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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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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明月是梁家默认的下一任家主。她需要在旭城养伤不错, 但不可能一直停留在旭城。

    每年七月十五她都要回北域祭祖,一般会在梁家停留半月至一月。

    梁明月是在第三次回去祭祖的时候消失的。她回去的第二日,于望舒就开始想她, 每天都跑去梁明月在于家的院子,坐在庭院的阶下数着日子等她回来。

    可于望舒等到的, 却是梁明月失踪的消息。

    “姐姐的贴身侍女先一步用纸鹤传来了消息。”于望舒还记得纸鹤摊开后上面凌乱的字迹,书者无措地写下那一行字,而观者也在看清那一行字的时候心神大乱。

    “我原先以为这又是梁求玉的陷害,不顾母亲阻拦去了北域。可刚至大乱的梁家, 我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确实与梁求玉无关。”于望舒低声道, “我宁可和他有关系, 也好过之后数载,不知该如何将姐姐找回来。”

    入夜后, 云间阁换了熏香,新换上的熏香香味更加温和馥郁, 使人不自觉放松下身体。

    数缕青烟,飘飘悠悠过了轻纱, 散入雪中。

    于望舒沉声:“回到梁家没多久, 姐姐就去了寻方府。”

    “寻方府?”听到熟悉的名字令绪以灼惊了一惊, 可直到于望舒继续讲述, 她才知道如今的寻方府已不是她以为的寻方府。

    于望舒微微颔首:“是, 她去了已经沦为赤地的寻方府。”

    绪以灼还记得严巧心说过, 寻方府是北域的中心, 它的内斗甚至导致了整个北域的动荡。

    那样一座重城,竟然成为了赤地?

    于望舒发觉绪以灼对寻方府的现状一无所知,虽然怔了怔但还是简单道:“去寻找离断江尽头的几位大能虽然成功逼退了离断江来势汹汹的潮水,可潮水退去后, 人们发现寻方府裸露在外的土地泛着诡异的血色,就仿佛城墙之外的赤地一般。当日,他们就发现整座寻方府都在下陷,城主府开启了护城大阵,也只是让寻方府不在下沉。有人去挖陷在地下的那一半城池,然而几尺过后,他就挖到了黄泉水。”

    “寻方府阻止了城池继续下陷,却无法阻止它像赤地转变。城中的人逐渐出现问题,最早变得奇怪的,就是前来寻方府调解的修士中的鬼修。”

    “他们身上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没有人知道,因为没等到他们身上的变化彻底结束,所有人就撤出了寻方府。及时离去的人说,那些异样的人给他们的感觉就仿佛黄泉中的无目鲛人。没几日,寻方府便彻底成为了赤地,和其余的赤地一样,变成一个可进不可出的地方。”

    于望舒握着一个杯子,细白的手指无意间用了很大力气,骨节都变得分明:“任何种族对赤地都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没有人愿意踏入……我不明白,也没有人明白,梁明月为什么会去往寻方府。”

    绪以灼问:“她去寻方府的前几日有什么异常吗?或者见到了什么特殊的人?”

    于望舒摇了摇头:“姐姐回梁家后就待在她和她母亲生活了很久的小院子里,几乎不见客。我问了每一个她见过的人,都说没有什么问题,那些人和寻方府也未曾有过联系。我和姐姐的侍女翻遍了院子,也没有找到奇怪的地方。”

    “姐姐是在一个午后突然离开的,她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寻方府。直到临近中元她还没有出现,梁家匆匆去寻,才发现她已不见踪影。”

    “姐姐因为年幼,性子也温和,在梁家说话没什么分量,可梁家绝对不会害她。除了梁求玉那种拎不清的,梁家的其他人不舍得姐姐这个梁家未来的支柱出一点儿意外。发现姐姐失踪后梁家第一时间派人去找,几乎翻遍了北域,才从一个偶尔途径寻方府附近的修士那儿得知,姐姐往寻方府去了。”

    “我找到了那个修士,他说她看着姐姐进入了寻方府。”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于望舒还能想起当时那种希望被粉碎后的绝望。

    “那半年,我一直待在北域,和梁家一起寻找姐姐的踪迹。没有人往寻方府去,也没有人从寻方府出来。我站在城外远远地看,忍不住想这座城池里真的还有活人吗?姐姐真的进到这里面去了吗?”

    “我想进去找姐姐,可是每向前一步,我心中的恐惧就更盛一分——”

    咔的一声轻响。

    被于望舒握着的杯子上出现了数道裂痕,温和的花茶从裂缝里淌出。

    于望舒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我临阵脱逃了。”

    她的语气里怀着一丝自责。

    “这不是你的错。”绪以灼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干了于望舒手上的水渍,一挥手,便将碎裂的茶杯扫到一边。

    于望舒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继续道:“我渐渐接受了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再见到姐姐这件事,跟随于家前来寻我的人回了旭城,只是隔三差五还会去搜寻有关姐姐的线索。一年后我的母亲陨落在突破化神的雷劫下,那段时间我觉得每一天都乱糟糟的,无力再去寻找姐姐。”

    “等终于安定下来,我发觉,我已经没有心力接着找她了。”于望舒轻叹,“我放弃了这件事。”

    “偶尔我能听到从北域传来的消息。我听闻梁求玉拜入了元魄宗门下,所有人都说他是元魄宗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在月亮消失后,别人终于注意到了那颗星星。许多人从未见过那轮月亮有多么的明亮,便大肆称赞星星的耀眼。”于望舒道,“我也听说了梁求玉在元魄宗横行霸道,听闻他曾当场给一个小宗门的宗主难堪。你没有见过过去的梁求玉,你恐怕无法想象,在姐姐还在的时候,梁求玉是一个阴沉怯懦的人。”

    “他看不到姐姐对他的照顾,他嫉妒得快要发疯。”于望舒声音冷了下来,“他这辈子只敢陷害姐姐那么一次,揪出他后,即便有着梁夫人的求情,他也被梁家狠狠责罚。那一次像是把他的骨头打折了,梁求玉在姐姐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确实不是很好想象。绪以灼心道,梁求玉过去竟然是那样。

    不过确实有如梁求玉一样的人,一朝得势后便恨不得向全天下彰显他的权力,跋扈底下是刻入了骨子的自卑。好像只有以权势压人,才能将自己身上过去的影子抹得一干二净。

    “他和于阳景的关系倒是出奇的好。我母亲走后,于阳景的母亲被父亲抬为正室,她与梁夫人刚巧是亲生姐妹。不过梁求玉同于阳景那般亲近,恐怕最主要的原因不是那层表兄弟关系,而是就如我觉得自己和姐姐像一样,梁求玉也觉得自己和于阳景很像。”

    于望舒声音冷冽:“我和他到了令台之上,只存在你死我活。我不允许自己低这个陷害过姐姐的人一头,而梁求玉,他此生也无法超过姐姐,只有打败我这个被姐姐一手教出来的人,才能让他有一点可怜的满足感吧。”

    绪以灼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她给于望舒倒了一杯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以茶代酒:“祝旗开得胜。”

    *

    绪以灼和于望舒相携着走出云间阁。

    刚踏出门一步,绪以灼就眼尖地看见一个撑着伞不知道等了多久的人,扭头对于望舒道:“有人在等你呢。”

    伞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于望舒微讶:“贺哥?”

    白贺走上前来,人高马大的男人有些拘谨地向绪以灼笑了一笑。白贺是于望舒的侍从,此届叩仙门自然也跟着来了。绪以灼算算时间她和于望舒确实在云间阁待了许久,恐怕因此白贺才找了过来。

    “你先走吧。”绪以灼轻轻推了推于望舒。

    “那你呢?”于望舒回头看她。

    “我想再看看雪。”绪以灼道,“这还是今年我看到的一场雪呢。”

    雪夜无星无月,一盏石灯照出了雪花落下的轨迹。

    绪以灼向小二要了热牛奶,牛奶送过来的时候,绪以灼看见里面还加了几瓣金盏白玉梅。

    云间阁真的很喜欢在各种食物里加这种梅花。

    但是并不难吃。金盏白玉梅的香味很好闻,花瓣吃起来也甜滋滋的。

    云间阁的庭院里有一座亭子,绪以灼不记得自己在亭中坐了许久。

    有人踏入亭中,合伞时抖落了一伞的雪。

    抬头看见君虞熟悉的面容,绪以灼已经不会惊讶了,声音轻快道:“是你呀。”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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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虞将纸伞合拢放在一旁, 在绪以灼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了。

    石桌上一盏纸灯,暖黄的光使得绪以灼面容更加柔和。

    “先前听闻云间阁有人闹事,便令宿灵去看了看, 她告诉我你就在二楼。”君虞道,“你有友人在侧, 便未去打扰。”

    绪以灼托着腮:“挺巧的,没想到你们也刚好来了云间阁。”

    君虞定睛看了绪以灼一会儿,问道:“在为何事发愁?”

    绪以灼怔了怔,摸摸自己脸颊:“很明显吗?”

    君虞没有直言, 但态度显然默认了此事。

    绪以灼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确实有一些发愁的事……只是, 我一时间也做不了什么。”

    眼下最令绪以灼担忧的, 便是几日后于望舒能否胜过梁求玉。新仇旧恨一加,令台上他们恐怕得不死不休。在绪以灼看来, 梁求玉即便心性不行,实力确实要强了于望舒不少, 即便于望舒能赢下对决, 恐怕结局也接近两败俱伤。

    而另一件让绪以灼发愁的事情, 则是系统给她颁布的任务。

    “旭城月”是一个系列任务。

    绪以灼这会儿才做到这个任务的第二个环节。第二环节的要求比第一环节难得多, 而且一时半会儿急不来。系统没要绪以灼找到梁明月, 但要求也差不离了, 它要绪以灼找出梁明月前去寻方府的原因。

    接不接这个任务确实是绪以灼的自由。她接了, 在听于望舒说了那些往事后, 绪以灼一时间强烈地想要知道梁明月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去了寻方府。

    于望舒自己看不到, 她在提起梁明月的时候眼中俱是痛苦与自责。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人能在进入赤地之后回来, 于望舒心里隐隐知道她可能再也见不到梁明月了, 她不想去直面这个事实,却仍为此感到痛苦。于望舒知晓自己没法为梁明月付出一切, 即便她不计后果去寻找梁明月,她也无力做到任何事,对自己弱小的自责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吞没了她。

    如果说有谁能帮助于望舒解开梁明月离开的秘密,绪以灼想自己大概是少有的人选之一。

    除此之外,绪以灼还有一种预感,她觉得即便不去寻找梁明月,有朝一日她自己也会因为别的原因去往寻方府。

    这一预感不是毫无理由。

    与寻方府有关的支线任务可以说是一个提示。在绪以灼穿越时,黄泉镜的任务十分有限。游戏里任务大概可以分四大类:日常任务,主线任务,支线任务和奇遇任务。其中除了日常任务和主线任务无关,支线任务和奇遇任务里许多和主线任务有着隐晦的联系。

    尤其是支线任务。

    绪以灼没好好做过主线,但任务面板里的主线任务确实随着她位置的变更不断改变着。

    她猜测等自己到了寻方府附近,或者寻方府突然间传出什么震惊修真界的消息,有关它的主线任务恐怕就要跳出来了。

    “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君虞的眼眸映出微微跳动的烛火,格外温柔。

    君虞曾经经历过寻方之变,绪以灼心中的疑惑,想必有很多能从她那里得到解答。

    但是绪以灼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我还是先自己想想办法。”

    绪以灼心里想到,如果让君虞知道她可能要去寻方府,君虞一定会担心的吧。

    还是不要让她被这件事情困扰好了。

    绪以灼很快就有了打算。当年离生门也派了人去寻方府,等她拜入离生门后,应当可以找当年的知情人问问发生在寻方府的事。

    *

    转眼叩仙门就到了第三阶段。

    之前分开的八块令台合为一体,淘汰赛期间,同一时间只会有一场对决。修士两两按照抽签抽到的顺序上台比斗,赢者进入下一轮,输者淘汰出局。

    十二组修士,预计在两天内能全部比完。为了让修士们在战后有更多恢复的时间,主办方没有规定一天只能比多少场,一场比完后过一刻钟,下一场立时开始。

    绪以灼抽到的顺序是第七,若在以往第七组在第一天怎么着也该轮到了,可是很不巧在她前面有一组修士里头有蒋余微。蒋余微拖了对手整整两个时辰,打破了叩仙门举办以来的记录,把对手消耗到一滴灵力也不剩后,险胜。

    她的对手是被人抬下去的,蒋余微本人是被下一个上场的严巧心扶下去的,两人双双被送到了医修那里。

    自那以后蒋余微成为了参与叩仙门的修士最不想遇到的对手,威名比梁求玉还盛上一筹。对上她即便打得过也是折磨,就算比她强一不留心也会阴沟里翻船。

    严巧心和原吾之间的胜负没什么悬念,就算提前布好了阵法,严巧心也未必能胜过原吾,更别提叩仙门压根就没有让她提前布阵的条件。

    原吾没花多少时间就胜出,之后几组打得也很快,只是蒋余微用时实在是太长,以至于绪以灼前面那一组打完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酉时。叩仙门每日的比赛辰时启酉时毕,绪以灼只能明日再战。

    她是次日第一组上令台的修士。

    看到自己的对手后,绪以灼惊了一下,因为对面那人她刚好有印象。

    是混战期间差点被他打下台的和尚。

    混战的时候和多少人交过手绪以灼已经记不清了,绝大多数都没记住脸,但这个和尚是这届叩仙门唯一的和尚,难免令人印象深刻。

    和尚显然也记得绪以灼。

    他念了声佛号,语气隐隐丧失了斗志。

    *

    玄武阁上,有人拍桌大笑。

    “孽缘啊,这是什么孽缘!”男子啧啧两声摇头叹气,“你这师侄运气可着实不好,这般早又遇上了这个小姑娘,看来只能去复活赛走一遭了。”

    在没见到绪以灼以前,男子觉得叩仙门里头会对元光寺这位无海和尚构成威胁的除了元魄宗的梁求玉,也就只有世外楼的原吾了。无海止步二十四强,这件事在之前男子压根想都不敢想。

    谁知道无海的运气怎么就能这么差呢?混战时就险些因为绪以灼翻船,刚进入淘汰赛对手又抽到了绪以灼。

    他身边的和尚和往常一样,只听不语。

    “我今日打听了一下,打听不出这个小姑娘的来路,似乎真是个散修。”男子说道,“观她招式也不像好好学过……再过几日,想把她拉进宗门的修士恐怕要挤破了头吧。”

