秘境历练中相识的,只因潘自崇为人爽利跳脱,跟尹奉思和羊雁能玩到一处去,于是渐渐有了交情。

    潘自崇:“与其偷偷摸摸,还要防着被别人告状,不如我每年多来几次六幕山,到时候你们将书信啊什么都交给我,我再给你们送出去。”

    的确,有潘自崇过一遍手,再不会引人怀疑。

    “只是……”在尹奉思狂喜时,仇喜迟疑道:“是不是太麻烦潘道友了?”

    潘自崇摆手,“不麻烦,我叫下属分别送出去,这种小事我怎么可能亲自去。”

    闻言,仇喜这才放心,又谢过他。

    几人的交情因此更深,尹奉思修行之余,还在门中留意有同样需求的同门,因此结识了司慕、文莫等往日只有点头之交的同门。

    毕竟思念亲人是天性,他们是修仙几年,不是真的成仙,七情六欲不能免俗。

    弟子们私底下的交流,掌门长老并不知情,自此相安无事了好一段时日。

    某一日潘自崇又来六幕山,几人又在香闻水榭里聚会,羊雁对潘自崇道:“听说你的命器神通是给人做媒?”

    潘自崇闻言哼了哼,“什么做媒,我那是为人间风月牵线。”

    尹奉思感兴趣地回头,“有分别吗?”

    潘自崇:“谁说没有?做媒那是为了收礼钱,我是为互相倾慕的男女牵线,助他们成就美满姻缘。你们知不知道,世间有多少有缘无份的惨事?我每每想到这些,就十分心痛。如今好了,我的神通已经有所小成,等将来我大乘以后,天底下就再没有痴男怨女,也再没有彼此憎恨的怨偶。”

    “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心意相通的另一半!”

    羊雁兴致满满道:“那你是怎么施展神通的?”

    潘自崇:“这简单,我的命器是一树桃枝,每当花开,就用桃花化作红线,两头分别系在两人手上,等红线隐没后,两人的缘分就大增,无论分别多远,都会在机缘巧合下重逢!”

    “真厉害!”羊雁期待道:“能不能给我也牵一个?”

    潘自崇一口答应,“好啊,哪一个?”

    羊雁:“就你们灵剑宗年轻有为的弟子,哪个都好。”

    潘自崇摇头,“这可不行,得相互喜欢才可以。”

    羊雁:“我就喜欢灵剑宗弟子啊!”

    潘自崇头摇得更快了,“你这是喜欢人家的修为地位,不是真心喜欢,我不帮你,我还要鄙视你。”

    羊雁一时哑然,气呼呼跑到另一边去了。

    潘自崇也不在意,横竖他们这群人聚在一起就没一次不闹腾的,他兴致勃勃地向大家吹嘘,“我可跟你们说,凌元仙君亲自帮我看过,说我将来化神以后,我的领域里会长一棵巨大桃花树,到时候桃花上就可以看到彼此命定之人,等到那时候我也不收门票,让天下所有人都免费进我的领域看桃花。”

    他美滋滋托腮畅想,“说不准千万年以后,人间还会有我的传说,他们肯定会把我供在庙里,称颂我是司掌姻缘的神明。”

    一群人呆在水榭里说闹,忽然间,天地好像震动了一下,片刻后,六幕山警戒的钟声就响了起来。

    外头传来消息,苦海忽然突破了封印。

    第326章 第 326 章

    一千多年前, 魔神肆虐,人间生灵涂炭,是凌元仙君带领她的两位师弟, 凤凰君与无为君,三人合力将魔神击杀, 之后魔神的怨气无法消除,坠入死地西穷洲形成苦海。

    于是三位仙君又联手, 以无上法力将苦海封印, 自此魔气绝迹, 天下安宁,至今已有千余年。

    以上,是仇喜等人从小听到大的事迹。在入仙门之前,她们都懵懂,并不明白这是多大的功绩, 入了仙门后,她们学习修行界的历史, 从藏宝阁内珍藏的千年留影珠中窥见了千年前历史的一角, 方才明白,若是没有三位仙君, 人间早成了魔窟炼狱, 更不会有她们如今的安宁日子。

    因而听说苦海冲破封印,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不慌。有凌元仙君在,一定不会有事的。”潘自崇对此十分自信,“况且,魔神本身都被击杀了, 他残留的怨念又算得了什么呢?”

    仇喜:“既然不算什么?为何苦海至今都没湮灭呢?”

    “这……”潘自崇卡壳了,但他不能让任何人质疑偶像凌元仙君的能力, 当即为此展开了长篇大论,引经据典、辞藻丰富,充分体现了他的知识储备。

    众人没被他的小作文说服,倒是被他的词汇量给惊住了。

    因为苦海冲破封印,六幕山上下戒严,护山大阵都开启了,潘自崇也因此暂时不能外出,留在六幕山等待前辈们安排。

    年轻一辈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很是惊惶了几日,然后就淡定了。他们就像巢穴里刚刚睁眼的雏鸟,被外头一道雷声吓得缩成一团,但因为长辈笼罩下来的羽翼实在太温暖太安全,于是他们停止了颤抖,开始好奇地向外界窥探。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这一日的香闻水榭内,仇喜等人正在复习功课,他们毕竟只是还不到金丹的小弟子,涉及苦海这样的大事,他们派不上用场,也只能乖乖学习了,只是心中不关心是不可能的。

    看见潘自崇大喊大叫地冲过来,众人忙投去期待又好奇的目光。

    潘自崇先说好消息,“三位仙君出手,将冲破封印的苦海又镇压回去了!”

    众人高兴得海豹拍手。

    然后潘自崇说出了坏消息,“但是苦海这次越狱,实在太狡猾了,除了西穷洲主封印外,还冲出了其他通道,现在除了仙洲,各大凡洲都有了一条苦海道。”

    若说苦海是大海,那么苦海道就是河流,大海倾灌,自然生灵涂炭,但河流慢慢渗透,积水缓缓上涨,也很是要命。

    听潘自崇描述了苦海道的情形,尹奉思焦急道:“苦海道连凡洲都有,凡人根本无力抵抗啊!”

    仇喜问道:“外面有说怎么处置苦海道吗?”

    六幕山实在太大了,现在又到处戒严,消息流通很不方便,潘自崇去山门前接了传讯纸鹤一路遁光回来,累得不轻,他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碗水,才一抹嘴角说道:“大修士们都在商议呢!不过我想,三位仙君必定不会放任不管的,约莫很快就有结果了。”

    水榭里叽叽喳喳,充满了少年人们热切讨论的声音,阳光正好,将迟一悬的身影完全穿透,他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却已经隔了千年时光。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时候,凌元仙君已经被夺舍了。”

    【是的。】

    迟一悬很想出去外面看看,然而他回溯的是仇喜的过去,在这个时间段,仇喜根本无法离开六幕山,他也只能和仇喜一起被困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屏幕外的人,眼睁睁看着主角们走上绝路,却无力阻止。”

    随着迟一悬晋升,回溯技能对他的影响越来越深,某些时刻,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变成了仇喜,随她喜而喜,随她悲而悲,然而跟仇喜本尊不同的是,他清楚知道这些人之后的命运。于是心中又不可避免生出遗憾惋惜。

    他压下这些复杂情绪接着往下看。

    时间很快跳转,眨眼半个月过去,少年人们收到了最终结果。

    “什么?让凡洲国度自理?”尹奉思一下站起来,“凡洲能有几个修士,怎么可能压得住苦海道?”

    仇喜道:“我刚刚去了一趟议事大殿,掌门与长老们说,只有金丹修士才能压得住苦海道。”

    尹奉思:“既然金丹修士就能压得下,那对于大能修士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不顺手封印了呢?”

    没多久,更坏的消息传来了,凡洲国度将一些死刑犯献祭给苦海道,成功镇压了苦海道的暴动。

    对于这件事,同门们意见各有不同。

    羊雁说道:“这不是很好吗?反正那些囚犯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司慕说道:“是这样没错,但不知献祭一次能镇压多久?”

    文莫道:“我过来前听执法长老说,按他们估算,献祭一次能管十年。”

    仇喜眉间微蹙,尹奉思便问她,“你在担心什么?”

    仇喜道:“我在想,现在一次献祭十人,能换取十年安宁,但以后会一直如此吗?”

    司慕是个活泼爱笑的姑娘,此刻脸上也没了笑容,“仇师姐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了另一茬,若是以后囚犯不够用了,他们会不会抓无辜平民……”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微变。

    羊雁道:“但我们只是小弟子,我们能有什么用呢?”

    尹奉思看向潘自崇,想听听他的意见,却见他静静坐着,神色郁郁,自从他的偶像凌元仙君将苦海道的责任抛给凡间国度后,他的话就越来越少了。

    就在众人沉默的空当,仇喜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已经筑基圆满,等我结丹后,会自请前往凡洲看守苦海道。”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仇喜一身双色纱衣,红色与橙色交织,这热烈色彩却衬得她愈发洁净孤高,她缓声道:“司慕的话不无道理。况且,我们是修士,我们本应有职责维护人间安宁。”

    羊雁当即反对,“不可!你资质那么高,去凡洲岂不是自毁前程!”

    仇喜微微蹙眉。

    “我觉得阿喜做得没错。”

    身旁响起的声音令仇喜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侧头看去,就见尹奉思握紧了手中佩剑,神情严肃认真,“我们手中执剑,本就是为了守护苍生。”说着侧头和仇喜对视,盈盈一笑。

    仇喜微微怔了下,也罕见地笑起来。

    “这话是凌元仙君说过的!”潘自崇忽然跳了起来,一改沉默,“你们说得对!不能事事仰赖前辈,眼前不就有一件我们这些小辈能做的吗?我也快结丹了。到时候我也自荐请缨。”

    有了他们三人表态,越来越多同门意动,司慕也站起身道:“我和文莫的资质要比你们差一线,不过距离结丹也不是很远了,我们俩到时候也一起去。”

    水榭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越来越多同门表示愿意与君同往。

    “像我们这样想的人应该很多,去三大宗,还有另外几个门派搜罗一圈,肯定不少了。苦海道都不够分了哈哈哈。”

    “既然人多,就不必有人死守了,大家轮流来。如此一来,每人每次守个一年半载的,这样也不会耽误修行。”

    “到时候我带一个小洞府去,一边守苦海道一边修行,等回来以后就超过你们哈哈……”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只有羊雁还坐着,她嘀咕道:“你们都是傻子,反正我不会去。”

    第327章 第一更

    香闻水榭中的约定终究没能成形, 几年后,众人陆续结丹成功,一块向掌门请缨前往凡洲时, 遭到了掌门长老的一致反对。

    “如今外面有恶鬼作祟,你们这些没历练过的小弟子出去, 还不得被披着人皮的恶鬼吃干抹净。”

    闻言,仇喜立即道:“既然如此, 我们更应当下山, 也好出一份力。”

    掌门看着她, 缓和了面色,“不必了,三大宗已经有了章程。仙君们创造了一门《渡亡明华经》,如今你们去人间也遇不到多少凡人,都被凡间国度集中起来传授经文了。”

    “有了此经文超度, 凡间的恶鬼尽数散去,往后人间再不会有鬼。”

    长老则道:“况且, 凡间的苦海道还有好几年安稳, 你们现在去也没什么用。”

    仇喜等人面面相觑。

    一直以来,凡人的生活虽然不算水深火热, 但也并非安乐无忧, 在城池村镇外有妖物, 而人烟繁华的地方,也可能有恶鬼。

    他们看见了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凶险,上山修行后,也总想着学成后要下山斩妖除鬼, 如今听师长说以后再不会有鬼,苦海道也还没到需要他们的时候, 一时都有些迷茫。

    不久后,众人散去,只有仇喜被留了下来。

    掌门目光满含欣喜地看着她,称赞她是六幕山这几百年来资质最好的弟子。

    仇喜终究年轻,哪怕平日再寡言沉稳,也禁不住微微红了脸,但她没有沉溺在师长的赞美中,而是趁掌门心情好,提出了一个请求。

    “师尊,我想回老家看看。”

    这话刚落,掌门脸上的笑意就很快淡了。

    仇喜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但她仍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师尊,我上山已经十三年了,十三年没有回去,我……”

    掌门淡淡道:“这些年,你们不是一直有书信来往么?”下面那些弟子间的小动作,一开始她的确不知道,但时日久了,想不注意到猫腻都难,她不过是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仇喜嘴唇一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既不辩解,也不认错,而是磕了个头,“求师尊允弟子下山。”

    掌门:“六幕山并非囚笼,若你下山是为游历增长见识,我自不会拦你,但如果是回所谓老家,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多年来,仇喜一直尊师重道毕恭毕敬,不敢有分毫逾矩,但此时此刻她却倔强起来,又磕了个头,仇喜还是道,“求师尊允弟子下山。”

    掌门目光失望,“看来往日的教导,你是分毫没有记在心上。”

    仇喜再次磕头,“求师尊允弟子下山。”

    “求师尊允弟子下山。”

    ……

    仇喜求了一百声,也结结实实磕了一百个响头,她没有用护体灵光,等最后停下时,额头已经鲜血淋漓。

    大殿的门没有关,尹奉思与司慕等人远远看见这一幕,心都揪了起来。

    “仇师姐可是娘娘的亲传弟子,常乐娘娘为何如此狠心!”司慕十分不忍。“这么多年来,仇师姐一直刻苦修行。这一次是从家书中得知弟弟在仙门选拔中落榜,又受妖物所伤,才如此坚决要回去看一眼,娘娘为什么就不能破例一次呢?”

    羊雁:“这也破例那也破例,将来还有什么规矩?”

    “我也好想回家看一眼。”另一名同门忍不住小声道。

    羊雁却是恨铁不成钢,“师长们早就教导过,我们修士与凡人不同,修士都是天上星灵转世,不过只是托生凡人腹中而已。人间短短几十年,只是我们的一场历练。师门才是我们的未来,门中师长才是我们的长辈,同门才是我们的姐妹兄弟,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你这话,未免太冷血了。”一人说道。

    羊雁火气一下上来,“什么叫冷血?师门给我们吃穿,对我们倾囊相授,我们难道不应该报答,如今你们却要违背规矩让师长们伤心,难道这就不是冷血?”

    她一句严厉过一句,“当初上山拜师,每个人都背过规矩,如果不想遵守,当初就不要上山!如今有了修为,翅膀都硬了,就想造反!这难道不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羊雁这一番话,骂得在场所有人面色都不好了。

    偏偏她说得又有一番道理,众人难以反驳。

    司慕呐呐道:“可是,潘自崇就能和父母团聚。我们却……”

    羊雁冷笑:“那你们要怪就怪自己生在凡间!”

    这几年,羊雁虽然也和大家一块玩,但相比起其他人,羊雁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毕竟她是这个小团体里唯一一个不愿意去守苦海道的。

    可不愿意去守苦海道的也大有人在,羊雁又不愿意去结交其他人,这就埋下了一层矛盾。

    此时她见众人被自己镇住,心中略有些得意,倒也放缓了语气,“这些年,你们都让潘自崇往凡间送家书,真的以为师长们从未发现吗?只是师长们心疼弟子,故作不知罢了。仇喜也是倔强,她若是以历练之名出去斩杀妖物,中途偷偷回老家看看,师长们绝不会阻止,偏偏她非要逼师长们改了这条规矩,她以为她是谁!”

    “阿喜没有这样想。”尹奉思忽然开口,“师门规矩要我们断尘缘,祖师留下的石碑上却没有细写如何断尘缘,更没有要求我们不能往家里送一封信,不能再见家人一面!”

    “你说得这些,是师长们对断尘缘的解释,并非祖师留下的师门戒律!”

    尹奉思上前一步,“倘若修行上所说的断尘缘当真如此严苛,为何师长们要睁只眼闭只眼,为何当初那个违背规矩、高调回乡的师弟只是被打断腿,而没有被逐出六幕山!”

    面对尹奉思的质问,羊雁一时哑然,片刻才竖起眉毛道:“既然你这么有道理,那你去找长老,去找娘娘,说他们错了啊!”

    “你……”尹奉思一时气结,索性不与她争辩,她只回头望着议事大殿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低声呢喃,“阿喜她,只是太敬重师长了,她结丹最快,她以为可以向师长证明,尘缘并不会耽误修行。”

    议事大殿内。

    掌门常乐娘娘看着仇喜额上蜿蜒而下的鲜血,终究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听得仇喜肩头一颤,她再次伏下身子,“弟子愧对师尊教诲之恩。”

    掌门:“六幕山是传承万年以上的名门大派,曾经是整个长生界的巅峰,可是如今,却排在了六七位以后。你天资不凡,我原本以为,你是能光复六幕山的人。”

    仇喜却道:“尘缘不会误我修行。师尊,我一定能光复六幕山。”

    掌门却摇头,“太晚了,除非你能在三年内结婴。”

    哪怕仇喜信心十足,听到这话也不免愕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三年?”

    她才金丹二层,世间上的庸才,光是从金丹到元婴就要耗费两三百年,哪怕是天才,也至少要五十年。

    金乌西沉,议事大殿内没有掌灯,昏暗笼罩了掌门的面色,她声音忧虑,“你不知道,近百年来,造化宗和无忧宗研制出快速晋升的捷径,这些年,这两大宗们涌现出无数新晋天骄。从前灵剑宗不允许这种捷径,可如今连凌元仙君都改了态度,我看要不了多久,修行界又要变天了。”

    仇喜本能觉得不对,“既然是捷径,也许会有副作用。”

    掌门却摇头,她低头盯着自己充满力量的手掌,语气中含着几分欣喜,“并没有。为师已经亲自试过,没有任何妨害,虽说走捷径会比正经晋升弱一些,但增长的寿元是实打实的,有了寿元,何愁没有弥补回来的机会?”

    掌门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你可知道,无为君的道侣紫岚尊者?受限于资质,她已经停在化神九层很多年了,本来寿元将尽,已经进入天人五衰,可在用了这个法子后,她已经成功突破化神十层,她的修为还在往上涨!”

    说到最后,她语气中的激动已经化作狂热,“上个月为师前往造化宗赴宴,亲眼看见了紫岚尊者,她已经恢复年轻美貌,气息还十分强盛。如今她已经闭关,正在冲击大乘期。”

    ……

    迟一悬就站在旁边,听了这话他白眼一翻,“你就吹吧,什么突破大乘,邪术只能永远止步化神!”

    然而幻境中没过几个月,紫岚尊者真的突破大乘了!她晋升时的动静颇大,紫气冲天而起,笼罩大半个长生界,连六幕山上空都能瞧见。

    迟一悬这下懵了,他开始怀疑回溯技能出了问题,“有没有可能?因为华胥界的缘故,回溯技能中还加入了别人幻想的剧情?”

    迟满却很笃定,【不可能!陛下,如果是幻想剧情,会出现逻辑错误。】

    “那这是怎么回事?”原本以为只是来淬炼神魂,顺便探听一下千年前的往事,帮自己解开长生界三巨头身上的一些谜团。谁知道竟然爆了这么个大瓜!

    这跟千年后的认知完全相反啊!

