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青隐听罢,乐了声,优哉游哉地打了个哈欠,在软垫上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这世间当然是谁强谁有理了。”她说,“虽说外头的没你们天决门这般明显,各家瞧着兄友弟恭的,但仍然是谁境界越高,谁便在那些长老例会门中大事上,话语权更高,更能决定门中之事。”
“很正常,无论话说得如何好听,拳头硬也必然是最硬的道理。”青隐说,“怕你才会听你的话。”
钟隐月也深谙此理。
他点着头,叹声说:“我也知道,只是觉得讽刺。”
“讽刺的还在后边呢。”
“?”
青隐此话突如其来又颇有深意。钟隐月怔了怔,询问道:“师姑这话的意思是?”
青隐笑着摇了摇头,却不多说了。她别开脑袋趴了下去,闭上眼就开始睡觉。
瞧着是铁了心不要和钟隐月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钟隐月也无法再深问。他也只好把脑袋转回来,继续看掌门给的回信。
除了叫他不用再纠结干曜山宫一事与尽快给沉怅雪上锁以外,掌门就再没有别的事了。余下的信里,也只是嘱咐了他往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这次虽说干曜的确过分, 但他也不能做的这般过火。毕竟门中为了修缮干曜山宫,还费了不少人力。
掌门说, 他那几道天雷下来,把干曜山宫烧得面目全非。虽说宫中法宝都是上好的, 没至于被几道天雷烧毁,可那些上好的玉壶酒盏全都被烧毁了,耿明机因此大发雷霆。
掌门还说,他理解钟隐月,但毕竟师兄一场,天决门也是第一仙门,往后门中和气还是重要的,叫他莫要再和干曜找不对付。
最后,掌门又提醒他,能召天雷乃罕见之事,如今天下能做此事的也唯有两人而已,算上钟隐月也才三个。
这等存在,对魔妖鬼三道来说乃是极其严重的威胁。若前些日例会中的猜测属实,妖后与鬼王的确想要再次开战的话,恐怕目标会从干曜宫转移到玉鸾宫当中。
掌门嘱咐他事事小心,最好再去加固结界一番。
还叫他有条件的话最好多上两层。
钟隐月看完,便把信烧了,然后写了封回信,派宫中的信鹰碎琼将信送去上玄宫。
他将信件绑在碎琼腿上,抱着它走出宫门,站在宫前的屋檐底下,将它放飞了出去。
直到碎琼消失在天际,钟隐月才收回目光,走回宫中。
刚一迈过门槛,趴在软垫上的青隐忽然开口:“说起来,那个上玄,好像一直在用信鹰传信。都是掌门了,怎么自打大战以来,就从来没用过玉镜了?”
钟隐月脚步一顿,往她那儿一看,就见她还趴在软垫上,眼睛都没睁。
钟隐月完全没多想,答道:“正是因为是大战之后,才再也没用过了啊。听其他长老说,掌门修为尽失,平时都不怎么用法术了。”
青隐轻笑了笑,不再多问。
她这模样,让钟隐月心中有些不得劲儿。
坐回到书案前,钟隐月越想越不得劲儿。
青隐好像话里有话,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话。但就这么两句云里雾里的话,任钟隐月坐在案前想得油尽灯枯,都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之后几日,干曜宫那处都没什么消息。
的确如掌门所向他保证的,耿明机的事没有再让他纠结或操心。听人说,上玄掌门亲自从自己的宫中挑了上等弟子,前去干曜山那边,以仙术支援耿明机重新将山宫修缮好了。
再之后,一切便恢复正常。
为着几月后的仙门大会,各个山宫又陷入繁忙。
那大会中,虽说各个长老也都有参赛资格,但最重要的还是弟子们之间的仙门比武。
毕竟各个都是山门中为师为长的长老。就算自己赢得漂亮,可门下弟子若输得太惨,说出去仍是不光彩的。可若是自己输了,门下弟子却赢得漂亮,还能说一说是忙着教书育人去了。
眼下上玄掌门如预料中的偏向了自己,耿明机失了山门“偏爱”,也闹不出什么水花来了,钟隐月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便也又投进了他的教育事业里。
时间一晃而过两个月,这期间天决门风平浪静。
两个月后,这几个筑基期的崽子便都到了金丹期——虽说天资不似主角那般厉害,但好说歹说是在原主放羊一样的养法下还能自通门路到炼气期的,天分还算是上乘。
两月后,纷纷突破到金丹期的三个弟子在钟隐月的辅佐下,都终于结出金丹。
钟隐月总算是对得起自己这两个月里掉的一把又一把的头发了。
他也再一次深刻理解起了自己那位去高三教了数学后就地中海了的同学。
三个崽子终于炼出金丹的这天,钟隐月在心里狂开香槟,喜极而泣,简直要跪地呐喊感谢天感谢地感谢CCTV——虽然对上仙修界其他弟子还很不能看,但钟隐月心中清楚,在后面拿鬼阎王的鞭子打着催着,这仨孩子也不可能在这几个月里修出能上去和主角那等级的人物打擂台的实力。
门下还有个沉怅雪,玉鸾门倒不会丢面子,只是也不能让这三个输得太难看。
好说歹说要赶上去一些。钟隐月也不指望他们打出什么来,能修炼到哪个地步就算到哪儿就好,尽力而为便是。
想着,他便欣慰地笑了笑,点点头,把三个脑袋瓜一个一个摸过来,夸夸干得不错又说着辛苦了,又带着他们进了玉鸾山宫,让他们在原地等着,自己则回身去宫中取了法宝。
那都是前些月下秘境时,这些弟子打出来的法宝。
他把一册竹简也拿了出来。前些月,他从秘境中回来之后,就把这些东西造了册,那时就已记好哪个都是谁打下来的,以便日后发放。
钟隐月把三个弟子叫到跟前来,把法宝挨个发下去了一些。
“这都是你们日前在那万年秘境中自己打出来的法宝。今日你们都结了金丹,这些日子修炼也都刻苦,修为都追了上来,用这些便也没什么危险了,为师就还给你们一些。”
钟隐月将法宝放进他们各自手中,又嘱咐着,“当然,这些也只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以你们现在的境界来说还是危险,我还是暂且代为保管。待日后你们再厉害一些,我自然会瞧着情况还给你们。”
三个弟子郑重地接过法宝,狂点头:“是!”
钟隐月将最后一个法宝交给陆峻,收回了手:“金丹期漫长,修炼需要时间。你们沉师兄都是花了十年才突破金丹,进入元婴期的。”
“所以,你们恐怕在这次大会前,乃至之后数十年,都要在金丹期中苦熬。所以,不必有太大心理压力,大会前做到最好便是。”
“是!”
三个弟子再次应下。
应声之后,温寒想起了什么,又问:“说起来,师尊,这几月弟子都没见到沉师兄……似乎师兄连宫舍都没回去,是去了哪里?”
“他啊,”钟隐月道,“他上月同我说,要去闭关,之后便入了后山一去不回了。他好像也到了元婴期的突破期,若是这次闭关顺利,便能从元婴突破到化神了。”
化神之上便是合神,合神之上便是大乘。
“原来如此,沉师兄真是厉害,竟然要到化神期了。”
三人边说着边互相看了看,眼里都涌出艳羡崇敬的光来。
苏玉萤眼睛里放的光最为明显,她又兴奋地问:“师尊,师兄什么时候出关呢?”
“还有五天吧。”
钟隐月一直算着日子。毕竟灵修容易走火入魔,要是沉怅雪没有如期出关,他就得闯进去看看。
要是出了关,他也得过去看看。万一不敌雷劫,他亦要出手相助。
苏玉萤说:“师尊,弟子也想去看看师兄渡雷劫,能去吗?”
“去看看也好。”钟隐月点点头,“从炼气到金丹皆无雷劫,但入了金丹期,日后若境界飞升,你们也得渡雷劫。提前去看看,自己心里有个谱,也对日后飞升有好处,要去就去吧。”
“谢谢师尊!”
听他说能去看渡劫,三个弟子又兴奋起来,控制不住地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起来。
钟隐月侧过半个身,将桌柜上摆出来的剩余法宝装进紫虚瓶,又将手头这一册竹简收起,装进手边打开来的一木箱子里。
他边做着手上的事,一边听着弟子们在耳边叽叽喳喳,心中禁不住担忧。
沉怅雪这些月似乎还有心事。
从干曜宫回来,他被当做炉鼎之事平安无事地有了结果后,有一段时间里,沉怅雪更黏他了。
虽说从前就很黏,但那一段时间变本加厉。不论钟隐月在干什么,沉怅雪都一定要抱着他,都快变成了黏在他身上的一块牛皮糖。
沉怅雪总凑到他耳边,一遍一遍耳语着说着离不开他。
钟隐月将木箱子盖上,仙锁也扣好了。
他按着锁好了锁的木箱子,沉默很久。
沉怅雪的确离不开他。虽然这话十分自恋,但钟隐月似乎是唯一一个愿意为了他做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可,沉怅雪又似乎对此极其不安。
他闭关之后,钟隐月这宫里一下子冷清下来,也慢慢回味过来了许多事。
沉怅雪好像比钟隐月所想的,更害怕他的离开。
他怕钟隐月不要他。
仔细想想,钟隐月发现自己在这些事上问题也很大——他前些月答应了沉怅雪,两人现在可是眷侣,互通了心意,可每每沉怅雪朝他要个答案,黏着他不放的时候,钟隐月却总是或明白不过来或耻于开口的,始终不说沉怅雪想听的话。
除非对方逼得实在太紧,否则他是真不会说出什么情情爱爱的。
他总不说,沉怅雪才会越发不安,才会越来越那样黏他吧?
仔细想想,那日互通心意之后,沉怅雪就经常缠着他。钟隐月本以为是他生性不安,可如今一想,更像是求他说些这些话。
钟隐月终于慢半拍地明白过来了。
他拍了两下木箱子,心想,待沉怅雪这次出关来,就亲他两口去好了。
钟隐月想着,又红了脸。
和沈怅雪结为道侣好些月了,但他一直没消化过来这件事。有时候沉怅雪拉一下他的手,他都得浑身麻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沉怅雪如今和他是亲密关系。
从来都是隔着个次元的距离,他总是有些适应不了。
想着想着,钟隐月又想起来了别的事。
这些月,钟隐月忙着教导门中弟子,沉怅雪也并未闲着。
可他修的是剑,修为也到了元婴上期。让他回过头来放下剑立地成符修,也很不现实。
所以钟隐月让他自己修自己的。反正都是元婴上期了,倒也不需要那么多教导。
到了这个阶段,大多数都是自己修自己的。
所以沉怅雪这段时间没怎么和钟隐月一起。除了早课时来读道经,大多时他都在练自己的剑。有时钟隐月早起,便看见他在院中练剑。
练剑是在练的,但沉怅雪有时又会练着练着突然发起呆来,像是在想些什么。
也不止是练剑。很多时候,他都在做着做着事时突然走神。
钟隐月有问他在想什么,沉怅雪又摇摇头,说没什么。
但后来,他还是决定闭关去了,说是大会时不能给钟隐月丢脸。
钟隐月想了想,觉得他或许是害怕在那大会上会遇到白忍冬——仙门大会赛制比较莫名其妙。虽然名字叫做仙门大会,可事实上并不是仙门间的比武,只是弟子之间的比武,同门互相残杀这种事儿完全不少见。
白忍冬可是两三个月就能从炼气追到金丹上期的实力。若是这几个月里在干曜那儿加以修炼,没准到仙门大会那儿的就是个化神期。
沉怅雪还是很挂心白忍冬的事儿。但是和原文的温柔体贴不同,这次是在忧心该怎么把他弄走弄死,并且绝对不要输给他。
他要弄死白忍冬,钟隐月完全没意见。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该等沉怅雪出关之后,就去亲他两口。
该做些道侣该做的事了,虽然钟隐月从来没谈过恋爱。
沉怅雪的出关在五日后。五日一过,钟隐月立马去了后山的空地。
悬雷山那处是用于长老境界飞升的,寻常弟子若不到合神期,是万万不能进的。
元婴期的雷劫远没有钟隐月那时的厉害。
雷劫没到那个地步,自然也不用特地去悬雷山闭关。
远方乌云蔽日,雷云厚重。玉鸾山上风雨大作,狂风呼啸。
怎么还下雨了,雷劫不是一向光打雷不下雨吗。
是不是因为沈怅雪是水灵根?
钟隐月想着,在风中撑着一把油纸伞,望向空地上的身影。
沉怅雪站在那里。一炷香的时间前,他刚从后面些的山洞里出来。
三个弟子围在他身边,望着空中此情此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温寒低声问:“师尊,那便是雷劫?”
“嘘。”钟隐月让他闭嘴,“低声些,过雷劫时不能受任何打扰。”
温寒赶忙噤了声。
钟隐月屏息凝神,望向空地上的沉怅雪。
沉怅雪一身白衣已经被大雨淋湿。他拎着手里的剑,那柄剑上的水色剑光比以往更甚,闭关的确有了很大作用。
沉怅雪抬起眼睛,望向空中雷云。
天雷在空中那团雷云里涌动。
突然间,一道惊雷自云中猛然劈下。
沉怅雪立即反手一剑劈出。
惊雷轰然落下,砸在他手中剑尖上。
雷刃对剑尖。
水光击中天雷。又一声巨响,厉光炸开。
光芒刺眼,也激起周围一片沙尘雨水。
空中雨水瞬间变幻方向,不再落下,转而向着四周射出。
雨沙与厉光皆是刺眼非常,几个弟子猝不及防,立刻闭上眼。
光芒太甚,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钟隐月却只是轻微地眯起眼来。他毕竟是个大乘了,五感通达,仍是能看清眼前的。
只听空中惊雷接连落下几道,那雷刃击中剑尖的声音亦是接连响了几次,眼前的厉光也更是一次比一次刺眼。
他在白光中依稀看见沉怅雪挥剑向天,以剑击雷,一次又一次。
片刻后,一切平息。
厉光散去,空中云散,雨亦停歇。
雷劫已过,雨停了,沉怅雪却已经被浇透了。他浑身湿漉漉的,雨滴都顺着眼睫往下掉了几颗,让他几乎抬不起眼睛。
沉怅雪收起剑,转身,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一抬头,这才终于看见了钟隐月。
那张原本毫无波澜的脸一下子愣住,然后,光亮立刻蔓延上他的眼底。
雨停了,钟隐月收起伞,朝他笑了笑。
沉怅雪脸上立马有了光,他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叫了声师尊,拉起他的手。
“师尊来看我了。”他笑起来,又转头看看两侧,“师弟师妹们也都来了。”
“我不放心,就来看看。”钟隐月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了他,“先擦擦吧,没想到你这次雷劫会下雨。”
沉怅雪接过他的帕子,擦了擦脸上:“不碍事,只是淋了场雨。”
“不过这雷劫可真是好生吓人……我还是第一次瞧见雷劫。”苏玉萤拍拍胸脯,“沉师兄,你太厉害了,若是我遇上这雷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
“师妹过奖,只是寻常雷劫。”沉怅雪对她笑笑,又对钟隐月说,“师尊,如此一来,弟子便是化神期了。仙门大会还有些时日,接下来加以修炼,想必不会在大会中给师尊丢脸。”
“尽力而为就好,不必非给我争面子。”钟隐月说,“好了,有话回山宫说,都先回去。”
弟子们点了点头。
“你也是,回去不必急着来与我禀报什么,先去洗个热水澡吧。”钟隐月伸手拍了拍他湿漉漉的胳膊,道,“温寒,先回去给你师兄烧些热水。刚淋完冷雨,别感冒了。”
沉怅雪哭笑不得:“师尊,都是修仙之人了,没那么容易生病。”
“不行,之前不是还发烧了。”钟隐月说,“快去吧。待你洗完了,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第91章
钟隐月坚持,沉怅雪也再不好推脱,只好应下。
他跟着温寒回了宫舍去,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擦干了头发,重新梳洗了一番,就回到了玉鸾山宫里来。
他来的时候,钟隐月一个人在山宫里。
钟隐月让弟子们回去宫舍里念道经了,自己正在山宫里温茶。
沉怅雪一来,他赶忙把人拉进来, 把他拉到案前坐下。
沉怅雪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坐下来,还没出口问是怎么了,就被钟隐月又拉住肩膀。一抬头,就见钟隐月往他脸上凑上去,朝着嘴边就啾啾两口。
沉怅雪蒙了,钟隐月倒是乐滋滋地朝他笑。
“可想死我了!”