    和尚神情很平静,这事儿和他元光寺没有关系。元光寺也不是不招女修,只是拜入佛门无论男女皆须剃度,除了少部分断情绝爱之人,几乎没有女修愿意拜入元光寺。

    连男修也没几个肯拜的。

    即便一时间因为眼前的好处入了寺,许多人没过多久就会因为受不了佛门的清规戒律离开。

    但男子,显而易见是动了心。

    和尚前几日就见他不停用传音符联系宗门,恐怕是在和那边商量拉这个小姑娘加入宗门给人的条件了。

    周身突然安静了下来。

    男子心中疑惑,回头一看,只见令人噤声的源头是刚刚步上三楼的几个人。这几日全部穿着黑色的斗篷,除了为首那人露出苍白病态的面容外,其他人全部带着兜帽,兜帽投下的阴影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走动间偶然露出一截毫无血色的下巴。

    一眼看去就觉死气沉沉。

    他们没在三楼久留,直接去了四楼——玄武阁的最高层,极少数几个宗门能登上的楼层。

    待他们走后,男子喃喃道:“是离生门啊……正是稀奇。”

    离生门在这些年轻修士们心中,恐怕还没元光寺受欢迎。即便每届叩仙门离生门都会派人前来,男子还没听说过有哪届有年轻修士拜入离生门的。

    修士们对离生门不感兴趣,离生门对这些年轻修士也不感兴趣,往往只在叩仙门的第一日和最后一日过来走个过场。

    真是难得,离生门竟然也会对年轻修士的对战感兴趣了?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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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顶着一张毫无斗志的脸, 真打起来态度却无比认真。

    绪以灼没有轻视他,认认真真同和尚打了一刻钟。和尚一出手绪以灼心里就有了数,如果和尚和她修为相当, 哪怕只是刚过大乘期,自己应当是赢不了他的。

    和尚的武器是他腕上挂着的佛珠。

    出手时佛珠散开, 金芒内敛,悬于半空,罡气逼人。绪以灼悬镜置于身前,佛珠虽然只有八颗,但她只觉四面八方都被佛珠锁定, 无论进攻还是防守, 似乎都会被佛珠牵制。

    绪以灼选择了主动出手。

    她惯用的镜子,有些方面正巧克制了和尚的佛珠。如果她的武器是一把剑, 那么挥剑之时,剑锋很有可能会被佛珠击开或是挡住。

    可镜光没有实体, 佛珠能挡住多少?

    绪以灼虽然经常拿镜子直接砸人, 但镜类的法器到底该怎么用她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和尚果然没法用佛珠去挡。

    不过绪以灼准头堪忧, 避开不是太难的事, 实在避不开的和尚也能掀起身上袈裟挡住。那件袈裟是一件不错的防御法器, 但若要强行承受绪以灼使出的镜光, 明显挡不了太多次。几次下来,袈裟的表面就浮现出黑炭一样的颜色。

    和尚没有一味防守。

    早在乱斗之时他就与绪以灼交过手, 绪以灼对他有印象, 和尚对绪以灼的记忆更是深刻。和尚久居元光寺, 极少出世, 同门同辈未逢敌手。佛门忌骄忌躁,和尚不曾自傲, 但偶尔也会有一些茫然。

    离寺之前,方丈告诉过他,在叩仙门他能遇见同辈最为出色的修士。他在元光寺同辈之中已是第一,但放眼整个修真界,哪怕只看正道,也有许多比他还要强的修士。

    方丈当时这般说是为了防止和尚心中浮躁,他心知哪怕出了元光寺能胜过和尚的也没有几人。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句话因为混战之时的意外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险些在叩仙门的第一阶段就被绪以灼淘汰出局,和尚不仅不自傲浮躁,他都要谦虚谨慎过头了。

    即使之后遇到的对手显然比他要弱上许多,和尚也不曾懈怠。

    越与他人交手,他就越惊叹绪以灼的强大。绪以灼太过低调,又没什么背景,旁人提起本届叩仙门夺冠的热门时,或提到梁求玉,或提到原吾,总之和尚没有听到过别人提起绪以灼的名字。可每想起当初绪以灼差点直接击败他的那一招,和尚就觉得本届魁首非绪以灼莫属,整个修真界,同辈之中也不会有人能强过绪以灼了。

    哪怕只有一瞬,和尚也深深记住了绪以灼带给他的如方丈一般的压迫感。

    和尚不觉得自己能胜过绪以灼,只是和这种水平的修士交手的机会极为难得。即使赢不了,和尚也希望自己能在对决中多学到一点东西。

    场下逐渐有人意识到了不对。

    “令台上那个……是不是元光寺的大师?”

    “佛门没有几个门派,能进入叩仙门的和尚只可能是元光寺的吧。”

    “可元光寺的佛修几乎每一届叩仙门都能拿到前三啊,在和他交手的那个女修是谁?”

    混战之时修士太多,很难注意到其中某个之前没什么名气,法术也没花里胡哨得离谱的修士。而在小组赛的时候,同时进行八场对决,大部分人都会挑那些大宗门和显赫世家的修士看。

    直到与无海的这场对决,绪以灼才被大多数人注意到。

    这点时间想打听她自然是打听不出来什么的,而且像绪以灼这样一个穿越过来的黑户,就是刨根问底也别想刨出来什么。

    令台之上,和尚以攻代守。

    绪以灼下意识就要避开击来的佛珠,却发觉没那么好躲。

    八颗佛珠能从各个方向出现,没准她刚挡下背面那一颗,背后又一颗打过来了。

    绪以灼短暂地愣了一瞬,紧接着便将八颗佛珠一一击落。她出手的速度比佛珠移动的速度还要快,最后一颗甚至被她直接攥在了手中。

    掌心感觉到了微弱的热度,佛珠能带给她的影响也就仅此而已了。绪以灼随意拉开面板看了眼血条,不去看具体数字的话几乎看不出来变化。

    就是那减少的个位数,和一亿的最大值一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绪以灼怀疑自己拔一根头发掉的血条都能比这一下多。

    和尚能掌控的佛珠数目太少,佛珠移动的速度算不上快,威力对绪以灼而言也太小。

    不过,绪以灼心想,就她这菜鸡水平,和尚但凡是个大乘期修士,她可能就只有跑路的份了。

    和尚看了一眼被绪以灼手中的佛珠,对绪以灼的实力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方丈在教他的时候也会随时抓过悬在空中的佛珠,让同门不得不提起十分精神对付的佛珠对方丈而言就好像一颗普通的珠子,他总是随手收走手里,没事人一般坐下和和尚将他刚刚灵力运转的问题。

    和尚叹了一口气,干脆道:“我认输。”

    *

    在玄武阁四楼的修士,一时间不知道是离生门门主竟然来了玄武阁这件事带给他们的震撼大,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竟然轻易打败了元光寺高徒这一件事带给他们的震撼更大。

    一时间,玄武阁的顶楼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过这也是有离生门修士在场的地方的常态了,无论是在哪里,活人里头出现几个鬼魂,气氛大概都会很奇怪。

    虽然离生门的门主现在还是个活人,但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修士就不一定了。

    那些修士来到四楼后依旧用兜帽遮着脸,只有一人把兜帽摘了下来,露出少女明艳的面容。鬼修是可以让自己的外表和活人一般无二的,而且这一法门只有鬼修熟知,玄武阁四楼的修士虽然修为都不低,但也看不出这个少女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

    程玄端觉着气氛实在僵硬,出来缓和缓和,对着离生门门主笑道:“这位姑娘没有见过,是贵派新收的弟子?”

    他能问出这话,还是因为他在离生门待过一段时间。

    程玄端天赋一般,此生修为难以寸进,他便将精力逐渐从修炼转移到宗门事务上来。如果玄玉仙宗有什么事务需要外派长老,一般都是程玄端出面。

    离生门相对闭塞,但也不至于一点儿都不和外界交流。前些年玄玉仙宗有事和离生门相商,来的长老就是程玄端。

    他在离生门待了半月,见了不少离生门的弟子。

    但张缘这张脸是完全陌生的。

    离生门的门主颜晖略一颔首,面无表情道:“刚死不久的弟子,带来见见世面。”

    程玄端:“……”

    这话他不太好接。

    离生门介绍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刚死不久的弟子张缘在平均修为化神以上的修士之间,倒是颇为自在。

    她不动声色地溜到了栏杆边,看下方的令台。

    程玄端也看了一眼,只见一刻钟已过,有一组修士上台了,而且两位都算是熟人。

    “这一场是元魄宗的高徒啊。”程玄端道,“他的对手是旭城于家的那个小姑娘。”

    元魄宗的秦长老面上颇有几分傲色。

    元魄宗在修真界的地位一直被玄玉仙宗压着,只能屈居第二,叩仙门也不知道被玄玉仙宗的修士压了多少届。但这一届元魄宗有梁求玉,玄玉仙宗却没有拿得出手的修士。

    虽然这主要还是玄玉仙宗内部的一些问题导致的,不是说元魄宗实力胜过了玄玉仙宗,但眼看着这届元魄宗能拿到魁首,秦长老难免有些得意。

    程玄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元魄宗的人这一次对自己实在是太过自信了,如果秦长老看了刚刚绪以灼对无海那一局,就梁求玉能否取得魁首一事恐怕就要重新估量了。

    程玄端几乎从不与人交恶,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不会逆着秦长老的意说,只道:“这一场梁小友胜出,应当没什么悬念。”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不一定哦。”张缘笑得眉眼弯弯。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一片附和声中就很明显。

    秦长老看着她皱了皱眉,想起对方是个鬼修,不满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最近大概只能努力把榜单规定字数写完。最后一门考试在7月10号这样。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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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方踏上令台的时候, 即便是梁求玉那般性子的人也没说什么风凉话。

    他自信自己能够赢过于望舒,但不至于狂妄地以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胜过她。

    于望舒在参与叩仙门的修士当中,绝対是最顶尖的那批人。梁求玉心中冷冷想到, 如果不是运气不好这么早就对上他,于望舒说不准能够挤进前六。

    梁求玉抽出自己的法器重霄剑的同时, 于望舒也取出了明焕弓。作为裁判的世外楼弟子后背冒了冷汗,莫名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仿佛是在生死之争。

    不至于吧,就算败了后面还有复活赛啊……

    裁判宣布开始后就后掠至一旁,但眼睛死死盯着这两人。裁判的压力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觉得这两人是要往搞出人命的方向打的。

    他的感觉没有错。

    対决伊始, 令台上便是一声巨响,爆裂开的灵力扰乱了小片区域的灵力走向,笼罩了整片令台的防御法阵泛起道道涟漪般的金纹。

    台下惊呼迭起。

    台上却仿佛无事发生, 两人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梁求玉双手握剑, 而于望舒又在弓上搭了一支金箭。

    *

    绪以灼手一抖, 杯中茶水险些尽数洒在自己身上。

    她不敢拿着了, 赶忙把茶盏搁在桌上, 期间目光一刻不离令台。

    坐在方桌另一边的君虞就要平静得多, 神情和看之前其余対决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认真了一些。她定定看了一会儿, 道:“这两人应该有仇。”

    绪以灼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于望舒和梁求玉之间的仇, 比她想象地还要深些。许是因为梁明月对他们二人的意义都过于重要, 梁明月没有消失前还好, 如今梁明月不见了, 他们之间的仇恨反而经年累月不断加深。

    梁求玉的自卑让他仇视所有亲近梁明月的人,而在知晓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梁明月后, 于望舒开始恨所有害过梁明月的人。

    别人上了令台只是想赢,他俩却像是一心要弄死对方。

    绪以灼坐立不安,根本没法静下心来观战。

    君虞安慰她:“有化神期的修士守着,不会出人命的。”

    绪以灼苦笑:“如果是重伤呢?”

    其实她自己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君虞道:“他们如果无一方认输,无一方失去意识,只要不致命,他人不可干涉。”

    対修士而言,伤残的治愈根本不是问题,只要没死他们打成什么程度的重伤都有可能。

    绪以灼连叹气的心力都没有了,蔫蔫地趴在桌上干脆不去看,可是听见令台又传来动静时,到底还是忍不住往下望去。

    绪以灼移开视线的那会儿,于望舒和梁求玉不知又交手了几次。

    她只看见两人又退至令台两侧,于望舒捂着持弓的胳膊,梁求玉摁着左肩。

    血迹在他二人身上晕开。

    这一回,两人都受了伤,见了血。然而伤口与他们而言好像完全不存在,二人只是宛如狩猎的动物一般,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対方,随时准备着在下一次出手的时候,给予対方致命一击。

    朱雀阁上绪以灼紧张得都要和君虞说不进话,而朱雀阁対面的玄武阁,対二人対决的讨论要多得多。

    程玄端叹了一口气:“于家小姑娘还是要弱上一些。”

    有人补充:“不过这一下她能伤到梁求玉,也算不错了。”

    要知道先前梁求玉也遇到过不弱的対手,可他没受过一次伤。

    虽然这和小组赛的时候修士们面对比自己强的対手都倾向于保存实力有关,但一点儿伤都没受也已证明了梁求玉的强大。

    看上去两人都受了伤,似乎没有谁更胜一筹,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发现区别。

    梁求玉使的是右手剑,左肩受伤対他影响不大,而于望舒伤到的却是持弓的左臂。

    伤势对于望舒的影响,要大上许多。

    不同于其他宗门的弟子或笔直立着,或正襟危坐,张缘没骨头似的趴在栏杆上,神情倒是非常认真。颜晖听见她若有所思道:“梁求玉……倒是比我想象的谨慎一点。”

    比赛开始后,梁求玉没有半分懈怠,不见丝毫轻敌,和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

    梁求玉态度如此,于望舒似乎没有获胜的可能。

    颜晖低声问:“您觉得谁会赢?”