    狗屁邪术要真能帮人突破大乘,无为君和假凌元怎么会众叛亲离?搞笑呢吧?

    依照千年后他对这两货的了解,他们怎么可能容许别人升上大乘?连六幕山的掌门都能来分一杯羹。

    迟一悬穿越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玄幻了。

    第328章 第二更

    因为被打脸得太厉害, 也因为剧情走向实在太魔幻,迟一悬心里开始有了焦躁感。

    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情,幻境的时间流速加快, 迟一悬也终于有了走出六幕山的机会。

    幻境里的半个月后,造化宗举办的盛宴邀请修行界名流到场。仇喜等核心弟子也被领着前往赴宴。

    迟一悬亲眼见到了那位新的大乘, 紫岚尊者,如今的紫岚仙君, 他心下不由一沉。

    因为这个女修, 竟然真的已经晋升大乘, 没有半分弄虚作假,只是跟无为君坐在一起时,她的气息明显比前者要虚浮许多,这也的确说明她是依靠邪术晋升的。

    答案被证实,迟一悬堪称如遭雷击。

    他受到的惊吓无人看到, 千年前的人们正在觥筹交错,气氛好不热闹。

    “既然她也是大乘, 为何千年后无人提起?”

    迟满也纳闷, 【我搜集了许多信息,但在我的数据库里, 并没有这个人物。不过这位女修的相貌, 跟其中一个数据对上了。】

    迟一悬眉峰一蹙, “哪个?”

    迟满:【千年后灵剑宗后山那场战役里,从无为君身上掉出来一幅小像,而他当时没来得及捡回去。时隔千年还能带着道侣的小像,看不出无为君还挺痴情。】

    迟一悬对此不能苟同, “他要是真痴情,就不会哄骗自己的道侣吃人了。”

    迟满惊讶, 【您怎么知道?】

    迟一悬一指紫岚仙君的眉眼,“看眼神。她的眼神很干净。”

    这种干净不是婴孩不知世事的天真,而是问心无愧的洒脱。

    如果她知道自己在吃人,她的眼神一定会变。

    当然,也有那种天生恶种完全不在乎道德的。但根据迟一悬的观察,这个时期真凌元的影响力还很大,长生界的整体风气还是积极向上爱护苍生为主。这一点从仇喜、潘自崇等年轻一辈的三观中就能窥见一二。

    千年前,潘自崇这样的天之骄子将真凌元当作偶像,怀有守护苍生的信仰。

    千年后,长生界的大多数修士都看凡人如看草芥,连白经天这样的名门少主也是在迟一悬的影响下才慢慢转变。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

    晋公好恶衣,朝中尽褴褛。

    上位者对整体风气的影响可见一斑。

    迟一悬望着这高朋满座,“这个时期,难道没有人察觉到端倪吗?千年后不见有这位紫岚仙君的痕迹,她发生了什么事?”

    迟一悬站在宴会的角落里,忽然心有所感朝殿外望去,就见一团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大殿!

    迟一悬对这团黑影不能更熟悉,他睁圆了眼睛,“凌元。”

    那冲进来的黑影,可不就是凌元的模样!

    虽然她浑身上下黑如墨汁,整个就是墨汁铸成,乍一看黑乎乎分辨不清相貌,但迟一悬可是拥有过好几号影卫的人物,他分辨黑漆漆的影卫都成习惯了,第一反应就是抓这只黑影的五官特征,立即跟凌元的模样对上号了!

    他心跳忽然加速,心中有一个预感,“这就是真凌元吧!”

    这团裹挟着滔天怒意的黑影一进入宴会大殿,就引发所有人的惊呼,在周围人都乱哄哄问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这团黑影笔直朝着无为君冲去。

    无为君面色大变,刚刚运起灵力对抗,却见那黑影忽然一闪,往旁边冲去,原来她的真正目标是紫岚仙君!

    这团黑影竟然也有大乘实力,刚刚晋升没多久、境界还未稳定的紫岚匆匆与之对抗,没多久就被打伤,无为君大怒,当场与这团黑影打了起来。

    等他们分出个胜负时,现场已经一片狼藉,宴会大殿塌成了一片废墟。

    众人都以为那团黑影已经被无为君打死了,无为君却声称那是千年恶鬼,因为人间推行《渡亡明华经》,这恶鬼才混入造化宗报复,如今那恶鬼重伤逃走,要所有人都戒严,再遇到恶鬼,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造化宗很快就派出无数弟子门人,更加严苛地推行《渡亡明华经》,灵剑宗也派人加入其中。阵势十分浩大,人间到处都是诵经声,仿佛沉甸甸的湿气,浸透了天底下任何一个角落。

    迟一悬想留在造化宗,奈何仇喜已经跟着掌门返回六幕山,他也被迫返回。不过六幕山到底也是仙门大派,即便仇喜不问,她身边的同门也或多或少传递过来一些八卦。

    “据说,自从那天以后,紫岚仙君就一直卧病不出,与无为君也生了矛盾。无为君千辛万苦从深海中取来宝物,也得不到紫岚仙君一个好脸色。”

    这些八卦传入仇喜耳中,却得不到她一分关注。她比以前更加刻苦修炼,但哪怕资质再高,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迟一悬看她这模样,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终于某一日,掌门外出归来,在所有人面前吐血倒地。

    仇喜身为亲传弟子,半跪在掌门床边侍疾。说是侍疾,其实是掌门借着还清醒,尽可能地将毕生所学塞进仇喜脑子里。

    “终究我只是个化神,连无为君的一招都接不住。”掌门抓紧仇喜的手,“他们想侵占六幕山!我六幕山是上古大派!屈居三大宗之下已经是耻辱,他们竟然还想把六幕山拿去做后花园!可恶!可恶!”

    仇喜担忧得红了眼,“师尊,您伤势未愈,不要再动气了。”

    掌门摇头,眼中竟是痛苦,“我已经伤了根基,寿元也大损,再好不了了。若非我六幕山另有隐秘,此时早被那贼子夺了去。”

    “无为君,好一个无为君!好一个虚伪小人!”

    “你必须尽早结婴,若是百年内不能化神,我恐怕再也庇护不了你们,这六幕山,也会沦入贼子之手。”

    仇喜询问,“凌元仙君呢?她难道坐视不理吗?”

    “凌元仙君……”掌门摇摇头,“自从再度封印苦海后,她就闭关了,极少现身人前,况且有无为君在,我哪里进得了灵剑宗内门。无为君,竟然在灵剑宗也安插了眼线……”

    “你是我唯一的亲传,百年内若是不能掌控六幕山,我死也不能瞑目。”

    六幕山内忧外患,仇喜再不能固执,她接过师尊递过来的丹药,又由长老亲自护持,助她淬炼命器,修为飞快晋升,很快就突破了金丹十层。

    “应该闭关结婴了。”用那秘术晋升飞快,但到底不是自己脚踏实地升上来的,仇喜能明显感觉到境界的虚浮,但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完成师尊的期待,早日接手六幕山要紧。

    闭关前夕,仇喜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潘自崇。

    对方神情寥落,仪容不整,看着与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相反。

    仇喜正惊异对方的变化,却听他道:“你还是回老家看看吧,那里出事了。”

    说罢,就匆匆离开了。

    尹奉思道:“你这些日子一直专心修炼,许久没和我们聚会,也许不知道,潘道友的父母出事了,双双重伤昏迷,这回过来,是想请娘娘出手帮忙救治。可是,唉……”

    以常乐娘娘如今的情况,根本无能为力。于是潘自崇很快就离开了,四处奔波寻找父母的故交帮忙。

    而仇喜也顾不得这位朋友,她被那个消息夺走了全部心神,只能匆匆与尹奉思说一声,便急急下山。

    赶到记忆中的家乡,却见那个小镇已经成为废墟,镇上数千居民,无一活口,包括她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仇喜心中大恸,却强忍悲痛调查原因,冰天雪地里尸身不易腐烂,她很快就发现镇上所有修行者都被夺走了命器,后颈上有一道显而易见的伤口,她的弟弟也是。

    这显然是有恶修作乱。仇喜在附近追查不到恶修踪迹,立刻回到六幕山将事情上报。

    然而面对她字字泣血的陈情,掌门与长老的态度却很敷衍,敷衍中含着心虚。

    仇喜资质不凡,心性坚韧,直觉也很敏锐,她看出了两人的异样。以为师尊和长老知道内情,心急如焚的她一连数日纠缠追问,师尊终于不堪忍受,心急之下说漏了嘴。

    仇喜有过最坏的打算,认为那恶修哪怕身份不凡,她也要将之斩于剑下。可她没想到,这真相竟然比她最坏的猜测还要可怕一百倍,成了令她几近癫狂的噩梦。

    “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可你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

    “既然是秘术,药引哪里那么好弄!想让你晋升,只有与你最接近、最相合的命器才可以!你弟弟的命器与你相似,是给你做补器的最好材料!”

    “我知道你难受,都忘了吧,那不过一个跟你相处了几年的凡人,六幕山才是你的家,我们才是你的亲人。”

    也就是说,她吃了……弟弟……

    仇喜悲痛欲绝,喷出一口赤红鲜血。

    仇恨和痛苦淹没了她的心智,她不顾一切拔剑,与曾经的师尊对峙。

    然而金丹巅峰对上化神,结果不言而喻。

    万念俱灰之下,仇喜唯一能想到的报复方式,就是毁灭自己这个六幕山未来的希望。

    她用一根白绫,将自己吊在了横梁下。

    金丹修士,也不过肉身凡胎,又是重伤之躯,她能将自己吊死。

    然而白绫被忽然赶来的尹奉思割断了。

    仇喜摔在地上,挨了对方一巴掌。

    她耳边嗡嗡作响,这清脆的一巴掌仿佛拍散了她脑中的迷雾,令她浑噩痛苦的灵魂清醒了一瞬。

    “你都敢去死了,为什么不敢拼一拼!”

    “为什么!”

    原来尹奉思在附近练习敛息术,无意中窥见了这个惊天秘密。她不停喘气,又惊又怕,庆幸自己没有来晚。

    仇喜则是怔怔看着她,片刻后痛哭出声。

    两人跪在地上抱着一起哭。

    天太黑了,她们的黎明会到来吗?

    ***

    迟一悬心想,会的。

    他看见一道虚幻的黑影,从仇喜的佩剑上涌了出来。

    那是凌元的魂魄,当日打伤紫岚,又与无为君一场斗法,虚弱至极的凌元躲入仇喜的佩剑中才避开搜查。

    直到今日,才被两人极端剧烈的情绪刺激,从沉睡中醒来。

    第329章 第 329 章

    忽然出现的诡异黑影自然吓了两人一跳。

    “你是谁!”仇喜手中化出长剑挡在尹奉思身前, 尹奉思手中则灵光闪烁,随时准备着辅助仇喜。

    在二人万分戒备的目光中,那团黑影越来越凝实, 漆黑墨汁化出的面容有些熟悉,她开口了, 嗓音清冽,似曾相似, 也震得二人头脑空白, “我是凌元, 遭奸人陷害失去肉身,给我灵力,聆听我接下来的复仇大计。”

    迟一悬:……

    他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样的句式。

    迟满悠悠道:【我是秦始皇,v我五十,聆听我的复国大计。】

    迟一悬一拍大腿, “对了,就是这个味儿!”

    不对不对, 他反应过来, 惊奇道:“原来真凌元是这个性格吗?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仇喜和尹奉思已经从震惊中回神,尹奉思满脸不信, “休想骗我们, 你一看就是个恶鬼!”

    “恶鬼”这个词倒是引发了仇喜的某些联想, 她抬手一挥,布下一道隔音结界,盯着面前的黑影询问,“你是那日打伤紫岚仙君的那位?”

    尹奉思吃了一惊, 她看了一眼仇喜,仇喜也心有灵犀般回头看她, 两双泪痕未干的红肿眼睛对视,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所谓从造化宗流传出来的秘法,是吃人吸血的邪术!紫岚仙君显然也是依仗邪术晋升,不管面前这黑影是不是真的凌元仙君,既然她打伤紫岚险峻,又被无为君通缉,那么就是她们的同路人。

    两人稍稍放下警惕,尹奉思按下仇喜的手,由她伸过手,灌注了些灵力给眼前这仿佛鬼魂的黑影。

    在损耗了大半灵力后,这道黑影的五官细节更加清晰,浑然一幅凌元仙君的墨影图。

    黑影有了更多灵力,终于多说了几句话,“吓到你们,是我失礼了。当日,我被魏若生打伤,藏在仇小友的手镯中,你们回到六幕山的途中,我又受《渡亡明华经》的摧残,以至于魂力衰微,否则早该现身,是我醒来的迟了。”

    魏若生就是无为君的本名。

    不必等仇喜二人追问,凌元就将该说的都说了。原来当日苦海沸腾,她前往封印苦海,却遭到无为君暗算,原来无为君早就和魔神勾结,他与魔神联手,将她重创后夺舍了她的躯壳。

    “这混账东西白眼狼,当年他在路边乞食,跪在地上求别人给一口饭吃,是我看出他根骨不错,好心救他带他拜师,居然恩将仇报……养不熟的狗东西,错了,狗还会冲我摇尾巴呢!他就是个……”

    这间安静的小殿里只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凌元的词汇丰富的粗话,简直将无为君祖宗十八代都挖了出来。

    听得仇喜和尹奉思惊诧不已,一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威慑天下的凌元仙君,一边又觉得痛快,此前的种种痛苦和绝望,都在这骂声中远去了。

    骂着骂着,她忽然收了声,对尹奉思道:“灵力用完了,再匀我一些呗!”

    尹奉思:……

    幸好,再度得到灵力的凌元没再浪费在骂人上。她悠悠轻叹一声,“其实我脾气一向不好,从前两个师弟在身边,总提醒我要注意言行,如今他们都烂掉了,总算没人再管我了。”

    仇喜忍不住道:“难道连凤凰君也……”

    凌元:“张婴倒没有害我,不过是假装不知罢了。”

    “为什么?”尹奉思今天的三观塌了一次又一次,却仍没有麻木,仍执着地追问原因。

    凌元停顿了一下,而后简单叙述了经过。

    原来自从她与两位师弟击败魔神并封印苦海后,为了尽早晋升,凌元这千年来有大半时间都在闭关。

    等她出关,发现造化宗内已经流传起了邪术,且推崇之人极多,连无忧宗也有涉及时,暴怒之下,放话要将所有使用邪术之人挫骨扬灰。

    谁知前脚放完狠话,后脚苦海就沸腾了。于是她赶紧去封印苦海。就这么遭了暗算。

    “这世间的庸人太多了,无论我有多大功绩,无论我曾经施恩多少,但凡妨碍他们走捷径,他们都能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若非她根基深厚,神魂强大,现在早就灵归华胥了。

    仇喜与尹奉思终究年轻,阅历太少,听了这样的事骇然不已,不敢相信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竟然如此忘恩负义。

    “如此,实在枉为人!”尹奉思气得直发抖。

    到了此时,两人基本已经相信了她。

    仇喜问,“我们该怎么帮您?”

    凌元赞赏道:“好孩子,现在该解决的,是你们的事。今日你与常乐决裂,如今她正伤心,没顾得上你,等她反应过来,还会再留着你吗?”

    闻言,仇喜神情一凛。

    凌元接着道:“若是确定你不能用了,你的那些同门好友,就是六幕山下一个未来希望了。”

    仇喜一下攥紧了拳头,目光坚定,“我不会让他们步我的后尘。”

    凌元:“既然如此,你须得重新获取常乐的信任。”

    尹奉思摇头,“这太危险了。”

    “只要掌门还记得今夜之事,就不会消除芥蒂。”仇喜已经从凌元的三言两语中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催动命器,手中出现一枚平平无奇的木梭子。

    “她是化神,哪怕身带旧伤,我们也没法令她失忆,更何况,失忆总有一天会恢复,如此,只能让一切回到昨天,回到今夜之事发生之前。”

    凌元感兴趣地看着她手里的梭子,“是让时间倒流的神通吗?十分有用,但你只是个金丹。”

    “是啊,我只是金丹,没法让一切倒流回昨日。”仇喜声音冷沉,“但我可以让掌门的时间回到昨日。”

    仇喜在经过一夜修养后,灵力恢复,又在凌元的相助下,用梭子点中了常乐娘娘,然后三人飞快撤离,只在暗中观察她。

    常乐娘娘卧在榻上,身上被仇喜剑气划出的伤痕倒退消失。

    她睁开眼,神色清明不见恍惚。在她的印象里,她一直沉睡到了现在,中途从没有清醒过。

    迟一悬光明正大贴在她旁边观察,得出结论,“这个神通真奇特啊!常乐的整体状态都刷新到了前一天。”既然整个人都刷新了,那么昨晚她与仇喜对峙的记忆自然也消失了。

    迟一悬说着一拍手,“这个简直是神一般的能力啊!要是受伤濒死就给自己刷新到受伤之前,岂不就是永动机?”

    然而迟满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可如果受伤濒死,说明灵力已经枯竭到无法自愈,这种情况下神魂通常也受重创,哪里有力量发动命器神通呢?】

    迟一悬:“那也是神技啊!自己不行,可以给别人刷新状态啊!比如战场上袍泽重伤,刷新一下,刚刚吃完的美味还想再吃一遍,但肚子已经饱了,刷新一下……”

    “天哪天哪,我都不敢想这是多么实用的命器!”

    看着已经朝仇喜露出羡慕神情的迟一悬,迟满幽幽叹息一声,【终究是我不配了。】

    迟一悬:……

    第330章 第一更

    东极洲, 朝歌内城集议楼

    马弘宣正兢兢业业地办公,忽然听见旁边咚的一声响,侧头一看, 就见丞相大人从那把小椅子上摔了下来,表情看起来气呼呼的。

    马弘宣忙关心道:“大人, 哪里不好?”

    丞相大人重新爬上那把小椅子,说没什么不好, 只是刚刚同步了记忆。

    所有人都以为迟满是迟一悬的分魂, 每隔一段时间迟满同步记忆, 就能立刻获知迟一悬那边的情况。

    马弘宣心里的担忧再也压不下去了,“东家怎么样了?”

    昨日,东家与无忧宗一同打上灵剑宗,之后便消失了许久,最后还是从一个海岛小派的直播中发现了东家的踪迹。

    幸好董辛夷一直监控着蜃海同游, 在那个小门派直播时就将其屏蔽了,没能流传到东极洲上来, 否则朝歌的百姓, 以及那些迁移到朝歌的小国,恐怕就要生出乱子了。

    平民不知晓里头的内情, 也不能明白上位者的布局, 他们担忧恐惧倒在其次, 怕只怕有人在其中催生谣言,让大家这些时日的辛苦白费。

    迟满说道:“陛下无碍,继续做事。”

    马弘宣闻言松了口气。

    心中却还有些失落,怪只怪自己等人的修行进度太慢了, 连跟在东家身边做个护卫都是拖后腿。

    ***

    “他们的修行进度还慢啊!堪比仙洲那些天骄了吧!”