钟隐月一边朝他喊,一边又扑到他身上,把他紧紧抱住。
沉怅雪吓了一跳,又无奈地笑起来:“师尊,才两月不见,怎么这般……”
“什么才两月,是都两个月了。”
钟隐月松开他,又两手捧起他的脸,揉面团似的揉了一通, “可真是想死我了,我前几日就想着,等你出来,我就什么都不管先亲两口,可那几个要跟去,我又不能在小孩跟前亲你。这下好了,这边没人,让我好好亲亲。”
沉怅雪红了脸,又笑起来:“闭关前我要亲,师尊还躲呢。”
“那会儿害羞嘛。你走了俩月,我这会儿不害羞了。不能怪我,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
钟隐月揉着他,越瞧他越喜欢,再次忍不住亲了两口。
沉怅雪脸越来越红,钟隐月又笑起来:“怎么还会脸红?不是次次都黏着我要这个吗?瞧着你日日都贴着我咬耳朵,怎么一被亲便脸红成这样?”
沉怅雪别开眼睛,看向他处,嘟囔着:“师尊这般主动,我自然……”
他后面的话只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了。不知是没了词,还是羞于启齿。
他不敢看钟隐月,脸上又红了许多。
钟隐月便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嚯”了一声:“你耳朵好烫啊。”
沉怅雪轻轻一抖,终于收回目光望向他。
钟隐月又歪歪脑袋,仔细瞧了瞧:“耳尖也好红,害羞啦?”
沉怅雪缩缩肩膀,朝着他眯起眼睛,不满道:“师尊明知故问。”
“好啦,不逗你了。”钟隐月放下手,两手搭在他肩膀上,趴在他身上道,“你从前总黏着我,这几日闭关去了,没了身影,我身边那叫一个空啊。”
“不过冷清下来,也有好处。你一走,我空闲下来,便想了许多。”
“你跟我结为道侣许多时日了,却好像只是你在黏着我,求着我。我顾着面子爱害羞,从未与你好生说过些什么。不过我这人的确是有这个毛病,我嘴笨,又爱脸红,对你更是毫无办法,你一站在我跟前,我就马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可能不太会说,但你得信我,我是最向着你,最喜欢你的。”
钟隐月很认真。
沉怅雪愣了片刻,噗嗤笑了出来,点着头道:“弟子明白,师尊放心。”
说着,沉怅雪也伸手搂住他,低头在他嘴边亲了一口。
钟隐月也红了红脸,也禁不住低下眼睫,眼神往旁飘移了去。
沉怅雪笑着捏捏他的红脸,也低了低眸,笑容忧心了几分,道:“仙门大会近了,虽说掌门近日已全然向着师尊,干曜长老那边的事完全不问师尊罪责了。可越是这样,干曜长老心中便越是会对着师尊生出怨怼来。”
“我无意抨击师尊,可师尊对长老的了解,终究都是纸面上的寥寥文字。以长老的性子,师尊烧了他的山宫夺了他的炉鼎,把他的满盘计划搅成一锅乱粥,就算是召来了天雷,他也断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即使如今已经胜不过师尊,长老想必也会想些别的法子,将师尊拖下神坛。”
“仙门大会人多势众,鱼龙混杂,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沉怅雪说,“我唯恐长老会做些什么,还请师尊到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
钟隐月拍拍他的手背:“我知道的,你放心。”
沉怅雪松开手,抱住他,把他拥在怀里,晃悠几下。
他悠悠叹:“师尊真知道就好了……可别逞强,我如今若失了师尊,便只有一头撞死,随着师尊上路而去了……”
“你也别说不吉利的话。”
沉怅雪吃吃笑出来,似乎心中早就暗暗企盼着钟隐月这样训他。
“师尊,”沉怅雪问,“命锁之事,还未想好么?”
钟隐月不说话了,沉怅雪感觉到他浑身的骨头一僵。
“还没想好啊。”
无需他说,沉怅雪就自顾自地替他答了,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不碍事,我仍愿意等师尊。”
钟隐月撇了撇嘴。
沉怅雪出了关后,天决门内仍然一片风平浪静。
仙门大会越近,各山准备得越紧张,无暇顾及他人之事。
沉怅雪好说歹说是门内排得上号的弟子。虽说大会在前,无人多问,但他闭关又出关,顺利进入化神期的事儿仍是传遍了天决门。
之后某日,干曜长老前来寻掌门温茶论道时,上玄掌门将一碗茶推至他身前,顺嘴就将此事说了出来。
已入初夏,掌门邀他坐在廊中。吹着廊上清风,掌门端起茶盏,抿了半口清茶。
“你那灵修,在玉鸾门中也是越来越好了。”
掌门说着,将茶放回小盘中。
耿明机刚把茶端起来喝了半口。此话一出,他那手便突兀地在空中一僵。
“听说去闭了关,此刻已是化神期的修士了。”掌门淡淡道,“你可知道?”
跪在耿明机身后守着的窦娴脸色有些不安,表情发怵地望着耿明机,像是生怕他下一秒就要砸杯子了。
耿明机放下手,把杯子咚地放回到盘子里,力气大得像要想把它生捏碎了。
耿明机脸色不好:“我知道。”
“知道便好。”掌门像是没看出来他有脾气似的,面上表情丝毫未变,简直人淡如菊,“放玉鸾那里养着也是不错。况且,他也是将如今门中最有天赋的弟子交给你了。虽说那灵修的确是你捡回来养到如今的,可论起天赋,说到底是不如那白弟子的。你忍疼割爱,他也将好东西让给了你。如此,就算你们两方扯平,日后便不要再与他不对付了。”
耿明机听出来了,掌门又在中间和稀水打圆场。
耿明机冷笑了声,道:“怎会与他不对付呢,他愿意捡着垃圾当宝贝养,那养着就是。”
掌门砸吧了一下嘴,显然是不太同意。
但他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沉默。
沉默片刻,他只说:“仙门大会要到了。你只管将白弟子教养好,让他在大会上为你干曜山重夺荣光便是。”
“我知道。”耿明机说。
“你如今也要注意些。”掌门说,“失了炉鼎,罪业便都是自己吃了。”
“……我知道。”
他声音有些不耐烦了。
该说的都说了,好的与不好的,耿明机作为长老,心里也该都知道。
他既然不爱听,掌门也就不再多说了。
他端起茶,正要再喝上一口,忽的又想起了什么。
掌门又放下茶盏,问:“邱弟子如何了?”
“上月总算是醒了,只是被秘境之主折磨了番,腿又动不得,心神十分不稳。平日里大喊大叫,也总是做噩梦。不喝汤药,给什么就摔什么。”耿明机说,“还需要些时间恢复,掌门不必担心。”
要真是不想让他担心,才不会说这么多。
上玄心里微一寻思,就知道耿明机打的什么算盘。
他默默端起茶盏,又喝了几口,说:“一会儿你走时,去上玄宫中取些丹药吧。喂你那弟子吃了,能让心神安稳些。”
耿明机退后一步,恭敬作揖:“多谢掌门。”
掌门挥了挥手。
耿明机刚把作揖的手收回来,上玄宫前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上玄弟子脸色惨白,匆匆忙忙跑进宫中。
他连滚带爬地奔入廊中,顾不上什么脸面体面,冲过来就砰地跪下来,大喊:“不好了!掌门!”
“——白忍冬走火入魔了!”
玉鸾山宫内,温寒也恰好刚冲进宫里。
他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脸着地摔趴到了钟隐月跟前。爬都来不及爬起来,温寒仰头就给钟隐月喊着传了消息。
钟隐月正坐在案前写着什么。闻言,他僵坐在原地,拎着半张宣纸的手呆了呆。片刻后,那纸宣纸便从他手中滑落下来。
半晌,他终于消化过来了这句话,腾地站了起来:“什么!?”
温寒歪歪扭扭从地上爬起来,规矩地跪坐好,喘了几口粗气,重复道:“师尊,干曜山的白弟子……走火入魔了!”
钟隐月匆匆从案后走出来,一身白衣的两侧宽袖还被绑在身后,右手上还夹着一根毛笔。
他难以置信道:“谁走火入魔?白忍冬?他为何会走火入魔?不是干曜长老一直在其身边辅佐修炼吗?”
原文是这么写的啊!
最近的流言也是这么传的啊——门内传言,为了能在仙门大会上“一雪前耻”,干曜长老对白忍冬严加管教,辅佐修炼。在干曜长老严厉且从寸步不离的管教下,白忍冬的修为突飞猛进。
怎么突然就走火入魔了! ?
“弟子也不知,只是方才,干曜山那处突出雷灵根法,有人传出消息来,说是白师弟练剑时,那剑上突生妖气,一下子就把白弟子给吞了!如今他走火入魔,正在干曜山中胡乱砍人,已经伤了数十名干曜弟子了!”
他这一说,钟隐月猛地想起来了。
我靠。
原书剧情。
第92章
白忍冬走火入魔的这段剧情, 原文里面是有的。
前几日,白忍冬从万年秘境里捞出来的那把顶级的万年仙剑,名曰诛生。
原文里, 这把诛生剑就是白忍冬的命定之剑。诛生剑以他的血开了光,认他为主,陪他杀到了原文的最后。
但是, 诛生剑虽说经了开光,但不论如何那都是从万年秘境里拿出来的东西。
那把剑中其实还隐藏了秘境之主的一道法术——正如守墓者会设立重重机关,秘境之主也不愿自己的剑就这样拱手让人。即使是身死,此剑被人夺走,秘境之主也不会让人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将这柄剑驯服。
那把剑里,还有秘境之主最后的机关。
引人入魔的强烈妖气,与强烈致幻的法术。
两相一加,便会让人短暂入魔, 入了幻觉。
也就是说,白忍冬并没有因为修炼而走火入魔,只是中了秘境之主留下来的最后一道机关法术。按着原文描述,他这会儿正在秘境之主的幻境里水深火热,以为有人攻打山门,而他正在做拯救同门之事。
殊不知自己砍的就是同门。
钟隐月明白过来了,又很快更不明白了。
因为这段剧情理应在很久之后。
仙门大会结束,魔修鬼修两道一同来犯, 为了与其一战, 干曜长老特例送白忍冬入悬雷山修行后回来时,秘境之主的法术才破剑而出。
这也太早了!
他拿回那把剑才数月,怎么会这会儿就出事! ?
钟隐月放下笔,把温寒从地上提溜起来,正色问道:“他走火入魔,就是刚刚的事?”
温寒连忙点头。
“干曜山中有师兄师姐匆忙逃出来,来寻帮手,说是没人打得过白师弟。”温寒说,“师弟这些日修为突飞猛进,无人能敌。虽说若一同攻上去,应当也能制服他,可仙门大会又近了,干曜长老在师弟身上费的心血多之又多,干曜门的不敢贸然伤了他……”
“……”
钟隐月被这个逻辑搞得无语死了,他闭了闭眼,抹了一把脸,又好笑又好气。
就为了仙门大会那个破名次,白忍冬就可以在干曜门里胡乱砍人,他们干曜山的未来真是一眼看到头了。
钟隐月放下手,拍了拍温寒,道:“算了,别去管了。既然干曜山有人跑出来了,那就是有人去找干曜长老了。他若不在干曜山,便是去找掌门喝茶去了,我们别去凑热闹了。”
“师尊说的是。”温寒说,“只是事发突然,我才想着来知会师尊一声。”
“我知道。”钟隐月说,“没事,你别再在意他了。他自己离开这儿的,在干曜山出了什么事都与我们没关系了。”
温寒点头,向他深深作了一揖,行礼后转身离开了。
温寒走了,钟隐月捏着手上的毛笔一转身,面上神色又凝重起来。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这剧情不论怎么说都是偏后期的,怎么会提前到这个时候?
钟隐月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
且对主角不利的剧情被这样提前,他总觉得这背后像有一只黑手,把所有坏事都一鼓作气地往主角身上推来。
不过前几日的那秘境里,妖后已经提前出手了,所以这次剧情提前,倒也能解释成是妖后插手才引发的“蝴蝶效应”之一——可钟隐月却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他走回到案前,对着写到一半的文书沉默片刻,将笔放回到砚台上,停了手上的活计。
他盘腿而坐,两手放到膝上,对着书案沉默很久,始终想不通。
想不通就要请场外援助。
钟隐月掏出玉镜,直接召唤系统。
系统面板受召,立刻出现在面前:【18641号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
这还是钟隐月第一次知道它的编号。
但是这无所谓。
钟隐月开门见山地开口问它:“剧情怎么又出问题了?”
【这是正常现象。 】系统回答,【正如之前为您说明的,由于您本次的穿书世界线出现了两位重生者,加上您的穿书者身份,本次世界线变数过多,剧情线会被大幅度打乱。 】
“那这次是谁干的?”钟隐月问道,“仙门大会之前,主角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剧情要更乱了。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你能查吗?”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面板上出现了一串省略号。
“?干嘛,什么意思,能查就是能查不能查就是不能查,你给我整出六个点儿来是什么意思?”
【我在计算您会信任本次结果的概率。 】
“?”钟隐月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不信你?”
系统完全不听他的话,很自说自话地:【计算完毕。 】
“喂,谁让你算了,你……”
【您会信任本次结果的概率为:-100%】
“……”
觉得他会不信的话出个0%不就行了!为什么这个百分比还会出负数的! ?
是有多觉得他绝对不会信啊这个破系统! !
“你给我适可而止行不行!?”钟隐月猛地一拍膝盖,勃然大怒,“说得好像你多无辜似的,还不是你非说沉怅雪是重生的!他是不是重生的我能不知道吗,你看他可怜兮兮的那个模样,你看他四面楚歌茫然无助的那个可怜样!他能是重生的吗!”
“你这系统骗人的话张嘴就来,你让我怎么信——”
【息怒,宿主。 】系统冷冰冰道,【您的怀疑也有道理,我没有谴责您的意思。 】
“我只听得出谴责的意思!!”
【非常抱歉。 】系统毫无感情地道歉,又说,【这也只是我方单方面计算的数值,为这之后给您提供的辅助方案做一个大概方向的指数参考而已,请您不必当真。 】
“能不当真吗!”
【如您所想,此次,主角白忍冬的“入魔”事件被大幅度提前,的确是有人在背后安排。 】系统说,【请您仔细想想。若想安排主角的“入魔”之事提前,那么,此人必须要知道会有这件事才行。 】
这个钟隐月自然想到了。
“我知道。”钟隐月说,“他肯定得先知道会有这事儿才能安排,那一定是除了我之外的那两个重生的人。不会是沉怅雪,沉怅雪这几天都没有去过干曜山。再说,他一个灵修,怎么做得到将白忍冬那柄剑里的法术引出之事?”