    如果此时有旁人在侧听到他们的対话,一定会因为颜晖对张缘的尊称惊到瞠目结舌。

    但其余宗门的人都尽量避开了离生门,站立一旁的离生门弟子似乎一直以来都不在状态,把自己裹在密不透风的黑袍里,睡着了似的毫无动静。

    张缘没有多想,语气轻快道:“我猜于望舒赢。”

    颜晖看向令台:“于望舒能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望舒的境界在筑基大圆满,梁求玉却已然突破金丹。而且于望舒和梁求玉之间的差距,不仅仅在于境界。

    连心性这一点,于望舒此时也没了优势。

    “猜测嘛,猜错了又没什么损失。”张缘满不在乎道,“相比梁求玉,还是于家的小姑娘讨人喜欢一些。”

    说到底不管是于望舒还是梁求玉和她都没什么关系,如果要猜谁会赢的话,张缘还是愿意遵从自己的喜好,希望更有好感的那一位赢。

    就算猜错了,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所有事情都在意料之中的话,那也太没意思了。”张缘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困倦。

    颜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道:“您应该早点回去休息。”

    张缘有点头疼,觉得某人又要开始说教了:“我这次是有不得不出来的理由。”

    “我明白,”颜晖道,“所以我没有阻止您离开离生门,但您不应该离开养魂阵太久。”

    “好吧好吧,”被念叨过太多,张缘忍不住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看完这场我就回去……啊等等,在之前我还得去找个人。”

    颜晖严肃道:“您不适合在外头停留过久,如果被其他人发觉您的身份,很可能会有危险。”

    张缘忍不住回头看他,指了指自己:“你确定有人能认出我是谁?”

    颜晖的目光在那张明艳的、女孩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禁沉默了。

    ……应该,是不会有人能把眼前的少女和那位联系到一起的。

    *

    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落,于望舒能感觉到霸道的火属性灵力在自己的经脉间横冲直撞。她受到的伤远比看上去要严重得多,手臂内部不断传来的撕裂一般的剧痛令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修士的恢复力要远超常人,但于望舒的伤一点儿也不见好转,甚至有恶化的趋势。伤口稍微愈合一点,又会被来自梁求玉的灵力撕裂,于望舒现在还能强压着,但下一次交手的时候,她一定没法分心压着伤处的灵力。

    対于望舒而言,境界上的差距远没有灵根的差别对她影响来得大。

    修士间的门第之见,远远胜过凡人。只因血脉归根究底,対凡人无甚影响,王侯将相的血并不比普通人高贵,但対修士而言,天赋确实会随着血缘传承。

    正因如此,世家永远不会消失在修真界,即便史上有多位大能打压,甚至血洗过世家,往往数百年过去世家在修真界的势力就会又一次扩大。

    血缘上的传承,往往体现在灵根上。

    一般情况下,单灵根是最利于修炼的灵根,但其数量稀少,其中极品单灵根又被称为天灵根,一千个单灵根修士里头都未必能有一位。没有修炼天赋的普通人结合往往只能生下废灵根的孩子,如果男女双方修士的天赋都不高,哪怕他们都是修士,他们孩子的灵根也有很大几率是被大多数人视作无法修炼的五灵根。

    梁明月可谓是一个奇迹。

    她的父亲作为梁家家主天赋自然远超常人,可她的母亲却是无法修炼的凡人,修士和凡人诞下一个有着天灵根的孩子,此事闻所未闻。

    梁明月,或许是前无古人的头一位。

    于望舒和梁求玉没有梁明月那般特殊,他们父母的结合是修真界十分常见的强大修士的联姻,只不过梁求玉的母亲同样出身世家,于望舒的母亲却是一个天资过人的世家门客。

    他们二人都有着世家继承人该有的天赋,于望舒是上品金灵根,而梁求玉是上品火灵根。

    五行之中,火克金,于家家传的金属性功法又比不上梁家的云阳经,于是灵根上梁求玉対于望舒的压制,远高于他的境界给于望舒带来的压力。

    梁求玉可以轻松化去于望舒的灵力,于望舒却没有办法立时解决伤处肆虐的火属性灵力。

    梁求玉看着于望舒,持剑冷声道:“看来哪怕只是第三转的云阳经,于道友你也是招架不住的。”

    说到第三转时,梁求玉的面容不禁有些扭曲。

    梁家人灵根大多是火属性,梁明月也不例外,恰好可以修炼梁家的家传功法云阳经。云阳经共有九转,梁家史上但凡修炼至九转的修士,无一不得道飞升。云阳经的突破,比修为境界上的突破要更难。

    且每突破一转,难度都会随之递增。

    梁明月在失踪前就已经突破了第六转,而此时年龄已经比失踪时的梁明月要大的梁求玉,堪堪修炼到第三转。

    因此在云间阁时,于望舒用一句话就轻松激怒了他。

    横亘在他和梁明月之间宛如天堑的差距,是梁求玉永远扎在心上的一根刺。

    梁求玉亲手把这根刺摁了下去,鲜血淋漓的同时却感受到了一种畅然的快意。他只修炼到了第三转又如何,看不起这第三转的于望舒压根胜不过他。対,他是不如梁明月,可梁明月早就死了!

    他们都在称赞梁明月的天赋,没有人看见同样在默默修炼云阳经的他。明明他也有着上品的火属性单灵根,明明他修炼云阳经的速度不差于历代绝大多数的梁家人,可梁明月在时,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连梁求玉自己,有时候都会惊讶于自己対梁明月的仇恨。

    母亲対父亲说是他年少无知,才放歹人潜入梁家给梁明月下了寒毒。可梁求玉自己清楚,他压根没有被歹人蒙骗,他一直以来都知道那人想要做什么。

    他乐得帮那人一把。

    只有梁明月死掉就好了,即使事后他被发现也没关系,那会儿他已经成为了梁家唯一的继承人,父亲不可能责罚他。

    令梁求玉感到遗憾的是,梁明月没有死,她只不过受了重伤,寒毒没有导致她的修为倒退,甚至対她的修行也没造成什么阻碍。

    梁求玉只能假装一个年幼无知的无辜稚儿,像条暗处的毒蛇一般等待下一次机会。

    然而他还没有等到新的机会,梁明月自己就出了事。

    在听说梁明月去了寻方府后,梁求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天而降的馅饼把他砸了个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自己是否身处梦中。之后发生的一切正如他无数次畅想的那样,梁家的人努力了一会儿后,认命地放弃了已经进入寻方府的梁明月。梁家不能没有继承人,他们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一直被忽视的梁求玉。

    如果没有梁明月,无论哪个时候,以梁求玉的天赋他都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继承人。

    赞赏与恭维接连而来,梁求玉一夕之间被捧上了云端。但是待在梁家的时候,总有人时不时就要把他和梁明月放在一起比较,他们唯恐梁求玉发怒不敢放到明面上来谈,可背地里那些声音从来没有停下。

    所有见过梁明月的人,都不会觉得梁求玉可以比得上梁明月。无论梁明月取得了什么进步,他们都会忍不住想,如果梁明月还在的话,她该已是什么境界。

    时不时折磨着梁求玉的是,即便梁明月已经消失了这么多年,他现在仍就比不上消失了的梁明月。

    在元魄宗的人投来橄榄枝的时候,梁求玉毫不犹豫地接住了。元魄宗不在北域,那是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梁明月的地方。

    梁明月的阴影仿佛已经离他而去,梁求玉成为了一个令人畏惧却又対他无可奈何的天才,那是梁求玉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的天赋可以带来这么多美妙的东西。但夜深人静之时,那些阴毒与怨恨总是不自觉地浮出水面。

    元魄宗的天才不是梁求玉的全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绝大多数的时间,是一个在长姐的阴影下自卑到抬不起头来的人。

    梁求玉迫切地需有一些东西来麻痹自己,让自己逃离那段过去。仗着天资与地位仗势欺人远远不够,也许只有在这里打败被梁明月教出来的,与她宛如亲生姐妹的于望舒才能让他逃离名为梁明月的心魔。

    梁求玉举起剑,剑尖直至于望舒。

    使用弓箭的于望舒极难近身,但他本就不用与于望舒近身交手。

    灵力凝成道道赤色长剑,与重霄剑一同锁定了于望舒与其周身。

    台下有人惊呼:“万剑诛邪?!这不是云邬剑仙的成名剑招吗!”

    “梁求玉恐怕早就随着云邬剑仙修行,只等夺得叩仙门魁首后正式拜入剑仙门下。”

    “可他不过金丹修为,怎么能用出万剑诛邪?”

    有此疑问的不止他一人。

    梁求玉的剑招,在玄武阁同样引起了轩然大波。

    程玄端惊讶不已:“云邬剑仙竟是收了梁求玉做弟子?”

    云邬剑仙是元魄宗的太上长老,不问世事多年。没有人知道如玄玉仙宗元魄宗一类的仙宗究竟藏着多少隐世的大能,但就元魄宗而言,云邬剑仙绝对是元魄宗最强大的修士。

    云邬剑仙上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还是五百年前,那时候的她已经是大乘期大圆满的修士。

    “若云邬剑仙当真……梁小友前途委实不可限量。”

    程玄端其实有些难以想象云邬剑仙当真收了梁求玉做弟子,不说剑仙在唯一一位弟子陨落后再未收过徒,而且直接避世不出,就是剑仙的性子……和梁求玉相差也太大了。

    不是程玄端厚颜无耻,而是云邬剑仙的性子,和他确实挺像。

    虽然剑仙一招一式尽显杀机,但剑仙平时为人,还真称得上是老好人。

    而梁求玉是什么人,但凡了解过一点的心里头都有数。

    可梁求玉使出的万剑诛邪做不了假,除了云邬剑仙的弟子,还有谁能使出万剑诛邪?

    张缘看了一会儿,点评道:“不是完整的万剑诛邪。”

    真正的万剑诛邪不是这个时候的梁求玉能用出来的,就算他悟性更得上,灵力储备也跟不上。

    “不过能看出来是云荷教的。”张缘补充道,同时非常不解,“真的有必要在叩仙门用这一招吗?”

    张缘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用出万剑诛邪的梁求玉天资真是差劲得不得了,不禁怀疑教他的云邬剑仙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万剑诛邪根本不是一対一的剑招,它的消耗大得吓人,因为那是妖魔潮来袭的时候,云邬剑仙自创用来斩杀妖魔的。那会儿的万剑是真的万剑,一招下去能直接斩杀一片区域的妖魔。

    梁求玉此时凝出来的剑,看上去也就百来把,虽然确实令于望舒避无可避,但衡量它的消耗和能起到的效果,张缘觉得用这一招实属没必要。

    她看着台上的于望舒,眼中多了几分赞赏。

    剑招来势汹汹,于望舒丝毫不见慌乱,她冷静地将灵力凝成的金箭搭于弓上,在长剑落下的那一刻,悍然射出!

    金箭击在其中一道赤剑上,并不如很多人想的那样将赤剑击散,而是在相触的那一刻并爆裂开,化作道道金线,在于望舒的正前方织出来一张金网。

    金网瞬间搅紧,只一下就挡住了半数的赤剑。

    于望舒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如果万剑诛邪这般好化解的话,它就不会是云邬剑仙的成名绝技了。

    即便于望舒认不出这是万剑诛邪,她也感觉到了梁求玉这一剑招的棘手。

    如张缘所说,梁求玉在二人对决的时候用出万剑诛邪并不高明,但即便是这不高明的剑招,于望舒应付起来也十分艰难。赤剑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于望舒无法闪避,只能硬接下这一招。万剑诛邪对梁求玉的消耗极大,而于望舒应付的时候,也不得不付出体内大量的灵力。

    筑基期大圆满和金丹期看上去只有一步之差,但两者能有的灵力可谓是天壤之别。

    梁求玉消耗的灵力自然要比于望舒大,可若相较二人付出的代价,反而于望舒要更大一些,只因金箭想要击碎属性克制了它的赤剑,消耗极其惊人。

    于望舒心知自己无法彻底化解这一剑招,她只能冷静地挽弓搭箭,尽可能地击碎没有被金网绞住的赤剑。

    剑伤不断地出现在她身上。

    伤得最重的依旧是最开始受伤的那条胳膊,梁求玉想要废掉她持弓的能力,剑锋若是无法一击毙命,便是往她那条手臂上招呼。

    法衣上的阵法早就溃散,渗出的鲜血浸透了那处的衣裳。于望舒没有看过一眼,持弓的手稳得不可思议,射出的箭没有丝毫偏差。

    她不能有任何差错。

    想要赢过梁求玉,她就不能犯一点儿错。

    于望舒抬手,用明焕弓狠狠将一道赤剑击散。

    她到底比梁求玉差了多少?

    只是境界,只是功法,只是灵根?

    那是别人一眼就能看到的,但还有许多是别人看不到的。

    于望舒和于阳景天赋的差距远没有梁明月和梁求玉来得大,而她的父亲远比梁家家主要昏庸,于望舒名义上仍是于家的继承人,可是在母亲走后,她失去了最大的助力,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守住继承人的位置已经是极限,她几乎无法从于家得到多少帮助。

    这把母亲生前特地为她寻来的法器,就是于望舒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梁求玉有着远好于她的法衣,远好于她的教导。即便不与梁求玉相较,那般多参与叩仙门的世家子弟与大宗弟子,于望舒拥有的又能比过多少人?

    于望舒所得到的最多的教导,甚至是来自于没比她大多少的梁明月。

    于望舒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刻苦,才始终压着被于家倾力培养的于阳景!

    于阳景想要在空胧山杀了她,哪怕杀不死她也要重创她,只是为了叩仙门的名额吗?远不是如此,于阳景在怕,他害怕于望舒能参加叩仙门。

    确实,于家原先支持于阳景的人要更多,可是于阳景这么多年被于望舒压得抬不起头,那些支持他的人早有怨声。随着于望舒年岁增长,她在于家的地位反而逐渐稳固,于阳景恐惧着于家绝大多数人倒向于望舒的那一天。

    叩仙门对于望舒的意义不止在于也许能拜入哪位大能门下,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她能够借此一举稳住于家下一任家主的地位。于家在世家里头并不出众,她即便拿不到魁首,只要能拿到前列的名次,也能够让于家人对她信服。

    确实有复活赛不错,可対于望舒而言,光赢还不够,她还要赢得漂亮。

    哪怕对手是梁求玉。

    她的所有路似乎都已经被堵死,这一局,她只能赢,不能败,不然就対不起梁明月,也対不起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的自己。

    于望舒已然没有射箭的功夫,手中的明焕弓已经成为她的最后一段防线。她隔着已然寥寥无几的赤剑与梁求玉相望,清晰地看出来梁求玉眼中的遗憾。

    他甚至轻叹了一声。

    用出万剑诛邪,哪怕只发挥出它一分不到的威力对梁求玉来说也不容易,即便不能用这招解决于望舒,他也希望能够重创她。

    可于望舒完全没有乱了阵脚,做出了她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应対。

    于望舒此时的状态与梁求玉原先预料的相差甚远。

    不过。梁求玉心道,于望舒到底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而他不过付出了一点灵力,算不上亏。

    他没能注意到,于望舒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

    梁求玉这一刻的松懈,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梁求玉没有注意到击溃赤剑之后落在地上,久久不散的金箭是多么反常,他也没有意识到有一些赤剑于望舒完全可以挡下,但她没有去挡,宁可受伤也要朝另一把赤剑射出一箭。

    他同样没有发现地上散落的金箭组成了什么。

    这才是梁求玉用出万剑诛邪后,于望舒真正做出的应対!