    朝歌城西,项潜川刚刚从官署中回来, 与友人说话时不禁带了点艳羡。

    项潜川将孙女托付给朝歌,原本是看重朝歌的信誉,再加上朝歌是个凡人烟火气很浓的地方,他的孙女在这里过日子,能比在仙洲的时候开心点。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自己也成了投奔朝歌的一员。自从苦海爆发当日被迟盟主救下后,项潜川等一众元婴就留在了朝歌。

    朝歌毕竟是个凡间朝廷,虽说如今的灵气浓度堪比上流仙门,但规矩与仙洲都不同,不过一众元婴并没有任何挑拣,而是老老实实遵守了这里的规矩。

    他们这些元婴在原本的仙门中本就不受重视,现在投靠了新东家,自然要做些实事才好在这里站稳脚跟。

    因此对于朝歌安排给的任何职务都虚心接受,并不因为同僚是凡人就轻蔑怠慢。

    当然,项潜川等人老老实实,也并非只是因为自己无处可去,还有一点,是他们发现了朝歌治下官吏的一个特点。

    几乎每个官吏都站在自己命器能发挥实用的岗位上!比方有人的命器神通是弄出水,就扎根郊区田间,做个人型洒水机;有人的命器神通是快速发现附近一片有多少人,就在户政司负责清查统计人口;还有人的命器神通是治疗伤势,他就在执法司,负责给一些弱不禁风的犯人治伤,治好了接着打……

    做实事的同时也在修炼,因此朝歌的官吏虽然每日忙忙碌碌,但修为涨得竟然也不慢,尤其那些迟盟主的心腹,修为进展飞快,好些个已经结丹了。

    要知道朝歌建立至今也才四年啊!

    以往所有人都只能看得到迟盟主,如今发现他手底下的人也是一日千里,众元婴心中滋味难辨。

    若是他们也能受到庇护,沾一沾这样的晋升速度……

    “若不是知晓迟盟主为人,又眼看着迟盟主揭发灵剑宗纵容邪术的事情,都要以为他们也是用邪术喂出来的!”

    友人闻言忙道:“这话可不兴说啊!”

    项潜川摆摆手,他当然明白,只是太吃惊了,耐不住感慨一句,以后再也不说了。不过心中仍然有忧愁,看直播中灵剑宗那反应,纵容邪术应是真的,灵剑宗变成这样,这长生界将来又不知是什么局势。

    迟盟主显见是得罪了灵剑宗和造化宗,幸好有凤凰君撑着,否则朝歌恐怕要遭到灭顶之灾。凌元仙君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这种三千年都无法飞升的老怪物,早就憋疯了。

    回家途中,项潜川忽然道:“这两天怎么都不见计如仇他们?”

    计如仇就和他一样被救回朝歌的元婴,大家共患难一回,如今又同在朝歌任职,关系自然亲近很多。

    友人闻言惊讶道:“咦,你竟不知吗?前日轩辕卫左使来挑人出差,要战力高的元婴,还说要找你,当时你不在,计如仇就自告奋勇去了,另几人也是,他们走之前没与你说?”

    项潜川:……

    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而后花白胡须抖了抖,气得胸膛起伏。

    “个狗日的计如仇!枉老子当他是兄弟,他居然抢我战功!”

    友人见他反应大,忙安抚道:“战功会有的,朝歌不愁机会给你施展!将来陛下也会重用你的。”

    可项潜川还是不能平复,一路走一路将计如仇骂了个狗血淋头。

    与此同时,身在北明洲的计如仇打了一连窜的喷嚏。他皱眉沉思片刻,无比笃定,一定是某个老家伙在骂他抢业绩。

    ***

    南明洲海岸边的礁石上,迟一悬的身体仍然静静躺着。

    迟满把自己劈成了三个,一个在朝歌统领大局,一个在华胥界跟着主人一起历练,剩下一个就在这里看顾主人的躯壳。

    迟一悬的神魂已经进入华胥界,但这具化神肉身体内的灵脉在灵力耗尽后自发循环起来,已经吸收了不少灵气。

    灵气入体化作灵力,自发滋养这具重伤的躯壳,也为迟满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支持。

    察觉到不远处那个小门派蠢蠢欲动。迟满正预备打开传送门,将迟一悬的躯壳带去安全地方。

    却忽然,一股化神气息疏忽靠近。

    迟满的侦察立刻竖了起来,一瞬间恨不得自己变成个球将迟一悬完好地包裹在里面。

    那股气息从海底冲了上来,雪衣雪发,唇色嫣红,是凌雪!

    凌雪等数名化神联手对付无为君,奈何大乘期血太厚,他们没能将无为君杀死,反倒被其重伤击落海中。无为君的命器神通是天雷,十分恐怖,能连人带神魂一起劈散,他的同伴都死没了,唯独他重伤苟活。

    却不料一出来,就看到了躺在礁石上昏迷的迟一悬。

    他虽然重伤,但做掉一个无法反抗的化神,倒是绰绰有余。

    凌雪眼中涌出了杀意,却在这一刻,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你不能害他。】

    凌雪环顾四周,受伤的神识勉强展开,却没能发现任何人。“谁?凭什么?”

    迟满毫不犹豫睁眼说瞎话,“就凭他是凌元仙君的转世。”

    凌雪:……

    他的头脑忽然一片空白,怔怔低头去看迟一悬的面庞。

    “难道……他是女扮男装?”

    迟满:……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小精灵。

    ***

    华胥界内,迟一悬还不知道自己在凌元眼中已经是个女儿身了。如果知道,估计他会兴冲冲穿漂亮小裙子显摆一下。

    回溯技能带来的幻境中,仇喜二人在连番的试探中彻底相信了凌元的身份,于是在凌元的指点下,她们开始暗中积蓄力量。

    先是用命器神通稳住了常乐娘娘和她的护法长老,而后悄悄与司慕等同门联结,凌元则成了他们的随身大佬,暗中指点他们如何瞒过掌门长老交流消息。

    “我的肉身被占,修为也无法回到巅峰。这一战注定要耗费不短岁月,你们心中要有数。”

    众人齐齐点头,有这位长生界的至强者指点,众人修为进展飞快。

    转眼间已过百余年,仇喜成为化神,尹奉思结婴,司慕、羊雁、文莫等人也有一半结婴成功。

    某一天夜里,他们计划周全,先后偷袭了掌门和长老。

    常乐娘娘万万没想到自己视若亲子的仇喜居然胆敢弑师!她毫无防备,含恨而亡。

    常乐娘娘一死,早就从她那里得到全部传承的仇喜立刻继承了六幕山。

    她第一时间销毁了掌门居所中的命丹补器,将之沉埋在地底。而后六幕山挂出白幡,宣告掌门陨落,新掌门即位的消息。

    这百余年间,外界十分平静,只有《渡亡明华经》的声音没有断绝。

    仙洲各门各派听说了六幕山掌门陨落的消息,也并不惊讶,毕竟这位常乐娘娘百余年前就受了重伤,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少有现身人前,这人病着病着就病死了,也在他们意料之中。

    不久后,仇喜即位,依照六幕山的传统,她以“常”字起头,再从自己姓名当中择了“喜”字合成道号。

    从此,她就是六幕山的掌门——常喜娘娘。

    同时,她在自己的即位仪式上,册封了师妹尹奉思做自己的护法长老。

    第331章 第二更

    即位仪式上热闹非凡, 所有人都在恭贺她年纪轻轻登临掌门之位,天赋卓绝,不到两百年就修成化神, 有当年凌元仙君的风范。

    然而仇喜面上神色淡然,并未见喜色, 她心里明白,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宾客只当她还沉浸在失去师尊的悲伤中, 却听她道:“半年后, 我与师妹会结为道侣, 还请诸位赏脸,来贺我们合籍大典。”

    话音刚落,满座寂静,但很快,宾客们就收敛了面上的惊讶。

    虽说同性道侣少有, 但这样一位年轻的化神强者,谁也不愿意得罪, 于是纷纷推杯换盏恭喜二人成就姻缘。

    借着酒杯掩饰, 众人若有似无地将目光停驻在这两位年轻的大能修士身上。

    一个是冰心玉魄一样的冷美人,出尘脱俗不可亲近;一个是出水芙蓉一样的俏美人, 天姿国色仪态万千。

    这两人站在一处, 倒真的是十分般配。

    即位仪式结束后, 仇喜和尹奉思将宾客一一送走,而后关闭六幕山。

    这百年间,六幕山已经彻底被她们掌控,同门中那些心思不纯, 与她们不是一路的,都以各种方式令他们远离了六幕山, 或是外派,或是驱逐。

    如今的六幕山虽然人少,却都是志同道合的自己人。

    算上仇喜与尹奉思,总共三十五人一起看向眼前的黑影,“我们已经照您的吩咐做了,您该告诉我们下一步了。”

    这百余年,凌元始终没有夺舍任何人,修为也没有任何恢复,因为沾染了《渡亡明华经》,她的力量大多用来压制自己向恶鬼转化。分不出太多力量帮助他们,这些年,多亏这群孩子心智坚毅,才一步步熬了过来。

    凌元道:“在合籍大典上,将焚烧昭告天地的合籍婚书换成这个。”

    一枚玉简飘到了仇喜二人跟前,两人展开玉简观看,没一会儿,双双露出了震撼神情。

    其他人都有些好奇,羊雁更是探头探脑,想看看那上面写的什么。

    然而仇喜与尹奉思并没有给他们观看的意思,两人合上玉简,小心地捧在手里,举止十分慎重。

    很显然,那玉简上的内容十分了不得。

    凌元:“这上面的东西,你们千万要保护好,绝不能让第三人看见。”

    她看向其余人,“并非是不信任你们,而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经历过这百余年的修行,大家早都不是当初天真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了,司慕沉吟说道:“我明白了,我们不能看,否则难保有泄露的风险。”

    文莫站在她身边附和,“的确,这世上奇怪的神通太多了,就是我们自己再小心保守秘密,也难免会泄露,据说还有偷听人心声的神通,那样实在防不甚防。”

    一切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六幕山内也开始收集为合籍大典准备的物什,可没多久,外界就流传起了“同性有罪、必遭天谴”的谣言。

    一探听流言来源,竟出自大名鼎鼎的造化宗莫长老。

    “就是那个自称神机妙算的莫青山?”司慕十分不喜,“他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情投意合的爱侣?”

    文莫迟疑道:“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莫非造化宗发现了什么?”

    这个说法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这时就听羊雁说道:“我倒是觉得,是这个老头子气量狭小,故意报复。”她说起一年前的事。

    当时元鹭宫出了事,潘自崇的父母在缠绵病榻许多年后,不幸病故。这是他们从小少年时就结交到的朋友,自然要赶去安慰。

    况且当时常乐娘娘还未陨落,又是潘自崇父母的好友,自然要前往吊唁。于是一群三十多人浩浩荡荡前往元鹭宫。却见潘自崇面无人色、摇摇欲坠,而他旁边有个人还在对他冷嘲热讽,可不就是莫青山!

    当时众人不知他身份,更加无所畏惧,于是冲上去就是一番理论,险些还打起来,后来得知他是造化宗长老,他们也不带怕的,毕竟他们当时人多势众,又自诩正义,直言他在灵堂上欺负人家遗孤,不要脸面。

    将莫青山说得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当日许是有常乐娘娘在,又许是场合不对,闹大了他面上无光,只能暂时退却。”羊雁头头是道地分析,“如今常乐娘娘陨落,仇师姐又刚刚即位,他就觉得我们好欺负,打量着挑事呢!我们仇师姐也是化神,可不必怕他。”

    司慕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轻点下颌,“总之,一切小心为上。”

    于是外界流言纷飞,六幕山依旧有条不紊地准备合籍大典。

    八月初八,这是最好的成婚吉日。

    修士成婚,与凡人不同,不必着红衣绿服,喜欢什么就能穿什么,若是不在意,随便找个地方一起发个誓也能生效。

    不过绝大多数爱侣都会广邀亲朋隆重举办,毕竟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况且誓言一旦生效,除非两人付出代价和离,否则一生一世要绑在一起,无论修为还是财富统统共享,自然是要十分慎重。

    况且这个仪式对六幕山来说有格外的意义,由不得任何差错。

    很快,合籍大典的日子便到了。尽管外界风言风语不断,莫青山那厮更是四处开讲座宣扬那套“同性要遭天谴”的言论,但依旧没法阻止无数宾客涌入六幕山观礼。

    毕竟,莫青山虽然有修为有地位,但六幕山是上流仙门,常喜娘娘也是化神尊者,她的面子可不能不给。

    正午吉时,金乌当空,阳气正盛。

    六幕山瑞气千条,霞光万道,灵鸟群飞,仙乐飘飘。司慕与文莫分别扮作赐福仙童,以灵力化作各色花瓣,纷纷扬扬如雨落下。

    观礼宾客分列两边,面含笑意地看着那对新人踏上地面铺设的云毯,朝着尽头处的桌案走去。

    那上面有香炉与祭天的五牲灵果,充当司仪的羊雁正笑盈盈立在旁边。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身着七色纱衣的仇喜与身着六色纱衣的尹奉思牵着手往前走,仇喜发觉她手心里都是汗。

    她传音道:“安心,不会有事的。”

    尹奉思听着喜乐,看着飘落的花瓣,神思飘了一瞬,她回应道:“我想的不全是那件事。”

    仇喜嗯了一声,眼神困惑。

    尹奉思握紧了她的手,连传音都充满紧张,“合籍大典之后,我们算真的在一起了吗?”

    仇喜微微一愣,向来表情寡淡的脸上,抿出一个笑来,如云开月明,美不胜收。

    尹奉思看得愣了愣,直到听见她嗯了一声方才回神,面上顿时热出了两团红云。

    两人停在供桌前,相对而立,双双手持线香并念诵婚书。

    婚书就是落于纸面的誓言,尹奉思的声音更大,完完全全盖住了仇喜的声音,众人只当是这位护法长老热情,常喜娘娘则生性腼腆,在术法的掩盖下,他们完全没发现婚书变了内容,更没有发现,其中混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我尹奉思。”

    “我仇喜。”

    “我凌元。”

    “今日在此,向天道起誓,愿以毕生修为,与今后所有仙缘,换取一条天道法则。”

    “从此刻起,命器不可剥夺,命器不可融合……”

    不知不觉间,明媚的天空渐渐变了色,仇喜和尹奉思感觉身上骤然一重,好似压了无比沉重的东西,她们手中的线香在插入香炉的刹那燃烧飞快。身上也仿佛套上了一层枷锁,连拿起婚书的动作都艰难无比。

    凌元暗中安抚二人,“不必担忧,这是沟通天道必会遭遇的考验,继续,烧掉替换的婚书,仪式就能成功。”

    仇喜与尹奉思面色不变,两个人四只手,艰难地托举着那封“婚书”,灵力在指尖点燃,婚书的一角沾上了火焰。

    快了,快要成了!

    只要成功!那些夺人命器的邪修,顷刻就会变成废物!

    然而手中婚书的飞灰并未飞向天空,在仪式即将成型的刹那,天空阴云密布,两道粗壮紫红色雷霆劈了下来。

    仇喜浑身巨震,雷霆如同毒蛇,窜入她体内,刹那撕碎她浑身经脉,并以她难以抗衡的速度,直捣丹田,顷刻击溃了她百余年积累的灵力!

    神魂剧痛,她控制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意识朦胧时,她仍下意识朝身旁人看去,却见她也重伤倒地,面色惨白。

    现场一片混乱,宾客仓惶大叫。

    仇喜却已经顾不得了,她连尹奉思都顾不得,忍着痛苦,将最后的残留的灵力送入手镯中,竭力送凌元登上青云。

    大乘期的威压由远及近,无为君乘云而来,试图阻拦。

    凌元却先他一步破开阴云,将婚书灰烬送上苍天。

    与此同时,无数道暴戾的雷霆冲上云霄,如惊涛,如狂风,将那道单薄黑影彻底吞没。

    ***

    【原来如此。】迟满叹息一声,【用大乘期加上一个化神和元婴的全部修为与未来献祭,可以沟通天道,增加一条天道规则。】

    【但是,好像失败了。】

    迟一悬却摇头,他盯着晦暗天穹道:“她们成功了,或者说,成功了一半。”

    她们想要的法则:命器不可剥夺,不可融合。

    半成功品法则:使用命丹补器,终生止步化神。

    与此同时,身在造化宗的紫岚仙君周身灵力大乱,修为从大乘跌落到化神,满头青丝顷刻化作白发。

    第332章 第 332 章

    当仇喜自昏迷中挣扎着醒来时, 就看见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尹奉思脸上簌簌滚落,她握住她,声音绝望, “阿喜,我们败了, 败了……”

    听得此言,仇喜心中大恸, 灵力控制不住在她体内乱窜, 令她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阿喜, 阿喜……”尹奉思去探她的脉门,却被她体内紊乱的灵力弹了回来,看见她痛苦呻.吟的模样,尹奉思无措地将人抱紧,企图为她调理体内混乱的灵力, 然而她只是个元婴,此时也是重伤之躯, 这样做非但没能救回仇喜, 自己反而伤上加伤,唇边蜿蜒出一条鲜红的血线。

    “当真是感人至深啊!”

    陌生的声音响起, 尹奉思立刻将仇喜挡在了身后。她坐在床沿, 警惕的目光投向门口。

    只见阴冷的月光中, 走进来一个身着水墨长衫的男子,这人青年模样,相貌温润,眉眼间却满是上位者的矜傲, 可不正是无为君魏若生。

    尹奉思眼中迸射出尖锐的恨意,“你待要如何!”

    无为君目光落在她们身上, “念在你二人是难得的重情重义,我准许你们活下来,以后为我效力。”

    尹奉思冷笑一声,“绝无可能!”

    无为君轻叹口气,“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羊雁,交给你了。”

    听见这个名字,尹奉思愕然不已,她目光有些哆嗦地朝向脚步声传来的方位。

    身着六色纱衣的羊雁缓步走来,她看也不看二人,兀自召唤出命器捧在身前,朝着无为君跪拜行礼。

    这是长生界最高礼仪,代表完全臣服对方。

    无为君冲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这间空荡小殿内只剩下她们三人。

    直到无为君的脚步消失,羊雁才收回命器站起身。她目光复杂地看向两人,取出一瓶丹药走过去,“事已至此,你们就放弃吧。通机变者为英豪,追随强者并没有……”

    “错”字还未出口,她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原来是你这个贱人!”尹奉思愤怒又厌恶,“枉我们始终信你。”

    元婴期的肉身强悍,这力道极重的一巴掌并不能在羊雁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但火辣辣的痛感是不会消失的,羊雁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但她反而笑起来,“你以为你还是护法长老吗?仇喜伤势极重,活不了多久了,你,当然也一样。”

    听了这话,仇喜又呕出一口血来。

    血腥味瞬间浓郁,尹奉思连忙回身去看她,捧着她的脸不断呼唤她,“阿喜,阿喜,阿喜……你快用神通啊!快啊!”

    然而仇喜口中呕出的鲜血还是越来越多,很快染湿了她的衣裳,她的半边脸都是鲜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慢慢地,她在尹奉思绝望的目光中闭上了眼睛。

    “阿喜!”