【您全天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都盯着他了吗? 】系统问。
“……”
【目标人物也并没有被禁止进入干曜山,只是离了门而已。 】系统说。
话到这儿,钟隐月沉默了。
他忽然懂了系统的意思。
他冷笑一声:“又跟我胡扯。”
系统早已知道他会是这个样,并未多惊讶。
它只说:【宿主,这些都是事实。 】
【我方已经把所知的全部情报悉数传达与您,关于本次“入魔”事件后续,如果有任何情况,我会主动联系您。 】
【本次,系统暂时下线休眠。如果有需要,请您随时再联系。 】
系统的对话框一闭,又下线了。
它走了,钟隐月却没动。
他保持着先前不服又不信的姿态,坐了片刻后,钟隐月一按膝盖,腾地站了起来。
他回过身,面向身后紫仙木的书架。他在架子上扒拉了片刻,从高处取下来一个木盒。
钟隐月拿下来一看,木盒上面还挂着仙锁。
他摸住仙锁,用了法力,将它打开。
打开木盒盖子,往里一瞧,就见里面被编造成册的一本薄书在里面乖乖躺着。钟隐月刻意放在书皮面上的一根头发也还躺在原地,一点儿没挪地方。
这头发是钟隐月故意放的。若是头发不见,就说明有人偷偷拿出来翻阅过。
头发还在,便是没人打开过。
钟隐月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把木盒子重新盖上,挂上锁,放回了原地。
这是他前些日子按着记忆写下的,有关于这本书后续的全部剧情。写完后,他就把它们编造成册,藏在了这个木盒子里。
毕竟算是本预言之书了,怕被人偷看,钟隐月为它上了最上等的灵锁,也用头发作了标记。
这书没人打开过。
沉怅雪也没打开过。
若说有什么办法是能在此世得知白忍冬会“入魔”的,那便是从这本“预言之书”里面。
可没人看过它,就说明做这事的人,必定是因着“重生”才知道的。
钟隐月抱着双臂,拧着眉头,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往外走了两步。
不,不可能。
他想,沉怅雪怎么可能是重生的。
真荒唐,重生的人哪儿会那样软软糯糯跟个团子似的受人欺负。
钟隐月心中盛着心事,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边脚步沉重地缓步走到宫门前。
“哟。”
旁边突然有道声音打招呼。
钟隐月没多想,嘴比脑子快地来了句:“哟。”
“哟”完,又抬脚往前走了两三步,钟隐月才从思考里缓出神来。
他突然发觉不对,于是当场倒车,倒着脚步回来几步,往宫门前一看。
乌苍正靠在他宫门上。
他一脚踩在门前地上,一脚踩着他宫门门槛,懒洋洋得跟没长骨头似的。
瞧见钟隐月终于倒回来发现他了,乌苍朝他一乐,抬手挥了挥,又道了声:“哟。”
钟隐月眼睛都瞪大了。
他声嘶力竭地崩溃了:“你怎么又来了!?”
“过来看看你呗。”乌苍一侧身,一抬脚就迈过门槛,进了他宫中,大大咧咧地跟进了自己家似的,“我也是操心你,别总这么跟我大声嚷嚷,咱俩好歹算是有着缘分。”
“我跟你有什么缘分啊!”
“我是魔尊,我说有缘就是有缘。”
乌苍张开双臂挥了挥,又一转身,背对着椅子,就往他宫里的躺椅上直直一倒,仰面朝天就开始晃荡。钟隐月的躺椅十分得劲,他这么一躺下去,嘴里就舒舒服服地长叹一声,那声音更是酥麻得没边了。
“你这人,果真没让我失望……”乌苍叹着,又乐起来,“我想过你会和耿明机干起来,但没想到能干成那样。没想到你竟是能召天雷的仙修,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钟隐月无语:“你不是也能召吗。”
“是啊,可这世上没几个我这等水准的。”乌苍说,“言归正传,我……”
话刚到一半,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钟隐月心头一紧。
魔尊可是禁止踏入仙门重地的。被人看到他在玉鸾宫跟个大爷似的这般躺着,后果可是十分严重!
他回头一看,却见来的是沉怅雪。
钟隐月松了口气。
听见脚步声,魔尊也兴奋了,缩起瞳孔抬头望来。
一见是这位玉鸾长老的心头肉,他又立马没劲了,瞳孔立刻恢复正常,脑袋也一下子又砸回到躺椅上。
钟隐月拍拍胸脯。
刚到门前来的沉怅雪见到此情此景,立时惊疑不定。
他迈过门槛,把手放在剑柄上,谨慎道:“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他来找我好几次了,没事,别在意。”钟隐月淡淡道,“你过来这边。别怕,魔尊殿下好像挺中意我,不知道是不是瞎了眼。”
躺在躺椅上的魔尊哈哈乐出了声。
“别这么说,阿鸾,”他抬起手挥了挥,“我眼光可是毒辣得很,快几百年没这般看重过谁了。”
沉怅雪本正听话地朝着钟隐月过去。一听魔尊这话,他突然脚步一顿,十分不自然地僵了一瞬。
第93章
沉怅雪很不自然地僵了一瞬。
钟隐月背对着他,乌苍也躺在躺椅上晃呀晃的,愣是没人注意到他僵住的这一下。
钟隐月没有回头去看,他眉头一皱:“什么东西,难不成我还要谢谢你厚爱不成?不需要,拿着你的看重回去。”
“真薄情啊,我好伤心。”
他嘴上这么说,声音却是笑着的,“别这么同我说话,我来找你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个屁,若被人发现你来找我,我便是包庇魔修,有里通外敌之嫌。”钟隐月语气十分不耐烦,“你真当我分不清好赖不成?没事别来登我这三宝殿。你之前说的同盟的事,我也不会答应的,仙魔同盟这等做梦说梦话都不敢说的事,我怎么可能答应。”
“真令人伤心,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之前是之前, 现在是现在。”
钟隐月对魔尊十分不耐烦,沉怅雪脸上垮着的神色这才好转了一些。
他往钟隐月身边走去,站到了他身后。
魔尊一个鲤鱼打挺,嘿咻一声坐了起来。
“你出尔反尔啊。”他朝着钟隐月笑,“之前说考虑,一直拖着我,如今便说出这么冷漠的话?我的心都被你伤碎了。”
“那愣着干什么,去想点儿法术粘起来啊。”钟隐月面无表情, “我之前拖着你,也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弄出什么幺蛾子来而已。”
“嚯,我说要跟你同盟,对你还真是没有一点儿坏处。”魔尊说,“不跟你扯皮了,我是真的带着一片好心来找你的。阿鸾,别净说让我伤心的事。”
——阿鸾,别净说让我伤心的事。
魔尊这话话音一落,钟隐月突然感到身后一冷,后背如坠冰窖似的。
他吓了一跳,肩膀一抖,回头一看,却见沉怅雪两手负在身后,一如既往地乖乖巧巧的,脸上笑意吟吟,眼睛都弯得眯了起来。
钟隐月看了过来,沉怅雪便又歪歪脑袋,好似在询问他怎么了。
沉怅雪瞧着没有丝毫不对,和往常一样。
钟隐月便迷茫地眨眨眼,以为刚刚感受到的背后的森凉杀意是错觉。
钟隐月便又把头扭回来,问魔尊:“别说什么伤心不伤心的,我与你无亲无故的,伤了你的心又如何。你到底要说什么?”
“真是无情,我更伤心了。”魔尊说,“行,我便开门见山了。白忏已来找过我了,两个月里来了六七回呢。”
钟隐月一怔:“鬼王白忏吗?”
“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叫白忏?”魔尊笑,“他是鬼王,如今世上也无人敢再叫这个名字了。”
“他找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你就算没见过他,也知道他的丰功伟绩吧?”魔尊摊摊手,“他来找我,当然是为了杀了你们了。”
“……你还真是直接。”
“我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魔尊笑着,“白忏心中有恨,对你们这些仙修那可真是魂牵梦绕,日夜挂念,比我用心多了。因着这个,他知道的也比我多一些。”
“他计划缜密,原本我是不能说出来的。此事事关重大,如今连我手下副席都不知道呢。”
“不过,若是他能实施这计划,只怕你们天决门马上就会横尸遍野了,定然是没一个能反击的。我呢,喜欢打架,也喜欢热闹,若是就这么踩蚂蚁一样把你们都踩死,那就太没意思了。”魔尊笑着,“阿鸾,你可得做点儿让我觉得有趣儿的事儿啊。”
话说得跟斗蛐蛐儿似的。
钟隐月心中忍不住腹诽,实在是觉得魔尊脑子是真不太正常。
“我尽力。”钟隐月只说,“所以,白忏究竟要做什么?你让我做点儿有趣儿的事,总得提前给我透个底吧?”
魔尊往前一倾身,托住腮,细长的食指抬起又落下,在脸上好不悠闲地点了几下:“我自然会告诉你,只是白忏同样是我盟友,我也不能说太多。”
“我能告诉你的,便是他是在迎着妖后行动。若是他行动,鬼哭辛也一定会动起来了,到时候大战就会再度开始,仙修界又要鸡犬不宁了。”乌苍说,“要出手,自然是要挑一个良时吉日……最好众人齐聚一堂,又耗费了不少的精力法力。你觉不觉得,仙门大会可正是这等好时候?”
白忏要在大会上出手了。
并且还是和妖后一起……他果然和妖后有关系。
钟隐月沉下脸色,心中思忖。
那前些月,长老大会上的那些猜测,恐怕有可能是要成真了……
“白忏没帮她重铸修为。”
像是看透了钟隐月想了什么,乌苍立即开了口。
心中刚有的猜想被立刻打断,钟隐月又一怔。
乌苍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跟两把剑似的。见钟隐月迷茫地看过来,乌苍笑出了声。
他伸手,把一旁的小桌子拉了过来。
小桌子上头有套茶具。乌苍半点儿不见外,拿起茶壶就给自己倒起了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们天决门都猜测了什么。”他说,“白忏的确修为高深,但鬼哭辛用不着他那个病秧子帮着重铸。”
“你们并不知道,但鬼哭辛实际上比你们想的还要疯癫。这里面的事,也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钟隐月问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魔尊端起茶来:“你知道鬼哭辛做了多少年妖后吗?”
这个原文没写,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
钟隐月摇了摇头。
“三千年。”魔尊说,“那是只千年的狐狸啊,阿鸾。”
“稀奇吗?我师姑还是只万年的狐狸呢。”钟隐月嗤之以鼻。
“这不一样,阿鸾。”魔尊说,“青隐是生于秘境内的灵狐。她是秘境之主,不受外界仙修所制衡。可鬼哭辛不同,若要行走于世间,便不得不被世道天道是是非非黑黑白白天道纲常裹挟着走。”
“说得明白些,便是青隐守护秘境,秘境也会守护她。鲜少有人会去秘境中诛她……秘境之中,也算桃源乡。”
“但鬼哭辛不一样。”魔尊说,“仙修总热衷于除些什么来卫道,可千年来,鬼哭辛却能一直安然无事。”
魔尊的意思,听着并不是因为她修为本就高深。
钟隐月有了猜测:“你是想说,鬼哭辛体质特殊?”
“悟性不错。”乌苍饮了口茶,慢悠悠道,“你知道吗,鬼哭辛死过许多次了。”
钟隐月一怔。
“现在的妖后,早已不是妖后了。不论人还是妖,执念都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啊。”
语毕,魔尊站了起来。
“再多说就不行了,要被白忏算出来了。”他笑吟吟着,“我就说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悟去吧。”
魔尊抬脚,与他擦肩而过时还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走了,阿鸾!”他突发恶疾似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可别让我失望啊!”
钟隐月:“……”
魔尊走了,一出门就化成黑气儿乘风飞走了。
他无语极了,方才魔尊说的话又十分云里雾里。
全是谜语人。
钟隐月揉揉太阳穴,隐隐头痛。还没来得及深想魔尊的话,沉怅雪便又在他身后唤了声:“师尊。”
钟隐月没来由地浑身一抖。
明明声音与平时别无二致,钟隐月却总觉得沉怅雪这道声音阴森森的。
他回过头,沉怅雪在他身后笑着。
他那笑容瞧着莫名讳莫如深,钟隐月头一次看他的笑如此心里没底。
钟隐月都有点磕巴了:“怎、怎么了?”
“魔尊来寻过您几次?”
“没几次……吧。”钟隐月说,“也就两三次……”
“次次都这般唤您么?”
“唤什么?”
钟隐月一时迷茫,话说完,自己又反应了过来,“喔,阿鸾。也就是从前次开始的罢了,他那人不正经,随他去吧。”
沉怅雪点点头。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了。
沉怅雪没有回答,点了会儿头后,他抿了抿嘴,又笑着转过头:“我知道了。午后还有课业,就先告辞了。”
“啊,哦。”
他有课业,钟隐月也就没有多留。
沉怅雪向他点了点头,离开了。
一转身,沉怅雪立刻垮下了笑脸。他松开了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拿到眼前,摊开手掌一看,右手的手腕已经被自己握得出了一圈青紫的痕儿,这会儿已经抖个不停。
是他刚刚站在钟隐月身后,跟他一起面对魔尊时,在背后气得暗暗用力的“杰作”。
“阿鸾”。
沉怅雪仿佛还能听到魔尊那调笑的语气。
沉怅雪心中杀意未消。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都挥不去耳边魔尊那放松极了,十分稀疏平常的唤声。
“阿鸾”。
……阿鸾。
钟隐月就让他那么叫?
沉怅雪迈过门槛,往外走去。
想着想着,他又笑了起来。
钟隐月居然,就让他……那么叫。
他二人如今这般亲近,钟隐月叫他沉怅雪时都是直呼全名,魔尊却能叫他一声阿鸾……魔尊邀他同盟这么些日子了,拖到今天,他才一口回绝了这件同盟之事……
那命锁的事也拖了这么长时间了,钟隐月是不是也根本就没打算答应他? !
沉怅雪一时怒气攻心,便一把抓住了门旁的花树。
他猛地一用力,拽下来了一根枝头和一片花叶。
枝头猛颤,花叶震落。
沉怅雪手里握着强拽下来的花枝,手中渐渐用力。
树枝在他手中惨叫,花叶在他手中被碾碎。片刻,沉怅雪松开手,烂枝败花从他手中落下。
被蹂躏折磨得萎靡不振的花叶可怜地躺落在地,被春日的微风吹得阵阵颤抖。
沉怅雪终于睁开了笑眯起来的眼睛。
他不愿锁。
那也别想跑。
第94章
两三个时辰后,钟隐月的玉镜传来了消息,是有长老使用玉镜传信了。
他拿起来一看,见是干曜长老传了消息来。
玉镜里的传信说, 干曜山的事变已经得到控制,请各大山门的长老不必再忧心。白忍冬已经被干曜长老带回了干曜别宫,后事干曜宫会自行处置, 请各位不必再多忧虑。
短短几行字,让各个长老别再操心的话却一连说了两遍, 可见他自尊心确实挺强,很不愿意被人在背后说是非。
了了一眼,钟隐月就收起了玉镜。
他回想了番。
原文里,白忍冬中了那把剑的法术后,的确就如今日一样到处乱砍,重伤同门。
也很不巧, 那日干曜长老下山去了,不在宫中。所以也没像今日这样, 立马就让事情得到了控制。
那日, 是沉怅雪听闻消息,急忙从别山的课业中脱身出来,匆匆忙忙回到了干曜山。
他回山时,白忍冬已经砍了数十人,浑身都是血, 手里的剑正嗡嗡作响, 还在持续发疯。
沉怅雪本不想伤他,可白忍冬那时已经到了化神期。若是不打不伤, 实在难以阻止。
话虽如此,但书里的沉怅雪那时还是个太心慈手软的, 一开始是没动手的,但后果是被白忍冬在胸前狠狠砍了一剑。
可除了他,那时的干曜门没任何人能阻止白忍冬。
最终,是沉怅雪咬着牙,顶着身上的伤,不得已拔剑出手,一剑捅伤了白忍冬持剑的手臂,又一剑挑飞了他手里的剑,再用法术了锁住他,才总算是阻止了他。
所以原本来说,这件事,原本也该是沉怅雪来受罪的。
他那时虽阻止了白忍冬,但自己身上也受了重伤,事后也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幸好,现在和他没关系了。这事儿如今落了幕,沉怅雪没灾没病也没伤。
想着,钟隐月又想起了系统的话。
按系统的意思,事情还是沉怅雪做的。
钟隐月仔细思量了番,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原文里的沉怅雪的确脾气很好,人又非常心善。可即使如此,那也不能重生之后还会这么受尽委屈的,这世上没任何一篇重生文是这样写的。
谁重生不是“再次醒来我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这次你们谁都别想再欺负了我”“所有人都要给我陪葬”的?
哪儿有重生还被打进小黑屋好几次的。
肯定不是他。
钟隐月坚信。
想着,他又重新拿起先前搁下的毛笔,重新开始忙活。
今日午后,温寒和苏玉萤还有陆峻这三个的课业是在玉鸾宫里,随钟隐月习书上咒法。
符修以咒为主,到了钟隐月这地步是可以不用画咒就秒速出招了,但这几个刚入金丹期的小孩在出招时,还是需要在半空中画咒。
下午的课业,便是修习这些咒文的画法。
左右是让他们照着书册上所记载的咒印描画,自行记忆,钟隐月没什么事,就坐在最前面翻着经书,有一行没一行地看着。
他有心事,脑子里还是在想上午白忍冬的事。
他是不信系统的,但是若此事与玉鸾宫无关,便是有其他人在暗中行事。
系统说的没错,这次的事若想行之,便必须要先知道会有这件事才行。
换言之,做这件事的,一定是重生的人。
此人不在玉鸾山中,很有可能是在干曜山中……不然,也不好对白忍冬下手。
钟隐月又细想了想。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让白忍冬被剑吞噬入魔的事提前,能有什么好处?