    “法阵!”高阁上已经有人惊呼一声。

    令台之上的二人自然无法听见,梁求玉看着跃起的于望舒,只觉得于望舒强撑着的模样十分可笑。而于望舒的唇角,却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笑意。

    金线成束,化为金箭。

    那一箭没有什么特殊,它完全偏离了梁求玉的方向甚至令他不自觉皱眉,可是在它落地的那一刻,地面所有的金箭一同震颤!

    这是于望舒等待了很久的一箭。

    梁求玉觉得她是在为了面子一类的东西,不肯认输苦苦支撑,但于望舒自己清楚,她登上令台不是为了和梁求玉周旋,给别人一个她尽力了的印象然后输掉,她一直以来要的就是胜利!

    她对绪以灼说,她会赢的。

    这是一场于望舒绝不允许自己失败的対决。

    只守不攻当然赢不了梁求玉,于望舒没有一刻不在想着进攻。

    而这最基础的一个法阵,就是她反击的开始!

    *

    “是困阵。”

    当金线从金箭上延伸开时,绪以灼一样就看出了这是什么阵法。

    实际上只要对法阵少有了解就能够看出来,这是最基础的阵法之一,许多用于禁锢的法阵从它演化而来,但困阵本身能够做到的事情十分有限。

    有限到于望舒用出的这个阵法连能不能困住一只练气期的妖兽都不好说,更别提困住金丹期的梁求玉了。

    哪怕布个棘阵用处都会更大吧……

    绪以灼眼中满是茫然。

    君虞的眼中直到这会儿才出现了一点儿兴趣,她対年轻修士们的比斗不怎么上心,除了绪以灼外,原先只有那个叫蒋余微的小姑娘让她觉得有点意思。

    于望舒特别的应对让她有些意外。

    但困阵完全成型后,她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难怪是困阵。”

    “啊?”绪以灼一脸懵地看向她。

    君虞笑着示意她去看令台,与其听她的讲解,不如直接看于望舒是怎么做的。

    *

    该如何胜过梁求玉呢?

    这是于望舒在知道她的对手是梁求玉后便一直在思考的一件事。

    梁求玉处处都胜过她,云阳经使得在灵根上梁求玉把她压得死死的,想要赢过他,似乎是极其不切实际的想法。

    期待梁求玉过于轻敌漏洞百出?于望舒不会期待这种跟做梦无异的事情。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和梁求玉的対决里她不能犯一点儿错,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抓住梁求玉的一点儿漏洞,从而反击。

    她必须有充足的耐心,毅力,还要有足够的敏锐,与谋划,就像那个叫蒋余微的修士一样。

    以弱胜强时,弱者没有犯错的资格。

    可不犯错还不够,这只能保证她不在对上梁求玉时迅速落败,这不足以让她赢。

    梁求玉金丹期的修为意味着于望舒没法像蒋余微那样消耗対手,比拼消耗她一定会落败,于望舒必须,也只能直接击溃梁求玉。

    那么多劣势已经摆在眼前,梁求玉是不是绝对无法战胜?

    不,于望舒冷静地想,她一定能找出那一个可能。

    于望舒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只要不是彻彻底底的死局,她就有翻盘的机会。

    云间阁的窗外,细雪纷纷,散入无边无际的云海。

    于望舒突然间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南境的春天来得很早,而且它的到来总是令人无法预料,夜间春风无声拂来,晨起推开窗便见枝头缀满了桃花。

    梁明月来到旭城后的第一个春天,下了一场罕见的春雪,桃花尚灼灼盛开,雪花便从灰暗的天空三三两两落了下来。

    气温是陡然降下去的,于望舒睡时还不觉什么,一出被窝就被懂得发懵,被早有预料过来叫她起床的梁明月拿了准备好的厚衣裳好好裹了起来。

    対梁明月来说,这天压根算不上冷。梁家位于北域的玉尘府,在那里寒冬往往会持续五个月,连日的大雪能逼得凡人不敢出门。玉尘是雪的雅称,梁明月的家乡便是因为雪而得名。但那儿的雪并不似轻飘飘的尘,每一片雪花都是厚重的,梁明月没有修炼时,觉得玉尘府的雪花好像刀子,会在脸颊刮出雪来。

    旭城的雪,才像是玉尘啊。

    于望舒看着梁明月伸手去接天上落下来的雪,她虽也觉得春雪稀奇,却是因为怕冷绝不去碰的。也许在南境长大的人,总要比其他地方的人更畏寒些。

    梁明月见她缩在厚厚的衣裳里,好像被衣服堆出来的团子,不带一丝取笑意味的,温和地笑了笑,然后便托侍女寻来了藤条和白纸。她三两下就用藤条编出了一只小木球,往里头放了一团火后,用白纸一盖,不知怎么的白纸就均匀铺在了木球的表面。

    梁明月将它递给了于望舒。

    于望舒有些害怕地接过,怕里边的火突然间窜起烧着了外边的纸。但火苗乖巧地待在木球中,于望舒能透过白纸看见它发出的暖黄光芒。

    小木球成了一个暖手炉。

    那是于望舒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在意她会不会冷。她的父亲素来不太关心她,母亲虽然放了许多心思在她身上,可是作为一个强大的修士,母亲总是忘记了,她这个年纪刚刚开始修炼的孩子是会怕冷的。

    小火苗燃烧了七天,它灭的时候气温已然回暖,但于望舒依旧怅然了许久。

    她带着小木球去问梁明月怎样才能让火一直燃烧着,梁明月摸了摸她的头顶,说等她修为精进,有一天一定会给于望舒做一个不会熄灭的小木球来。

    于望舒还是很多年后才知道做出这样一个木球有多么不易,能让灵力凝成的一团火保持合适的温度,不管于望舒怎么把玩都待在固定的位置,而且燃烧整整七天才熄灭,已经说明当时年纪轻轻的梁明月对火属性灵力的掌控已经是火灵根修士中最顶尖的那一批。

    梁明月总是温和谦逊的,从不在别人面前显摆自己的能力。

    她只是坐在于望舒的身边,笑意盈盈地给她讲怎么做出这样一个木球,又给她讲解功法。

    梁明月说虽然她是金灵根的修士,但多了解一些其他灵根修士的功法,能让她在遇到比自己强的修士时不落于下风。

    五行之中,火正巧克金。

    被梁明月执着手,于望舒第一次感受到了克制她金灵根的火灵根。梁明月温柔得宛如水灵根木灵根的修士,可她的灵气灼热霸道,仿佛要把遇到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于望舒惊呼一声便甩开了梁明月的手,反复多次才勉强习惯。

    同属性的功法之间,有不少相似之处,它们的基础往往共通。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哪怕是不同属性的功法,也有可以学习的地方。

    梁明月这般告诉于望舒。

    入道伊始的于望舒,就这般跟在梁明月的身边,学习了很多她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意识到的、珍贵无比的知识。

    许多年后,于望舒终于明白梁明月曾经教给她的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

    *

    困阵的结构,就如同一张网。

    它确实短暂地将梁求玉困在网中,可梁求玉想要摧毁它,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阵法出现的时候,梁求玉确实有着一阵的慌神,这是他完全没有发现的布置。但困阵生效,他便发觉这阵法委实是弱得惊人。

    困阵的大小和它的效力成反比,于望舒布置了这么大一个困阵,又能够困住谁呢?

    不过如果金箭都集中在他身边的话,他估计早就发现问题了吧。

    梁求玉摇摇头,挥手就破掉了这个困阵。

    火属性的灵力一瞬间便使组成了困阵的金属性灵力溃散,而且不断地往阵法边缘延伸着。

    梁求玉皱了皱眉。

    他并没有打算完全破坏掉这个困阵,没有必要,只有破坏一小部分他便可以拜托影响。如今这种情况……像是于望舒在他的灵力破坏掉她自己布下的阵法?

    这个猜想令梁求玉难以置信,简直荒唐。

    他最后只当于望舒是昏了头,不屑地笑了一声。然而在他打算持剑直接近身于望舒的时候,却惊愕地发觉自己已然举步维艰。

    不知什么时候一种诡异的灵力充斥着周身,这种灵力给他的感觉极其陌生,却又带着一点熟悉。

    那点熟悉感来自……

    梁求玉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于望舒。

    “云阳经!”梁求玉咬牙切齿道,“她连这个都肯教你?!”

    这可是梁家的不传之密,梁明月怎么敢这么做!

    “不要以为她和你一样卑劣。”于望舒冷声道,“她教给我的,都是她自己领悟的东西。”

    *

    小小的天井里栽着五株桃树,桃花压弯了枝头,探入低矮的屋檐。

    于望舒握着梁明月的手,小小心翼翼地用一丝金灵力探向她,在将要触及梁明月的时候,护体的火属性灵力使它消失无踪。

    “不见了。”于望舒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自信满满地向她说自己的发现。

    “真的不见了吗?”梁明月笑着问她。

    她亲昵地碰了碰于望舒的额头,鼓励她:“你再试几遍,好好感受一下你的灵力去了哪儿。”

    于望舒如她所言尝试了好几次,惊讶地咦了一声:“它们还在,但是变得不一样了!”

    于望舒歪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道:“它们在姐姐的灵力里化掉了。”

    梁明月含笑点头:“対,金灵力之所以看上去很容易在火灵力面前败下阵来,是因为火灵力很容易就能使它们融化。”

    于望舒问:“化掉的灵力就不能用了吗?”

    梁明月回答她:“小望舒可以试试呀。”

    于望舒试着驱使那些“融化”掉了的灵力,她能感觉到这些灵力依旧是自己的,但已经不太好控制了。最重要的是没过多久,这些灵力就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五行灵力之中,每种灵力都有它们自己的特色,你可以将它们和名字対应起来。火属性的灵力不易操控,而金属性的灵力比较稳定。它们凝为实体的时候,前者很难控制自己往四方蔓延,而后者往往能够存在很久。”梁明月说道。

    于望舒点点头:“可是化掉的灵力不一样。”

    “因为这不是它们习惯的样子。”梁明月摸摸于望舒的头顶,“想要让它们保持这样,需要学习一些技巧。”

    梁明月没有一味跟随前人的脚步学习云阳经,在云阳经的基础上,她有着许多自己独有的领悟。

    火属性的灵力,是离体后比较容易消失的灵力之一,就像火焰如果没有柴火让它们继续燃烧,它们就会很快消失。火灵根的修士,与其他修士対战的时候,可以说是在用自己的灵力点燃别人的灵力。

    可是当对上土灵根的修士时,这一招就不太好用了。

    火属性灵力不仅很难点燃土属性的灵力,而且在遇到的时候还会很快消失。

    梁明月钻研许久,终于独创了一门技巧。

    她让自己灵力的形态,化为了烟雾一般的存在。

    火灵力在侵入它人的经脉时,带来的破坏力极其可观,梁明月的灵力给人感觉虽然要比其余的火灵根修士温和许多,但实际上杀伤力不减,而且更为无孔不入。

    较为凝实的金灵力想要变成这样显然十分不易,难度远比火灵力要大。

    于望舒垂头丧气道:“我学不会。”

    “那这样呢?”梁明月握住她的手,用火灵力将于望舒的灵力化开。

    “咦,”于望舒惊讶道,“化开的灵力好像就可以了。”

    “与人対战时,即便那人的灵根克制你,不代表劣势就不能转变为优势,只要应対得当,你就可以反过来克制他。”梁明月告诉她,“这就是‘借势’。”

    可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并没有听上去的那么简单。

    年幼的于望舒尝试了许多次都失败了,要么掌控不好变化了的灵力,要么维持不了灵力的存在。

    即便这两点都解决了,她也反制不了不知道放了多少水的梁明月。

    最后于望舒自暴自弃地扑进了梁明月的怀里:“好难啊,我学不会!”

    她又忍不住想,姐姐真的好厉害,这么困难的事情也可以做到。

    梁明月接住她,问道:“那小望舒以后遇到比自己厉害的对手该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姐姐一定更厉害了。”于望舒攥住了梁明月的袖子,仰头看她,“姐姐一定会保护我的!”

    梁明月怔了怔,微微一笑。

    “嗯,我会保护望舒的。”

    *

    被梁求玉的灵力化开的困阵,最后真正成为了困住他的陷阱。

    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于望舒用来击碎赤剑的金箭里头究竟灌注了她多少灵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格挡该有的范畴。粘稠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梁求玉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沼泽之中,无论如何摆动四肢也无法挣脱。

    困阵的范围太大,大到他根本无法挣脱。

    这不是结束。

    当这些灵力再一次凝成金箭时,才是结束。

    或许那不能再说是金箭,而是将人包裹刺穿的荆棘。

    “我做的已经比当初姐姐教的要好了。”于望舒心想。

    或许是因为能够保护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于望舒伸出手,这一次五指合拢时,她没能握住任何东西。

    *

    距离上一场已经结束许久,绪以灼依然怔怔无声。

    还是君虞先开口道:“这届叩仙门,梁求玉到此为止了。”

    梁求玉并没有死,裁判的救援十分及时,但他受到的重伤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大概率赶不上接下来的复活赛。

    更别提这场失败给梁求玉带来的精神上的打击也许要远大于身体,他能不能恢复过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没有人能够想到,叩仙门魁首的热门人选竟然会败在这里。

    败在一场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必胜无疑的对决上。

    “她并不开心。”绪以灼道。

    于望舒虽然赢了,但她并不开心。

    将梁求玉重创的那一击将于望舒的灵力消耗一空,她最后是被医修扶下去。绪以灼看清了她的神情,就如同在云间阁提起梁明月时一样。

    这是于望舒必须赢下的一场对决,可是胜利并不能带给她什么慰藉。

    绪以灼在纠结要不要打扰于望舒。

    她不自觉将此事问出了声。

    君虞対她道:“去吧,她应该会想要朋友陪陪她。”

    绪以灼小声道:“那我走啦?”