    尹奉思抱着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蓦然空了,她哭干了泪水,双眼红肿,神情麻木,如一尊雕塑。

    羊雁始终站在旁边看着,她的神情有些不忍,安静等待了半个时辰后,她开口道:“无为君是真正的大乘强者,如今长生界的权力巅峰,连凌元的魂魄都被他劈散,没有人能与他对抗。尹奉思,和我一起为他效力,你还能活下来。”

    尹奉思终于有了反应。她擦干净仇喜的脸,整理好她的衣裳鬓发,将她端端正正地放回床上。而后她忽然朝着羊雁出手,招招毒辣狠厉用尽全力,显然是要杀了她。

    羊雁的修为更低,原本不是她的对手,然而此时尹奉思被天雷劈成重伤,她却仍是全盛,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片刻功夫,尹奉思就被打倒在地,染满鲜血的六色纱衣堆叠在身上,似一张粘稠的网。她艰难地扭过头看向仇喜,“也好,不能同日生,那便同日死。”

    羊雁怜悯地看着她,“天真。主上想要六幕山,岂能容你们快活赴死?既然你不愿意效忠主上,那让你的身体活着为他效忠,也是一样。”

    尹奉思蓦然明白了什么,抬头死死盯着她。

    六幕山的传承与别的门派不同,掌门若死,掌控权自动转移到与掌门最紧密的护法长老身上。

    而羊雁没有得到前任掌门的承认,如今也不可能得到护法长老的认可,但只要她占据了尹奉思的肉身,吞吃了她的魂魄,那也是一样的。

    此时尹奉思两次重伤,再也没有反抗之力,正是夺舍的最好时机。

    羊雁的灵魂蓦然离体,化作一条阴冷毒蛇,闪电般钻进了尹奉思的眉心。

    尹奉思浑身剧烈颤抖,痛苦到面目扭曲。

    迟一悬在旁边看得着急,却在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朝着仇喜看去。

    就见仇喜死去的躯体上,缓缓凝聚出一道虚幻的黑影,很显然,这是仇喜的神魂。

    “对啊!这个世界是有神魂的!肉身死去不要紧,神魂也是有力量的!快快快帮帮她!”

    明明知道这只是过去的一段幻影,明明知道她们根本看不见他更不可能听见他,然而迟一悬依旧按捺不住激动大喊。

    可是仇喜看都没看一眼正在痛苦挣扎的尹奉思,她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小殿,那背影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看得迟一悬一时傻眼,他嗑的cp……be了?

    可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心脏蓦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掐住,窒息一样痛苦令他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巴,开始剧烈喘气。

    “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陛下,这是仇喜此时的情绪,您与她共感的程度加深了。】

    他耳边好似听不见迟满的声音了,下意识朝着尹奉思伸出手,下一瞬,眼前场景变化,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地牢当中。

    这里是六幕山用来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此时六幕山剩余的三十三名弟子全被关在这里,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负伤,人人面色憔悴。其中以司慕和文莫伤得最重,两人也是之前合籍大典上反抗最激烈的。

    地牢中的看守不知怎么全都睡了过去。

    仇喜的神魂出现在地牢当中,正与司慕等人低语。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司慕激动道:“趁现在守卫松懈,你赶紧走!天大地大,我就不信造化宗的爪牙能遍及每一个角落!”

    仇喜的神魂虚幻无力,她声音悲伤,“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奉思怎么办?”

    司慕腮帮子肉绷紧,道:“事到如今,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仇喜摇头:“那你们愿意效忠魏若生吗?”

    “无为君?哼。”司慕等人那不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仇喜脸上露出点笑意,但想到什么,她眼中又盛满了悲伤,“那就照我的计划来,你们所有人都不能出事,好好活着,将来才能铲除那些邪修!”

    随着她话音落下,明亮的光芒从她身上逸散开来。

    哪怕她没有说出口,旁观的迟一悬也立即明白她要做什么。

    命器源自神魂,发动命器神通有两个法子,一是消耗灵力,二是消耗魂力。

    如今没了躯壳,没有灵力,魂体还是重伤,她想要发动神通,只能榨干自己神魂中的所有。

    迟一悬有些遗憾道:“原本神魂还能夺舍重生,如今这样,算是要彻底死去了。”

    但很快,迟一悬蹙起眉头,眼中露出惊愕。

    他原本以为仇喜是想要帮司慕等人恢复巅峰状态,让他们趁此机会杀出去救出尹奉思。

    心里还觉得这法子有些不靠谱,就算他们全都跑出地牢,也躲不掉无为君的追捕,出去后也不过是再被抓住罢了。

    可是随着仇喜的神通发动,司慕等人的灵力与起共振,他们的身躯,竟然在慢慢缩小。

    【用我们所有人的时间,延续你的时间。无为君倒有一句话说对了,确实是感人至深的情谊。】

    在迟满的叹息声中,迟一悬的视角再次转移。他来到一片灰蒙蒙的空间,两个朦胧的身影正在中央不停地厮杀。

    这里是尹奉思体内的战场。羊雁这个外来者正在和尹奉思争夺肉身的掌控权。

    两人的神魂都伤痕累累,但相比起尹奉思,羊雁的状态自然更好。

    她一把将尹奉思砸在地上,目光凶厉无比。

    尹奉思自知在劫难逃,她悲愤质问,“你是何时背叛我们?为什么?”

    羊雁却哈哈大笑,“你问我为什么?我倒还要问你们为什么要杀了娘娘和师尊!”羊雁的师尊是原来的护法长老。

    尹奉思:“他们该死,残害人命,难道不该杀吗?”

    羊雁的笑声停了,“人命?那些凡人的命算什么?”

    震惊过后,尹奉思失望呢喃,“你何时变成这样?”

    “我从来,都是如此!”羊雁的声音阴冷,她冷冰冰盯着尹奉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你总该明白我。也罢,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她残酷地扑咬上去,意图将尹奉思整个吞噬,彻底掌控这具身躯,然而她扑了个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包裹住了尹奉思,令她重获新生,状态瞬间回归巅峰。

    尹奉思本人也愣住,她呆滞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眼中泪水滚落。局势瞬间逆转,这一回即将被吞噬的是羊雁。

    当她被尹奉思控制住时,嘴里满是不甘的怒吼,“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要成功了!”

    尹奉思目光复杂看着她,“事到如今,你还只在意这个,你难道忘了,死在那个镇子上的,也有你爹娘!”

    “呵呵,爹娘……”羊雁笑了一阵,忽然道:“你知道吗?我没有爹娘,那对男女因为一时贪欢生下了我,却不肯负责,还以我取乐。很小的时候,我就要为了一口吃的跪下来求他们……”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过施舍一小口。我饿极了,太饿了……”她双目放空,“我只能去翻人家的泔水桶,只能躲在猪槽里偷吃猪食……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玩吗?因为你小时候很蠢,哄一哄就会拿家里的馒头给我,那是我第一次吃饱。”

    “你对我有恩,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跟仇喜在一起就好了。你被她带坏了……”

    羊雁眼中不停滚落泪水,声音转为狠厉,“娘娘和师尊有什么错?他们供我们吃食,毫无保留教我们修行!他们宁肯自己双手沾满血腥,也要助我们成才,他们有什么错!”

    “错的都是你们!你们才是忘恩负义!你们才该死!”

    尹奉思没有再听下去,捏碎了羊雁的脖颈。

    不久后,她醒来,耳边是无为君的声音,“从此以后,你就叫常羊,是六幕山新的掌门。”

    第333章 第 333 章

    尹奉思, 不,如今该叫常羊了,她的表情有些扭曲, 像是激动狂喜又生生压抑,朝着无为君俯身下拜。

    就在这时, 一个守卫从外面进来禀告道:“宗主,地牢里的人都消失了!”

    常羊当即抬头, 震怒道:“怎么会如此!他们能跑哪里去?”

    无为君看了她两眼, 说道:“偏殿内有个人, 你去处理一下。”

    常羊这才收起怒容,恭敬顺从道:“是。”

    走出大门时,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在偏殿内见到了久违的故人,潘自崇。

    他形销骨立,跟当初判若两人, 看见她,潘自崇隐约松了口气, 对她道:“好在你没事, 我听说仇喜已经……”潘自崇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发现尹奉思面上没有任何悲伤憔悴之色。

    尹奉思冲他微微一笑, “潘道友, 怎么不接着说了?”

    潘自崇定定看着她, 语气淡了下来,“奉思,两年前我托你保管的东西,如今我要拿回去了。”

    尹奉思做出思索状, “我一时记不起来了,你先跟我说说是什么东西。”

    潘自崇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你根本不是奉思,你是谁!”

    尹奉思的面色刹那阴冷,“我是常羊,六幕山的新掌门。”

    潘自崇从她的神态语气中发现端倪,他呆滞了半晌,忽然无比悲凉地笑起来,一步一踉跄地走出门去。

    无为君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偏殿中,他神色轻松,“希望潘自崇能比他父母识相些。”

    常羊垂首低眉,“主上必能得偿所愿。”

    无为君一副温和模样,“日后就由你掌管六幕山了,人前人后不必再这样称呼我,有失一派掌门的体面。”

    常羊眼神里压抑着激动,“是。”

    无为君身上的传讯玉符亮了起来,他浑不在意地打开,听见里头传出莫青山的声音,“宗主,不好了,紫岚仙君出大事了!”

    无为君面色一变,不发一言就化光离开。

    偏殿内只剩下常羊一人,她孤身立着,久久不动,微垂的眼帘下满是悲色。

    这最难的一关,她终是过了。

    从此以后,她必须守着,必须熬着,直到最好的时机到来……

    ***

    迟一悬被回溯幻境弹了出来,再度回到了原本的那个领域中。

    这方领域远比当初的环金领域要更加混乱,领域当中有不下十位领域主日夜争权夺利。

    就在迟一悬沉浸在幻境中的功夫,又一次领域争夺战结束,与仇喜一模一样的领域主成为了这一轮的胜者。

    她意气风发,骑着一匹高大黑马从宽阔的石板大道上走过,身后是一众追随她的兵士,这些兵士模样不一,但衣衫服饰与六幕山相似。

    但这一切,只有迟一悬能看见,其他进入华胥界的修士,视物仿佛被扭曲,既看不清脸,也分不清这些配饰衣着。

    这位领域主虽然是仇喜的灵,但跟仇喜的性情完全不同。仇喜心性坚毅专注,对许多事务都不甚关心,因此有种超然物外的冷清之感,而眼前这人眉眼间满是凶厉之色,一看就是好战之徒。

    当她骑着战马从迟一悬附近经过时,她□□的黑色大马忽然扭曲了一阵,在迟一悬目瞪口呆的神情中变成了一辆长着四条腿的黑色轿车。

    既走不了,也开不了,摇摇晃晃,显得领域主无比滑稽。

    领域主立刻明白了什么,她游目四顾,很快就锁定了迟一悬这个生人。

    “大仁大义迟一悬!”她忽然厉声大喝,吓了迟一悬一跳。

    “你毁了环金领域,又想来我辛苦打下的地盘搞破坏?休想!”

    眼见她杀气腾腾冲过来,迟一悬毫不犹豫扭身就跑,他速度奇快,又有任意门这个作弊器,瞬间离开了这个混乱领域。

    他以为自己够快了,谁知道后背忽然凉飕飕的,往后一摸,屁股后面的布被不知什么尖锐东西割破了。

    “幸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屁股就要遭殃了。”迟一悬忽然警醒,“等等,现在不是在华胥界中么?理论上来讲衣裳也是魂力所化,所以我还是被割伤了一点皮。”

    迟一悬叹息一声,“仇喜真是,变化太大了。”

    【陛下,理论上来讲,刚刚那位并非仇喜。她不过是华胥界中的一个幻影,受限于华胥界规则的桎梏,终日沉溺于争权夺利中的战争傀儡罢了。】

    当初环金领域虽然没有其他的领域主争夺,但步惊寰的灵也显得更加好战,对外来者不太友好。而仇喜的灵,情况显然更严重。

    迟满道:【不过,真是令我惊讶,您在华胥界中的名气还挺响亮。】

    迟一悬摇摇头,“别提了,她喊我时的态度,像是在喊过街老鼠。”

    迟满语气沉重,【您何必如此自污。】

    在幻境中沉溺那么长时间,迟一悬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不仅完全恢复,还充盈了不少,应该能再往上晋升了。

    他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就不由自主回忆起了幻境中看见的一切,眼神还有些恍惚,跟仇喜的共感一时半刻无法消除,像一种慢性毒.药,正在侵蚀他的身体,引起他心口一阵又一阵痉挛般的不适。

    而他必须消解掉这些负面情感,以此达到淬炼神魂强度的目的。

    这种情绪只能自己度过去,迟一悬尽量不沉溺其中,让自己冷静理智思考问题。

    第一点:献祭一个大乘期、一个化神期和一个元婴期的全部力量与未来仙缘,就能沟通天道,换取一条新的天地法则。

    “奇怪,哪怕是幻想小说里我也没看到这种设定。人竟然可以改变天地法则,那么以后合道期又会如何呢?当初常羊提起过,六幕山的开山祖师在飞升时影响了天道法则,往里面灌输了不少修行知识……难道也是类似的手段?”

    【很有可能,只是这种手段对合道期来说可能平常,但对于大乘期就太难了,需要献祭自身。】

    第二点:羊雁背叛了所有人,投效了无为君,她的背叛至少是在仇喜即位仪式之前,毕竟仇喜即位时宣布要举办合籍大典后,莫青山就开始往同性情侣上泼脏水了。

    “先是营造不利的舆论环境,再在合籍大典上利用无为君的神通将谣言变成现实,可真够苦心孤诣的。”

    从千年前到八百多年前,长生界的风气还是不错的,因此大乘修士要对付化神,还要提前半年造势,把黑锅往天道上扣。

    而在凌元被魔神夺舍后,无为君又在合籍大典上用天雷劈散了凌元的魂魄,凤凰君则作壁上观。长生界被这三个冷心冷血之人彻底把持,风气就江河日下。

    八百年后,灵剑宗逼迫元婴献祭苦海,没人敢反抗,白敬贤堂堂化神强者,一派掌门,被逼迫舍身截断苦海的路径,也没人出来为她发声。

    上没有潘自崇父母那样敢反抗无为君的大能修士,下没有仇喜尹奉思那样的刚勇年轻人。

    这长生界的修士,全都成了软骨头。

    第三点:假借合籍大典进行的献祭被打断,仇喜拼尽全力将凌元送上去,效果大打折扣,凌元自知无力回天,于是在死前全力以赴将诉求下调,改成了“使用命丹补器者止步化神”。

    “这一招可真够厉害的。虽然没能把邪修全都弄死,但埋下了一颗大雷。让邪修内部矛盾频出,这才有了八百年后莫青山背刺无为君的事。”

    迟一悬简直不敢想,如果凌元没能舍命换来这条法则,如今的长生界会是什么样子,恐怕就是直接光明正大吃人了吧。

    【凌元仙君是一位充满智慧与侠气的奇人。但假凌元的阴险狡诈也很应该警惕。凌元仙君舍命换来的希望,却被他利用来铲除天才和异己。八百年后的长生界,情况也并未好转多少。】

    迟满叹气,【这或许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

    迟一悬:“魔高一丈也永远是魔!这种恶心东西永远见不得光。”他关心起外界,“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他直接调用命器的侦察功能,发现往日热闹的华胥界,如今冷清得看不见其他修士的影子,这很不正常。

    【情况不太好,片刻前,灵剑宗与造化宗出动大批精锐,兵临东极洲。系统自动开启了国战模式。】

    ***

    东极洲,朝歌

    这一日,朝歌绿洲上的天气依旧很好。

    灿烂阳光下,王二驾驶着耕地机,悠悠然从田地上犁过。只需要坐在上面操纵摇杆,没一会儿一亩田地就耕完了。

    换做是以前,哪儿有这么轻松啊!

    王二眼神有些迷离,想起了曾经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累弯了腰,收获的粮食却只是勉强能吃饱日子,现在想想,就好像上辈子一样。

    忆苦思甜,他又很快想起了一些趣事儿。在耕地机出现之前,上面为了提高耕作效率,让高阶修行者甚至修士施法耕田,很引起了一些不满。

    后来耕地机出现后,未入道的普通人也能轻松快速耕田了,这些高阶修行者们反而抱怨起耕地机抢了他们活儿,说死物不能跟活人对着干,一问之下,发现耕地机比他们便宜太多,就纷纷哑了声。

    在耕地机面前,修行者们远远强过普通人的体力和速度,竟也不算什么了,让那些修行者们好一阵失魂落魄,连修士的傲气也被打击了不少。

    后来他们老老实实接受朝歌安排的其他工作,抱怨言论少了许多。

    王二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以前面对修行者或者修士,难免自卑惶恐,但是在越来越便利的生活面前,他渐渐也变得从容起来。

    有了这些机器辅助,自己跟修行者相比,也不差太多。

    就是普通人不耐寒暑还格外招蚊虫,前两个月盛夏天气,他因为舍不得买清凉符热晕在田垄边,被家人念叨了好几天。不过以后就好了,听说市监在调控市面上清凉符的价格,还说以后会出比清凉符更好更便宜的东西,王二十分期待。

    最近朝歌的外来人很多,那些迁移到东极洲的小国需求极大,在朝歌做生意的都发大财了,王二耕地完,正想着也去进点货买卖,忽然发觉头顶天空暗了下来。

    奇怪,乌云来了吗?气象监明明说这几天都没雨水的啊!

    王二抬起头,双眼忽然瞪大。

    只见朝歌的上空,密密麻麻站满了修士,他们大多身着护甲,杀气凛冽,好似天兵天将压境而来。

    呜——

    鸣笛声响彻整个朝歌。

    第334章 第 334 章

    灵剑宗和造化宗竟然来攻打朝歌。

    听到这个消息时, 项潜川正在陪孙女吃饭,手里的筷子一下摔在了地上。

    朝歌的地界内禁锢神识,项潜川只能亲身来到城东城墙上, 当看见天空中那密密麻麻的大宗修士时,哪怕已经知道了消息, 他还是瞳孔骤缩,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

    天空之上, 身着地涌金莲白袍的剑修与身着水墨长衫的造化宗器修分列两边。领头的都是两边的化神尊者, 而在他们身后, 有上千元婴!再往后,就都是金丹期的小兵,足足上万人!

    项潜川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眼前的阵仗令他感到绝望。

    而更令他崩溃的是,除了两大宗修士, 还有紫月观、天虚门等一流仙门的人马,他们明显是听命于两大宗, 一起来攻打朝歌!

    项潜川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毕竟朝歌,何德何能啊!

    他立即想到了前几□□歌玉牌上流传甚广的直播, 心中怀疑是因为数日前朝歌戳穿了灵剑宗和造化宗的真面目, 所以这两大宗来灭口了!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项潜川这般想着, 却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他当然没打算留下来。虽说迟盟主对他有救命之恩,但如今留在朝歌就是送死,他不能为了报答恩情,就搭上自己和孙女的性命。

    他飞身下了城墙, 顶着刺耳的鸣笛声往回奔,当看见率队往城门而去的万天佑时, 项潜川想也不想,就伸手将万天佑捞了过来。

    万天佑虽然已经结丹,但在元婴修士猝不及防的出手下,他仍毫无反抗之力,被拎小鸡一样拎了过去。

    万天佑挣扎扭动起来,要不是认出对方身份,他已经一刀劈了过去。“你这是作甚,放开我!”