想让他身败名裂……不,白忍冬在这次入魔之后受了重创,秘境之主的法术渗了金丹,让他的身体状况糟糕了很长一段时间。
记得是花了四五个月才养好。
仙门大会就在三月后了,这个时间点上受了重创,一定会对白忍冬在仙门大会上的表现有影响。
原来如此,是怕他在仙门大会上坏事。
而且,到时候他会相对虚弱些,若想下死手,也容易许多。
钟隐月明白了一切。
他又想起,系统先前也早就说过,另一位重生者很有可能是反派那边的高层人物。
再照魔尊早些时候来时说过的话来推断——他说,妖后和鬼王其实没多大关系,鬼王是没有帮她的。
那也就是说,秘境之中的事,妖后并没和鬼王串通,也不是听谁的命令来行动的。
秘境之中的行动,是她自己的主意。
那秘境之主伤的人,是干曜门。
但那条路上,还有白忍冬。
钟隐月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妖后该不会,根本就没打算袭击干曜门吧。
钟隐月把书放下了些,抬起眼睛,瞥向一侧的窗外。
窗外鸟语花香,春风习习。
钟隐月心中却有了令自己脊背发凉的猜测。
或许,妖后是想让秘境之主袭击白忍冬。只是秘境之主不识白忍冬,妖后也没想到白忍冬会跑到别家的路上,所以她为秘境之主下的命令,是诛杀那一条洞路上的所有人。
干曜宫是命不好,所以成了这次的陪葬。
那如此一来,如果妖后是一早就想杀白忍冬……
她便是知道的。
她知道白忍冬日后会是威胁,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不然,她没有这么早就对白忍冬下手的理由。白忍冬在这次秘境之中可还是个刚修道的愣头青。比起他,去杀门中长老才更划算。
但秘境之主这次可没有袭击长老,它连袭击干曜长老的意思都没有。
秘境之主鼻子灵敏,靠气味儿就能分辨谁都在哪儿。
若是妖后要秘境之主去杀干曜长老,那秘境之主也是断然不会去干曜宫那条路上的,他会来找钟隐月这条路。
所以,妖后是冲着白忍冬去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她一定知道,她知道放白忍冬活着,她以后的路便会威胁重重。
她就是那个重生者。
钟隐月心中发寒,他藏于宽袖之下的手猛地握紧成拳了。
脸上冷汗划过,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
那如果这次白忍冬入魔的事也是妖后做的,她又是怎么做的?
做这事儿,可是必须得进天决门,上干曜山才能做。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能进干曜山?
不可能吧,虽然耿明机是个杀千刀的,但好歹是个长老。山中结界严密,一个老鼠进去耿明机都能知道,妖后这么大一只狐狸进去,他就是那时睡死了,都能被巨大的法力波动吓醒过来。
是另一位重生者做的吧。
那他应该就在天决门中,所以进入干曜山时耿明机不得而知。或者说,是在造访干曜山时,趁机对白忍冬的剑做了手脚,才没引起耿明机的怀疑……
如果是天决门中的人做了这些,那他就也是帮着反派在害白忍冬……
门中出反贼了?
“玉鸾!!”
正想着,门外突然遥遥传来一声暴吼。
钟隐月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午后正是犯困的时候,苏玉萤都在对着手底下的鬼画符捣蒜似的点头了。门外这一声暴喝响起,她吓得一个激灵:“怎么了!?”
其余两人也吓得不轻,纷纷扭着脑袋望向宫门外。
“玉鸾!钟隐月!!”
“给我滚出来!!”
第二声明显近了许多。
钟隐月一听,是耿明机。
钟隐月一时莫名其妙。
干曜山宫今天刚出了大事,耿明机理应忙都忙不过来了,这会儿跑到玉鸾山来干什么?
听着还动了这么大的火气。
他钟隐月又哪儿惹着他了?
钟隐月心中奇怪,又转念一想,就耿明机那个烂脾气破脑子,没事找事儿都有可能。
不论如何,来都来了……
人都跑门口来了,钟隐月也不能晾着不管。他只能放下手中书,站起身来。
他淡定地抻抻身上的白衣外袍,都没来得及抬脚往外走两步,外头的喊声就变成了骂声。
“你这道貌岸然,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长了张仙人皮囊,竟做出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儿!”
“你长得仁慈心善的,还修着仙道,谁想得到你背地里竟是个杀人不留痕的妖魔!还真是你们玉鸾宫祖上烧高香,你竟如今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假仙宫里修仙,竟然如今都没堕魔!?”
“真是老天不开眼!!”
钟隐月听得想笑,这话不全都是在骂他自己吗。
他转头对弟子们说:“都坐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干曜长老在外头歇斯底里,几个弟子本就不敢多动。
钟隐月这样说,他们便一同捣蒜似的忙点头。
钟隐月往外走去。
正巧,他刚走到宫门前,干曜长老就顶着一张脸红脖子粗,好像要把一双眼睛都活瞪出来的脸进来了。
见到面目平静抱着双臂悠哉悠哉往外走,全然不慌不忙的钟隐月,耿明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甩袖子,勃然大怒:“你还有脸在这儿站着!?”
钟隐月笑出了声,两手一摊:“师兄,你说话真有意思,这是玉鸾宫啊,我不在这儿站着去哪儿站着?干曜宫吗?”
“你还有脸说干曜宫!”耿明机喊,“你作为门中师弟,作为门中长老,把顶上师兄的山宫炸了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我本都不想多问责你了!可没想到,你这次竟然,竟然……你欺人太甚!”
“我欺你什么了?”
“你还有脸问!?”耿明机回手一抬,指向干曜宫的方向,气得说话都抖了,“白忍冬……白忍冬,那可是你门下弟子!!”
“而你!你却不顾师徒情义,明知那剑里有秘境之主的法术,却隐瞒不报!”
“你怕不是早就知道那剑会反噬,也早就想把他交给干曜门……才隐瞒不报,将剑交给了他吧!”耿明机声音低了几分,“你这用心险恶的小人!”
他话说到这儿,钟隐月才终于知道他是干嘛来的了。
白忍冬被剑反噬入魔,砍伤无数同门,耿明机觉得是钟隐月干的。
钟隐月笑出声来,又觉得这会儿笑实在不好,抹了抹脸,把笑压了回去。
他说:“师兄,你被气得脑子不好使了吧?我若早有把他让给你,顺便害你的心思,旁的有多少更好用的法子呢?何必非要用这我自己心里都没底的法子?”
耿明机一哽。
钟隐月说得没错。
诛生剑是万年秘境里的仙剑,剑中的反噬法术更是秘境之主所设。
万年秘境的秘境之主,大乘期的长老也很难战胜,更别提他所下的法术。若用这把剑行“凶”,不可控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钟隐月都能召天雷了,还是个比剑修更精通法术的符修。旁的更好用的,也能达到如今这效果的法子,他手上只会多不会少。
耿明机嘴唇哆嗦两下,又怒道:“你少来这套!不论如何,那白忍冬都是你门下的,他这把剑,是你看着他拿来的!”
说着,耿明机往前来了两步。
他凑近钟隐月,死盯着他的眼睛。两人距离立即变得极近,目光交集间,针锋对麦芒。
耿明机眯起眼睛,低声道:“你这样的修为,我不信你看不出那剑里有法术。”
“那还真不好意思。”钟隐月笑着歪歪脑袋,“一把万年的仙剑,不去刻意摸一摸,查探一番,我确实会不知道。”
“他的确不会知道。”
后面又传来声音。
耿明机后退半步,转过头。
灵泽长老走上台阶来,站到了宫门前。
她平静看向耿明机。
“万年仙剑中的剑气本就极其强烈,自身便带着惊天的灵力灵气。若不心有怀疑,刻意去查探一番,根本无法察觉其中有反噬之法。”她说,“请师兄不要因为今日之事过于恶劣,便将气撒到师弟身上。”
耿明机一时无言。
他气得表情发抖,又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他这样就对了。
钟隐月在一旁瞧着他,心里就明白。
白忍冬如今那样是无法全力参加大会了,玉鸾宫里又有沉怅雪。这次仙门大会出战,沉怅雪顶的便不是他耿明机那干曜宫的名头,是钟隐月这边玉鸾宫的名头。
白忍冬如今的状况,是打不过沉怅雪的。
多少是耿明机亲自教出来的剑修,沉怅雪如今什么水准,耿明机自是清楚。
白忍冬赢不了,干曜山便不能在仙门大会上帮耿明机重夺门内地位。
虽说大会最后也有长老之间的比武,但耿明机如今没了剑,没了炉鼎,怕是修为也被罪业吃了不少。
钟隐月如今又是大乘……
钟隐月看向他的目光都忍不住同情了许多。
干曜山真是前途渺茫。
“师兄也是一时心急,我理解。”钟隐月一脸同情地拍拍他,“别担心,白忍冬天赋异禀。我虽不知如今他情况如何,但想必只要养个数月,应当就能痊愈了。”
耿明机气得一把推开他:“滚!”
钟隐月从来没被人骂“滚”骂得这么心情愉悦过。
他笑了笑,又关怀道:“师兄门中弟子伤势如何?都伤了几人?可都还好?若是门中灵药不够,师弟这边还有许多存货,您可都拿着走。”
“你够了没有!?”耿明机又开始咆哮,“你到底要说多少风凉话才算够,那是你门中弟子!”
“曾经。”钟隐月补充,“现在是你的。”
“你少来!”耿明机骂道,“还说我呢,沉怅雪到你门下已有数月了!可如今都不见你前去禀报掌门命锁之事,怕不是如今还没上呢吧!”
“门下放着一只妖物横行霸道,你如中了妖术一般满眼宠爱!玉鸾,就算今日白忍冬之事与你无关,我作为师兄,也必须好生规整规整你了!”
“把沉怅雪叫来!”耿明机说,“我一会儿也去将掌门请来!今日,就在此处,你必须为他戴上命锁!”
钟隐月神色一变。 -
宫舍之中,沉怅雪静静跪坐在地上,手拿一方帕子,细细擦拭着手中的剑。
他神色冷静,面无波澜,心中却十分不宁。
他向来如此,一向能把心中所想的事藏得极深,可又极爱想得很深。
他脑海中仍是午前来寻钟隐月的魔尊。
他暗暗咬紧了牙根,手中不自禁用力几分。
心中泛起很大波澜,他却不示与人。哪怕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愿表露半分。
他又想起钟隐月回绝魔尊的话。
他想,钟隐月对命锁之事定然也是这样想的。他根本没有打算答应他,所以便一直拖着。
钟隐月不会锁他。
钟隐月还是那样想的。他无所谓沉怅雪想不想什么自由,他从来就没打算锁过他。
他根本就没打算答应他,根本就没打算答应他……钟隐月骗他。
骗子。
那他与别的弟子有什么分别……身上没有多的东西也没有少的东西,钟隐月宠爱他却也直呼他的全名,他或许也没什么特别的……
钟隐月确实爱他,可这爱没有期限。
或许他随时都会变心,这天底下会变心的人多的是。
他真变心了又该如何?
他如今都已经默许魔尊那般唤他。日后,这仙修界的事那般凶险,万一生出了感情……若是到了那天,他又心中有了魔尊,现在给他的这些情爱自然又都能给魔尊……
他会被丢下吗?
这世上丢下灵修的负心人那般多……
……
沉怅雪心中的不甘开始翻涌。随之一起在心中翻腾起来的,还有另一个他明知不可,但又不停膨胀变大着的想法。
他不愿锁……
沉怅雪心中越发不安,擦剑的手都开始发抖。他想,钟隐月既然不愿锁,那是否就是想留后路,想方便自己随时能放手。
他想放手……
他怎么能放手,他不能放手。
他若不愿锁,那就……
那就……
不该有的想法在心中越发膨大,逐渐一发不可收拾。沉怅雪再也无法控制,便由着这心思彻底占据心中。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钟隐月与魔尊说话的模样,又浮现起他与其他弟子说话的神色。他想起钟隐月伏案忙碌的表情,又想起他饮茶时滚动的喉结。
钟隐月该有一些只对着沉怅雪才能露的模样。
他若没有,那便逼着他……
沉怅雪神色渐沉。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手中的剑忽然起了灵光,在他手中嗡嗡作响。
突然指尖一痛,沉怅雪这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
他低头一看,是剑刃不小心划到了手。指尖上被划出鲜血,殷红得刺眼。
沉怅雪面无表情地低头望了会儿,将血抹到帕子上,又用帕子抹去剑刃上沾染到的指尖血。
饮了剑主之血,听悲剑再次不安震动,发出阵阵剑鸣声来。
沉怅雪摸了两下剑身,刚安抚好他,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沉怅雪收剑入鞘,起身去开门。
门开来,温寒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师兄!”看见他,温寒着急起来,“师兄,你快去山宫吧,干曜长老来逼师尊给你上锁了!”
沉怅雪一愣:“啊?”
第95章
得到消息,沉怅雪匆匆忙忙赶到玉鸾宫。
钟隐月坐在宫里,捏着把折扇在腕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抱着双臂,神色难看。
他跟前两侧,上玄掌门和耿明机各坐一侧。灵泽长老和广寒长老也都来了,也都在两侧就坐着。
沉怅雪数了数,发现门中知道他是什么的人,基本上都聚在了此处。
他负着双手,走入其中,朝着座上众人作了一揖。
他低身下去, 耿明机眯起眼,不屑一顾地睨向一旁:“人来了。”
他是看向钟隐月说的这句话。
钟隐月知道他什么意思。
沉怅雪抬起身来,往他那处一看,就见钟隐月脸色更不好了。
钟隐月自知自己脸色不会好看。
他望着无辜地看过来的沉怅雪,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
他皱起眉。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钟隐月在犹豫。
不过他并非是犹豫着是否要锁沉怅雪,而是在犹豫该怎么把这群人赶出去——他从来不打算锁沉怅雪。
即使他自己都要求过来,钟隐月也不打算锁。
他的细心思,旁人看不出来。
耿明机只见他犹豫,便笑了声:“你还犹豫什么?为灵修上锁,是整个仙修界的规矩!你不过是闭了个关回来,修为高深了,便要替天决门与整个修界作对不成?钟隐月,你还只是个长老,别太蹬鼻子上脸!”
“我可并没有蹬鼻子上脸,更没说过什么要替天决门与整个修界作对。”钟隐月说,“不过是没替个弟子上锁,师兄便如此大张旗鼓,还这么夸张地说着什么我蹬鼻子上脸。师兄这么紧张他的命锁之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妖王呢,一日不锁便能将师兄吓成这样。”
耿明机脸一抽,啪地猛一拍手边桌子。
他这一下,在场的人便都望了过去。
耿明机的双眼跟只毒蛇一般怨毒。他死盯着钟隐月,缓缓收回了拍桌子的手。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说,“你的意思便是,不锁才是正确,我这等替你紧张替你忧心,反倒成了不是了?”
“我可没说这话。”钟隐月说,“只是,他是师兄教出来的,人多乖巧,师兄不知道?是否需要命锁约束,师兄也不知道?师兄是觉得,自己把他教得无法无天,才必须得上锁?”
他这话塞得耿明机一哽。
“与那无关!”耿明机道,“与他是否乖巧懂事毫无关系,灵修要上锁,这是规矩!”
“规矩里是否还说了,不要自家出点什么事,就跟个老疯子一样跑到别人家来指着别人家的山宫叫骂?”
“你!”
耿明机又气得吹胡子瞪眼了,沉怅雪看得有些想笑。
耿明机一瞪过来,钟隐月就别开目光,看向别处,还展开折扇给自己扇起了风,看都不看他一眼。
耿明机简直要活气晕过去了——沉怅雪觉得他大抵是找到这世上最克他的克星了。
钟隐月如今高他一头,耿明机又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可钟隐月骂起人来那真是一个脏字都不带,还总是在拿耿明机自己挖的坑来骂他,耿明机辩驳都辩不过来。
如今是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沉怅雪是真担心他会不会某日被气得郁结而死。
“好了。”
掌门出了声,他拿手敲了敲桌子台面。
掌门出面,长老们都得给个面子,钟隐月回头看过去。
“都别再说了。”掌门说,“忘了我怎么同你们说的了不成,好歹师兄弟一场,此后别再伤了和气。”
话是这么说——
钟隐月瞄了耿明机一眼,对上了对方气愤非常的一双眼睛。
一跟他对上目光,耿明机就跟看见了个什么似的,立即两眼一瞪,别开目光,厌恶之意溢于言表。
钟隐月无可奈何,不过也无所谓,他本来也不想和耿明机和和气气的。
“玉鸾,”掌门又唤他,“不论如何,干曜说得不错。都已过了两月了,你为何还未上锁?”