    “走路不要太着急。”君虞说道,稳住了差点就要着急慌忙窜出去的绪以灼。

    绪以灼乖乖走着下了楼,便见楼下有人死死扒着门框:“真的不可以进去吗?”

    守着门边的世外楼弟子不住冒冷汗。

    这是我们不想让你进去吗?明明是你后面那个人拽着你不让你进去啊!

    你怎么说也得先劝他放手,我们再考虑能不能让你进去这件事吧?

    绪以灼好像偷偷溜走,假装自己不认识张缘。

    可张缘已经高高兴兴地喊出来她的名字,她只能在几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出朱雀阁来到张缘身边。

    绪以灼不敢吱声。

    她可看清了,拽着张缘的那个人就是离生门的门主。

    救命,为什么离生门的门主会和张缘一起过来啊?

    如果颜晖继续在这待着,绪以灼可能会考虑扭头跑路。好在绪以灼出来后颜晖就松了手,交代张缘早点回去后就转身离开。

    看着颜晖离开的背影,绪以灼有点不解:“他来干什么的?”

    “送我来的呗,怕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张缘唉声叹气,“老妈子。”

    绪以灼震惊了。

    离生门门主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家长人设?

    张缘抱怨一句便将这事抛之脑后,兴致勃勃地问她:“你还要接着看比赛吗?”

    这会儿下一场已经开始了。

    绪以灼摇摇头:“我要去找我朋友。”

    “我猜也是,”张缘道,“带我一个呗,我不会乱说话的,你可以假装带过去了一个花瓶。”

    那还真是挺大一只花瓶。

    绪以灼失笑道:“她这会儿心情可能不太好,你别说话就行。”

    “嗯嗯。”张缘一边点头,一边就攥着绪以灼的衣袖带她往悬壶院走去。

    叩仙门受伤了的修士,大多都会被带到悬壶院医治,悬壶院的位置离令台很近,也是考虑到有些修士受伤比较重不宜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

    绪以灼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张缘显然也不熟悉,还是在问过里头的医修后,才带绪以灼找到了于望舒。

    于望舒受的伤不算轻,但稍微医治后动弹是没问题了,不像梁求玉那样不知道得在床上躺几天。参加叩仙门的修士并不多,比到这个时候悬壶院的屋子已经空了大半,于望舒不想有大多人在身边,悬壶院就给她安排了一个清静的小院子。

    四四方方的院子委实很小,里头还栽了一株金盏白玉梅,一下子小半空间就没了。

    绪以灼和张缘过来的时候,于望舒正坐在屋檐下看着天空发呆。

    她没有出声,就这样在于望舒身边坐下,张缘也好好当着一只花瓶,自己寻了地方坐着。

    许久后,于望舒轻声道:“我又想去找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干脆一起发了……连贯地打完一场。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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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墙将天空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 于望舒感觉自己好像也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四处碰壁,走不出去。

    她从未这般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那些每当她想要去找梁明月时,将她劝回原处的枷锁。她已然击败了梁求玉, 可是在胜利的那一刻她忽然间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正是因为她不够强,她才会为了打败梁求玉花这么多心思,正是因为她不够强, 才要尽心竭力将于家握在手里。

    如果不见了的是她, 姐姐一定不会有这么多困扰, 如她一般瞻前顾后。

    于望舒低下头,垂着眼帘:“打败梁求玉还不够, 我需要更加强大,才能够把她找回来。”

    张缘托着腮, 忽然道:“你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实力, 已经很不错了。修仙之人切要戒骄戒躁, 你瞧那些和尚修炼的速度虽然不快, 但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 大多都能走得很远。”

    于望舒道:“可如果她还活着, 在等一个会去找她的人, 我不想让她多等一日。”

    张缘问:“她在哪?”

    于望舒答:“寻方府。”

    大多数人听到寻方府三个字, 基本就可以开始劝于望舒知难而退了。赤地有去无回, 哪怕是那些站在修真界顶端的修士也对它讳莫如深, 若被其他人听到于望舒的话, 大概会觉得这根本不是强不强大的问题,于望舒的修为便是再高, 去了赤地也是白白搭上性命。

    可张缘想了想,却道:“寻方府啊……那里其实也是有人进去过的。”

    于望舒还没说话,绪以灼先惊道:“那里可以进去?”

    以她之前得到的信息来看,还以为那是一个绝对不能步入的地方呢。

    “当然能进,只不过进去后能不能回来就不好说了。”张缘道,“说赤地有去无回是因为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去了就回不来了,但进去后又出来的例子也是有的。”

    只不过那例子已经少到,连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少之又少。

    “前辈,”于望舒定定看向张缘,“您知道怎么才能离开赤地吗?”

    “我不知道呀,”张缘摊了摊手,“那地方我是不敢进去的,人修还可以试试,但是没有鬼修敢进赤地。”

    于望舒怔了怔:“您是……”

    “鬼修,”张缘丝毫不忌讳被别人知道自己鬼修的身份,“寻方之变的时候离生门有弟子前去调解,所以我知道一点情况,但是那个弟子没能回来,我知道的事情应该比其他宗门的人少一点。”

    张缘又道:“当年寻方之变的亲历者有不少人还活着,他们中应该有不少人进去过赤地。叩仙门是个好机会,你可以调查一下当年有哪一些人,试试看能不能拜入他门下。”

    “我明白了,”于望舒郑重道,“多谢您告诉我这些。”

    于望舒匆匆起身便要离开,绪以灼忙拉住她问:“你要去哪?”

    “药房,”于望舒语气坚定,“治伤,然后修炼。”

    真的不用再休息一下吗?

    于望舒一瞬间燃起的斗志让绪以灼目瞪口呆,对比之下她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咸鱼。绪以灼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倒是张缘高高兴兴地挥了挥手送走于望舒。

    于望舒的背影消失在她俩视线中后,张缘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太久没和陌生人接触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看不出来。绪以灼心道。

    “我倒觉得你挺自来熟的。”嘴上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咦,那是什么意思?”张缘问。

    绪以灼想了一会儿,道:“夸你擅长和人相处。”

    “偶尔偶尔,离生门人很少,我平时找不太到人说话的。”张缘谦虚道,“我和你是一见如故。”

    “离生门的弟子很少吗?”绪以灼虽然和张缘结识多日,但张缘平时很少提及自己的宗门,还没有了解离生门多少状况。

    张缘点点头:“人死后大多直接去往黄泉,能成为鬼修的人是极少数,至于活人……旁人怎么看待离生门,你应当也知道。”

    绪以灼自然清楚,大多人对鬼魂有着天然的恐惧,即便在绪以灼看来离生门的鬼修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可旁人还是对他们避之不及。

    连带着离生门门主这位活人,也少有人愿意接近。

    她打听离生门的时候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几句他们对离生门里头人修的看法,许多人都觉得他们是不正常的,奇怪的人。

    绪以灼坐直了身子,问:“你们门主收弟子吗?”

    张缘本来一副懒散模样,一听绪以灼的话立刻换上一副正经神色:“你想拜他为师,为什么呀?”

    张缘的语气很不敢置信。

    因为他是离生门的门主,当他的徒弟接触到离生镜的可能性更大。绪以灼心里这般想,但肯定不能这么说,她犹犹豫豫道:“因为……他是活的?”

    张缘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门主修炼的功法基本是为了死后直接转换为鬼修准备的,你不一定合适。”张缘委婉道,“你要不换个师父?”

    绪以灼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来离生门还有什么合适的拜师的对象。其他宗门除了宗主外还有这位长老那位长老,只有离生门,其内部结构没什么人知晓,除了门主外都想不出第二个在门内身居高位的人了。

    张缘道:“鬼修不是生来就是鬼修,人修该怎么修炼他们也知道的。”

    绪以灼认识的离生门鬼修只有一人。

    她看向张缘。

    “不是我,我就一普通弟子。”张缘摆了摆手,“叩仙门魁首很少有谁会拜哪个宗门的宗主为师,毕竟宗主不一定是修为最高的那个人当的,有些宗门因为宗主要处理宗门事务,反而会由修炼上没什么天赋的人担任。离生门虽然不是这个情况,但是在离生门里,门主确实不是最强的那个人。”

    绪以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张缘想说的人是谁。

    世间的第一位鬼修,离生门的初代门主。

    鬼修同样有属于他们的“死亡”,他们的“寿命”要比普通修士久一点,可到了某一时刻,仍会消散于天地之中,与人修不同的地方是他们没有灵魂进入轮回,消失便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不在世间留下任何踪迹。

    离生门初代门主在修真界活跃的年代距今已经太过遥远,已有数千年不曾在露面。黄泉镜现世后修真界再无人可以飞升,离生门初代门主自然也不例外,若是一般鬼修过了这么多年肯定已经消散了,但有不少人认为初代门主仍在世上,即便对此离生门从未承认。

    当然,也没有否认。

    绪以灼是相信那位鬼修还在的,毕竟帝襄见过他,算算时间也就过去了一千来年,之前那么多年都在,没道理就在这一千年里消散了。可绪以灼也没指望过拜他为师,那样一位传奇人物,一开始就在绪以灼的考虑范畴之外。

    绪以灼打算得最多的还是拜离生门门主为师,然后通过现任门主接触初代门主。就算他行踪再怎么诡秘,现任门主也该知道他在哪里吧?

    绪以灼一直坚定地执行自己的计划,可张缘说的话令她动摇了一瞬。张缘作为离生门的弟子对离生门的情况自然要比她清楚,她会这么说,也许拜初代门主为师确实有可能呢?

    绪以灼不确定道:“那一位还肯收徒吗?”

    张缘失笑:“你只要夺得叩仙门的魁首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那么多人想要成为叩仙门的魁首就是为了能拜入某位平时绝对不会收徒的大能门下,只要那位大能的宗门派人来了叩仙门,你就不用担心他愿不愿意收你。这届叩仙门甚至世外楼都派人来了,你猜猜有多少人是冲着君楼主去的?”

    绪以灼问:“大能对人不满意,还是不想收徒怎么办?”

    “明面上肯定是不会拒绝的。”张缘道,“但私底下会和人协商,能安排他转投同宗的其他人门下最好,如果劝不了大能也会收下,只不过待遇会比真正的亲传弟子差一些。但差的那一些如果那位修士愿意,可以从其他地方尽量补上。”

    张缘又道:“叩仙门办了这么多届,从没有让哪位魁首吃亏过。”

    “我再想想。”绪以灼虽然这么说,但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张缘说动了。

    *

    绪以灼回到阆芜馆的时候,正好赶上严巧心收拾东西离开。其实也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修士都有随手把东西放回储物法器的情况,清点清点法器里有没有少什么便好,来时走时都是两手空空。

    严巧心和绪以灼随口道了个别便往院子外走,好像只是出门散个步,但绪以灼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绪以灼跟上她的脚步,打算送她一程,边走边问道:“和蒋余微打过招呼了吗?”

    “说过了,”严巧心道,“她还没有从上一场恢复过来,我让她好好休息,不必送了。”

    严巧心想了想,道:“原吾这会儿应该在馆外等。”

    “真就这么走了?”绪以灼问,“复活赛没过几天就开了,不去试试吗?”

    严巧心笑着摇了摇头:“不啦,即便对上的人不是原吾我这场应该也会认输。师门召唤,我确实得走了。”

    绪以灼心中惆怅,却也知道别人师门事务不好多问,只道:“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会有机会的,”严巧心道,“待你夺得叩仙门魁首,修真界一定人人知晓你的名字,有空我会去找你的。”

    绪以灼还没有说话,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就没考虑过我有可能赢吗?”

    来人眉眼含笑,说话也是开玩笑的语气。

    严巧心咦了一声:“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外面等呢。”

    “太久不见人,我就过来找了。”原吾道,自然而然地走到严巧心另一边,与她二人并肩走着。

    闻言,严巧心立时指着绪以灼道:“都怪她,是她回来太晚了。”

    绪以灼轻咳一声:“和朋友说了几句话。”

    说话时,绪以灼心里头也有一种很奇妙的感受。距离老李离开过了一些时日,不知不觉间她已然认识了很多人,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在空胧山上独自练习御剑时的孤独了。

    与严巧心分别让她有一些难过,却不会再有老李离开时那种心下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的感觉。

    三人并肩往外走时,十分轻松地闲谈着,全然不谈离别的愁绪。她们来自不同的师门,有着不同的目标,相见时就知道少不了离别,今日先走的是严巧心,他日叩仙门落下帷幕,其余人也要各奔东西。

    但一定会有再见的一天。

    天朗气清,微凉的风徐徐穿过云海之上的云雾城,阆芜馆外一片开阔,已然有人在门外等,身后是依着山势次第坐落的白石建筑。

    严巧心今日心情还好,叫那人名字时语气也不夹枪带棒:“封云河。”

    站在她们对面男生女相的少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严巧心扭头对绪以灼和原吾介绍道:“他算是我同门。”

    绪以灼对这人有印象,估计不少人都记得他。这位叫封云河的少年同样是参加了叩仙门的修士,上一场比赛里他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干脆利落地认输走人,不仅弄蒙了他的对手,台下观战的众人也是一头雾水。

    结合严巧心之前的话,绪以灼心想严巧心说师门有事此言不虚。

    严巧心走到封云河身边,向她俩摆了摆手:“我们先走啦,有缘再见。”

    绪以灼和原吾停在原地,没有再送,看着严巧心和封云河拾级而下,渐渐化作两个小小的黑点,直到消失不见。

    而离开的严巧心一路走着,原先轻松的神情逐渐凝重,笑意一点一点消失在脸上。

    “之后去哪?”严巧心问,“直接去找方生莲镜?”