    项潜川传音道:“朝歌保不住了,你快去召集迟盟主的其他班底,趁现在结界还能抵挡一阵,我带着你们一起走。”

    为迟盟主保全他仅剩的班底,这是项潜川唯一能为恩情所做的事情了。

    却没想到万天佑竟拒绝了他。

    年轻人神色严肃,一张过分俊俏的面庞上满是坚毅之色,“我不走!”

    在项潜川惊愕的目光中,万天佑笃定道:“不止我不走,其他人也不会走,谁也不会抛下这里不管!”

    项潜川回神,生出了怒气,他甚至忘了传音,直接开口道:“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迟盟主如今不在,整个朝歌战力最高的也就是我们几个元婴,可这有什么用?在两大宗面前连屁都不是!就算迟盟主能从无忧宗搬来救兵,到了那时,一切也都晚了!”

    “难道你们想让迟盟主回来时看见你们的尸身吗?”

    万天佑:“那又如何?能为陛下战死,是我等荣耀。”

    项潜川气结,“迟盟主又不在!”

    万天佑:“保护朝歌和子民,就是保护陛下。”他情绪激越,“当初朝歌立国,陛下承诺保护万民,如今陛下不在,我等僚属理应为陛下镇守国门、保护子民。我等不是懦夫!”

    说罢,万天佑趁项潜川愣神的瞬间,灵力一荡震开对方的束缚,转身朝着轩辕卫而去,项潜川眼睁睁看着那年轻人带头冲在最前,竟然在原地愣了好几息都没能回神,不止如此,他脸上还是一副大受震撼的神情。

    他是个活了好几百岁的元婴,自以为比这些年轻人阅历深厚,也自以为他的安排远远胜过这种毛头小子,可他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拥有迎难而上的勇气。

    不,那甚至不是迎难而上,而是执意赴死了!

    两大宗来势汹汹,还有跟随在侧的几个一流仙门,对上他们,区区一些金丹又算什么?

    那年轻人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清楚这是蚍蜉撼树,可他偏要去!他是明知不可行而行之!

    年纪小小,竟然有这样的血勇!而自己……

    他不可避免回忆起自己看见两大宗大军时怕得发抖的样子,心绪十分复杂,又有些自惭形秽。

    自己真是老了啊!曾经持剑敢与天公试高低的少年意气,不知何时,已经没了……

    项潜川失落的功夫,没留意周围的动静。

    附近的朝歌子民却是已经炸开了锅。

    项潜川与万天佑后来的对话没有避开凡人,他们都听见了!

    原本发现天空中那么多大修士来势汹汹,那威压惊得连家畜都狂叫乱吠,他们心里不怕是不可能的!可是听听左使大人说的话,他说他宁愿战死,也要守卫朝歌、保护他们这些百姓,那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原本的惊慌恐惧渐渐扭转为万夫莫开的士气。无数朝歌子民行动了起来。

    “儿子,将我护甲拿出来,为娘虽只是个练气高阶,但也不惧一战!”

    “赵大娘,你家的泔水还有吗?隔壁邻居呢?快快快都收集起来,那些恶修敢进来,老娘泼他一身!”

    “阵旗阵旗!我家的阵旗免费拿!只要你是为国而战的勇士,白拿我家阵旗不要钱!”

    “轩辕卫缺粮食吗?我家攒了两年的灵食,这就都送去!”

    “我家的酒水是灵米酿的!喝下去能补充灵力!这就给城卫所送过去!”

    “大家不要慌不要急,我是城卫所的,请大家先回家,锁好门窗,要送物资的不要挤,先到这边来登记!”

    “阿娘……”一个小童抱着玩偶站在路边,面对忽然变化的一切,她无所适从,站在原地哭了起来。

    一名匆匆路过的兵士见状将她抱起来,以免她被人群挤到在地。

    女童看清这兵士身上玄武卫的衣袍,停止哭泣,亲近地抱住他的脖子。

    兵士很快将她送回双亲手中,快速交代道:“把孩子送回家去,这时候不要出来。”

    那对神情有些懦弱的夫妇千恩万谢地带着孩子回去了。他们锁好门,从窗户往外瞧,就见一队队兵士披坚执锐路过家门口,每个人都神情坚毅果敢,明明相貌都不同,却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夫妇俩不知为何,安心了许多,他们都只是刚刚入道的凡人,帮不上忙,只得在家里一遍遍对着国主的长生牌祈祷。

    祈祷到一半,听见隔壁有动静,夫妇俩探出头,就见邻居背着一大包护甲正要出门,邻居是个护甲商人,原本要将护甲贩去东极洲上的其他国家,此时知道朝歌有难,便要将护甲捐去军营。

    看到大家都在做事,夫妇俩越发焦虑不安,“我们能做什么?”

    那邻居就道:“这一回必定许多人都要上战场,你们去衙门看看,兴许要人帮忙看孩子做饭照顾妇孺的。”

    朝歌每三个月就有备战演习,住久了的百姓都知道流程。

    夫妇俩听完,谢过邻居,赶紧分头去打探情况,至于先前兵士说的锁好门窗别外出的事,不知不觉就给忘了。

    而此时,城东发生的事情飞快传到了朝歌城内其他区域。

    城西,已经抽条长高许多的兰兰气愤拍桌,“苦海威胁在前,这些大宗门不想着如何群策群力抵御苦海,竟然来攻打我们朝歌!”

    五铜出去打探消息没在,萧好女道:“这下糟了,咱们如今和其他国家连在一块,他们会不会背叛咱朝歌?”

    蔡婆婆却很悠哉,“不必愁,上边啊,指定有办法。”

    郝姥姥也声援,“咱不是有黄金印么?厉害得很,不怕!”

    郝金花道:“是这样不错,陛下向来深谋远虑,不会放着这么大家业不管的。咱们都不必慌,大人们有大人们的事做,我们就帮着稳固后方。”说着她就起身出去帮忙了。

    “那些仙门,真是造孽啊!”樊老伯摇头叹息。

    说起来,他们今天一帮老街坊聚在一块,本来是给小辈过生日的,现在好了,什么兴致都没了,那些仙门,可真是一群衰鬼!

    ***

    江人凤素来知道朝歌民风彪悍,也曾经从玉牌上见过朝歌子民抗击仙门与大能修士的留影记录。

    但他加入朝歌时,朝歌的局面已经很稳定,所闻所见都是繁华盛世景象,这还是他头一次亲眼见证朝歌子民的彪悍和凝聚力。

    眼见两大宗来势汹汹,他身边结交的修士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连他自己也惊惶不安,而朝歌的子民,却能表现出一副众志成城、悍勇无畏的模样。

    年轻力壮的披上护甲就敢上前线,体力弱小的妇孺乱中有序上衙门报名去后方辅助,就连年迈的老人,也扛起了安抚小辈,稳定民心的责任。

    其中固然有人胆怯害怕缩成一团,但亲眼看见周围井然有序的一切,慢慢也就放下了恐惧,开始大着胆子仰望天穹……

    亲眼看着这一切,江人凤与身边一众修士都不由生出了敬佩与自惭形秽的心思。

    “我们还要逃吗?”一个修士说道。

    唐小虎摆手,“要逃你们逃,反正我的家当都在这儿,我不逃。”

    孟从恩道:“你们难道没发现吗?除了朝歌,这天底下都是一个样子。”

    相比起江人凤等人,唐小虎和孟从恩这样的修士在朝歌定居的时间更久,两人甚至在这里找到了道侣,早就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园。

    哪怕是动物,在外敌入侵时也会拼死捍卫领地,他们当然也一样。

    江人凤点头,下定决心,安慰众人,也安慰自己道:“别看两大宗虽然人多,但太强大的应该没有。”毕竟此前灵剑宗和造化宗在与无忧宗的对战中损失了不少人,“这一回他们派出的绝大多数是金丹弟子。江某不才,已经是筑基圆满,一直缺少结丹的契机,也许这是我的机会。诸位,我先去前线了。”

    话落,一名女修道:“还是江道友说话中听,我也同去。”

    两人走后,剩下的修士面面相觑,最后一咬牙,也跟着去了。当然,并非每个人都抱着赴死的决心,朝歌的结界有多强他们也清楚,真要是结界破了,他们再跑,也来得及。

    在朝歌呆了这么久,他们总不能连凡人中的老弱都不如!

    ***

    天空之上,结界之外,化神尊者看着亮起来的淡金色结界,又看看结界内不停动来动去的小人,轻蔑一笑,“这些凡人,往日里仗着一个化神庇护,自矜自傲,如今强敌来袭,一个个都慌成一团。”

    身旁人当即附和,隔着结界,他们的神识穿不进去,单凭目力看得有些模糊,理所当然地以为里头的凡人跑来跑去,是在惊慌害怕。

    “破、阵!”

    化神尊者一声令下,上千元婴齐齐发力,一阵狂轰滥炸,各色灵气搅动风云,令周遭起了一片白雾,等白雾散去,他们志得意满的神情僵住了。

    只见结界泛着淡淡金光,完好无损。

    第335章 第一更

    这怎么可能!

    两宗七门联军几乎要将自己的眼珠子给瞪出来。

    他们素来知道迟一悬在阵法结界上的造诣很深, 当初问星门过来挑衅,却连朝歌结界都打不破时,朝歌结界就已经出了名。如今过了数年, 迟一悬也从当初的金丹真人变成了化神尊者,自然不可能不升级自个儿地盘里的阵法。

    所以他们半点不小看朝歌结界, 也用心对待了,派出上千元婴呢!结果, 这结界竟然纹丝不动!

    眼前这一幕仿佛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在了众人脸上, 大家面颊发热, 表情都是不同程度的扭曲。

    灵剑宗的化神长老太虚子,脸色也是刹那阴沉下来。

    但他飞快缓和了面色,说道:“正是因为朝歌早有野心,蓄谋已久,宗主才命我们派出这么多精锐拿下朝歌。”

    对于朝歌的体量来说, 两宗七门的联合确实是杀鸡用牛刀了。当然,这是之前的想法, 如今看见这样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 众人的心态十分丝滑地转变了。

    该说不说,不愧是敢跟着无忧宗袭击灵剑宗的人物, 迟一悬留下的后手还真是不容小觑。

    听见此次的行动首领太虚子这话, 众人纷纷称是, 还不忘为第一次的失利找补,“方才不过是试探试探,要是动起真格来,朝歌这样的弹丸小地, 一夕之间便可覆灭。”

    太虚子摆摆手,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那侍立在旁的弟子得到示意,当即出列,扬声道:“朝歌迟一悬,栽赃污蔑,坏我灵剑宗声誉,还斩杀灵剑宗与造化宗数位长老,其心可诛,其行可恶,宗门仁慈,不忍杀害凡人与无辜修士,尔等只要离开朝歌,交出迟一悬的心腹下属,灵剑宗与造化宗既往不咎。”

    这话是说给结界内的凡人和修士听的。

    太虚子原本觉得就朝歌这么个小国,两宗出动这么多精锐,弹指间便能灭个干净,奈何第一次出手就被眼前结界打了脸,预想中一击打破结界,神兵天降的威严场景并没能出现。

    意识到这个结界不好对付,恐怕要损耗更多灵力与修士,太虚子心中就更多了别的衡量。

    灵剑宗的确底蕴深厚,哪怕刚刚经历过无忧宗的进犯,也还能扒拉出几个化神和一堆元婴出来,但他们又不傻,修为宝贵,没必要将灵力耗费在打乌龟壳上面。

    无论是打不破,还是打了很久才打破,对于两大宗来说,都是十分丢脸的事情。

    与其如此,倒不如离间结界内的人。

    迟一悬收买人心的本事的确一流,他的下属与子民也的确对他忠心耿耿,但迟一悬太贪心了,为了扩充手下修士的数量,这两年但凡是个修士,朝歌都来者不拒。

    这些修为低弱的散修也不过是贪图朝歌的灵气和便利,对朝歌能有多少忠心?

    如今大敌当前,这些人恐怕已经吓得魂飞天外,连武器都拿不起来了,听说了这样优渥的条件,还不赶紧将朝歌的臣属都抓来?

    贪生怕死,乃人之本性,性命攸关,纵有恩情也烟消云散。

    到时候朝歌内部乱作一团,他们就能安心在上面看笑话,然后坐等拿功劳。

    太虚子等人想得不错,朝歌内,的确有许多贪生怕死,紧要关头就着急想和朝歌撇清关系的修士,对他们来说,朝歌对他们挺好,他们这些散修能享用到地级灵脉,也的确承了朝歌的恩情。

    但小小恩情,怎么能跟性命相比?更何况他们用朝歌的灵气,也为朝歌的繁荣做出贡献啊!

    在两大宗忽然兵临的时候,这些人就打定了主意,悄悄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朝歌,当然,他们到底要脸,不敢御风飞出去叫人瞧见,而是穿上平民衣裳,假装成百姓打算偷偷混出去。

    而除了修士之外,附近的几个国家也有了些异动。

    起初,苦海爆发,朝歌将他们接到东极洲,还将他们纳入结界之内保护他们,这些国主包括百姓们都是心存感激的。

    因为心怀感激,这些日子搬迁到东极洲后的种种不便,以及处处都要听从朝歌安排指挥的事情,也都一一忍耐了下来。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迟一悬不自量力跟着无忧宗挑衅灵剑宗,将灵剑宗死死得罪,他自己倒好,跑了个没影,留下他们承担两大宗的怒火,他怎么做得出来啊!

    原以为来到东极洲有结界保护可以免受苦海之苦,如今倒好,恐怕要先一步丧命了!

    这其中,肯定是有感念朝歌恩德,还在为朝歌说话的人,奈何这些小国搬到朝歌附近也没多久,哪怕成为附属国,也没有朝歌本地子民那种忠心朝歌、为朝歌死战的觉悟,大事临头,自然想要撇清关系。

    这些人,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无论是散修还是国主,他们动摇时的丑态,自然都被迟满收进眼里。

    朝歌的黄金印结界扩充覆盖大半个东极洲时,这些地盘当然也接入了迟满的监控之中。

    它抿着嘴角,冷冷一笑,“这些人,占便宜的时候没一个心虚,如今到了承担风险的时候,倒是一个个恨不得立刻割席分坐、一刀两断。”

    “当初享受朝歌的灵气,接过朝歌灵脉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命运给予的馈赠,都在暗中标注了价格。”

    “修士入籍的时候,难道以为要你们填写的确认书是摆设不成?”但凡朝歌子民,都有义务为朝歌而战。

    “答应成为附属国时,签署的依附文书难道只是走形式吗?”

    宗主国,有权要求附属国出兵出力保卫王都,有权支配附属国的兵力钱粮。

    “既然是子民与附庸,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就要为朝歌流尽最后一滴血!”

    当然,这样略有些残酷的一番话,迟满没有宣之于口,迟一悬辛苦维持的名声,它也要捍卫。

    朝歌一定要是最好的,所以糟糕的一切,当然要全都甩到敌人头上!

    于是,当灵剑宗那一番自以为挑拨离间的话语隔着黄金印落入朝歌及附近的附属国中时,就完完全全被扭曲成了别的意思。

    江人凤等人刚刚赶到城楼上,就听见上头传来隆隆的动静,没多久,灵剑宗的那傲慢的话语就传了下来。

    ——低贱蝼蚁,灵剑宗与造化宗乃是千年大派,用你们这些蝼蚁的命器神魂做点命丹补器又如何?能助我等修行,是你们这些蝼蚁的福气,你们不思感恩,还胆大包天,跟着迟一悬造反,再容你们不得!今日索性就提前将你们这些无知蝼蚁全部炼化为命丹补器,别妄想逃走,东极洲已经被我等包围,任尔等如何奸猾也插翅难飞!今日东极洲上,无论修士还是凡人,一个都不留!

    这话一出,无论是打算留下帮忙相抗的,还是偷偷摸摸想要混出去的,更甚至是企图出卖朝歌向仙门示好的,统统被激怒了!

    这番话前半部分听得所有人火气大冒,何等傲慢,何等居高临下!

    后半部分则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原本还对数日前直播内容有所怀疑的人统统坚定了立场!

    “无耻!无耻至极!居然要将我们所有人都做成命丹补器!”

    所谓命丹补器,之前那场直播引发的争论中,已经有知情人匿名发帖做了科普,自然无人不知。

    “两大宗以为自己是天道吗!他们怎么敢堂而皇之说出这样的话!”

    “呵呵,说出来又如何?他们可是灵剑宗和造化宗!更莫说以他们马首是瞻的另外七家仙门了,这么多精锐,这么多大能修士,打个喷嚏都能将我们弄死,自然就无所畏惧了。”

    “往日里这些人还要点脸面,如今他们将我们包围在这里,等将我们灭口之后,谁还知道他们的残暴行径?到时候时过境迁,他们又是高高在上、人人敬仰的仙门!”

    城门口,一个背着行李,微微佝偻着背,一副平民装扮的人忽然将行李往地上一砸,直起腰满脸杀气,“我草他祖宗,该死的仙门,真当以为我们小修士就没有血气吗!”

    附属国中,一位正和群臣商议怎么向仙门巴结示好的国主完全傻了眼,“完了,完了,都要死了。仙门怎能如此残忍,一条活路都不给我们留!”

    朝臣哭哭啼啼,末了咬牙道:“国主啊,事到如今,唯有背水一战,牢牢抱紧朝歌,方有一线生机啊!”

    朝歌绿洲上,一名已经快跑出结界的修士屁滚尿流地飞回来,一边飞一边大喊,“仙门真的将附近全都包围了!他们真要把我们都杀了!”

    正在寻找朝歌结界薄弱点的几名仙门修士:……

    噩耗一个接一个,结界内的所有人彻底没了半点幻想,他们担忧焦虑,恐惧到极点便触底反弹,激发出滔天的怒气与杀意。

    横竖是烂命一条,不殊死反抗,难道要乖乖递上脖子等着人杀吗?

    他们是蝼蚁不错!但他们的命可没那么贱!

    杀一个不亏,杀两个保底,拖死三个,含笑九泉!

    第336章 第二更

    项潜川也被两大宗的无耻发言震惊了, 跟那些散修不同,他是真正接触过这些上层修士的,哪怕明知他们背地里其实不少龌龊, 但表面上,这些人都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更何况凡人也是有用处, 将凡人全都杀了,对上流仙门有什么好处?