“门中事务繁忙。”钟隐月答。
“再忙,也有闲下来的时候。”掌门说,“眼下便是这时候。你一拖再拖,总归是要按着规矩来的,现下便上了吧。”
掌门也要逼他。
钟隐月脸色渐沉。干曜今日摇了这么多人来,就是想“逼宫”。
他又看了眼干曜,对方的脸色得意了起来,脸上的笑都刺眼了起来。
“这么一件小事,你也不要总是让人操心。”掌门又说,“玉鸾,你已是天决门内修为最为高深之人了,懂事些。”
又成他不懂事了。
钟隐月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时——
“师尊。”
沉怅雪忽然也出了声。
钟隐月心中一紧,看向他。
瞧见他那双又泛起求他垂怜之意的可怜双眼,钟隐月立马就知道这兔子想干嘛了。
他吓得头皮一紧,赶紧朝他挤眉弄眼两下,示意他赶紧把嘴闭上——沉怅雪要是保持沉默,钟隐月还有法子能把宫里这些人赶出去!
他若开口说了那些话,那今日可就真的是被拉上断头台,头都回不了了!
沉怅雪很显然是看到了他的挤眉弄眼。
他弯弯眼睛向他一笑,低眸下去,扑通跪到地上,一伏身子,脑袋磕到了地上。
听到那一声叩头声响,钟隐月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他扶住额头,感到深深的无力。
沉怅雪伏在地上,向他请愿:“有师尊疼爱,已是三生有幸。弟子不愿再看到师尊左右为难,请师尊上锁。”
他如此这般,旁的几人全都愣住了。
这是第一个给人跪下,求人上锁的灵修。
灵泽愣了片刻,才想起什么,抬起眼睛看向耿明机。
果不其然,耿明机的脸色突然更难看了。
灵泽默默拿起茶盏,喝了口茶-
午后阳光正好,春日暖阳烘得地面暖融融的。
事情办完,长老们接二连三地离开了玉鸾宫。
人走茶凉后,安静下来的玉鸾宫中,钟隐月一把拉住了沉怅雪。
“起来,”他说,“起来,我给你解了。”
沉怅雪还正跪在地上,等着他回来问罪。
钟隐月不同意,他就这样跟着跪下,和那些长老们一起“逼宫”,自然是有罪的。
钟隐月拉了他,沉怅雪就抬起头来笑笑:“师尊不怪我?”
“怪你什么,你起来。”钟隐月说,“快起来,我给你解了。”
他说的是命锁。
方才,在所有人的逼迫下,钟隐月不得已,只能给他上了锁。
这会儿人都走了,钟隐月就要给他解了。
他目光坚定,瞧着是打定主意不要给沉怅雪上锁。就算是被人逼着上了,等那些人背过身去,钟隐月就要给他解开。
沉怅雪却歪歪脑袋,一脸不解:“为何要解?”
“自然是要解的!”钟隐月有些急了,“那命锁对灵修来说,难道是什么好东西不成?你又为何要跪下来让我上锁,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上嘴出了宫去!听话,我帮你解了,你以后不用多事,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可是我本就是想要师尊上锁的呀。”沉怅雪说,“我从前也说了,我不要自由,我要被生生世世锁在师尊身边……”
他越说声音越低,逐渐压抑的像是真被谁锁住了脖颈似的。
钟隐月说不出话来。他哑口无言半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说过这些,我都知道。”
“你有这要求,我也想了很多。可我想来想去,到头来,我就是不想锁你。我当然不是不愿意听你的话,只是我觉得……你不该被这东西绑着的。”
“就算不锁你,你也能此生平安无事地待在我身边,我答应你。”钟隐月说,“可是你一定是要自由的,我想看你自由。沉怅雪,你这一生因为这个东西受了多大屈辱,你自己不比我明白吗?这东西怎么能还回到你身边?”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可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与你是平等的。用不着它,不会离开的你的也永远都不会离开你。那些会离开的,别说命锁,就是拿天道来绑都是没用的,好吗?”
“我不会走的,这东西也不该留在你身上。你起来,我帮你解开,行不行?”
钟隐月好声好气细声细语,沉怅雪脸上的笑却没什么变化。
他眼中有什么东西慢慢沉了下去。怕钟隐月看到,他又立刻眯起眼来。
“好吧。”沉怅雪松了口,又笑眯眯着说,“师尊,我有些渴了,能劳师尊为我沏杯茶么?”
他往常说这话都是睁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说的。
可眼下他松了口,同意解了命锁,钟隐月松了口气,也没顾上那么多,高高兴兴地应声说好,回身就去案前给他沏茶去了。
他毫无防备地拿出茶杯来,沏好茶,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刚把茶壶放回原位,钟隐月突然感觉手腕一凉。
有一个什么东西扣在了他手腕上,手背上也突然一热,像是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钟隐月一懵。
他抬起手,一看自己的手腕上,竟然多出了一圈锁扣。
而他手背上,也多出了一只手。
手背雪白,青色血管犹如隐于雪下的条条青蛇。这手与他十指相扣,更有如锁链似的将他扣紧起来,钟隐月被握得一痛,手掌骨仿佛被生握裂开一般。
钟隐月痛得一龇牙,突然,另一边的肩膀被另一只手一按。
重量从身后猛地压过来,沉怅雪附到他耳边,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师尊,”他轻声说,“师尊若不锁我,我可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第96章
沉怅雪忽然这么一说,钟隐月甫一听,还没反应过来。
沉怅雪就这样压在他身上,钟隐月大脑一片空白。呆呆望了半晌手上的锁扣,他这宕机的大脑才终于清醒了一些。
他想起来了,这是锁仙咒。
这东西和命锁有些许不同。一旦被上了此咒,便是双方都平等地上了这一把锁。
但, 锁仙咒并不会有一方必须对另一方言听计从之事。
不过,它是有另一种用法的。
此物会在法咒缔结的双方身上留下印记,双方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彼此所在。
且若用了此法,这两人此后便不能相离开千米。
若离, 那附于身上的纹印便会起效,以对方的灵根在那处纹印落伤不断。
伤害会一直持续延绵,不会消失,除非起咒者在遥遥远方撤去咒法。
并且, 锁仙咒的全名是为锁仙长情咒。
换言之,一旦上了此咒,被锁之人心向着谁,是否变了心,起咒者也能明白。
这东西太逆天了,比命锁还像圈狗玩。
钟隐月呆呆望着手上这一环锁扣,愣了半晌,才终于明白这会儿是发生了什么。
沉怅雪把他给锁了!
用这个锁仙咒! ?
钟隐月立即震惊无比,浑身一个哆嗦,吓得想赶紧抽身出来。
他身子往旁边一拧。
可他肩膀遭人扣着,这么一拧,根本没能挣脱。反倒是被沉怅雪发觉了他想逃离,于是他感到扣在肩膀上的那只手又一用力,将他更死死地摁在了怀里。
他听到沉怅雪在他耳边轻笑。
“师尊想去哪儿?”
沉怅雪在他耳边说,呼出的气息打在他耳畔上,钟隐月一个激灵。
突然被上了把锁,钟隐月吓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嘴巴哆嗦半天,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他支支吾吾半晌,出了一脑门子冷汗。干笑了几下后,战战兢兢道:“没……”
“骗人。”
沉怅雪握住他的臂膀,张嘴轻咬住他耳垂。右耳忽然被一股湿热包围,钟隐月又吓得一个激灵。
“师尊方才,分明是想跑。”
沉怅雪含糊地说着,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
钟隐月喉咙里挤出一声呃来。
他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嘴。
沉怅雪又在他耳边笑起来。
“师尊果真是想跑,”他说,“我分明说了不要自由,更不要什么平等,师尊却仍不愿锁上我……师尊是否就是想留条后路,以后方便放跑我,丢了我?”
“我没有……”钟隐月又羞又恼,“我怎么可能扔了你?你别锁上这个,把它松了,好不好?”
“那可不行,师尊跑了怎么办?我可只有您了。”
“你不锁我也不跑……”
“谁能保证呢?”沉怅雪说,“师尊嘴上说最喜欢我,可唤我的时候却只唤全名。魔尊没安什么好心思,是仙修界出了名的疯子,还与师尊动过手,伤过师尊,师尊却允他那般亲密地叫着阿鸾……”
话说到这儿,钟隐月终于明白过来点儿了。
这兔子吃醋了!
他居然吃他钟隐月的醋了!
钟隐月被他抓着摁着,两手也被嵌着,根本动弹不了,心中却控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他笑了声,侧了侧头:“你不高兴了?”
“自然是不高兴的。”沉怅雪见他还笑,轻轻一拧眉,“师尊怎么还笑呢?”
“你因为我允许别人亲近就不高兴,我当然开心了。”钟隐月脸色通红发烫,却歪着脑袋笑着,“他叫的阿鸾,是玉鸾。这世上的玉鸾又不止我一人,别伤心。”
沉怅雪皱眉更深:“可终究是冲着您叫的。”
“他……呃!”
钟隐月正要再说,沉怅雪却不愿再听。
他往前一压,再次把钟隐月压到书案上。
案上茶杯茶壶噼里啪啦散落一片。沉怅雪压在他身上,嵌着他胳膊的手隔着白衣细细抚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下,再次与他这只手十指相扣。
沉怅雪低着身子,又在他耳边吹气。
“我不要再听师尊的话了。”他说,“师尊这张嘴,能说会道,花言巧语……说着最喜欢我,又允了别人唤得比我更亲近……”
“师尊也欺负我。师尊欺负我身份低微,无法与师尊平起平坐,欺负我只能日日唤着师尊……”
“师尊不愿锁我,我便将师尊锁上。”沉怅雪声音渐低下来,“我不要什么自由,我就要师尊永生永世都得留在我身边,我就要师尊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要把师尊锁起来,这一生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就算旁人都叫您阿鸾,可师尊身上却留着我的锁。师尊没法跟任何人跑,师尊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都会……”
“……找到您。”
沉怅雪又笑起来,似是把自己说得开心了。
“师尊跑不掉了,”他亲亲钟隐月的耳垂,“师尊这辈子都跑不掉了。师尊若变心,我便把您带回来,亲自锁起来,锁在个小屋子里……我日日夜夜守着您。师尊此生此世,都不会走了。”
钟隐月听得浑身骨头都麻了。
沉怅雪对他的这情爱太畸形了,简直是病娇。可钟隐月却听得心中狂动。
他试想了番沉怅雪方才所说的这番话,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他竟然抑制不住地欢喜起来,半点儿害怕都没有。
他曾经是不喜欢病娇的,他是纯爱党。
可这些话从沉怅雪嘴里蹦出来,钟隐月又觉得……也不是不行。
他硬着头皮咽了口口水,微微动了动身子。
可这微微的一动都引起了对方强烈的不满。沉怅雪立刻又多用了几分力气,将他压得更死。
身上的重量一下子多了许多,钟隐月只感背上一沉,胸口一闷,窒息之意险些将他淹了。
他“呃”了声。
“别动,师尊。”沉怅雪说,“我自知我所做之事实在大逆不道。师尊若想怪我骂我,便骂吧。我只是……太想要您了。”
“师尊,我本身便不是什么干干净净的人……师尊也早就知道了。可我眼下做了这种事,师尊也还愿意喜欢我吗?”
钟隐月听得心里又无奈又心疼。
沉怅雪他真的很爱多想又爱纠结。都做了这些事了,心里也有了决心,他知道钟隐月会怪他骂他不同意,说不定还会大吵一架就此决裂,可即使如此也想把他锁在身边。
但他又不敢听到钟隐月真的说厌恶他。
钟隐月正欲开口,一转头,忽然看到沉怅雪抓着自己的手的手腕上有一伤口。
瞧见的那一刻,他立刻脑子一白,嘴里要说的话皆散了。
钟隐月怔怔地望着那伤口。
伤口不大,不过就是一道口子。
可那口子形状怪异,尾处列成了弯曲的两道,又伤得极其对称。
钟隐月记得这个伤口。
原文里,白忍冬从入魔里悠悠转醒后,就看到自己手上有这样一道伤口——上玄掌门说,这是诛生剑中的秘境之主的法术从剑中出来时,会为召出者留下的伤。
这是秘境之主的纹印。
钟隐月怔怔地望着伤口。
沉怅雪手上有这个。
谁召出剑中法术,谁手上才会有这个……所以,是沉怅雪对那把诛生剑动了手。
这次也是他加害了白忍冬。
……他怎么会去召出法术?
他怎么会知道有这件事?
他为什么会……
……
一瞬间,钟隐月明白了。
“沉怅雪。”
钟隐月出了声,“你是重生回来的吗?”
沉怅雪一怔。
他瞳孔猛地一缩,一瞬间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一股说不上来的莫大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沉怅雪缓缓起了身来,松开了钟隐月。
钟隐月爬起来了一些,回过头。
沉怅雪正无所适从地望着他。他慌张无措,两手绞着衣角,再没有方才的自若。
他这次看过来的眼睛里几乎有着乞求,于是钟隐月更确信了。
钟隐月难以置信:“你……真是重生的?”
沉怅雪控制不住地抖起来,害怕得低下眼睛,都不敢去看他了。
“别骗我。”钟隐月说,“你要锁我,我也心甘情愿,但你不能骗我。”
“……”
沉怅雪缩起肩膀来,两手又用力地绞在一起。他紧咬着牙关,不愿松口,也不愿动弹。
钟隐月叹了口气,终于改口唤他:“阿雪。”
沉怅雪猛地一抖。
“听话,我不会跟你生气。”钟隐月说,“好阿雪,你把实话告诉我,算我求你了。”
沉怅雪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了下去。
沉默半晌,他终于点了头。
钟隐月心头一松,忽然没来由地释然了,心上的迷雾也立即消散下去了一大半。
他松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回身往他跟前挪了几步过去,伸手拉住他,把他抱到了怀里。
他抱着沉怅雪,在他后背上拍了几下。
沉怅雪在他怀中沉默很久,再开口时,声音哑得断断续续。
“师尊不怪吗。”
“不怪,”钟隐月说,“你把我锁了吧。”
沉怅雪沉默,但钟隐月感到他突然在自己怀里僵了一下,他知道沉怅雪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反正我从来不打算松开你。”钟隐月道,“你若不安,锁上也好。若是经了一切回来的,若是死过了一回,你必定比我想得更易不安。是我不好,从来都没注意到。”
沉怅雪摇了摇头。
他没有回答,没有说什么,也抱紧了钟隐月,把脑袋埋在了他肩头上。
第97章
钟隐月翻开自己的手腕内侧,就见内侧皮肤上已有了一道纹印。
纹印似锁,又如蛇似的蜿蜒着,在他手腕内侧留着浅浅一道血色。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锁印在内侧,想来旁人是根本没法发现的。
夜深了,此刻他坐在自己的卧房内的床榻上。床头上灯烛摇曳,悠悠照映着这道令人无法察觉的锁印。
以此为证,沉怅雪为他上了锁, 从此二人有了一道旁人看不见的锁链,再也无法相隔太远。
钟隐月把手放下。腰上突然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又有重量压了上来。
他低下头,果然是沉怅雪又抓着他的衣物,趴着身子,往他跟前爬了过来。
他搂住钟隐月的腰,往他腿上一趴,脑袋往他身上一贴。
他就真跟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似的。一声也不吭,就只是紧抱着他,黏着他。
钟隐月摸摸他的脑袋。
沉怅雪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腿上,随他呼噜自己的脑袋。
安静了很久,沉怅雪才轻声询问:“师尊,当真不怪吗?”
“自然不怪你。”钟隐月摸着他的头发,“我永远不会怪你什么的。如今一想,从前也是有许多蛛丝马迹的,只是你不说,我便也从来没想过。”
“说起来, 之前我那法器还同我说是你呢,我却死活都没信。”
沉怅雪抬起头:“师尊为何不信?”