    封云河摇了摇头:“先去找凌师叔,你我的师尊应该已经到了。”

    严巧心稍一颔首;“他们现在在……”

    “莲海无涯。”封云河低声道,“我们可能还要在云雾城附近待一段时间,凌师叔说他已经算不出更多东西,必须开云宫,前往通天阁。”

    严巧心迟疑了一会儿,道:“我师尊说他有一些线索,大概已经知道了方生莲镜现在在谁手上。”

    “凌师叔已然知晓,他说还不够。”封云河道,“千年前的命图已经完成一半,所算之事一一应验,帝女如今不知身处何处,但时间已经到了,师叔要去通天阁完成另一半。”

    严巧心不知想到了什么,陷入沉默,眼睛渐渐也黯淡下来。许久之后,只发出一声轻叹。

    “别多想了。”封云河道,“你知道的,一千年来,凌师叔只等这一日。”

    *

    于望舒和梁求玉贡献了此届叩仙门开始以来最精彩,最令人震撼的一场对决。比赛进行到这一阶段,已经少有修士能够轻松取胜,伤者虽然随着人数一起减少,但受的伤大多要比之前几局里严重。叩仙门不会等到所有修士都养好伤才进入下一轮,七日后,十二进六的比赛如期举行。

    因为赛后直接送到悬壶院的情况比较多,这次抽签是在比赛前一日开始的。

    绪以灼运气不太好地抽到了熟人。

    看着自己手中木牌和蒋余微对上的数字,绪以灼无奈地笑了笑,将木牌递给蒋余微看。

    蒋余微看到了木牌也没有露出什么气馁的神色,还回去时笑着道:“我会尽力的。”

    蒋余微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一场对决,无论能不能赢,每一场比赛她都是全力以赴。对上绪以灼的时候也是如此,绪以灼第一回感受了蒋余微的对手会有的压力。许多修士对上蒋余微的时候,总是因为对方的修为不禁生起轻视之心,而蒋余微不会犯一点错误,也不会放过对手的任何一个破绽。

    绪以灼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差点翻车是什么感受。

    对决时她会有的漏洞相较别人只会多不会少,只是凭借压倒性的实力,强行抵消了这些漏洞会带来的影响。

    即便最后她没有什么悬念地赢下了这场对决,蒋余微带给她的那种被对手抓住破绽后惊出一身冷汗的感觉,也能让绪以灼记很久了。

    蒋余微耗尽最后一丝灵力后认了输,绪以灼看见她一脸倦色,似乎已经没有了走动的力气,上前搀着她下了台。顺着台阶往下走时,绪以灼能感觉到蒋余微是真的没有力气了,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她身上。

    不仅仅是没有力气,蒋余微似乎还在竭力忍着什么,微微颤抖着。

    一会儿后绪以灼猛地想了起来,低声问她:“经脉在痛?”

    蒋余微低低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如果绪以灼不是离得她很近恐怕还没法听到。

    绪以灼能想到蒋余微在忍痛,还是因为她看到过于望舒耗尽灵力后忍受剧痛的模样。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耗尽灵力是什么感觉,但是于望舒让她知晓绝对不是“身体被掏空”那么简单,短时间耗完灵力会引起经脉剧烈的不适,那时的剧痛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

    蒋余微次次都几近耗空灵力,这让绪以灼一时间忘记了这会带来的痛苦,以为对蒋余微没有什么影响。

    可蒋余微明明也是会痛的。

    绪以灼忍不住问:“不能够早点认输吗……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到这个时候?”

    必输的对决早点认输并不丢脸,就绪以灼了解到的,蒋余微在修士之间赞誉颇高,她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已经是许多人眼里的奇迹。

    蒋余微弯了弯眉眼,小声告诉她:“灵力耗空能够使灵海拓宽,我的天赋不太好,必须抓住每一次机会在后天补上。”

    绪以灼一时无言。

    灵海是储存灵力的地方,它并没有具体的模样,实际上灵力分散在身体的各处,其中大多存于经脉之中。灵海没有具体的位置,但它确实存在一个容量。

    这个容量受境界的影响,更受天赋的影响。

    随着境界的提高灵海也会一点点拓宽,可是一些天赋卓绝的人,他们与生俱来的灵海容量边让许多人望尘莫及,无论如何修炼都追赶不上。

    灵根,灵海,天赋低者与天赋高者在这两样事物上的差距,往往终其一生都无法弥补。

    蒋余微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并不求后天的努力可以让她超过那些天资过人的修士,她所做的,一直以来就是让他们的差距小一点,再小一点,就像在对决的时候,蒋余微从来不会因为修为上的弱势而灰心丧气,只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弱势也能一点一点变成优势。

    像其他看着蒋余微一点点走过来的修士一样,绪以灼真的很敬佩她。绪以灼微微侧过脸,问她:“复活赛你还要参加吗?”

    问出话的时候,绪以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当然。”蒋余微幅度很小,但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即使失败那也是努力后要考虑的事。

    第二轮淘汰赛在一天内结束,再过去七日便是复活赛。

    绪以灼没有在复活赛上看到梁求玉,听张缘说梁求玉败给于望舒后大受打击,伤口好得极慢,直到复活赛当日都没能下床。再多的事情张缘就打听不到了,梁求玉现在根本不肯见到任何人,哪怕是元魄宗的人去看他都会被他赶出来。

    复活赛胜出的两位修士是蒋余微和绪以灼之前对上过的和尚无海。

    绪以灼还没有为蒋余微赢得复活赛感到高兴,就在看到抽签数字的那一刻僵住了笑容。

    “咳,”蒋余微轻咳一声,拍了拍绪以灼的肩膀,“还挺巧的。”

    她甚至反过来安慰绪以灼:“没事的,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在我的意料之外了。”

    是的,绪以灼抽签又抽到了蒋余微。绪以灼先去看了蒋余微的数字再去看自己的,看到木牌上数字的那一瞬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蒋余微依旧没有留手,坚持到了最后一刻,直到灵力耗空才认输,而绪以灼进入了四强。

    此时叩仙门剩下的四位修士里头,已经没有绪以灼不认识的人了。

    除了她以外,其余的三位修士是原吾、于望舒和无海。

    三分二的机会抽到熟人,绪以灼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知道自己下一局对于望舒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意外。

    四强的两场比赛,她和于望舒的那场先进行。

    和梁求玉的对决结束后于望舒的实力又有精进,和原吾一样迈入半步金丹,离金丹期真正只有一步之遥。而她在技巧上的进步要远大于境界上的,与人对决时更加得心应手。绪以灼曾有两次和于望舒并肩作战,作为对手还是第一次,她没有丝毫懈怠,在遇到于望舒融入技巧之中的阵法时也慌过几次手脚,但最后还是凭着实力强行赢得了这一场比赛。

    对于这个结果于望舒没有任何意外,和绪以灼简单交谈几句后就马不停蹄地回到阆芜馆的住所恢复与修炼。七日后她还有一场对决,在那一场对决里她要和无海排出第三与第四。

    虽然于望舒没有去看原吾和无海的那一场比赛,但和大部分人一样,对胜负已经有了预料。而原吾也没有什么悬念地赢了无海,将与绪以灼一起进入决赛。

    原吾收起长剑,与无海简单一颔首后,便将目光投向台下。

    正好对上了绪以灼的目光。

    绪以灼看到了一双逐渐恢复成正常模样的竖瞳,仿佛被原吾感染,心中的斗志也一瞬间燃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的考试都考完了,之后应该能正常更新啦,因为论文和回家的事情可能会请假一两天,暑假努力日六。

    第 86 章

    ==================

    推门望去, 屋外白雪皑皑。

    昨夜一场大雪一直下到今日清晨才停,随着天气再度转冷,云雾城几乎没有哪一日不下雪。在阵法的庇佑下, 阆芜馆里四时花木依旧繁茂生长着,只是积雪并不会因为阵法消失。绪以灼过去见到下雪的时候不多, 起初看见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时还有些兴奋,见惯后便习以为常。

    放晴后,几只鸟雀从巢里飞出来,叽叽喳喳地落在阶下觅食。绪以灼见到后转身回屋里端出昨晚吃剩的糕点, 捻碎了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地喂鸟。

    距离决赛只剩下一天, 绪以灼似乎悠闲得过了头。

    绪以灼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叹了一口气,这会儿好像当真独她一位闲人。君虞在忙叩仙门的事务, 原吾和于望舒忙着修炼,蒋余微虽然已被淘汰却因为许多宗门抛来的橄榄枝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连张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绪以灼去离生门的院子寻了好几次都没见着人。

    倒是数次遇见了离生门的门主颜晖。

    颜晖在她看来和张缘形容的完全是两个人, 绪以灼是不太和这一类人接触的, 面无表情仿佛是一块冰山, 好像但凡靠近点都会被冻到。颜晖对待她和对待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 哪怕张缘信誓旦旦地说她拜入初代门主门下绝对没问题, 看着对此事仿佛一无所知的颜晖绪以灼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悬。

    绪以灼想着事, 一时间没有注意, 手中最后剩下的一小块糕点就被一只幼雀叼走了。

    “……也不怕噎着。”绪以灼无奈地看着幼雀两只小爪子蹦蹦哒哒地跳走, 把空了的盘子放在一边后, 从金簪里取出帝襄的手记来。

    离生门的初代门主在修真界销声匿迹太久,几乎问不到什么有关他的事情, 连个名字都问不出来,还不如帝襄记录的详细。

    帝襄的手记绪以灼之前只囫囵吞枣看了一遍,没有细看,乍一翻开甚至觉得里面写着的东西很是陌生。绪以灼逐页看去,有关离生门的记录本来就只有寥寥几页,没费什么功夫绪以灼就尽数记在了心里。

    微微泛着红的指尖在某一页的两个字上轻轻敲了两下。

    绪以灼看着那两个字,不自觉皱起了眉。

    *

    一叶云舟,无声无息地飘到了云海的深处。

    舟中人盘膝坐着,双目轻阖,仿佛已经睡着了,对周身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当云舟飘至某一处,黑袍中伸出一只有些透明的苍白的手,拨动船头的灵石沙盘。

    云舟缓缓停下。

    云舟上的人睁开眼,透过云雾翻涌的云海,隐约可见坐落于云海之上的一座八角亭。亭子的檐下有一块木匾,舟中人看不清上面的字,但他知道木匾上写着的是“莲海无涯”。

    他还知道,亭中此时已经汇聚了几个人,如果有人知道那些人的真实身份,看见这些人齐齐聚在一起,说不准会被吓得不轻。

    他们中任何一位拿出来都不能算是可怕,令人畏惧的是他们之后的那个名字。

    舟中人托着下巴想到,除了那一位,他们每个人得知的信息都不一样。他不知道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命局里有着他的存在,而有些事情却不能互相告知,天机不可道破。

    所以他只是静静坐在舟中,没有让云舟继续上前。他不需要知道亭中的那些人正在做什么,只需要知道停滞了千年的命盘,重新转动了。

    一片雪花,飘飘悠悠地落下。

    舟中人伸手接住,雪花很快就化作雪水,顺着没有合拢的指缝流下。

    不知什么时候,灰白色的浓云挡住了阳光。鹅毛般的雪花次第飘落,云海又下雪了。

    舟中人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叩仙门的决赛约莫已经开始了。

    *

    令台自建立起来就不曾有过积雪,每至雨天雪天,雨水与雪花都会被一层透明的屏障阻隔。不多时,屏障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只是屏障太高,大多人都注意不到自己头顶发生了什么,目光紧张地盯着令台之上的二人,生怕自己错怪这场叩仙门最令人瞩目的比赛的任何一个细节。

    于望舒的无海已经先一步比完,他们的打法同样偏向稳重,彼此抓不到对方的破绽,也不露出一点漏洞。最后这成了一场纯粹比拼消耗的对决,于望舒毕竟达到半步金丹没多久,根基不稳,比不上在半步金丹停留了有一段时间的无海,缠斗许久后惜败。第三与第四就在漫长的拉锯战中比了出来。

    叩仙门最重要的一场比赛,按照惯例被放在了最后。

    原吾轻飘飘跳上了令台,绪以灼是老老实实走楼梯上来的。她的目光忍不住往边上瞟,决赛的评委换了人,换成了君虞。

    她心态还好,若说紧张,原吾肯定要比她紧张。

    为了避免影响到她们,君虞站在离令台很远的地方,以她的修为这段距离对她没有什么影响,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能立即出手。绪以灼不住去看她是因为她见多了君虞坐于高台之上的模样,看见君虞走下朱雀阁有些新奇,而原吾就是纯粹的紧张。

    她参加叩仙门,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本就是想要得到君虞的认可。

    原吾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横剑于身前,沉声道:“绪道友,还望见教。”

    绪以灼嗯了一声,同样召出了元鸿镜。

    又一片雪花落在屏障之上,融入积雪之中。

    原吾的瞳孔陡然化作一道竖线,绪以灼神色一凛,扣住元鸿镜险之又险地挡住了斩来的剑气!

    她的眼中尚带茫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原吾,什么时候出的剑?

    这一念头慢慢吞吞地冒出脑海。

    那一剑太快,她还没有看见原吾出剑,剑气就已经逼至她眼前。

    甚至直到此时,绪以灼才因为刚才匆忙的躲闪趔趄了一下。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她们却已经交手了一个来回。

    绪以灼勉强稳住身体,再度抬手,挡下第二剑与第三剑。

    三剑过后,元鸿镜的背面已经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那裂痕极不起眼,但原吾只是一个还没有突破金丹的修士,而元鸿镜上品的灵器,就是被元魄宗倾力培养的梁求玉,他的灵剑也不过是上品的灵器。

    这种品阶的法器竟是难挡原吾的三剑。

    绪以灼猛然间意识到,之前的对决里,原吾一直在留手,从未出过全力,否则她的对手必然几个照面就会败下阵来。

    “……这真的是筑基吗?”绪以灼忍不住喃喃道。

    原吾,你的实力是不是有点子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原吾:?你更奇怪?

    ————————

    太晚了就先写这一点。

    明天……明天看情况更新吧,家离学校太远,要坐八个小时这样的高铁,全程戴着口罩,不知道有没有精力写。

    第 87 章

    ==================

    不仅绪以灼没能看清原吾是怎么出的剑, 就是台下观战的人也大多没有察觉,还是受了修为更高的修士的指点,才知道转瞬间他们已经交手了三回。

    一片哗然。

    其中最为震撼的,莫过于原吾曾经的对手们。

    和原吾对战的人,有不少会在心里感慨世外楼的弟子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大, 原吾不过仅比自己强上一线,若是勤加修炼他们也能超过原吾。但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原吾的每一场对决,时间都是固定的。

    不仅自己赢了比赛, 还给对手留了面子。

    而拖长了比赛时间,总是会带给人差一点点我就能赢的错觉。实际上只要发觉这一件事, 便能意识到原吾的强大。

    之前的每一局她都有所保留,直到决赛对上绪以灼, 她才一开始就用了全力。

    有人已经在想,如果当时自己对上原吾的这三剑, 自己能不能接下?