    但刚刚那番话又做不得假, 项潜川想不明白, 只能将之归结为他们破罐子破摔, 彻底撕下那层虚伪面皮了。

    黄金印的主人毕竟是化神境界,结界内扭曲外人的传话,并将之散到结界笼罩内所有地盘,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了。而这样的力量,元婴修士是看不破的。

    因此项潜川也焦虑起来, 但相比起其他人,他好歹是元婴修士, 有一定自保之力。只是这种情况下, 他也彻底熄了逃出朝歌的想法,既然仙门要赶尽杀绝, 留在朝歌, 好歹还有结界庇护, 出了朝歌,那真是自寻死路。

    于是他只能去朝歌衙门,询问共同抗敌之策。

    跟他做出同样举动的修士数不胜数。

    相比起单打独斗,如今他们能依附的也只有朝歌了, 况且朝歌曾经显露过组织军阵的能力,有朝歌指挥调度, 身家小命也能多一些保障。

    一时间,朝歌各区域的衙门前都挤满了人,让自发捐钱捐物的凡人百姓略有不满。

    而那些个附属国,也自发派来重要人物商谈。

    朝歌衙门一时十分忙碌,好在有结界挡着外界修士,否则此时连忙碌的机会都没有。

    朝歌内城宫殿内,迟满坐在迟一悬的书案上,对眼前局面十分满意。

    此时它的主人还在华胥界中淬炼神魂,它得全力以赴,为他平定后方。既然已经挑起了所有人对仙门的敌意,接下来就是安抚人心,提振士气。

    从迟一悬离开前提前准备好的几个投影当中选出合适内容,投放了出去。

    朝歌的天空忽然一亮,熟悉的感应让人们陆陆续续抬起头,下一刻,他们眼眶就微微发热,因为那是他们朝歌的国君啊!

    “陛下啊!”

    有人哭起来,被人欺负到大门口,他们心里委屈啊,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主心骨、大家长,理所当然地想要告状依靠。

    迟一悬的虚影出现在半空中。

    他的眼神温柔平和地落在下方,一如从前,“不必怕。”他侧头看向天空方向,目光转为锐利,“大乘以下,攻不破朝歌结界!但我们也不能看着别人在我们头顶猖狂!朝歌是我们的家园,敌人来犯,我们就打回去!叫他们知道,朝歌,东极洲,轮不到外人撒野!”

    “打回去!”

    “打回去!”

    “打回去!”

    万万人呼应,声浪一重高过一重,如化鲲鹏,直冲云霄!

    自然也透过结界,传到了太虚子等人耳中。

    此时空中停着数艘鲲舟,太虚子等位高权重的大能修士早已进入鲲舟中歇息,他们也不着急,毕竟想让东极洲的这些蝼蚁与朝歌斗起来,总要给点反应时间,谁知道却听到这样的话!

    太虚子等人面色都有了变化,数人出了鲲舟细看,只见下面那些蚂蚁一样的小人在一道虚影号召下,竟然士气大振,喊起了反攻的口号!

    “这些人疯了不成?”

    太虚子难以理解,他身边的其他大能修士也是满是不可思议。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结界内已经将他们之前的传话扭曲了,只能用自己的眼界给这荒诞的一幕一个解释。

    都说蝼蚁善于偷生,越是低贱微小之物,就越是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能为了生存钻进任何他们可能接近的夹缝。

    可是现在呢?他们竟然放着两大宗给的“康庄大道”不走,偏要跟着朝歌一起踏上鬼门关,就因为迟一悬出现了?

    那特么还只是一个虚影!

    你们清醒一点啊!迟一悬将你们都抛弃在这里,本尊却不知道躲哪里逍遥呢!你们为他拼命,能得什么好处?

    太虚子难以理解,最终只能归结为这些蝼蚁蠢笨。

    他冷冷道:“既然如此不识好歹,也就不必心慈手软,即刻攻击结界!千人不成就万人!任凭这是玄武的壳,也该打碎了!”

    一名身着绿袍的元婴执事迟疑道:“那结界破了以后,这些凡人要如何处置?”

    太虚子阴狠道:“如何处置?自然是全都杀了!”

    堂堂化神尊者,居高临下多少年,居然被这些低贱凡人冒犯,这叫太虚子怒火中烧,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绿袍元婴吃了一惊,犹豫地站在原地,引来太虚子一通骂,“还愣着作甚,你也成王八了?”

    绿袍元婴惧怕他的威压,恭敬地一福身就转身走了,太虚子斜眼看着,眼见他将集中力量攻击结界的命令传递下去,才不屑地哼了一声。

    暗暗想到:这些临时提拔上来的,就是不中用,办点小事磨磨蹭蹭,若非宗门之前损失太大,这样修为低微又没有眼色的元婴,哪里够格给他做随从?

    绿袍元婴将首领的命令传达下去后,其他元婴如何想暂且不提,精锐弟子中就有好些人生出了意见。

    对于金丹来说,凭虚御风还挺消耗灵力,因此这些人都各自带了飞行法器,或是单独在法器上站着,或是几人合用一件法器。

    因为修士之间讲究分寸,这些人数量虽多,但彼此都有些距离,一眼望去,稀稀落落这一堆那一群,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金丹大多数来自两大宗,剩下的则来自被两大宗征召的七仙门。此战,除了六幕山与霸刀门,都参与了。

    自从无忧宗攻上灵剑宗后,六幕山的常羊娘娘便与无为君一起失踪了,至今不见音讯,而霸刀门,前门主为阻拦苦海身陨,继任门主也是不知所踪,灵剑宗使者去霸刀门招兵时,却见里头两名元婴不知所踪,其他弟子也下落不明,整个霸刀门都空了。

    若非这样的变故,恐怕今日就是两宗九门一块围攻朝歌了

    金丹们不明白上面的大能修士在做什么,小小一个朝歌何德何能出动这样大的阵仗,有人询问,有人议论,但大能修士可不会向他们解释。

    大能修士眼中,这些金丹弟子只要老老实实做个听命行事的兵卒就可以了,但他们不是木头,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

    此时,几名身上服饰各异,明显来自不同门派的金丹就聚集在同一艘飞舟上,他们围坐成一圈,嘴巴不动,安静对视,乍一看有些诡异,实则一直在用传音交流。

    灵剑宗吴小草:“今日之事,实在叫我很失望。凡人何辜?哪怕是蝼蚁,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既然存在,就符合天理,上面那些长老们肆无忌惮生杀予夺,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造化宗柳不降:“吴师妹正说出了我的心声,杀少数一些凡人也罢了,可是朝歌内就有一百多万凡人,东极洲上的国家全部加起来……这得多少,真都杀了,那血都能流成海。长老下这样的命令,实在有些发昏了。”

    另外几个人也发表了不赞同的看法。

    紫月观叶听春:“你们说的都对。”

    身入仙门许多年,他们远离凡尘,对凡人或多或少都淡漠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喜欢看到对凡人屠城灭国的场面。

    尤其是这种恃强凌弱的行径,叫这些人尚且年轻的心,感到了羞耻。

    因为年纪与修为的缘故,他们并未“荣幸”参与到上层修士的龌龊当中,心中意气未消,尚且憧憬正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这些往日里交集不深的年轻人联系到了一起。

    可他们能做什么呢?

    柳不降沉吟道:“先从偷工减料开始吧!”

    第337章 双更合一

    所谓偷工减料, 就是干活的时候划水,布阵的时候用次品换掉上品,上头下命令, 他们偷偷磨蹭上一会儿,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起先, 吴小草、柳不降几人还有些心虚,然而当他们混在人群当中, 发现身边有好几个用普通灵光伪装攻击术法的同道时, 表情一下变得十分精彩。

    那些同道发现他们时, 表情也很有些看头。

    大家面面相觑,有种得遇知音的欣喜,于是互相传音见礼。

    “在下天虚门弟子赵云生,道友安好。”

    “在下玉山派弟子……”

    “在下……”

    传音终究有所不便,眼瞅着前方的长老们正专注破阵, 没工夫往后瞧,吴小草飞快拿出玉牌, 跟道友们加上了。

    在蜃海同游的群聊里, 柳不降提议大家多多发现同道中人,组建一个他们自己的派别。

    紫月观叶听春:“自己立派?这不是背弃师门吗?”

    在约定俗成的规矩里, 仙门弟子想要离开仙门独立门户, 只有两条路, 一是击败掌门或者长老,证明自己有独立的资格;二是自废修为,将自己从仙门学到的都还回去。

    吴小草道:“我想我明白柳师兄的意思了。他不是想自己立派,而是希望我们这些人能形成一股势力, 人越多越好,最好能影响上位者的决策。”

    新加入的赵云生对此不抱希望, “我们只是区区金丹,上百个金丹加起来也不够一位化神尊者打的,他们怎么会听我们的?”

    蜃海同游内静了静,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个声音十分陌生,吴小草循声望去,看见是一个身着地涌金莲白袍的男修,吴小草警觉道:“你是谁?你不是灵剑宗的人!”

    灵剑宗这一带金丹弟子她都认识,出征前执事还将名单交给她核对,她根本没见过此人。

    这名男修抱拳道:“在下杨盛云,东辰洲崆峒派弟子。”

    崆峒派,那不是与朝歌交好的门派?而且还是正气盟的成员。

    杨盛云也不想惹人猜忌,主动坦诚道,“实不相瞒,在下的亲眷早就落户朝歌,苦海爆发后,在下担忧亲眷,于是趁苦海怨魂进入仙洲之前,先一步来到东极洲,只是没想到会撞见你们……在下刚刚结丹,实力低微,料想在战场上对朝歌的助益只是寥寥,因此才做了一身灵剑宗弟子服饰,想进来打探些消息,没想到会遇到诸位同道。诸位与朝歌无亲无故,却肯仗义相帮,杨某感激不尽。”

    听得此言,众人放下戒备。吴小草同样抱拳回礼,说道:“我等也不是襄助朝歌,只是不满上面屠杀凡人的命令罢了。”

    言外之意,如果情况没糟糕到对凡人屠城灭国的地步,他们也不会主动去帮助朝歌。

    杨盛云自然明白,毕竟这些人各有各的立场,要求他们因为公道二字就与师门长辈对立,也实在强人所难。

    柳不降旁观一阵,发觉这人心性不错,就问道:“你刚才说有办法?有什么办法?”

    杨盛云道:“大家可有亲近的师门长辈,旁敲侧击,总有法子说服他们撤退。”

    闻言,众人一时有些为难。

    吴小草道:“杨道友别看我是金丹高阶,其实似我这样的弟子,灵剑宗一抓一大把,在师门内并没有什么地位,我亲近的师长,也只不过是门内执事,根本无法撼动太虚子长老。”

    柳不降那也差不多的限制,但杨盛云的目标并非两大宗,而是另外的七仙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攻打朝歌,对七仙门而言可有什么好处?”

    听见杨盛云的问题,再看看周围同道并没有出声的,叶听春想了想,说道:“并无。出发前,我听见长老在抱怨,说两大宗太过霸道。自家已经损失了两个元婴,还要让我们出人出力做白工。”

    损失的那两个元婴,就是苦海爆发当日被骗去献祭的。叶听春当时正在北极洲镇压苦海道,这件事还是苦海道失效后她回到师门才偶然知晓的。

    杨盛云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么攻打朝歌,很有可能只对两大宗有好处。而对于七仙门来说,弊大于利。”

    “为何这么说?”一名七仙门弟子询问。

    然后杨盛云就说了石破天惊的消息。

    “什么?无为君陨落了!”

    “怎么可能!”

    “难道是凤凰君干的?”

    “不可能!凤凰君当时还在跟凌元仙君打着呢!”

    众人议论纷纷不可置信,又有人问他消息来源。

    杨盛云苦笑道:“诸位不必猜测了,这样大的事,我一个三流门派的小小金丹,怎么可能亲自见证?实不相瞒,我们崆峒派内有一件宝物,名为惊弓。这件宝物可以记录修士气息,一旦那人出现,惊弓就会有所反应,发出鸟儿逃窜的惊慌鸣叫。”

    这也是崆峒派的隐秘了,大约七八百年前,无为君的道侣意外陨落,他疑心是有人暗害,搅得长生界鸡犬不宁,但凡他认为形迹可疑的修士,都会被他抓来讯问,轻则受伤吃苦,重则丢掉性命。

    当时崆峒派的开山祖师还是个小修士,担心自己也遭罪,于是在得到惊弓这件宝物后,就冒险记录了无为君的气息。当然,他不敢直面无为君,只是在无为君经过的地方辛苦采集了些。

    此后但凡惊弓有反应,开山祖师就跟小鸟似的着急逃窜,也因此,他从没出现在无为君面前。

    而在数日前,惊弓上关于无为君的气息,消失了。当时崆峒派掌门妙真仙子就说,这世道要乱上加乱了。不想隔了没多久,就发生了两大宗率兵攻打朝歌这样荒诞的事情。

    杨盛云当然不可能在外人面前直言开山祖师这样不光彩的故事,他稍微润色一番,将事情一说,最后下了定论,“总之,无为君身陨这个消息,确凿无疑。”

    听得此言,七仙门的弟子神色各异,纷纷看向造化宗弟子柳不降。

    但凡还有神魂夺舍重生的可能,气息也不会消散了。

    柳不降面上先是震惊,再是难过,最后变成了失落。他只是个金丹弟子,一年到头都见不着无为君几面,要说对他有多深的感情,自然不可能,但这到底是造化宗活了几千年的开山祖师,当世最顶尖的炼器宗师,造化宗所有弟子的信仰与憧憬。

    听见这个噩耗,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同道们陆陆续续退出了蜃海同游,他们只是一缕神识进入交流,本尊还在战场上划水,除非身边人通风报信,否则上面的大能们也不会特地留意他们是否用心。

    不,依照大能们的傲慢,他们只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们下令,下面的小修士绝不敢懈怠。

    叶听春神识回归,听见身旁一名女修道:“你刚刚走神去哪儿了?”

    这名女修是叶听春在紫月观内的好友,她倒是老老实实依照命令在攻击朝歌结界,此时她的手还没停呢!

    她当然也注意到叶听春在划水,但就像大学里总有同学无偿替室友答到一样,这名女修依照朴素的同门情谊,非但没有告发,反而替叶听春遮掩了。

    叶听春悄悄传音跟她说了一件事,说完还嘘了一声,“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别人噢。”

    女修睁大眼睛,神思恍惚地点点头,这时上面下令集中第二波攻击了,她憋红了脸,结印施法进攻时,还是没憋住,偷偷传音给其他同门说了这个秘密。

    一传十,十传百,等太虚子发觉时,无为君身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太虚子本就因为久攻不下朝歌结界而心浮气躁,听见这个消息更是气得三尸神暴跳,“究竟是谁在造谣!”

    紫月观观主试探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太虚子斩钉截铁,“无为君何等人物,怎么可能陨落!全都是一派胡言,彻查!将造谣传谣的都抓起来斩首!人头悬挂在船桅上示众!”

    这话一出,七仙门的掌门都不乐意了,既然此事都传遍了,那下面的每个弟子都可能是“传谣者”,太虚子这是要将他们的弟子都杀了?

    金丹在两大宗不值钱,但在七仙门中可是潜力无限的有生力量,一个门派中就几个元婴啊?没了这些金丹弟子,他们岂非都成了光杆司令?再说,培养了那么多年,太虚子动不动就要将人斩首,是不是太不将他们这些掌门放在眼里了?

    天虚门的明镜道人拂尘一甩,冷淡出声,“传谣的又不止我们的弟子,灵剑宗和造化宗也有不少,长老这般有魄力,不若都杀了,方显出长老言出必行。”

    太虚子闻言一噎,他方才是怒气上头,口不择言,这时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些不妥。但即便如此,他也绝没有丝毫歉意和打圆场的意思,反觉得这天虚门的老尼姑没有分寸,竟然当众给他难堪。

    现场静了片刻,还是紫月观观主出来递了个台阶,众人才暂时散去。

    转眼已经到了天黑,笼罩着朝歌及东极洲大半土地的结界依旧固若金汤,因为受到外力攻击触发,此时它金光流转,如同一匹华丽丝绸笼罩在所有子民上方,令所有人热血沸腾,士气更上一层。

    “原来迟盟主说得是真的!他们真的打不破这结界!”

    有修士喜极而泣大喊大叫,惹来朝歌子民鄙夷的目光。

    这什么人啊,我们陛下的话,怎么可能有假?

    “哈哈,虽然听不见也看不清,但那些大宗修士肯定已经气死了吧!”

    ***

    太虚子没有被气死,但也差不多了。他做梦都想不到,集结所有元婴金丹,甚至加上好几个化神一起下手,这破结界,竟然还不破!

    难不成这真的是玄武的壳?

    他这才明白,宗主并非大材小用,朝歌的实力竟然已经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若是一直打不破结界,不说宗门会不会沦为笑柄,他回去后也难以交差。

    如今该怎么办?

    太虚子愁得在鲲舟舱室内走来走去,而天虚门、紫月观等七仙门的掌门,此时却悄悄聚在一起开会。

    紫月观观主说道:“你们觉得,今天那个谣言是真是假?”

    明镜道人哼了一声,“看老东西的反应,八成是真的。”

    又一名掌门道:“已经派人追查了谣言源头,据说是一个混进来的散修,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玉山派掌门道:“源头在哪儿不要紧,关键是,这消息是真的。”

    紫月观观主感兴趣道:“陆道友的意思是?”

    玉山派掌门皮笑肉不笑,“都是千年的狐狸,你也别搁这儿装清纯,今日联军攻打朝歌,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半点怀疑。”

    紫月观观主嘿嘿笑起来,面色逐渐阴沉,“白敬贤的屏障已经失效,苦海怨魂大举侵入仙洲,这么个节骨眼儿上,两大宗却浪费了好几件地级法宝,硬生生为鲲舟开辟出一条路,带我们进攻朝歌,这里面的阴谋,我的确没能看透。不过我想诸位心里也清楚,一味依从两大宗,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诸位掌门闻言你看我,我看你,面色都有了变化。

    如果无为君真的已经陨落,那这一切,可就太妙了。

    从前他们这些一流仙门处处以三大宗马首是瞻,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三大宗的三位大乘强者!

    如今无为君陨落,凌元仙君有凤凰君牵制,如此下来,三大宗门不就只剩下一些化神元婴了?

    元婴且不提了,关键是,三大宗没剩多少化神尊者了,之前无忧宗与灵剑宗那一战,可杀了不少人,朝歌的迟盟主,也杀了好几个。

    以前三大宗好得穿一条裤子,他们自然只能装孙子,可如今无忧宗与灵剑宗反目,无为君还没了。

    他们七仙门的身价,可不就水涨船高?

    以前是他们必须遵从三大宗,如今可就反过来,是三大宗该争取他们的支持了!

    太虚子那个蠢货,刚愎自用,傲慢轻狂,都是化神,他们凭什么要受他的鸟气?

    一片静默中,明镜道人的声音格外清晰,“虽说如此,两大宗到底底蕴深厚,咱们单打独斗,绝不是对手,我提议,咱们七家,结为联盟。”

    有七位化神在,除了没有大乘,他们跟三大宗相比又差了什么?

    正商谈时,忽然有一名弟子叩门求见,他们聚集的的地方是紫月观的鲲舟,观主应允后,那身着紫衫的弟子捧着一枚玉牌进入,“方才有一只灵鸟送来此物,直言必须由掌门过目。”

    ***

    “辛苦你了。”

    朝歌灵兽园内,莫铃兰喂给灵鸟一枚灵果,手法熟练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和脖颈,在灵鸟舒服眯起眸子时,她笑道:“我的手艺如何?不比郭千山差吧?”