“说不清,我就总觉得,怎么会是你呢。”钟隐月说,“没办法,我这人就这样。许多事你若不跟我提,我便不信。其实之前我隐隐约约也有点感觉,但是就只是感觉,从来没往深了去怀疑。”
“我这人可就是这样,你若是想骗我,那可太容易了。”
沉怅雪又往他身上拱了拱。
他把脸埋在钟隐月身上,声音闷闷的:“以后再不会瞒您什么了。”
钟隐月轻笑了笑。
他将沉怅雪一缕头发捏在指间,又怅然地叹了声:“只是,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从来不提?究竟是怕我什么?是觉得此事重大……而我实在不堪托付?”
此话一出,沉怅雪惊得立刻腾地从他身上窜起来。
他一脸惊慌:“怎么会!师尊别瞎想!”
钟隐月朝他歪歪脑袋:“那为何不同我说?”
钟隐月望着他的眼睛。
沉怅雪有些无措。钟隐月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谴责和不满,也没有任何猜忌与怀疑。那里面只有无可奈何——对他这么不听话的无可奈何,以及一些自责。
钟隐月甚至是朝他笑着的。
沉怅雪忽然有些发懵,他没想到钟隐月会全然不怪他,连那一点儿不满都没有。
钟隐月甚至是会自责的,他会觉得是他自己做的还不够,所以沉怅雪才会觉得他不堪托付。
沉怅雪低下眼睛,天大的愧疚这会儿将他彻底淹没了。
他往后一坐,规规矩矩地在钟隐月的床榻上跪好。他低着头,两手绞在一起,沉默很久后,终于说:“我并非是……想瞒着,只是总不知该如何说起。”
“虽说师尊喜欢我,可说到底这话本里的,写的都尽是前世之事。我每每想到您看过的,喜欢的,是前世那不谙世事的我,便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并非是师尊不堪托付,是我如今……早已不是旧人。虽说师尊不在意,可我自己……过不去这道坎儿。”
“我如今,又想杀这个又想杀那个。过去在外不染血尘,如今是什么时候堕魔都不奇怪。我每每一想到,我把自己活成这样,早已和师尊喜欢的毫无关系,就……”
他说不下去,抿了抿嘴,又抬起眼睛来悄悄看钟隐月,“师尊别自责,是我骗了师尊,是我有错。”
“你有什么错。”
钟隐月往他那边挪了挪,拉着他的衣袖,把他拉过来,又抱到怀里来,“那么多糟烂事,都尽是些伤心事,你说不出来也不奇怪。”
沉怅雪在他怀里闭上眼,伸手也搂住他。
他又听到钟隐月在他耳边叹息了声。
“也怪不得你最开始那会儿那么愿意信我了。”钟隐月嘟囔,“照理来讲,就该一点儿都不相信的……没关系了,这次有我。”
沉怅雪在他怀里点点头,没吭一声。
“还疼吗?”
钟隐月忽然问他。
沉怅雪茫然了瞬,才明白过来,钟隐月是问他那被剥皮献祭之痛。
“疼呀。”沉怅雪低声说,“一直都疼着呢……有时午夜梦回,还觉得心口上插着一把剑呢。”
“真的很疼的,师尊,皮从身上一寸一寸被剥下去,骨头被一根一根折断……怎么不疼呢。那即使是如今再活一次,也一丁点儿都忘不掉的。”
“我有时候摊开手,都十分恍惚,这层皮居然还连在我身上。”沉怅雪说,“如今师尊在我身边,我才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疼。”
钟隐月心疼极了,把他抱紧了几分。
沉怅雪浑身被抱得一紧,忽的在他怀里笑了起来,笑声发哑。
像是病入膏肓死到临头的人突然得见一缕生机,于是早已无力回天的败花无奈自讽已无福消受这缕阳光。
钟隐月越发心疼,把他紧紧扣在怀里不放手。他忽然发觉沉怅雪是真的很瘦,这样用力一抱,身上的骨头硌得他很疼。
“不怕了,”钟隐月说,“这次有我在,那事儿不会再发生了。”
“这次让别人来尝尝,被献祭什么滋味儿。”
他的话说得咬牙切齿,沉怅雪听出了恨。
钟隐月会跟他一起恨。
钟隐月是会跟着他一起恨的。
沉怅雪忽然想,随之又忽的如释重负了许多。
“还有,你这人也是,”钟隐月抱着他说,“以后别再管我您来您去的了。没外人在,师尊也别叫了。”
“哎?”
沉怅雪被他抱着,脑袋还搁在他肩头上。他侧了侧脑袋,有些讶异,“怎么突然这样说?”
“本来就是啊,你本就不高兴别人能唤我阿鸾,自己都给我上锁了,还在这儿叫师尊。”钟隐月说,“你这人,就是越委屈越规矩,本就活得不痛快,还总给自己找气受。”
沉怅雪无言以对。
他歪歪脑袋,贴了贴钟隐月,询问:“那师尊想我如何叫?”
“直呼名讳呀。”钟隐月说,“寻常道侣如何互唤,也要师尊教你呀?”
沉怅雪红了红脸。
他缩缩身子,有些不自在:“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我如今是道侣。”
说着,钟隐月松开了他。
他握着沉怅雪肩膀,跟他两两相视着,眼睛里又亮晶晶地闪着光,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叫。
“想叫什么就叫什么,”钟隐月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又高高兴兴的,想赶紧催他做坏事似的说,“别管那些破规矩,让他们见鬼去。在我这儿,你不用有规矩,想叫就叫呀。”
沉怅雪耳尖红了。他嘴巴一抿,被催得欲言又止好几次,嘴巴张了又合。
渐渐地,他脸上红透了。攒了半天勇气,他终于声音颤抖地叫出一声:“阿……阿月。”
“哎!”
钟隐月高兴得一嗓子嗷了出来,他兴奋得像自己养了多年的哑巴小孩突然开口说话了,猛地一拍掌,哈哈大笑起来,捧着沉怅雪的脸就把他一把拉过来,在他脸上啾啾啾了好几口。
他亲得狂风骤雨一般,沉怅雪吓了一跳。
沉怅雪脸更红了,他抓住钟隐月的手腕,惊得慌乱大叫:“师尊!”
他抓住了,却没舍得用力,也没用力甩开,就只是抓着。
钟隐月听了他叫的这一声,又有些恼了:“叫错啦!”
“……”
沉怅雪无奈,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改口,“阿月……”
“哎!”
钟隐月又高兴了,又抱着他香了好几口。
沉怅雪被亲得脸红得像要爆炸。他羞极了,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钟隐月明明自己也笑着,可见他笑,也还问:“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沉怅雪说,“只是觉得,魔尊若要叫阿鸾,叫去便是了,我可是能直呼师尊名讳。”
太好哄了。
钟隐月想着,也跟着笑了几声。
“别跟他一般见识。”钟隐月说,“你才是我最喜欢的。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沉怅雪心中一动。
他看着钟隐月的眼睛,钟隐月也看着他。钟隐月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看见那其中倒映着他自己。
钟隐月的双手按到他的两只耳朵上,揉搓了阵他的耳尖,又笑起来。
鬼使神差地,沉怅雪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搂住他的腰。
他欺身上去,将人按到床上,吻了下去。
屋中灯烛摇曳,被他按下去的钟隐月瞳孔一缩。
沉怅雪不管不顾,他脑海中几乎没有任何想法。一片空白之中,他像这世道里所有人修对他的评价与预言一般,依着自己的本能行事。
他亲着吻着,他感到浑身血液逐渐沸腾起来。直到亲得自己都快要窒息,沉怅雪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来。
两人都浑身发烫,钟隐月气喘吁吁,身上剧烈起伏着。那双同样恋恋不舍的眼睛里,多了许多不明不白的东西。
沉怅雪按着他的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隔着衣物,他在钟隐月的心口上摩挲了片刻。
“我会轻一些的,”他脸色红得似要滴血,声音发颤,喃喃地重复,“我会轻一些的……我会轻一些的,可以吗?”
钟隐月闭上了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振聋发聩。
从前他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实打实地发生了。
他心中慌乱,又一片空白,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思考。他感觉浑身都烫,他感到本能和欲望像野兽一样在心里横冲直撞,叫嚣着想要。
他点了头。
他听到头顶传来沉怅雪的低笑声。
那声音好听极了,钟隐月眼皮一抖,禁不住在心里嘟囔了句——
真要了命了。
第98章
灯烛烛火通明, 燃尽了整夜。
夜半时,忽然下了大雨。
明明还是春日,天上大雨却狂风大作,暴雨不停,将玉鸾宫门外的花草打得摇摇欲坠,不得停歇。
靠墙的那一枝不得不倚靠在墙上, 就那样被雨打得阵阵打抖翻动。
它拼了命地往屋檐底下倾着。
但天公不作美,暴雨仍是下了整夜, 打落了许多枝叶。
两日后的清晨,正是春日。
前夜下的雨, 待到今日清晨才停。今日日头不好,天上阴阴沉沉,好似大雨余威仍在。
玉鸾宫的前院里,花草树丛的叶子上还挂着未干的雨水。
雨后风大,风一吹,满地的叶子便随风而起,四散落去。
钟隐月终于从榻上爬下来了。
他这两天虽说一直都躺在床上,却没怎么睡好——前前夜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上半辈子肖想都不敢的事,一个晚上全都发生完了。
感觉很对不起过去的同担,但钟隐月实在是兴奋。
这两天里他每每想起,都得傻乐一下。
他收拾好心情, 披好衣服, 锤了两下后腰,走出门来。
这两天,沉怅雪悄悄给他熬药送过来,钟隐月又用宫里的灵药抹了抹酸痛的地方,才总算是能下来了。
钟隐月躺得浑浑噩噩,一出了门,就见沉怅雪正在宫前的院子里练剑。
满天阴霾下,沉怅雪身形修长,往那一站便如一把剑。他那一身白衣亮如银芒,手中那剑厉光闪闪,在手中震鸣阵阵,一动一刺都剑声破风。
他并非是随心而练的。转身挽剑间,那些随风而起的落叶遭剑风一掠,便利落地分散两半,飘飘而落。
沉怅雪身法漂亮,剑在手中如鱼得水,在旁看着都十分赏心悦目。
钟隐月看见他心情就好,全然忘了前天晚上那些事。
于是他往门槛上一靠,两手一抱,旁观起来。
半晌,直到沉怅雪回身刺破身后落叶,才一恍地看见了钟隐月。
他那张面无表情认真严肃的脸一怔,立刻松了紧绷绷的神态。
他收起剑,走上宫前台阶来:“师……阿月。”
沉怅雪还是不习惯。
钟隐月乐了下,点点头,问道:“怎么不练了?”
“一会儿再练。”沉怅雪走到他身边来,细声询问,“怎么出来了,昨晚不是还使不上劲儿吗?”
“今早醒了,就好了。”钟隐月自然地拉过他一只手,道,“好歹也是大乘了,没那么脆弱,两天就够休养了。”
“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练剑能有什么声音。”钟隐月说,“你练你的吧,我看一会儿。玉鸾宫都是修符的,我都没见过几次剑修习剑。”
沉怅雪失笑:“之前不是看了我练剑好几次了吗。”
“看你哪儿会有够。”钟隐月说,“去练吧,我没事。”
钟隐月这会儿站直了身子,瞧着确实是养好了。沉怅雪便一点头,乖乖转身下了台阶,重新去练剑了。
钟隐月望着他重新拔剑,手在剑身上一抚,水色剑光立即遍布剑身。
午后,钟隐月回到案前,处理他的“公务”。
他躺着的这两日里,掌门又传信过来了。钟隐月起不来,沉怅雪便替他收了信,又把信件都收到了案前。待他能起了,再来过目处理。
钟隐月展开信件。
信中说,干曜山那边,白忍冬是被耿明机一剑刺了手臂,才打掉了手中之剑,继而阻止了他的继续疯魔。干曜长老这虽然也是无奈之举,但白忍冬也是负伤了。
掌门说,白忍冬这会儿还没醒,看样子或许还得昏个七八天。
他受了秘境之主的法术袭击,金丹渗了法术,身体也受了冲撞,经白榆长老查看,状况也不容乐观。虽说还能出场,可仙门大会上的表现定是会远不如预想了。
掌门说,耿明机因为这事儿,近日很是闷闷不乐。
但钟隐月已经给沉怅雪上了锁,他手再长也伸不到他这边来了。掌门要他别主动去挑逗人家,毕竟干曜门中近日事多,别再给人添堵了。
钟隐月心里呵呵两声,心道谁跟他一样了,要不是他主动招惹,钟隐月也才懒得搭理他去。
他手里捏个离火咒,把这纸书信烧了,抬手写了封回信,回给掌门去了。
放完信鹰回来,他见沉怅雪正在宫里温茶。
他做着事,脸上没什么表情。钟隐月站在门前,看着他一举一动,越看越漂亮,越看越喜欢。
察觉到有眼神在望着这边,沉怅雪停下了手中动作。他一转头,看见钟隐月在看他,便笑了笑:“怎么了?”
“你好看,我多看会儿。”钟隐月说。
沉怅雪失笑出声。
“你过来。”
钟隐月招呼他。沉怅雪点点头,将做好的茶放进木盘里,端到案前,给钟隐月端上了杯。
钟隐月拿过茶,正色问道:“你告诉我,这次你对白忍冬下手,是想要什么?”
“自然是在仙门大会上别碍我的事。”沉怅雪说,“我可打不过他,他那天赋高得吓人。再这么下去,指不定就到什么地步了,自然要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哪里下三滥,分明高明得很。”钟隐月说,“别总妄自菲薄。如今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说过不会再瞒我,那我再问你一次。你心中,是想要什么?”
“想要所有伤过我的都与我同样,尝一尝抽骨剥皮而死之苦。待报了仇,我就和阿月走,阿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沉怅雪话说得很平静,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回答了出来。
“日后大战呢?”钟隐月问他。
“与我无关。”沉怅雪说,“这仙修界堂而皇之绑着灵修,人人道貌岸然,为了救一人,能将另一人合力虐杀,是毁是存都与我无关。”
他神色无一丝变化,钟隐月看出他是对这世上的仙修界早已心冷,是如何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想和钟隐月在一起呆着。
“就带我走吧,阿月。”沉怅雪抬起眼睛看他,“去哪里都行,不在这里就可以。这道太脏了,我不想再修了。”
他早就不想修道了。
钟隐月握住他放在案上的手,点头说好。
“我答应你。等都结束了,我就带你走。”钟隐月说,“我把温寒教好,玉鸾宫以后交给他。我带着你下山隐世去,找个林子,我们躲起来,过一辈子,再也不修道了。”
沉怅雪也点点头,反手握住他的手。
干曜宫那边,邱戈本就受创了,这会儿又多出个白忍冬出了事。耿明机又早已被魔尊捏断了剑,炉鼎也没了。
仙门大会眼瞅着在即,几相一加,他又气又急,又无能为力又忙得要死,接下来的日子里倒是终于消停了下来,估计是在忙着想对策和忙着照顾白忍冬。
听说邱戈虽然早醒了,但一向高傲的首席弟子从秘境出来腿要费半年,仙门大会也出席不了,自尊心受创得厉害,每日都狂躁无比地摔东西,连药都不肯吃一口。
过了几月,邱戈的脾气不见收敛,反倒愈演愈烈。这也难怪,毕竟耿明机虽然对沈怅雪苛刻得很,对其他人却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不说,背地里却十分疼爱。
因着他变相的宠爱,邱戈都要上房揭瓦了。
终于有一天,耿明机忍无可忍,听闻俩人是在干曜山宫里大吵了一架,摔了不少东西。
耿明机据说被他气得当场昏了。
钟隐月听说这事儿时,觉得事有蹊跷。照理来说,耿明机再怎么气,也不会昏死。
邱戈本身对他就是百般顺从,就是腿废了也不会顶撞得太过分。
多半是耿明机这些时日心魔渐生,修为倒退,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才会跟邱戈说了几句就气血攻心,有了这等当场昏了的奇事。
不过干曜宫把这事儿用邱戈做幌子遮掩了下来,钟隐月也不急着这会儿就揭他们的遮羞布,当做不知道。
白忍冬后来也醒了,但没什么消息。
从前他出点儿什么事情,干曜宫的都要大肆宣扬,生怕门内人不知道他那等奇才在干曜宫都大放了何等异彩。这几个月没什么消息,想必是被法术影响,他那水平真的大打折扣,才不敢再多说了。
这个也不说那个也不提,干曜宫一改往日雄辉,接下来的五个月里,蔫吧得跟颗在日头底下放了一个半月的菜头似的。
钟隐月再见到白忍冬和耿明机,还是在五个月后,仙门大会前的长老例会上。
仙门大会在即,掌门叫来诸位长老。钟隐月带着沉怅雪上山,入了上玄山宫,终于时隔数月地见到了坐在座位上的耿明机和他身后的白忍冬。
刚一进去,扫了那么一眼,钟隐月吓了一跳。
俩人跟去了深山老林遇上老妖被吸了精魂似的,都瘦了足足两圈有余。
耿明机捂嘴咳嗽了好几声,一头黑发白了半头。
钟隐月看得简直心惊肉跳,目光根本移不开。他一边望着耿明机,一边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沉怅雪递过来了一杯茶,钟隐月接到手里,喝都没想起来要喝。他端着茶,盯了耿明机好一会儿,怔怔地问:“干曜师兄,你领着孩子上哪儿修炼去了?蛇精洞?”