    绪以灼接下这三剑的方式看上去有点狼狈。

    她倒是没有受伤, 就是躲避的时候险些摔倒了。关注过绪以灼之前比赛的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她的反应能力在参与叩仙门的修士里可谓垫底, 经常攻击要打到身上了人才反应过来。但奇迹的是绪以灼没有受过伤, 好像不管多么强势的攻击, 她抬一抬镜子就能够挡下来。

    而如果对手被绪以灼近身, 下场一般是被一镜子拍晕。

    拍晕只是个说法, 不是说绪以灼真的能够镜面一拍就把人拍晕过去。享受过这一待遇的修士只觉得镜子在和自己的脑袋接触的那一瞬间, 一股汹涌的灵力直接灌入体内, 而自己体内的灵力在这股灵力的冲击下直接停止流转, 人也动弹不得,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有点像被天雷劈后劈麻了的感觉。

    对此感到尤其不适的修士, 还真有可能当场昏倒。

    绪以灼能这么做的时候不多,原因也是她反应能力不行,她的对手想要和她拉开距离不是难事。然后战局就会进入你也打不到我我也打不到你的胶着状况,直到某一方灵力耗空无以为继。可拼灵力的储备绪以灼就没输过,她的灵力仿佛无穷无尽,是真真正正的一片灵海。

    不会有人觉得原吾这三剑就是最强的。

    绪以灼也这么认为。

    她估摸着原吾是真的能打到她,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所有人就会发现她的身体比上品灵器还要坚强一点。

    就她这拉到满值的防御,一般人真的很难打穿,可能她跌一跤受的伤都要比许多修士全力一击带来的伤重。

    一身拉到满值的数据有时候给了绪以灼很大方便,但有时候也会带来麻烦,比如说在她要加入离生门的时候。靠着几乎没有的实战能力在之前的对决里绪以灼没有引来多少人的怀疑,但如果原吾一剑打到她身上连个皮都破不了,那时候她真的很难解释。

    绪以灼定定地看着原吾。

    她得想个办法在原吾打到她之前把原吾拍晕。

    *

    雪下得愈发了。

    云海仿若暴雨之时的海面,波涛汹涌,云雾掀起一阵阵浪潮,掩盖了云间宏伟城池的虚影。

    看到它的只有正在寻找它的人,和同样用云雾隐藏着自己的舟中人。

    君虞在诸星衰微之时找到护城大阵的漏洞,从容进入云宫,而此时亭中的那几人,却是在认认真真地解阵。

    他们要把已经封闭了千年的,通往云宫的道路打开。

    舟中人对阵法了解不深,不知今日有什么玄妙,但解阵的人显然是了解的。他们破解阵法的速度出奇的快,显而易见看过一部分阵法的原图,而世界上有哪些人有机会看到云宫的阵法图,就是不带脑子也能想到。

    城池的虚影愈发凝实。

    那并不是真正的云宫,云宫位于另一个空间,这个虚影准确的说是真正云宫的一个投影,也是云宫的一个防御。

    如果有人侥幸破解了阵法,被成功冲昏了头脑往那虚影而去,等待他的恐怕是有去无回的结果。

    舟中人看着那个虚影,估摸着阵法应该已经破解了一半多。

    今日在解阵速度上对亭子里的人或许没有帮助,但在防止别人发觉他们解阵一事上确实起了不小的作用。天气本来就是很好的掩护,即便今日是个无雪的好天气,云雾城里的人都在关注叩仙门的决赛,恐怕没有人能留意到云海深处的云宫虚影。

    舟中人等得有点无聊,干脆利落地往后一趟,身上黑袍一裹,就在云舟里睡起觉来。

    玄武阁上程玄端和颜晖搭话:“颜门主,今日怎么不见你那位弟子?”

    颜晖随口道:“在睡觉。”

    他其实不知道张缘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张缘在做什么事。那人遇到不想说的事情嘴巴就变得死紧,没人能从她口中套出话来,如果张缘想要做什么事情非得避开他,颜晖是找不到她的踪迹的。

    只能在心里担心担心。

    程玄端道:“台上那位绪姑娘似乎与你那位弟子交好,离生门可有考虑收徒?”

    颜晖知道程玄端说话的时候没带什么心思,只是觉得其他宗门的人都避着离生门,让他一大仙宗的宗主孤零零待着不好,才来找他闲聊,但颜晖答的时候却很认真:“有这个打算。”

    程玄端乐呵呵道:“我也想代玄玉仙宗去问问,不过估计是没什么可能的。”

    颜晖:“嗯?”

    程玄端指了指绪以灼对面的原吾:“绪姑娘和小五姑娘的关系很是不错,君楼主对她也颇为欣赏,若她夺得了魁首,想必会拜到君楼主门下吧。”

    这样想的人肯定不止程玄端。

    除去梁求玉那样已经拜入大宗的修士,其余参加叩仙门的修士,若是有机会夺得魁首恐怕都会选择去世外楼。

    看过原吾全力施展的实力后,原先没动这心思的此时说不准也动了。

    原吾现在甚至还不是君虞的亲传弟子,如果能令君楼主以对待亲传弟子的待遇教导,那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世外楼楼主极少收徒,他们的亲传弟子,往往就是下一任的世外楼楼主。

    “也不一定。”颜晖道。

    他还记得张缘离开之前留给他的话,虽然不知道那个不靠谱的人到底和绪以灼说了什么,但张缘没有理由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颜晖面无表情地想,离生门这么多届叩仙门就没有收过徒,一收便收一个魁首……不知道能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他好像全然没有看到原吾刚刚那惊人的三剑,直接默认此届叩仙门的魁首非绪以灼莫属。

    觉得绪以灼能夺得魁首的人其实不多,其中最坚定的人绝对是绪以灼自己。

    她不觉得自己赢过原吾有什么问题,让她发愁的事怎么才能赢得合理。

    现在她别说近身原吾了,就是打到原吾都是个问题。每一道剑光都被原吾完美的避过,即便绪以灼召出数面元鸿镜的虚影,道道镜光密集如丛生的荆棘,也没能伤到原吾分毫。

    这是怎么做到的?

    绪以灼不禁想。

    镜光的颜色很淡,出现的速度不慢于原吾拔剑的速度,可原吾好像清楚地知道镜光的轨迹,步伐轻盈从容避开。

    期间绪以灼甚至不得不用元鸿镜接下来数剑。镜面的裂痕越来越多,好在都很浅,不然绪以灼简直要怀疑她快裂开了。

    正这么想着,眼前掠至一道青影!

    绪以灼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侧身就要避开,可青剑如同一条灵巧的蛇,一摆身子就变换了方向,直至绪以灼面门。

    绪以灼还没有想好怎么才能近原吾的身,原吾先一步近了她的身。

    有君虞在一旁护着,原吾没有丝毫留手。

    铜镜横至身前,照出剑影人影。

    剑尖化作一个小点,直至铜镜满是裂痕的中心。

    绪以灼眼皮一跳,突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不会吧……怎么说也是上品灵器……

    咔的一声。

    绪以灼瞳孔一缩,元鸿镜在她眼前被青剑击穿,碎成了无数碎片!

    她抬袖一裹,挡住了原吾直指她的剑,又卷住了散开的碎片,下一息,碎片尽数射向原吾。

    原吾不敢轻视绪以灼的任何一击,横剑将元鸿镜的碎片尽数击落,等最后一枚碎片也落在地上时,绪以灼已经后掠至一旁。

    绪以灼额角出了汗,心跳得飞快。差一点,如果她没能想到把碎片挥出的话,她这会儿已经不得不用手去接原吾的剑了。

    绪以灼垂眸看向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片,简直无法想象元鸿镜真的被原吾击碎了。

    好久后,她喉咙里才憋出一句感慨:“……好厉害。”

    原吾摇了摇头:“逞了兵器之礼,不足称道。”

    “兵器?”绪以灼看着原吾手中的青剑。

    她认得这是原吾的兵器,但是看不出这把剑有什么特别。剑身暗沉,没有什么纹路,看上去反而有点像凡人的兵器。

    “它叫龙鳞。”

    原吾同样垂眸看剑。

    若是其余对手,她定然不会告知,可如果对手是绪以灼,那么告诉她也没关系。

    原吾道:“是龙的逆鳞铸成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后作息还是没调整过来QWQ

    我反思,努力好好睡觉勤奋码字

    第 88 章

    ==================

    原吾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是在三岁的时候。

    螽山多妖魔,而原家就坐落在螽山山脚的镇子里,居于镇中的大多是普通人,甚少有人知晓那个族人向来深居简出的家族是修真界一个古老的世家,也极少有人知道, 镇中居民之所以很少被山上妖魔侵扰,是因为原家先祖在镇子边界布置了驱魔阵。

    这不知道的人里头,就包括了原吾。

    原家是修真界最为古老的家族之一,与它同一时代的家族早已消亡, 原家虽然依旧存在,但嫡系只剩寥寥几人, 没有任何修炼天赋的族人会搬离主宅,独自居住在镇上。

    原吾的母亲就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原家人。

    孩童在五岁的时候才可以用验灵石准确地验出灵根, 原吾的母亲与父亲都是无法修炼的凡人,也就没有想过原吾会有修炼的天赋。原吾成日和镇中的普通孩童混在一起, 赤着脚丫在街上打闹, 也曾和同伴们好奇地躲在树后,偷偷看从镇子角落那座大宅子里走出的披着白袍的人。

    镇中人家都会叮嘱家中的孩子, 千万不要独自越过镇子边界的石碑, 进到山中去。可往往大人们不让小孩做什么,小孩子越忍不住去做。

    某一日原吾悄悄离开了母亲的视线, 同自己的三个小伙伴一起, 进到了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进入的后山。

    山路陡峭难行, 然而这打击不了孩子们的好奇心, 他们连走带爬走了一小段山路后, 看见了一座破庙,而这个时候山路终于变得平坦起来。

    山路变成了三条。

    孩子们犯了难, 不知道该走那条路,这时候,有人眼尖地看到破庙前站了一个白衣的女子。

    女子容貌姣好,笑容温婉,几个孩子兴奋地向这个姐姐走去,想要向她询问哪一条才是上山的道路,然而在快要走到的时候,原吾忽然停住了脚步。

    伙伴们疑惑地回头,只见原吾一脸恐惧地一步步后退。

    他们发现自己同伴的眼睛变了,圆圆的瞳孔变得又细又长,就像阳光下猫猫的眼睛一样。

    孩子们不明所以,原吾张了张嘴,没等她发出任何声音,眼前就被血色填满。

    鲜血滴落,同伴的身体扑通一声砸在地上,原吾将那张令她害怕的脸看得更清晰。

    原吾没有看见什么白衣的女人,自始自终她看见的,就是站在庙门边裹着白布的青面獠牙的恶鬼。

    原吾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无端缺失了一块,回忆里的场景一下子从淌满了鲜血的山路变成压抑的祠堂,供奉在每一座牌位前的长明灯是祠堂里唯一的光,原吾躲在父亲的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觉得要喘不过气来。

    原吾听到有人在叹气。

    谁轻轻推了推她,原吾回过头,只见那人是母亲。母亲推着她一步步往前,直到祠堂的最深处。

    牌位供奉在两侧,祠堂的尽头是一把青色的剑。

    “没想到……我们原家还能出现有龙瞳的孩子。”

    有人低声道。

    他的语气很是复杂,不像高兴,也不像遗憾。

    母亲退了下去,一个老人捧起剑,让原吾接过。那把剑快要比三岁的原吾还长,原吾捧不住它,只能抱着,剑尖拖在地上。

    从拿不起剑到长剑宛如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堪堪过去了十五年。

    许多事情,是原吾渐渐知道的。

    比如原家在古时候是饲养龙的家族,原家饲养的龙死后逆鳞会被原家保存,收集了数百片逆鳞后,原家人用他们铸了一把剑,就叫龙鳞剑,这把剑,只有身怀龙血的原家人才能拿起。

    原家人之所以能养龙,就是因为原家的先祖曾与一位强大的龙族通婚,但是原家的后辈没能很好地传承下龙的血脉,在原吾出现以前,已经有六百多年无人能够执起龙鳞剑,族人体内龙血稀少到身上甚至无法出现龙的特征。

    这是一个被诅咒的种族,似乎天道不允许它们传承,龙族不仅早早就消失在明虚域上,连它们留在外族的血也无法延续。

    六百多年,原家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一个有龙瞳的孩子。

    原吾三岁后的幼年是孤独的,在遇到君虞以前,陪伴她的只有龙鳞剑。

    绪以灼手中的镜子品阶不凡,但还不足以抵挡龙鳞剑。

    绪以灼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一块元鸿镜碎了她还有另一块,可无论多少面元鸿镜都挡不住龙鳞剑,除非她换一面品阶更高的镜子。

    可是上品灵器勉强能够批量生产,再往上的仙器却不可以,无论多么强大的炼器师都不敢打包票自己能炼出两件一模一样的仙器。这就导致了绪以灼要是这会儿拿出一面仙器镜子,下一刻就可能有观战的大佬疑惑自己的镜子怎么到她手上去了。

    绪以灼最后找出了一面差一点品阶就能达到仙器的玄女飞天镜,一手扣着镜子的背面,尽量不让人看清这面镜子的模样。观战者只见镜光如云雾,仿佛玄女玄女周身环绕的烟云。

    镜光的边界更加模糊不清。

    但原吾依旧尽数避开。

    是因为眼睛。

    看着原吾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绪以灼很容易就能察觉原因所在。原吾的眼睛有时候会变成蛇类那样的竖瞳,绪以灼猜测原吾看到的东西和她看到的恐怕完全不一样。

    一般的攻击打不中她,至少她要比原吾更快。

    这个念头更冒出来就被绪以灼自己打消了,光追求速度对她来说当然也不是什么难题,但她压根就没有作战的意识,速度就是提上去了也是瞎打一通,说不定还会被自己干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原吾近了身。

    绪以灼神情一凛,甩手就将玄女飞天镜掷了出去。她这回反应得及时,镜子刚好格挡住了原吾挥来的龙鳞剑。

    只是这镜子扔得出去,却捡不回来。

    绪以灼没有多看玄女飞天镜一眼,直接又取了面品阶卡在仙器之下的镜子出来,这回随镜子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

    没有人知道那本册子是什么,只知道绪以灼当场就翻开册子看了起来。

    ·

    “咦?”程玄端忍不住问,“她这是在干什么?”

    身边站着的人没有给他回答。

    程玄端看去,只见颜晖的目光没有落在看台上,而是看向模糊的天际。

    云雾城任何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都能看到云海,玄武阁自然也不例外。但云海此时已经看不太出原来的模样,就像暴风雨之时的海面和风平浪静之时的海面可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样子。

    云雾汹涌,浓云又压得极低,它们仿佛几度将要相连。

    颜晖收回目光:“你刚才说了什么?”