    灵鸟低头拱了拱她,惹得莫铃兰咯咯直笑。

    片刻后,她走出灵兽园,面上的笑意就渐渐淡了。

    她回到朝歌内城,此时内城的宫殿与集议楼都灯火通明。有同僚边走边低声商议,气氛严肃。

    虽然黄金印发力,挡住了两宗七门的进攻,但这并不意味着,朝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结界并非万能。

    莫铃兰来到宫中御书房,等里面的同僚出来后,才迈步进去。

    迟满小小的身子站在书案上,正在书写什么,旁边还站着一人,莫铃兰有印象,此人名叫杨盛云。

    迟满开口道:“义士今日功劳,朝歌上下都会铭记。这封文书还请收下,里面是一点微薄谢礼,还请义士不要推辞。”

    杨盛云今天在仙门联军当中搅和一通后,发现消息传得太快,意识到有些不妙,便脚底抹油跑了。

    杨盛云虽然身在崆峒派,但早就跟着家人一起落户朝歌,起先他也只是试探,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能穿越结界后,他立刻就来到内城求见丞相。

    除了将自己今天做的事如实阐述外,他还特意提起结界的事情,若是任何一个拥有朝歌户籍的人都能在此时穿过黄金印结界,那也太可怕了。要知道,因为事发突然,身在外地的朝歌子民并不算少,这些人要是被策反,然后通过结界混进来,那……

    迟满听完,只说已经有所安排,让他不必担心,然后就在旁写完了给他的谢礼,这份文书可以去朝歌户政司申领奖励。要是以前,自然会有户政司的人专程送过去谢礼,毕竟这可是大功一件,奈何此时处处缺人,只能先给一份文书了。

    杨盛云明白打仗急缺物资,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急着兑现奖励。当然,他更不会推辞,但接过文书扫了一眼,还是有些惊讶,因为这份薄礼并不薄,相反还十分丰厚。

    杨盛云离开后,迟满就对莫铃兰道:“传令下去,天亮开始反攻。”

    莫铃兰惊讶,“会不会太快了。”

    迟满摇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莫铃兰明白,今天结界挡住了仙门进攻,正是士气最振奋的时候,若是再拖下去,士气散了,更没有把握,这个时候,能挫伤仙门一分是一分,他们的目标不是打败仙门,而是撑到陛下回来。

    莫铃兰领命退下。

    而书房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而后,一条颜色略淡、头顶双角、身披鳞甲,似蛇非蛇的东西爬上书案,游到了迟满身边,委屈地朝它拱了拱。

    可怜迟满这小个子禁不住,被它拱得差点摔到地上,抚摸着贪吃蛇,它道:“知道你委屈,很快就好了。”

    黄金印今日的灵气消耗巨大,贪吃蛇饶是升级到地级中品了,也支撑得十分艰难。

    第338章 双更合一

    天色未亮, 曹凤娇所在的城南甲三巷就传出了阵阵嘈杂声。

    曹凤娇披衣起身,隔壁屋子的女修也起来了,她对曹凤娇道:“时辰到了, 快收拾收拾,咱们得到南城门集合。”

    朝歌的房价是众所周知的不便宜, 而且每个人能占据的面积有限,哪怕是修士也不能例外。

    曹凤娇是在迟盟主结婴大典时进入朝歌的, 当时她依附的炼丹师不自量力, 犯了事被朝歌衙门像劁猪一样阉了, 她就顺势甩掉那个已经没什么用的男人,落户在朝歌,直到如今,曹凤娇已经不记得那个男人叫什么了。

    盖因朝歌的日子虽然自在,但也的确忙碌。

    相比起凡人, 修士虽然来钱快,但修士需要的修行资源也多, 赚取的灵石拿去换取丹药、护甲、法器、法衣和通天塔内的静室时间后就所剩无几了。

    于是到现在, 曹凤娇都在与人合租一间院子,隔壁的女修, 也是与她一样的处境。

    当看见两宗七门联军围攻朝歌时, 曹凤娇差点吓晕过去, 她是又气又伤心啊!这些挨千刀的大仙门,好事是一点儿不做,坏事是一点儿不落!

    她曹凤娇从一个以色事人的玩物奋斗到如今独立行走的女强者,她容易么她?她都做好五十年结丹三百年结婴的计划了, 这下好了,全都要废了!

    没了朝歌, 她上哪儿去找一个不嫌弃她出身不嫌弃她命器,只要她肯努力就能换取各种修行资源的地方?

    心中难过,曹凤娇还是很快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朝歌。虽说她对朝歌爱得深沉,可她半点没有留下来跟朝歌共患难的想法,毕竟朝歌以后就只能带来坏处了。

    谁成想两宗七门比她所想的还不要脸,曹凤娇吓得不敢离开朝歌,只能被迫与朝歌共患难了。

    虽说如此,她还是抱有侥幸,毕竟朝歌的金丹不少,元婴如今也有好几个,等上了战场以后,高个子在前面顶着,她是不是能偷偷跑路?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她出门看见有人通宵准备物资送去衙门时,心中还暗暗嘲笑,觉得他们傻。

    “劝你还是不要这样想 。”同住的女修认真与她说道:“你想想,两宗七门发动这么多精锐,还扬言要屠城灭国,一个都不肯放过,怎么会放走任何人?”

    “凡人也就罢了,像咱们这样的修士,指定有人专门盯着。一个都不会漏过。不信你就看看天上的金丹,数一数他们有多少个,再想想你自己是什么修为,想想城中有多少金丹?一个金丹抓十个筑基都不费劲,咱们真要有运气从两万金丹的监视中逃出去,也不会沦为草根散修了。”

    这番话打散了曹凤娇的痴心妄想,让她从逃跑的侥幸,转变为苟活的侥幸。

    赶到南城门时,天边仍然黑着。但到处灯火明亮,还有许许多多凡人拉着车,在灵气灯的照耀下将一口口大箱子往城门口运。

    聚集在此的修士已经有许多,打眼一扫就不下千人,每个都穿着自己最好的护甲法衣,只是修为都不高,最低筑基一层,最高筑基四层。

    曹凤娇身边的女修道:“我来时看了玉牌上的通知,朝歌按照修为将我们分成不同个营,第一营都是练气高阶,主要是轩辕卫和玄武卫组成的军阵,他们在别的地方集合,第二营就是我们这种,筑基中阶以下,第三营都是筑基中阶,依次类推下去。不过金丹因为人数少,都在第五营。”

    曹凤娇:“那元婴呢?”

    女修道:“听说如今城中的元婴才六个,凑不成营,也许另有安排吧!”

    说话前,附近忽然一亮,曹凤娇还没抬头,就听见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激动声音,有的喊陛下,有的喊迟盟主,男女老少都有,开始嘈杂,后来就统一了。

    曹凤娇循着光线望去,就见一名轩辕卫正站在城门下,她手中的玉牌正发着光,投射出一道朦胧的轮廓,这名轩辕卫曹凤娇也认识,正是轩辕卫中的一名统领,名为夏有辛。而她玉牌中投影出的人,可不正是迟盟主吗?

    玉牌的投影向来比不上留影珠,画面声音都不够清晰,但在此时夜色下,却是刚刚好。

    “诸位,朝歌因我的缘故蒙受生死劫难,此时我却没法与大家共患难,过错全都在我,我应当向大家赔罪。”

    话音未落,已经有朝歌百姓哽咽出声,“陛下不必如此,全是仙门蛮横无理,您怎么会错呢?”

    “要怪,也该怪我们实力不济,让您只身在外还要为我们操心。”

    类似的话语在四面八方都有,曹凤娇等修士被这些声音包围,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纠结。

    要说反攻仙门的心,他们的确是有,还相当强烈,毕竟仙门要杀他们,他们岂能坐等仙门动手?

    这只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小命罢了,实际上他们对这位朝歌国君并未有多少忠诚,相比起凡间国度的君主,他们更认可正气盟盟主这个身份,朝歌之中也有一些受过正气盟恩惠的修士,为了恩情甘愿留在朝歌同生共死,但此刻待在南城门的绝大部分修士,都不是这种人,其中还有不少像曹凤娇这种贪生怕死企图跑路的人。

    此时听见迟盟主口吻真挚的道歉,他们心中多少有些羞愧。

    因为朝歌本地的律法规矩,能在朝歌长久落户定居的修士,原本就是不爱惹是生非、更没多少坏心肠的人,虽然自身不见得做过好事,但对于迟盟主这般光芒万丈的化神尊者,他们心里不憧憬是不可能的。

    一是修为高的强者本就引人钦羡;二是这位强者本身的为人处事,哪怕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也没法说出不好。

    迟盟主出名后,曾有人扬言此人必定表里不一,放话半年内必定找出此人实则为衣冠禽兽的证据。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偶尔有人瞧见那人,那人却是跑得飞快,唯恐被人追上来询问证据。

    而当初正气盟轰轰烈烈打击淫窝黑巢,迟盟主的下属杀了蓝花阁掌门,引得元鹭宮震怒,可他们除了一句迟盟主行事偏激,再拿不出旁的有证据的坏话。

    这样的人物,就如同天上太阳,哪怕是常年在水底阴暗处的虫子,都不可避免想要浮上水面照一照。

    苟全自身性命固然没错,但与之相比,就显得很不光彩了。

    没人能想到迟盟主会反过来赔罪道歉。他可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化神尊者,举世无双的天纵之才,更是庇护了整个东极洲的人!

    这样的人物亲口向他们这些小人物致歉,更叫他们感到无与伦比的震撼,要知道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若无意外,原本也许一辈子都无法亲眼见到一位化神尊者。

    “更何况……更何况这一切都是两宗七门不要脸面,原本也不能怪您。”曹凤娇小声地吐出了这句话。

    灵剑宗与造化宗若真如蜃海同游中揭露的那般,与邪修勾结残害无辜,那么迟盟主襄助无忧宗攻打灵剑宗,可是大义之举,要怪也得先怪无忧宗,将迟盟主拖下水,却又不帮朝歌撑腰,如今两宗七门攻打朝歌,无忧宗却不知去了哪里。

    只是片刻功夫,无忧宗的风评也变拉了。

    迟一悬原先并没预料到这一点。他离开朝歌前,跟迟满一起做了好几套预案,也提前考虑过襄助无忧宗会触怒灵剑宗招致报复,因此除了留下一些录像,他还留下了一些一道神念,不需要耗费多少修为,作用跟当初步惊寰留在山洞中考问后来者的那一道虚影类似。

    此时夏有辛投影出来的,就是他留下的神念,朝歌中五个集结兵力的地方,城南、城北、城西、城东和内城,各有一道神念分.身。

    作用跟提前留下的录像也差不多,主打一个态度积极,安抚人心,只是神念不同于录像,会不断消耗。心中念着真诚果然是必杀技,迟一悬含笑继续道:“如今朝歌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诸位肯留下来与朝歌共渡难关,是朝歌之幸。朝歌也绝不会让大家白白出力。”

    “参展时所需丹药、护甲、法器、法衣都由朝歌安排,若是朝歌库存不足以支撑,则由衙门写下欠条,待战后兑现。另外,但凡是参战义士,都可获取军功,军功多少由大家的贡献而定,例如十位筑基击退一名金丹,则每人分得一点军功。”

    “军功可换取丹药、法器等,也可换取修为、悟性……”

    曹凤娇安静听着,当听见“朝歌之幸”时,她面颊臊得发红,可听到后面的话,她控制不住呆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怀疑自己在做梦。

    丹药、法器这些,他们早就自备了的,本就已经抱着与仙门殊死一搏的念头,也就不在意这些外物了,最后若是能活下来,倾家荡产都值得,若是活不了,再多外物又能如何呢?

    当然,朝歌能提供这些战略物资,他们自然欣喜又心安,觉得可以坚持更久,也就更多几分存活的希望。

    可是后面那些话……用军功换取悟性,这是真的么?

    周遭人一开始还安静着,等迟盟主致辞结束影像消失,附近就跟被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曹凤娇当然知道大家都在激动什么,她也激动得说不出话,和同住女修兴奋地面对面手握手蹦了几下。

    但凡是个修士,就不会不懂换取修为和悟性代表什么意思。

    人有天才与庸才之分,天才习以为常的灵感,是庸才们踏破铁鞋寻求一生才能偶然得到的顿悟。

    不过在长生界,悟性是可以分出去的,这也是为什么人人都想拜入仙门的原因之一,除了修行上的指点,有些得了师长青睐的弟子,是有可能被大能修士们灌注部分悟性的。

    对于许多大能修士们来说,他们的悟性有限,只够能攀上元婴或者化神,就无法继续攀登了,可有些庸才,凭他自己的悟性,穷极一生都可能只在金丹,这时候大能修士们分一点出来,就足够他们剩下几十乃至上百年的修行了,怎么可能不渴求?

    但是分出悟性可不是使用命丹补器那种,前者需要真心实意分出去才有用,哪怕有分毫不愿,都不能成功,弟子们哪怕得到了,也全凭自己努力奋斗获得师长青睐,而有了悟性也还要努力修行,实际上也还是靠自身;

    后者则是损人利己的邪术,人人都有可能受害,就算自身不受妨碍,但谁没有个弱势的亲眷呢?一人受害,全家痛心,哪怕真得来修为,也是人人唾弃,见不得光。如何能与前者相比?

    而现在,这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居然能降临到他们身上。

    迟盟主是什么人?他是万年难出的天才啊!只要不在中途陨落,他注定是会飞升的,这是人人认定的真理。

    而此时,为了感激大家襄助朝歌,他竟然愿意将自己的悟性分出来!

    “这么多人,迟盟主的悟性够分吗?万一将他的悟性分没了?”

    “嗐,你操什么心,迟盟主那样得天独厚的人物,咱们这些庸人怎么分得光他的悟性?”

    “若说天下人悟性有十斗,迟盟主独占九斗,天下人共分一斗尔尔,就算分给咱们,他那九斗也不过就是分出了溢出来那点。”

    这话虽然夸张,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迟盟主的天赋,已经到了人无法嫉妒的程度。

    “这位道友说得是。不过这悟性肯定不好兑换,也不好衡量,也不知多少军功才能分得一滴。”

    “不管能不能分到一滴,就算一滴都分不到,我这一生也值了。”

    曹凤娇默默点头,其实有仙门的逼迫在,他们本也会为了生存拼尽全力,迟盟主本没必要承诺分出悟性。奈何……奈何……

    曹凤娇说不出太动听的话,只微微哽咽,“迟盟主,真是个好人啊!”

    她心想,哪怕是最后没有分悟性这一出,她也会愿意为朝歌出生入死的,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份尊重。草根散修大多如她这般,出身不光彩,经历也不光彩,相比起长生久视这样飘渺遥远的东西,一份真心尊重更为难得。

    数遍长生界,有哪一个强者,能如迟盟主这般,对他们这些蝼蚁也平等看重呢?

    至于这份承诺会不会兑现,理所当然无人讨论。迟盟主的信誉,还有谁质疑么?

    天边泛起鱼肚白,渐渐的,新生朝阳跳出远山,照亮了整个东极洲。

    曹凤娇眯眼看去,入目所见,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在激烈讨论有关军功一事,如果说,之前只想背水一战,透着不知可有明天的悲哀,此时却是满怀希望、势在必得的坚决。

    曹凤娇相信,哪怕出战后真有他们逃生的机会,大家也不会走了。

    她对同住女修道:“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何朝歌的百姓那么崇敬陛下了。”

    女修诧异,“咦,你换了称呼。”

    曹凤娇脸一红,梗着脖子理直气壮起来,“这又怎么了,我落户朝歌这么久了,本就是朝歌的子民,这么喊哪里错了?”

    女修被她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片刻又笑起来,连连摆手,“没没没,好得很。”

    ***

    舆情司时刻关注舆情,尤其是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无论是蜃海同游还是东极洲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避不开舆情司的耳目。

    莫铃兰身为司正,自然第一个收到了下面呈上来的告禀。

    此时她正要代表同僚们去一趟御书房,于是就带着这份告禀入了内宫。

    “大人,喜事,城中有许多修士不再称呼迟盟主,而是改称陛下。”

    这也是朝歌一直以来存在的痹症了,随着朝歌名气上升,前来投奔的修士越来越多,大部分是筑基,金丹也有一些。

    在朝中任职领俸禄的修士,自然是跟着喊陛下,但是在野的修士,有大部分只喊迟盟主。归根结底,还是对凡人国度与国君不够认可。

    毕竟在当世看来,国君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说好听点是一国之主,说难听点就是一堆凡人里的管事。在迟一悬出现之前,没有任何一个有前途的修士会去做国君,做个明君又苦又累,做个昏君倒是不苦不累了,但也没什么好处。

    在迟一悬出现之后,这种情况也没有改变,起先还有人赌迟一悬多久会接受一流仙门的招揽,抛弃朝歌前往仙洲,后来倒是没人这么赌了,然而对于许多修士而言,正气盟盟主的身份可比朝歌国君来得贵重,他们喊迟盟主,是自以为更尊重这位强者。

    而他们虽然落户朝歌,却不认为自己是朝歌百姓,而是将朝歌当作一个另类的仙门看待。

    而如今称呼改变,也意味着心态的转变。

    直到现在,这些一盘散沙一样的在野修士,才是朝歌真正可用之人。

    不过,莫铃兰等人还是觉得,分悟性太亏了,她此来,也是肩负着郭千山、樊蕙兰、卢文星等人的嘱托,前来拒绝那份悟性的。

    “我们这些人,若没有陛下,早就成了苦海道的祭品,根本不可能有今日,为朝歌尽忠、为陛下尽忠,是天经地义,陛下一诺千金不可收回,但我们这些人,实在不该受用。”

    莫铃兰说得情真意切,也是真心这样想的。

    他们知道东家看重朝歌,身为臣子,不可能驳回陛下已经公之于众的诺言,于是他们只想做自己的主,上战场当然要拼命,但是他们不要军功。

    “若是连你们都不要,要叫别人怎么想?”

    熟悉的声音从内室响起时,吓了莫铃兰一跳,她原本以为御书房里只有丞相大人的!

    莫非陛下已经晋升回来了!

    莫铃兰眼神蓦地发亮,等人出来后她才略有些遗憾,原来只是神念啊!

    不过神念与本尊是没什么区别的。

    除了修为很弱,思想与本尊是一模一样的。

    迟一悬问她,“你知道子贡的故事吗?”

    莫铃兰摇头。

    简单来说,春秋时期鲁国有个政令,但凡有人赎回被别国抓去做奴隶的子民,可得赏金。孔子的弟子子贡去赎回人,却高风亮节地表示不想要赏金,结果反而被孔子责备,认为他会带来恶劣后果。

    迟一悬讲完这个故事,问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吗?”

    莫铃兰脸色涨红,低头羞愧不已。

    迟一悬却安慰她,“我明白你们的好意,放心,这些悟性分出去,不会对我有妨碍。”

    其实真实原因是,悟性只是个托辞,他晋升快也根本不是因为悟性啊!