耿明机:“……”
第99章
耿明机脸色很不好地瞪了钟隐月一眼。
他瘦骨嶙峋的,眼窝深凹了进去,这么一瞪,眼珠子跟活要瞪出眼眶来似的,还挺吓人。
钟隐月被他一瞪,笑了两声,欲盖弥彰地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白忍冬皱起眉来,睨了钟隐月两眼,眼神不善。
没一会儿,他也跟着咳嗽起来。
他咳嗽着,又还尽心尽力地拿起茶壶,给耿明机倒茶。
钟隐月瞧了他两眼。白忍冬也瘦了很多,脸上也没多少血色,几乎是惨白的,不知这些月到底是去干嘛了。
原文里也有过他中了秘境之主法术之后的情形描述, 但那也只是说他虚弱极了,浑身无力, 养了数月才好, 可没说会瘦几大圈变成这种皮包骨头的样儿。
想着,钟隐月侧过半个头去,用手挡了挡脸。
站在他身后的沉怅雪便低下身来,听他轻声耳语。
钟隐月小声同他说:“跟俩白骨精似的。”
沉怅雪苦笑:“您少说两句。”
两声轻叩声从前方传来。钟隐月收了手,直起身,往前一瞧,是掌门敲了敲他那张仙木书案。
他一敲案,各人都立刻收起手上的动作, 正襟危坐地看向前方。
“都来齐了。”
掌门两手握在一起,望着座上诸位,缓声道,“一转眼,仙门大会也要开始了。这些时日,诸位有多勤加修炼,我都看在眼里。”
“虽说有冲劲儿的确不错,我等贵为天下第一,责任自当也是重大。弟子们也都年轻气盛,自然都愿意为那桂冠抛头颅洒热血,但也莫冲得太过头。最重要的,还是自身安危。”
“诸位贵为长老,这次大会,名次是次要的,还是要护好门下弟子们。别再像秘境那般,闹出事来。”
掌门罗里吧嗦说了一堆。
钟隐月听着听着就昏昏欲睡起来,这通演讲和他高中开学时校长在上面拿着演讲稿毫无感情地念诵时毫无区别。
掌门唠唠叨叨了半刻钟,终于进了最后的正题。
“外人所见,干曜,你还是天下第一剑。”掌门说,“莫要丢脸。”
钟隐月差点没笑出声来。
一句“莫要丢脸”,把他前面说了半天的“名次不重要安危最重要”的中心思想全给推翻了。
钟隐月扶了扶额头,只觉好笑。他拿起茶杯,喝了杯茶提提神。
一口茶水还没下肚,掌门又看向他:“玉鸾。”
钟隐月手上动作一顿,看了过去。
掌门两手交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如今修为大涨,外界却还不甚了解。这次大会是个好机会,你门下弟子虽说都还修为平平,但你定然要让外界知道,你如今是能召天雷的大乘。”
钟隐月秒速在脑子里把这串话中译中了一遍。
掌门的意思是:你如今很牛,所以出去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牛逼。
钟隐月乐了声,他正有此意,于是点头应下。
“此事我自然会办,只是还有另一事,希望各位莫要忘了。”他说,“若这仙门大会,我门下弟子能赢,或是我能为山门夺了桂冠,诸位便要允了沉怅雪留在我山宫里。”
此言一出,座上诸位面面相觑了下。
他们又一同看向掌门。
掌门点了头:“之前本就答应过你了,自然是好的。”
钟隐月笑笑:“多谢掌门。”
忽然,钟隐月感觉有些许如芒刺背,似乎有人在瞪他。他顺着直觉抬头望去,就见耿明机愤恨地盯着他,紧抿着嘴,估计嘴里的牙都快咬碎了。
钟隐月又朝他一笑,向他举了举茶杯。
又过半刻钟,掌门终于说完了他的长篇大论。
长老例会散了,钟隐月带着沉怅雪出了门来。下了几阶台阶,身后突然传来遥遥一声呼唤。
“玉鸾。”
钟隐月回头,是耿明机领着白忍冬走了下来。
耿明机走到他身边来,停了下来。
他侧侧脑袋,眯起眼睛睨着他:“等着瞧。”
耿明机不多说,说完这话,就领着白忍冬走了。
钟隐月哭笑不得,又立刻稳稳心神,摒弃杂念,运转体内灵力,两眼一眯,细细感探这两人身上的灵力波动。
耿明机身上的灵力有所退却,白忍冬身上的灵力却是已到元婴期第四阶了。
若再闭关,便是和沈怅雪同样的化神期。
钟隐月收了神通,心中啧了声,心道不愧是主角。
这短短几个月,居然又上了化神期。
真不是盖的。
但从他刚刚的灵力来看,金丹之中还有法术残留,仙体的状况也是不容乐观。仙门大会上,多半是用不出全力来了。
“师尊。”
沉怅雪叫了他声。钟隐月收回目光,回头看他。
“我们回去吧。”沉怅雪说,“再过几日便是大会。今年大会是在忘生宗,那处峰高路远,一去便要去两三月,还有许多得准备的。”
钟隐月点了头,跟着他回去了。 -
五日后,钟隐月坐在飞向忘生宗的马车上。
高处不胜寒,马车外的风声呼呼地响。
钟隐月单独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没人在旁边,他放飞了自我,大大咧咧地瘫坐在座儿上,跟没骨头似的。
翻了几页自己从山宫里带出来的,他自行编纂的“本世预言大全”的后续剧情,钟隐月叹了口气,把书本随意一扔,扔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马车颠簸,钟隐月随着颠簸晃悠了两下身子,望着车顶发了会儿呆,一侧身,从腰上取下来一枚玉镜。
他把系统叫了出来。
系统一开机,刚报了自己的编号的第一位数:【1……】
“对不起。”
系统冷漠的机械声一哽,沉默了下。
钟隐月很真挚:“你说得对,是我错怪你了,我是煞笔。”
【……】
“我对不起你,希望你不要跟我计较。”钟隐月说,“你要知道,其实毒唯脑子都不太正常的,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系统无话可说,只能应着:【您任务完成的都很出色,您是个很棒的宿主。目标人物对您很重要,我可以理解。 】
“嘿,那感情好,你是个好人。”钟隐月乐了,“仙门大会要开始了,有没有什么目标?”
【关于此事,我方经过多次探查,都检测出,这次仙门大会与原作中完全不会一致。 】系统说,【目前该系列任务将被完全推翻。总而言之,现阶段请宿主小心行事。待到大会开始,我方会发布系列任务。 】
也就是说,它现在也不太清楚会发生什么。
钟隐月无可奈何,询问:“魔尊说白忏会出手,你能查出来真的假的吗?”
【经测算结果,此事属实。 】系统说。
是真的啊。
那魔尊没有骗他。
钟隐月皱了皱眉,又问:“另一个重生的是谁,还没查出来吗?”
【没有,我方掌握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系统说,【但,事态似有将要失控之意,请您暂时静观其变。 】
这话它一连说了两遍,钟隐月只能应下。
系统走了,马车也猛地一个颠簸。
轿内灵器发出光芒,预示着到了终点。
钟隐月一翻身,爬了起来。他凑到窗边,掀开帘子,往外一看。
忘生宗的山已然近在眼前。
山清水秀,群林环绕,山上有瀑布垂直落下三千里。
与天决门不同,忘生宗只有三座高山。
忘生宗只有两个宗门,却并未分家,都落在同一座山上。
忘生宗是这天底下仅次于天决门的山门,门中却人丁稀少,不过数人。
和几乎要被天下修士踏破门槛挤破脑袋的天决门不同,忘生宗从不对外招收修士,谁能来此处,全凭一个缘字。
马车继续行驶片刻,钟隐月便瞧见了一处空台。那台子上画以太极两仪,已有一些人站于其上。
马车稳稳落于台上。钟隐月掀开门帘,走了下来。
他是天决门最后一个到的。出来一看,就见上玄掌门已经和忘生宗宗主站在一处,正都笑着攀谈。
其余长老也和忘生宗的另一位宗主说着话——忘生宗两个宗门,各门门主都为忘生宗宗主。
和掌门说着话的男宗主名曰荀不忘,另一位宗主则名曰顾不渡。
顾不渡是位手握拂尘的白衣仙姑。瞧见钟隐月从马车上下来,她便拍了拍正与她说着话的灵泽长老的手背,朝她歉意一笑,朝着钟隐月走了过来。
见她过来,钟隐月朝着她作揖。
顾不渡也向他行礼,温声道:“玉鸾长老,多年不见了。”
“确是多年不见,顾宗主的容貌一如当年。”钟隐月向她笑笑,“此次大会,还多有劳烦忘生宗来置办场地了,真是辛苦了宗主。”
“不过是腾个地方,不算大事。”顾不渡道,“听闻玉鸾长老如今已是大乘,几日后的长老比武时,务必让我开一开眼。”
钟隐月怔了怔:“顾宗主是……”
“自然是灵泽长老同我说的。”顾不渡说,“我与灵泽,关系甚好。”
刚刚确实站在一起说话。
钟隐月苦笑了声:“原来是如此。”
“天决门诸位既已都来了,那便先去为各位准备的宫舍吧。”顾不渡欠了欠身,又往身后侧了侧身,示意他往前去,“诸位的弟子,都已由我门中弟子领着先行一步了。”
这次,忘生宗在大会开始时便以书信传给了各大山门宫舍之地,让弟子们先往那处去了。而长老们须得先来此处,与忘生宗打个照面,再往宫舍去。
宫舍离得不远,几人跟着顾不渡安排的领路弟子往前走。
灵泽长老极其自然地和钟隐月并肩而行。
“不渡极其擅长卜卦与问天之术。”她低声说,“师弟虽与她打过照面,却知之甚少吧。”
“的确如此。”
“这山门中的弟子,都是不渡问天而得来的。”灵泽长老说,“谁命数合适,命定如此,她便去接人。不过能入这门的,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倒是不费什么力气。”
“忘生宗和我们不同,门中弟子极其稀少,却又是一个赛一个的天赋好。这数十人里,有十好几个异灵根。”
占比真是恐怖。
“所谓问天之术,都将近失传已久了吧。”钟隐月压低声音,“那术法所得之卦全是天机,泄露半点都极其危险。得此术者,命短之人更是多数……怕不是如今只有顾宗主懂这问天了。”
“的确如此。”灵泽点头,“我告诉她你已是大乘时,她便没多惊讶。想必我们门内干曜师兄这些丑事,她也早已知晓了个七七八八了。”
所以刚刚说是灵泽告诉她的,也都是蒙人的。
她早就卜卦过了。
好可怕的修士,会不会连他是穿书的都知道了。
“说起来,我总觉得忘生宗对这次仙门大会不甚积极。”灵泽长老看向两旁,思忖道,“我心中总有些不安……我总觉得是不渡卜出了什么,才如此行事。”
第100章
这话倒是不假, 这次仙门大会,忘生宗虽然布置了一些,但远不如往年仙门大会的水准。
钟隐月跟着她往两旁望了望。
路两旁, 灵灯高挂,白昼里便灵火长燃。
灯纸后隐隐透着红色的火光,灯与灯间红绫相连。两边林子皆是竹林,喜庆的红灵灯后一片绿幽幽的幽静。
显得极其割裂,十分格格不入。
但不论如何, 这也是忘生宗为仙门大会布置的。
仙门大会五年一次。每到此时全天下的仙门都会齐聚一堂。
说是比武夺冠,但其实更像是各大门派聚在一起,趁着比武打探看看各门近况的例会。
再加上这仙门大会每年轮流在四大仙门里轮流更换场地举办,各人虽说从不说出口,但自然都会更瞩目操持这一次大会的东家会如何在自己家布置场地,招待他人。
这可是接待全修界的事儿, 若是怠慢了,日后传出去, 这仙门脸上自然就挂不住了。
脑子但凡没事, 就不会草草了事。
钟隐月想着,多看了两眼两侧。这些灵灯与红绫虽说布置得不错,灯中烛火也灵气充沛,可不论如何都有些太过潦草了。
记忆里,原主从前也参加过许多仙门大会。
仙门大会只在天下前四的四大仙门里轮流举行,忘生宗从前也负责过许多次大会。虽说他们人丁稀少,可能靠这么数十人就坐稳天下第二,自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从前他们举行的大会, 即使是在这种小路两旁,也是会多做一些装饰, 更会用法器做些长久不息的法术景观。
总之是比如今这会儿热闹许多。
这次的确太冷清了。
钟隐月想了想:“方才我们落山的那座两仪台上就是这次大会的场地,往年便一直是那处的。可我刚刚下了轿子,扫了一眼,那处确实也没有往年布置的好。”
“是,这次实在是过于敷衍了,不像忘生宗的做派。”灵泽点头,“虽说不渡一向不问世事,淡泊名声,不甚在意外界如何说道,可仙门大会这种事,她还是会顾忌一些的,不会这样随意。”
“师姐的意思,是顾仙姑问天问出了什么,这次大会才会这样随意?”
“之前我等入秘境时,就遭了妖后黑手。她若想做什么,仙门大会可正是好时候。”灵泽说,“历年大会的桂冠,都是上好的法宝,长老们又都会在大会上切磋。”
“弟子不计,可长老们切磋时,又会记名次,得来的名次便是仙门在天下的名次。谁人不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便会竭尽全力。到那时灵力都消磨了,岂不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钟隐月也这么想,便点点头:“师姐说的是。”
“若是不渡也知道,问天也问出了这番事,她便不会好好准备了。大会上将要出事,当然更该做的是加强门中戒备。”灵泽说,“你也要小心,收着些力气。若是打起来了,恐怕如今天下最靠得住的,还要多算你一个。”
钟隐月点着头:“我记住了。”
说到此处,灵泽惆怅了几分,叹了口气:“干曜师兄急功近利,这次怕是靠不住了。”
说到干曜,钟隐月就忍不住往前看了眼。
耿明机这会儿走在前面。
落到两仪台上的马车都是仙门长老的。弟子们的马车被忘生宗的先一步领去了宫舍那处,故而耿明机是独自一个走在前面,白忍冬没跟在旁边。
他走路倒是稳健,并不飘忽。只是从背后看背影,也还是瘦了两大圈,瞧着还是有点吓人。
钟隐月把声音又压低许多,嘀咕着询问:“师姐,我之前便十分好奇了,他这到底是去带着白弟子做什么了?怎么数月不见,成了这样?”
“我也不甚清楚,师兄与我关系也不算很好。”灵泽也低声回答,“不过云序师兄有时藏不住什么事,我倒是听他透露过一些。”
“听说,白弟子因为前些月中了剑中法术,金丹被秘境之主的法力渗入,致而修为停滞不前,仙体也每况愈下。”
这个钟隐月知道,原文都写了。
灵泽却觉得他不甚清楚,硬是把整件事掰成碎末儿给他讲:“干曜宫中除了白弟子,没几个能上大会的了。虽说原来有沉弟子,邱弟子和窦弟子,还有其余两个门中修为靠前的。可沉弟子如今归了师弟你,邱弟子如今还站不起来,魔尊来时还将另外的一个弟子蔡曲击下悬崖,虽说万幸没死,挂在悬崖枝头上捡了一条命回来,但身体也遭了重创。”
“如此一来,原来定好的五个,就剩下窦弟子和另外一个了。好巧不巧,剩下的一个弟子修为在五人中是最落后的,师兄对他没什么期望。”
“窦弟子虽说修为不错,与邱弟子剑法齐平,可仅仅如此是无法在大会上大放异彩的。说来十分讽刺,可沉弟子说到底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就算打心底里瞧不起,沉弟子剑法如何,他也是最清楚的。窦弟子若遇上他,师兄也知道是绝无胜算的。”
“原本师兄都已不抱期望了,听说是想在大会上长老比武时,与师弟拼一命的。可白弟子阴差阳错地又给了他,他便将希望全都给了白弟子。”
“毕竟是只费两月就能自我冲破金丹期的奇才,若是用心教导,定能在这大会上赢了玉鸾宫,助干曜宫稳住天下第一的宝座。”
灵泽说,“可白弟子中了剑中法术,眼瞅着也不行了。师兄咽不下这口气,毕竟这次大会他若赢不得,彻底败下阵来,那可真的是在门中抬不起头了。”
“除了白弟子,他门中又再无任何一人能靠得住。就算想拔苗助长,天赋没到能拔苗助长的地步,拔了就与杀了无异。所以思来想去,干曜师兄便剑走偏锋了。”
“听闻是……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法子。虽说不至于是邪术,但也是上不来台的路子。”
“云序师兄就只说了这么多。至于那旁门左道的路子是何路子,他便不肯再说了。”
灵泽说着,又抬起手,掩住口型,凑近了几分,在钟隐月耳边小声说,“总之,一定是用来对付你的。这次大会,你可千万小心。”
钟隐月沉默了下,再次点了点头。
这次仙门大会,耿明机自然是会十分针对他。
钟隐月心中自然明白此事,倒是没多意外。
钟隐月飞升大乘,闭关而出后,门内一步步就没了耿明机说话的地方。钟隐月抢了他的首席弟子炸了他的山宫,掌门这个看谁强就给谁说话的性子,近日偏袒的对象也一步步换成了钟隐月。
钟隐月炸了他的山宫都没人怪罪,耿明机又一步步失着修为。
他虽说人很嚣张跋扈,跟个地头蛇一样盘在天决山说什么是什么,十分不讲道理,但能做天下第一,也是有脑子的。
他知道仙门大会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若是能在大会上压住钟隐月,天决门便还有他能说话的一席之地。若在此处还输给钟隐月,那在天决门的话语权可都全拱手让给钟隐月了。
思索间,忘生宗的弟子领着他们到了宫舍。
忘生宗虽说只有一座高山,但山并不小。
宫舍并不简陋,四周竹林环绕。舍房是隔开的,每间舍房各占一个院子。
外界不知道天决门内的事,还将耿明机当成尊活佛供着。
入了宫舍,最大的院子就分给了耿明机。
弟子毕恭毕敬地请他入舍。那院子左边就是竹林,院中也种了一片小竹。竹边是一片花草,甚至还有一张石桌与躺椅。桌上摆了一套茶具,想来是张茶桌。
雅舍幽静怡人,耿明机很是满意:“不错。”
弟子弓腰:“长老贵为天下第一,忘生宗自然不敢怠慢。这次仙门大会,还请您多指教。”
耿明机点了下头,也不回答,抬起脚就跨过门槛。
刚进院子,窦娴就高高兴兴地推开木门跑了出来,喊着他师尊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屋子里带。
长老们一个一个被弟子领进院子。
最后轮到钟隐月的,是最里面的一个,比耿明机那边小了一半的院子。
忘生宗的弟子拉开远门,向他弯下身子:“玉鸾长老,请。”
玉鸾长老看着一片荒凉,全是杂草的院子:“……”
钟隐月想了想刚刚耿明机那片雅院,叹了口气。
外头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弱鸡。
钟隐月想。
忘生宗的弟子在一旁又说:“长老莫怪,这是不渡宗主特意为您安排的。”
钟隐月心中干笑,又有点看不懂顾不渡了。
他问:“你先起来吧。我问你,干曜长老那间宫院,也是不渡宗主特意安排?”
“正是。”忘生宗的弟子抬起身来,“宗主还有一言,请我务必要传与长老。”
钟隐月有些意外:“什么?”
“宗主说,人之命数,为天所定;知天命者,不可擅言。纵晓他人之命,亦不可随意妄言;若扰因果,命数大乱。”
“众生之路,皆必由各人行过,旁人不可插手。”
忘生宗弟子说罢,又向他躬身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开。
钟隐月站在门口,沉默了会儿。
他明白了。
顾不渡的意思,便是她都知道耿明机干了什么,也知道钟隐月干了什么。
她知道天决门的事,但她不能做任何扰乱因果的事。所以她必然要和外界众人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用众生所认为的方式对待他二人。
但为何要特意让弟子告诉钟隐月这一番话?好像生怕他误会什么似的。
再细想想,她的意思或许又是,她是站在钟隐月这边的?
钟隐月心里纳闷,回身关上院门,走进院子里。
门被关上,声音一响,舍房里的人便注意到了。
舍门被拉开,里面的人走了出来。瞧见他,也是各个喜笑颜开,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宫舍里面迎。
“师尊可算回来了!”苏玉萤拉着他,“这舍房里面分了两个间,弟子们已帮您铺好地方了,师尊快来看看!”
钟隐月无奈地应着声说好,随他们进了舍房。
虽说比耿明机那边小了一半,但这舍房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该有的东西一点儿都没少。
里面分成左右两间,中间还有一小道过堂。
左边那一间是钟隐月的,右边则是弟子们的舍房。
他先进右边弟子这间去看了眼。屋内没什么东西,地上整整齐齐铺了四个地铺。
余下的便是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钟隐月去按了按地上铺好的床铺,厚度算过得去。
看完弟子这边,他才又去自己那边瞧了眼。长老这边倒是有许多东西,床榻桌柜和书案一应俱全。
床榻的确已被铺好了。钟隐月摸摸苏玉萤的脑袋,面不改色地夸了几句后,就将他们都叫到过堂里。
他这间屋子里还有一张小桌案。钟隐月单手把桌案拎了过来,摆到过堂里。
几个弟子围着桌案乖乖坐下,钟隐月又把自己屋子里的一套茶具端盘拿了过来。
沉怅雪见此,起身帮他将东西拿过来,放到桌案上。
“我来就好。”
钟隐月跟他道了声谢,跪坐下来。他坐下,沉怅雪才跟着跪坐在桌案边,朝他一笑,“师尊是长老,这种杂事,本就不该师尊来做。”
钟隐月还是受不了他笑。他一笑,钟隐月脸上就不自然地红了下。
他一下子想起了些此时很不该想的画面,嘴上也打了个瓢:“那、那也不能把你们当成打杂的。”
“师尊自然不会这样想,弟子心里都清楚。”
“师兄说的是呀,弟子们心里都知道的。”温寒也说,“就交给我们来吧,师尊。”
沉怅雪转头来,朝着温寒笑笑。
他俩坚持,钟隐月便也就不强说了。他点点头,随他俩弄去了。
两人便将茶具摆好,沉怅雪泡起了茶。
他手指细长,肤白胜雪。手上一做起什么事来,光是看着他的手,都足够让人愣出神去了。
钟隐月看愣了会儿,立刻清清嗓子,移开目光,看向坐在另一旁的苏玉萤和陆峻,道:“明日,这仙门大会就要开始了。”
“我对你们没那么高要求,用不着拼死拼活的。”
“记住我的嘱咐就好,”钟隐月说,“赢不重要,安安生生地回来才重要。”
“若是打不过,或是太疼了,那便利索地投降回来。我不会说你们什么,好好地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玉鸾山还没到需要你们拿命拼面子才行的那份上。记住了没?”
几个弟子忙不叠地点头。
“还有,小心点干曜门的。”钟隐月说,“若是不对,打都别打了,赶紧下来。”
沉怅雪愣了愣:“师尊怎么这样说?”
“听人说,为了修为长进些,干曜长老似乎是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法子。”钟隐月说,“你们别往外说,此事不便声张。”
弟子们又点了点头。
“来时,我们倒也注意到白师弟了,的确是瘦得吓人。”苏玉萤嘟囔着说,“师尊,那是用了什么法子?”
原主是个长老,学识自然是渊博的,可钟隐月却一时间想不出那会是什么。
他说:“我也不知,只是听人说是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法子。不知会用出些什么招来,总之若是不对,哪怕是感觉到一丁点的不对,都要及时投降下来。”
“我知道,你们都知道我和干曜长老不对付,想出口恶气,但长老与长老间的恶气,用不着你们出。我跟他有仇,我自己会报,不必你们上赶着替我撑腰,我还没弱到那份上。”
“对我来说,他伤不到你们,才是最重要的,都给我把这几件事记好了。”
“是!”
有问题直接投降这事儿,钟隐月打两月前就一直在给他们灌输。
所以这会儿他们接受得也快。瞧着是都记到心里去了,钟隐月也就松了口气。
他收回目光,往旁一看,就见泡着茶的沉怅雪在看着他。
沉怅雪朝他一笑,钟隐月不禁讪讪缩了缩脖子,又别开了目光。
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喝完了茶,钟隐月便让弟子们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几人便起身离开,说好歹要在这宫舍里过个一月半月的,院子里那般荒凉,还有杂草,瞧着实在闹心,便去清扫一番。
钟隐月点点头,让他们去了。
“不论怎么说,我们这会儿在外界看来,还是天决门末尾之山。被人小看了去,分了这么间宫舍,没什么办法。”钟隐月说,“苦了你们又陪我受人白眼了。待这次大会结束,想必便不会如此了。且先忍一忍吧,待这次回了山,我再好好补偿你们些什么。”
温寒忙说:“师尊哪里的话,弟子可没瞧出来这儿差哪了!”
苏玉萤也道:“说的就是!这院子也不过是许久没被打理了而已,可没比干曜山那边差!”
陆峻也说:“再说了,只不过是外人还不知道师尊已是大乘了罢了!待忘生宗的知道了,不知要怎么给师尊道歉呢!”
“说的是啊!”
弟子们又各个激动起来,钟隐月看得好笑,便安抚道:“行啦,差不多得了。”
他一说话,弟子们立刻收起神通,安分下来。
“说起来,师尊,”苏玉萤出言问道,“往年仙门大会,都是弟子们先比数日,而后长老们开始比武,以长老比武时得的名次决出天下仙门的先后之序,今年也是同样么?”
钟隐月答:“还不得而知,忘生宗的今日忙着接人入舍,没说起此事。大会的事,怕是要等到明日了……但既然往年都是如此,想必这一次也不会有所变动。忘生宗是出了名的淡泊宁静,想必是懒得做什么新花样的。”
“这样啊,也是。那我们就出去收拾院子了,师兄便在这里陪师尊吧。”苏玉萤说,“我们去就好。”
沉怅雪笑着点点头。
温寒一行三人便自行走了。
他们出了门去。门一关,沉怅雪便抬手,又给钟隐月倒了杯茶。
三人一走,这过堂便冷清下来不少。
沉怅雪为他倒满茶,收起茶壶,将它轻轻放在自己手边。
“我发觉一件事。”沉怅雪说。
“何事?”
“师弟师妹在的时候,阿月不敢瞧我。”他故作伤心,“我一笑,阿月就不看我了。”
钟隐月有些恼:“有什么办法?你一笑我就也想笑,更说不出什么官话来了。弟子还在跟前呢,我总要装一装长老的样子,你以后可别总这样同我笑了,我的面子都要保不住了。”
沉怅雪没撑住,立时破了功,轻笑起来。
“瞧瞧,你又笑。”
钟隐月说着,也没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虽是笑了,可他心中又有些羞恼起来。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在沈怅雪肩头上砸了一拳头。
“又欺负我。”钟隐月骂他。
沉怅雪柔弱地顺着他的力气,往旁栽了半个身子,又摇摇晃晃地坐了回来,笑道:“哪儿敢呢,我可舍不得欺负师尊。”
钟隐月再次笑骂了声。
没多与沈怅雪打骂笑闹,钟隐月敛了神色,正色道:“你知道顾不渡吧?”
“我自然知道。”沉怅雪说,“忘生宗的顾宗主,我见过她几次。”
忘生宗虽有两名宗主,但并不论正副。
两人平起平坐,共为忘生宗宗主。
原文里,耿明机的确带着沉怅雪与她打过交道,只不过每次都是在顾不渡跟前贬低他。
顾不渡虽说对他们以笑相迎,但原文中写她笑意淡薄疏远,冷漠至极,似乎对这天下第一的山门丝毫不以为意。
她对耿明机丝毫不感兴趣,往往是客套过后便转身离开,连对仙修界极具天赋的白忍冬都是余光瞥了一眼之后便再无其他,连叫都不会叫他一声。
反倒是对沈怅雪,倒是频频看了好几眼,只是也没叫他名字或多说什么。
“顾宗主为人冷淡,卜卦之术在仙修界登峰造极。全仙修界中,懂得问天之术的,如今是只有顾宗主一人了。”沉怅雪说,“怎么突然说起她来?”
“没,她今日与我多说了一些话。我听着话里有话,她似乎是想告诉我什么。”钟隐月说,“我也知道她的为人。虽是会对他人以笑相迎,可总有些疏离冷淡。可今日我一见,虽没接触太长时间,却觉得似乎……她不见得真是那样。”
“是吗。”
沉怅雪应了声,又沉默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钟隐月偏头,见他低下了头,摩挲着手中茶壶,似乎是心中忧虑着什么。
钟隐月便问:“你在想什么?”
钟隐月一说话,沉怅雪回过神来。
“啊,没什么。”他说,“我只是忽然想,或许真如你所说,她并非是疏离冷淡之人。”
“毕竟顾宗主是问天之人。但凡话说过了头,便是泄露天机,要背负因果,减少命数与修为。若严重了,便会爆体而亡,或至身边他人于死地。”
“说不定是因为这个,顾宗主才不得不收起很多心思,少言少语。”
他说的有道理。
沉怅雪又问钟隐月:“顾宗主都和你说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我听着意思,便是她虽知道我如今的修为,但毕竟外界还不知道,她不能乱了因果,所以要照往常,先给干曜安排好的宫舍。她似乎知道很多,但也不能贸然出手,让我顺着事态自行走自己的路,毕竟耿明机也需要走他的路。”
“原来如此。”沉怅雪点头,“不过既特意说了这番话,想必顾宗主是偏心阿月你的。”
“对吧?”
钟隐月也这么想。
要是没什么心思,也不必特意让弟子过来传话。
顾不渡也是上百年的仙姑了,没必要怕人误会就让弟子赶紧来传话。既然让人来传话,应当就是有别的心思。
“虽说是这样,不过要揣摩她深一些的心思,可是很难,那毕竟是会问天之术的人。”沉怅雪说,“不如如今就听她的,先走自己的路吧。”
“也好。”钟隐月说,“不过她定然是知道这大会上会发生什么的。我刚想过了,如果魔尊说的是真的,鬼王或妖后要来这场大会,那顾宗主定然是知道的。”
“她一定是有所准备……不过深想起来很复杂,恐怕越想越会把自己绕进去。我看如今,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得了。”
很明显,钟隐月有些放弃了他的思考。
沉怅雪无可奈何地笑笑:“是是,我们就走一步算一步。”
“说得好。”钟隐月说,“那我要问你了,你眼下打算怎么办?你有想到那两个会去用旁门左道之术吗?”
“这我还真没想过。”沉怅雪说,“不过阿月不用担心,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输下来的人。”
他低低头,垂眼笑了。
那笑容依然谦逊,又带着毫不动摇的坚定。
钟隐月看着他。一向瞧着随和软糯的人忽然露出这种笑和不容小觑的坚定,实在是令人挪不开眼。
钟隐月心中又动,又想起了他其他的事来。
“如此便好,我自然是信你的。”钟隐月说,“可我还有别的事,也想问问你。”
“你说。”
“你既然是重生的,那为何又放任……甚至可以说,是去惹怒耿明机,让他对你施以折磨?”
沉怅雪脸上的笑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