    第339章 第 339 章

    《皇朝模拟器》原本就是个基建争霸类游戏, 有三个基础技能,召唤影卫保卫领土,伯乐之魂发现能臣武将辅助治理, 天子令树立威严。在这三个技能傍身的同时,玩家不断种田基建积累实力, 等地盘扩展到一定程度后,自然而然就会和其他有主领地产生冲突, 然后就顺其自然开启争霸之路, 最后达成一统天下成就。

    奈何, 好游戏穿错了地方。虽然进入长生界之后,化身成为命器的游戏本土化成为《修仙皇朝模拟器》,套模板也很好地发展起来了。

    但在这个极其依赖个人武力的世界里,基础技能很快成了仓库吃灰的存在,这几年里, 三个技能使用到的机会寥寥无几。

    原本游戏预设的背景是,玩家不停种田基建, 就不停需要扩充领地, 然而这个世界土地不值钱,值钱的是灵脉, 而土地扩展得越多, 阵法需要覆盖的面积也就越大, 这会加大灵气消耗,是一笔十分不划算的买卖。

    在人口不断增多的朝歌里,相比起扩张领地建造更多房屋,修筑高楼大厦显然更划算, 这意味着黄金印不需要分薄力量。

    也就是说,这个游戏被他玩成了偏安一隅的桃源乡。迟一悬也曾想过找个借口攻打邻国, 把游戏导回正轨,奈何他的修为晋升太快了,筑基金丹人家还肯跟他打一打,元婴之后邻国直接屁滚尿流放弃反抗。

    又有幸福度作为每月获取点数的大头渠道,迟一悬的计算也就慢了下来。

    他想过,如果再给他十年,这个游戏一定会回到正轨的,但是世界发展得太快了,根本没给他争霸逐鹿的机会,就直接一步到位,让他跟世界排名前二的大宗门对上。

    要知道现在只是朝歌建立的第四年啊!

    虽然外人看来风光,但在迟一悬眼里,朝歌就像棵发育畸形的树,根基尚未扎实,树冠已经膨胀得引人瞩目。

    但他能放弃往上晋升的机会,压着境界蛰伏下来么?根本不能。

    尽管为了预防意外,他已经分出了命器之灵的分.身镇压朝歌,但因为制作材料的缘故,迟满的躯壳只有金丹修为,而朝歌的其他臣属,最高只有金丹中期的郭千山,这是相当危险的。

    这意味着,一旦他出了什么意外,朝歌就会变成抱金过市的小孩,谁都有能力上来打劫。

    朝歌的臣属和百姓相当忠诚,但他们还是太弱小了。

    况且他没有道侣,更没有后代,他培养的接班人何念远,现在还在发育当中,就算朝歌的臣属全都忠诚拥护何念远,在这个人人都看修为实力的地方,也很难长久。

    这种君臣间实力相差太大的情况,让他每次出门打架都很尴尬。

    人家一挥手,一堆大能修士一拥而上,而他一挥手,只能飞出来一堆战斗傀儡,还都是金丹境界,等傀儡都被打成破布娃娃离他而去,他又只能独自应付人家一群人的围殴。

    这哪像一方势力的首领了?

    正是因为这些顾虑,迟一悬十分缺乏安全感,一有好材料就喂给黄金印,一有多余的灵脉就喂给贪吃蛇,就盼着他的点数能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发育长大。

    这一次他跟着无忧宗去打灵剑宗,都没忘记薅点材料升级黄金印,确保黄金印能扛得住外界风雨后,他才敢安心进华胥界。

    灵剑宗会报复朝歌,是他意料之中。更具体地说,当确定凌元仙君早就被魔神夺舍后,他就无比确定灵剑宗必定会针对朝歌,而且速度还会很快。

    这一天果然来了,但他也丝毫不怂,确定一切都符合游戏要求后,就果断开启了国战模式。

    在游戏当中,国战就是一种大型多人在线战斗模式。

    而为了杜绝玩家作弊刷成就和奖励,游戏系统中的国战模式要求严格,不会轻易通过,如今两宗七门联军攻打朝歌,不必玩家提醒,游戏系统的国战模式就闪个不停了。

    根据实际情况,如今朝歌打的是守城战,黄金印结界就是城墙,结界之内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士兵,而只要出战,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贡献匹配到军功,然后被奖励对等的点数。

    这场战争,是朝歌的劫难,也是朝歌的机遇。

    迟一悬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的子民在这场战争中愈战愈强的画面了,他相信敌人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神念的能量所剩无几,再一次巡视领土,确定不会再出现曾经韦家兄弟那样的不安定因素后,这缕神念回到了专门盛放神念的容器当中。

    ***

    天光大亮的同时,朝歌五营的兵马已经乘着飞车来到了朝歌绿洲上的边境。

    两宗七门在联手攻打一天也没破开结界后,他们就将鲲舟降落地面,挨挨挤挤的两万金丹精锐也全都落了地。

    毕竟原先以为能速战速决,如今发现这一战短时间内解决不了,自然所有人都不愿再停在空中,毕竟长时间浮空所耗费的灵力可不少。

    今日太虚子长老照旧要求集中全力攻击结界,吴小草等人也照旧偷偷磨洋工,但跟昨日不同,今日摸鱼的人显然更多了。

    其中有的是加入了吴小草等人的阵营,有的是从各家掌门那里听见了不对的风声,还有的纯粹是不想浪费自个儿灵力。

    毕竟真攻破了结界,自己又没啥功劳,万一灵力耗光了,被朝歌某个不要命的冲出来捡了人头,那岂不是白白变战场炮灰?

    如今这个世道,谁也不是傻子。

    只有站在最前排的那些金丹心里犯苦,长老们在不远处盯着,他们是半点不敢划水啊!

    就在这时,黄金印结界内,忽然有一团通透的玉色由远及近,再仔细看,才发现那竟然是朝歌内的飞车,据说朝歌飞车造价昂贵,每一辆都由玉石雕琢而成,速度快,飞行稳定,自带防御结界,而且灵力消耗极小,只有寻常飞行法器的三分之一。

    此时这一大群乘着飞车来势汹汹的人,很显然就是朝歌派遣出的兵马。

    粗略一扫,足足有十万兵马。后头还有许多骑着灵兽的,浩浩荡荡,气势如虹,很是把前头的元婴们吓了一跳。

    然而再仔细一看,就发现这些兵马当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前头八个元婴,再之后就是百名金丹,再往后,基本全是筑基小修了,不,旁边还有好大一群,只是练气高阶呢!

    两宗七门的攻击停下了,好些个元婴哈哈大笑起来。

    “摆出这副吓人阵仗,还以为朝歌要出动什么精锐,就这些啊!”

    “诶呀,道友莫要嘲笑人家,弹丸之地,能凑出这么多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再笑话下去,人家该无地自容了。”

    “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对着两宗七门联军拔剑。”

    “真是笑掉大牙了,想必此战百年后,我都忘不了今日这一幕。”

    此时朝歌五营兵马已经到了界石旁,双方之间连带着结界,只相隔不到百丈,此时结界不再隔绝双方声音,而入道后又都耳聪目明,朝歌这边的人听见对面的嘲笑,一个个面色绷紧露出愤怒之色。

    “不要脸的仙门!以多欺少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们有什么资格笑话?”

    “哼,恃强凌弱厚颜无耻!你们能修到这个境界,可真是天道瞎了眼!”

    “跟这些脑子没有核仁大的东西多说什么?要打就直接打!我们朝歌人光明磊落,不受这些小人的气!”

    “癞.□□碰瓷金玄武!今天老娘就是战死了,也要先从你们身上扒下一层皮!”

    项潜川不会驾驶飞车,是骑了一头灵兽过来的,若是单打独斗,自然是法器更挥洒自如,但在这种多人战场上,还是灵兽更合用,毕竟人太多,己方又弱势,打起来要顾全四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操纵法器,而灵兽有趋利避害的本事,能自主帮助主人御敌,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让项潜川惊喜的是,朝歌养殖场里的灵兽品质上乘,不比曾经元鹭宮的昂贵品种差,多少让他对此战多了点希望。

    但他没想到朝歌的人一个个都是暴脾气,还挺会骂人,骂得还挺爽!当项潜川看见对面那些人的脸色后,他当即更爽了几分。

    对面,灵剑宗与造化宗的两位化神,以及七仙门的化神掌门们自恃身份,一看见朝歌派出的阵容,就都回了鲲舟,不屑与这些人说话。

    只有那千名元婴还站在前头,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要数造化宗的一名执事,元婴圆满。

    听着那些咒骂,他面色黑了几分,“死到临头,倒是嘴硬。”

    “有结界在,我们离死还远着。”卢文星骑着一匹灵马悠悠穿过众人,“倒是您看着印堂发黑,恐怕要倒霉了,我给您扇扇风,加加晦气。”说着手中扇子朝向那元婴方向扇了扇。

    第340章 第 340 章

    卢文星的扇子朝着对面扇去时, 那元婴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区区一名结丹初期都敢挑衅他,不就是倚仗这王八壳一样的结界吗?

    他阴恻恻道:“你们最好是能当一辈子王八。”

    卢文星欸了一声, “我们朝歌的人,可不像你们一样无耻, 趁着主人家不在,就上门欺负弱小。”

    这话落下, 朝歌这边的人纷纷露出同仇敌忾之色, 愤怒瞪向对面的仙门, 而两宗七门联军之中,却有一些人目光躲闪,不敢直视过来,像是自觉理亏,跟这一脸阴沉的元婴完全不同。

    不单单是卢文星, 项潜川,马弘宣、莫铃兰等人也注意到了, 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有意外, 只有莫铃兰与万天佑抚着身下灵兽,眼神中藏着一点期待。

    长生界历来都是强者为尊, 实力至上, 什么公平, 什么体面,那是势均力敌时才讲究的东西。

    双方实力本就差距巨大,一方仗着修为丝毫不将另一方放在眼里,另一方则因为对方“赶尽杀绝的态度”, 而起了破釜沉舟的杀心,这样矛盾激烈的两边队伍, 毫无意外地吵了起来。

    也不知是从哪一边开始的,现场演变成了隔着结界的互相叫骂。

    这边骂无耻,那边骂龌龊,你骂我祖宗,我骂你父母……

    越骂越火大,越骂越急眼,两方统帅也并不阻止,就这么任由底下人跟吃了火药似的满口喷火。

    终于,对面的那名元婴压不住火气,骂道:“缩头乌龟,敢不敢出来!”

    朝歌这边,“卑鄙小人,敢不敢公平比试!”

    那元婴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正要开口,却被人叫住了。

    “观玄子道友!”人群中从两边分开,明镜道人握着拂尘越众而出,“我看这朝歌的人,左不过是争一口气,我们是名门正派,此番也只是因为迟一悬栽赃污蔑灵剑宗一事才降临此地,光明正大,坦荡磊落,何必被这些人嘴皮子碰一碰就上当呢?”

    观玄子刚刚也是吵上头了,此时被她一提醒,才惊觉出不对,自己堂堂元婴圆满,又是造化宗前途大好的执事,竟然犹如市井凡人一般跟这些小修吵得面红耳赤,真是耻辱!耻辱!

    想到这儿,观玄子的面色更难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他道:“除非他们交出迟一悬,否则……呵,一群无知小儿,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两大宗论公平。”

    这话无疑再度点燃了朝歌子民的怒火,卢文星等人的脸色冰冷下来,手指紧了又紧,始终压不下那股杀意,主辱臣死,观玄子不过是个元婴而已,大庭广众下直呼他们国君名讳,无异于是极大冒犯与折辱。

    卢文星:“老贼,早晚杀了你。”

    莫铃兰:“该死的贱人。”

    朝歌的兵马也躁动起来,夏有辛骑马冲到前头,朝着统帅道:“万将军,请容我杀出去!”

    朝歌立国时仓促,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并未像寻常国家一样设将军职位,不过在所有人的眼中,掌握兵权的郭千山、万天佑、铁笛与钢琴四人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此时郭千山出差不在朝歌,这只匆匆组建起来,却战意高昂的兵马,完全由万天佑统领。

    夏有辛咬牙切齿道:“哪怕战死,我也不能叫这些人玷污陛下声名!”什么栽赃污蔑,两大宗才是倒打一耙!

    万天佑脸上戴着个丑陋面具,面具后射出的光芒似冰冷刀锋,他此时完全没有私下里的柔软温和,只吐出饱含杀气的一个字,“等。”

    夏有辛略有些迷茫,“等什么?”

    就在此时,明镜道人说出了那句话。

    “观玄子道友,这些碍眼的蝼蚁,交给下面人处置就罢了,也免得被人说道以多欺少。至于咱们,还是得遵从太虚子长老的安排,继续破阵才是。”

    万天佑嘴角微微一勾,“成了。”

    观玄子冷静下来,果然被明镜道人说动,他扫了一眼对面朝歌的阵容,冷笑一声,随手指派了身后几个元婴和一群金丹。

    朝歌这群乌合之众,实力参差不齐,几个元婴还是七仙门的弃子,金丹最高也不过中阶,在他看来,是随便糊弄都能解决掉的货色。

    “就怕这些人没胆子走出王八壳。”观玄子一拂袖,跟着明镜道人离开继续破解结界,原地只留下八名元婴和两千金丹。在他看来,对付朝歌这样的草台班子,绰绰有余。

    战鼓敲响,笛声清越,琴声悠扬。

    这乐声仿佛有提升士气的作用,朝歌的兵马怒吼一声,毫无畏惧地冲出了结界。

    从高空往下俯瞰,黑压压的人影汇聚成一股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从结界中奔腾而出。

    而这些人影也并非仙门起先所想的那般是一盘散沙,他们井然有序、配合默契,以百人为一阵,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声势磅礴的方阵。

    柳不降和吴小草等人并未下场,由于观玄子是造化宗的执事,离他近的自然都是造化宗一派的人,柳不降虽然也是造化宗弟子,但他跟吴小草等人因为总是划水,悄无声息就“沦落”到最后头去了,观玄子连看见他们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指派他们上场了。

    在观玄子看来,这是他给亲近自己的一派人马立功锻炼的机会,但是柳不降与吴小草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惊愕地发现,朝歌那边,竟然完全不落下风。

    元婴自不必说,造化宗这边的元婴各自挑了朝歌的元婴,一人一个分配完跑远处打起来了。

    金丹高阶的也不必说,也是一人一个挑走了朝歌那边的百名金丹,但还剩下一千九百名金丹低阶到中阶的弟子。

    他们看见朝歌这边的人马组成一个又一个方阵,看着还挺像模像样,就狞笑着一个一个方阵冲了过去。

    而组成这些方阵的,最高不过筑基高阶,最低只有练气高阶!

    每个方阵不过百人,筑基修士只占其中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每个方阵平均要对付一到两个金丹。

    造化宗的金丹也不傻,修行者组成的方阵,只有修为最低的金丹上场,而修士组成的方阵,却有三四名金丹一同扑过去。

    通常来说,修士与修士之间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筑基圆满单挑金丹一层,还能打一阵子,但练气凡人打金丹初期……别说百人,千人也无用。

    然而就是这样弱小到可怜的修行者方阵,却能将一名金丹困入其中!

    柳不降等人不禁惊异,他们不免仔细观察。

    造化宗的金丹,多数是拿炼器炉砸人,由于炼器炉重量可观,他们斗法时走的都是刚猛霸道的路线,几百斤重的炼器炉拎起来一砸,能将修行者扫飞一大片。

    这名金丹也是一下场就掏出了自己的炼器炉,然而当他砸下去时,却发现面前仿佛多了一层透明又柔软的阻碍,传递来的手感很像是陷在了一层绵软物体中,而当他像把炼器炉收回来时,却发现炼器炉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黏住,当他想拔起来时,就像是有千万只手在下方死死抓着炉脚,这股极其陌生的阻力令他生出了慌乱。

    “这什么玩意儿?”

    这只方阵中,五铜就站在核心处,四面八方都是他的袍泽。从很久之前开始,朝歌就一直在为战争做准备,而且是为远远强过他们的敌人做准备。

    每三个月,轩辕卫和玄武卫都要进行一次大考,每七天,每只方阵就要进行一次小考。

    这百人方阵可不是随便组的,他们每个人的命器神通都精心挑选过,可以说每个人都是一枚阵旗,彼此的命器与命器相互呼应,施展出的神通也相辅相成,聚合在一起的力量,堪比一个玄级上品杀阵。

    但杀阵无法诱敌深入,敌人不是傻子,不会看见杀阵还冲进来,而朝歌也没有那么多杀阵对付成千上万的敌人。

    但凡人不一样,修行者在修士眼中也就是稍微有点力气的凡人,他们素来也看不起凡人。而直到他们真正冲进方阵后,才会明白,他们不是狼,这只方阵中的凡人也不是羔羊,而是一头被主人放出大门、择人而噬的猛兽!

    鼓点、笛声与琴声,还有若有似无的铃铛声,奏出一支慷慨激昂的破阵乐,音调雄浑厚重,似一根无形的长鞭,驱策着这些猛兽,更快!更勇!更强!杀!

    咚!咚!咚!

    在一连串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激昂的鼓点声中,第一捧血花开在了这支军团前行之路上。

    柳不降被震撼到眼睛发直,“这些,是凡人?”

    今天之前,有谁能相信,一群凡人居然能杀得了一个金丹!哪怕那只是金丹一层,也是金丹啊!

    他摇摇旁边的人,“小草师妹,你打我几下,看看我是不是中幻术了?”

    吴小草没有理会他,她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战场。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上场的金丹太多了,他们被眼前的敌人拖住,无暇关注其他,可是他们这样仔细观战的,理所当然会注意到那几个不幸陨落的金丹。

    而此时,这场战争才开始没多久啊!

    不对,这很不对!

    到底是金丹,他们怎么输得如此轻易,死得如此潦草。

    当又一名金丹被困入方阵之中,被用各种手段限制命器神通,而后被几十杆长枪戳穿架在空中时,吴小草沉默半晌,慢慢总结出几点。

    “这些轻易被杀的人,都有共通处,首先,他们的修为都在金丹一二层,其次,他们进入方阵后,每个人都会出现一两个纰漏,然后被对方迅速抓住破绽,遭遇一连串打击失去反抗之力;第三,朝歌的人马,似乎都很亢奋,也太过亢奋了。”

    吴小草拧眉,无论朝歌的军阵有多厉害,归根结底,组成军阵的都是练气高阶,也就是较为厉害的凡人,他们再勇敢,面对金丹真人时,总免不了发怵,可是这些人,都太激动悍勇了,每一个都是如此,就有些不正常了。

    电光火石之间,吴小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灵感。她猛地看向骑着灵兽立在结界内的卢文星,他看起来很悠闲自在,只时不时拿扇子朝仙门这边扇扇风。

    而在他旁边不远处,有三个女子正在奏乐,一个是朝歌中声名远播的舞蹈大家陆双双,她的舞姿和脚腕上的银铃都为人称道,另外两人一吹笛,一抚琴,除了陆双双是筑基,这两人都是金丹。

    在这种时刻,这么重要的战力,居然放在战场上敲鼓奏乐……不,他们不是在奏乐,他们是将命器神通融入乐声中,鼓舞士气,让士兵忘记胆怯,忘记退缩,成为一往无前不惧生死的战争兵器!

    而卢文星……

    想想他那句“加加晦气”,吴小草不由心头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