    程玄端愣了一下:“……倒没什么,就觉得这小姑娘做的事情有点奇怪。”

    程玄端的注意力有些被先前颜晖的举动带了去,不禁感慨云海今日的变化当真是大,远处有什么完全看不清了。

    颜晖看向绪以灼,只见绪以灼时而抬头躲躲快要劈到眼前的剑,时而低头专注地看着册子上的内容,虽然面上不显,但颜晖心里头的疑惑不会比程玄端更少。

    她这是在干什么?

    这一念头刚一升起,绪以灼啪的一下合上了册子,甩回了空间法器里。

    剑气就要逼至她身前,此次绪以灼却挡也不挡。

    她消失了。

    同一时刻,颜晖低低喊出声:“脚下!”

    程玄端立刻往原吾脚下看去。

    原吾的脚下什么都没有。

    程玄端一怔,猛然想起了什么,将目光转向绪以灼原先待着的位置。

    一个颜色几乎和令台一模一样的光圈,就这么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地上还有一面镜面朝上的镜子。

    而另一个光圈在这一时刻出现在了原吾的后侧,原吾瞬间反应了过来,收剑就要格挡,然而速度还是慢了早有准备的绪以灼一步。

    绪以灼手中正是一面和地上那面一模一样的镜子,在从光圈中的出现的那一瞬,绪以灼就抬起了手。

    无数人屏住了呼吸。

    啪的一声。

    镜子准确砸中了原吾的后脑勺。

    绪以灼呼出一口气,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伸手顺便捞过了要往地上栽去的原吾。

    原吾在这个年纪身高差不多是长到头了,比绪以灼高了一个头还多,绪以灼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抱稳她。检查检查脑袋没被拍出血后绪以灼又松了口气,再看看脸,只见原吾这会儿已经昏了过去。

    绪以灼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

    先前她可不敢肯定自己这一招能够一次性成功。之前她翻开册子是在干什么?在现学新的法术。

    还好法术的难度不大,重点是要用到一套子母镜,绪以灼学了一会儿就勉强能用出来。

    也是她先前从来没用过,原吾一时间才没能防住。

    绪以灼忽然间注意到有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默默注视着她的人是君虞。

    绪以灼愣了愣,弯起了眉眼。

    我赢了。

    绪以灼做着口型道,说完后,忽地觉得脸有点烫。

    跟人邀功似的……好幼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满级大佬打败新起之秀后向另一个满级大佬邀功。

    原吾:……这么一说突然间狗了起来。

    第 89 章

    ==================

    一场雪直到夜间还没有停。

    绪以灼偷偷从房顶溜走, 一步踩下去就一个深深的脚印。阆芜馆此时也空了大半,绪以灼专门挑那些没有亮灯八成没有人的屋子走。走出一段路后,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

    自从夺得叩仙门的魁首,她的院子就没有安静下来过。

    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宗门都派人来了,绪以灼和原吾作战并没有其他人看上去那么轻松……至少以前的对决比起来, 同原吾那场是最费她精力的那一局。绪以灼起先还能打起精神应付那些来客,后来人一走就蔫蔫地缩在椅子里。

    绪以灼一直以来就不擅长应酬,接过父母的班后索性成日冷着一张脸,装出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 能避免与人打许多交道。

    现实里躲得过, 穿越后没想到怎么也躲不过。

    倒也不能怪那些宗门的人心急, 不让她好好休息,实在是因为明日叩仙门便要闭幕, 到时万众瞩目之下,绪以灼会宣布她要拜入何人门下。

    能不能拉拢到她,就看这一天不到的时间了。绪以灼明面上无门无派,也无世家扶持, 就使得一些中小宗门也动了心思, 想要试试能不能忽悠到她。

    绪以灼若是如实表示她要加入离生门, 那些人只会觉得她是在找借口。信的人是少数, 像玄玉仙宗的程玄端听到后笑了笑, 送上一份不重的贺礼后便离开,更多的人觉得绪以灼的宗门还没定下来, 留在她的小院里企图说动她。

    绪以灼刚劝走一波, 就看见宿灵穿过没关上的院门走了进来。

    绪以灼:“……”

    绪以灼二话不说翻上屋顶就跑。

    她有些羞恼, 世外楼这是来凑什么热闹!

    在碰巧路过世外楼的院子后,绪以灼下了屋顶。没头苍蝇似的在里头乱转, 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子她终于找到了君虞。君虞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坐在湖心的亭中,望着湖面的纸灯自斟自饮。

    看见绪以灼时,君虞没有显现出惊讶的神色,好像早知她会前来。

    “可能饮酒?”君虞说完便摇了摇头,嗓音里含着笑意,“你年纪太小,还是不要饮酒了。”

    “……也不小了。”绪以灼小声道,她只不过是看上去要比实际上还小一点。

    虽然这么说,但绪以灼还是乖乖接过了君虞递给她的牛奶,也不知世外楼楼主怎么会在空间法器里放这种东西。

    君虞看着她喝完小半杯热牛奶后,才道:“觉得太烦跑出来了?”

    绪以灼清楚地看到了君虞眼中揶揄之色。

    她院子里头发生了什么君虞明明知道,还特地派了宿灵过来……若不是君虞的吩咐,宿灵怎么会无缘无故到她院子里来?

    绪以灼轻轻哼了一声:“君楼主不也派来了门下弟子吗?”

    君虞玩笑道:“几大仙宗都已去你那儿拜访,我世外楼若是不去,反倒像轻看了你。”

    绪以灼搁下牛奶:“宿灵不来的时候其余人就觉得我要去往世外楼,宿灵一来,他们就更这么想了。”

    绪以灼知道有不少人在调查她,也自信刚穿越过来的她根本没什么东西让他们查。然而她和原吾交好这一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随意打听打听就能知道。那些宗门的人来寻绪以灼时,有不少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拜入君虞门下的意思,若是绪以灼应了有,恐怕那些人早就知难而退了。

    可绪以灼不想骗人,更不想拿君虞骗人。

    君虞道:“宿灵去过一趟后,你今晚应当能清静些了。”

    绪以灼蹙了蹙眉:“可明日他们终究会知晓我要去往离生门,那时他们会不会觉得你被拂了面子?”

    世外楼向来遗世独立,如果不是正好轮到它主持,甚至不会派人前往叩仙门,自然也不会给人拜师的机会。眼下世外楼破天荒遣门下弟子拜访叩仙门魁首,结果第二日魁首去了别的门派,绪以灼唯恐有人会说君虞闲话。

    “这些都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君虞道,“倒是你,当真想好了要去离生门?”

    “嗯。”绪以灼点点头,但想到什么后,忽地又皱了皱眉。

    君虞一直注意着她神情,随即问道:“可是离生门有什么问题?”

    绪以灼面露迟疑之色。

    许久之后,她问道:“你觉得张缘这个人……是不是有点问题?”

    君虞垂了垂眸:“我想到一个人。”

    *

    层云破开,天光洒落令台之上。

    绪以灼心不在焉地低着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于望舒神情严肃地直视前方,但手指躲在袖子下轻轻戳了戳绪以灼:“你想好要拜入谁门下了吗?”

    这事情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但对绪以灼而言却很难说。毕竟离生门太过神秘,勉强为人知晓的只有一个门主颜晖。颜晖修为其实不低,但他实际上还能算一个年轻修士,又不如君虞那般天纵奇才,修为再高也高不过其余宗门隐世的大能,于望舒觉得绪以灼跟着颜晖修炼的话实在可惜了。

    绪以灼轻叹一声:“想好了。”

    于望舒不知为何绪以灼要叹气。

    但是她已然来不及问,钟声响了七下,魁首是时候上台了。

    绪以灼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步步踏上令台,令台已然变了一副模样,宛如一个逐阶向上的金字塔,等绪以灼走上顶端的时候,她正好与四阁的顶楼持平。

    顶端的圆台空间不小,绪以灼最后在面朝朱雀阁的方向停下脚步。

    凛冽的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在他人眼中,天光下绪以灼的身形显得有些虚幻,仿佛下一秒都要羽化登仙。

    然而对无数届叩仙门的魁首而言,此时不过是他们踏上修炼的坦途的第一步。

    君虞念着例行的祝词,而绪以灼有点走神,几乎没听清君虞说了什么,一会儿觉得这好像校运会闭幕时校长漫长的讲话,一会儿又忍不住回想起昨晚上君虞说的那些话。

    亭子外,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地落下,好像天然的屏障,将君虞的声音隔绝在小小的湖心亭里飘不出去。

    “我想到一个人……他的名字……”

    君虞的话同绪以灼先前的猜想完全一致。

    绪以灼眼里一片茫然:“可那个人明明……”

    绪以灼忽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以灼。”

    绪以灼的目光落在实处,只见是君虞在叫她。

    “你今为魁首,叩得仙门,前途坦荡。然前路尚有诸多艰难险阻,需前人尽心导引。”君虞道,“今有天道与诸位道友为证,你愿拜入何人门下?”

    绪以灼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

    “弟子绪以灼,愿拜离生门原璋为师。”

    *

    在全场沸沸扬扬,都在讨论原璋是何许人也的时候,绪以灼拿了魁首的其余奖励,低调地跟着离生门众人离开了云雾城。

    离生门没有云外飞舟,离开的时候先要走到半山腰,然后乘飞舟离去。

    颜晖见绪以灼时不时回头往后看,问道:“可是有什么落下了?”

    绪以灼摇了摇头:“走得太急,我还没有同人好好道别。”

    她离去前见了原吾和于望舒,然而君虞还要主持叩仙门一时半会儿走不开,绪以灼只能拜托原吾告诉君虞她先离开了。

    颜晖淡淡道:“这时候走,正好清静。”

    离生门每一届叩仙门都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但这一次如果他们像以往那样在举办叩仙门的城池多待几日,即便他们是鬼修门派也别想有清静日子了。

    人修不太想和鬼修打交道,其实鬼修也不怎么想和人修打交道。离生门的修士们比世外楼还少与外界接触,连自己人之间交流都不是很多,几乎个个是社恐。

    绪以灼一早就注意到离生门少了一个人。

    她问:“张缘去哪儿了?”

    “有点事情,到时会自己回来的。”颜晖说着,已然到了半山腰的云台,他取出飞舟,因为绪以灼没有这一法器也不知道去离生门的路,便让她与自己同乘一架。

    离生门的小型飞舟都提前设好了路线,不需要人驱使便自动飞往离生门的位置。

    绪以灼和颜晖坐得很远,但小型飞舟就这么点空间,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绪以灼侧脸看向窗外,只见飞舟在云中飞行,包裹在外壳的阵法时不时显现。

    颜晖一开始就闭上了眼,身体放松却又坐得很直,绪以灼猜他没睡着。

    沉默许久后,绪以灼终究还是开口问道:“我的师父……”

    颜晖睁开眼:“作为亲传弟子,你可以唤师尊。”

    绪以灼顿了一下:“有点中二。”

    颜晖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那人说过的话,又闭上了眼:“你想怎么叫都可以,他大概是无所谓的。”

    “哦。”绪以灼点了点头又没声了。

    反而是颜晖过了会儿问:“你刚才想问什么?”

    绪以灼欲言又止。

    她叹了口气,惆怅道:“我师父的人设好像有点奇怪。”

    颜晖:“听不懂。”

    “就是,他和传说中的不是很像。”

    绪以灼说完后,惊讶地发现颜晖竟然笑了一下,虽然笑容转瞬即逝,但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确实变了。

    颜晖道:“传说里许多事情都不可信。”

    “但应该也有真实的地方。”绪以灼道,“比如说名字和……性别。”

    颜晖微微颔首:“你已经知道了。”

    绪以灼捂住脸:“看到名字的时候我就基本上猜到了。”

    在猜到张缘和原璋的联系后绪以灼怀疑了好一会儿人生,这位大佬做出来的事情实在是别出心裁。但绪以灼最纠结的不是原璋伪装成张缘这件事,而是如果张缘是那个人,一件事情忽然间就不一样了。

    她前往离生门,是为了离生镜,必然要接触离生镜的主人。

    绪以灼原先预想的一件艰难的、要耗费大量时间的事情转瞬间就完成了。

    不是她找上了离生镜的主人,而是离生镜的主人找上了她。

    绪以灼脑子有点乱,不知道原璋现在究竟知道多少。她好想把帝襄拖过来问,除了手记上讲的那些她和离生门的初代门主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接触。

    绪以灼觉得眼前都是被藏得好好的坑,而且她知道前面有坑,却不得不走。

    绪以灼带着乱糟糟的思绪来到了离生门。离生门的位置离云雾城没有很远,半天后飞舟就到了。

    飞舟掠过一座座险峻的山峰,最后在一个四面环山的谷地盘旋着落下。数道山涧蜿蜒淌过,茂盛的林木间坐落着一座座木屋。离生门不太像一个门派,反而更像一个古意盎然的村寨。

    离生门的入口,一个裹着黑袍的人不知已经等待了多久。

    飞舟落下后,看着走过来的离生门众人,他抬起头来,兜帽下露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一下子就在一堆黑袍中找到了与众不同的绪以灼,高兴地挥了挥手:“徒弟,你们回来啦!”

    绪以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门派都有体现本门特色的服饰,少有门派的服饰如离生门那般醒目。

    因为离生门大多是鬼修,而鬼修不喜欢阳光,所以门中弟子在外界行走时一般会裹着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袍。

    不知不觉间,门中的少数人修也跟着换上了黑袍。

    绪以灼:好中二。

    然后默默换上黑袍,当一个莫得感情的修士。

    第 90 章

    ==================

    绪以灼的住处是一座二层小楼, 屋内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些基础的家具。通往二楼的楼梯藏在书架后,一眼还不能找到。

    离生门里大多是这样的建筑, 除了藏书阁。

    绪以灼住在离藏书阁最近的一座小楼,推开窗便便能看见足有七层的楼阁。藏书阁的大小远不止看上去那般, 它的地下还有一座地宫。离生门的建筑颇具鬼修特色,每一座小楼都坐南朝北,藏书阁门口摆着的是镇墓兽,乍一看说不出的诡异。

    绪以灼随着原璋踏上二楼, 一眼就看到了供奉牌位的供桌。

    原璋看了一眼:“你用不到, 自己撤掉就好。”

    绪以灼噢了一声, 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原璋道:“师父, 我有几件事情不太清楚。”

    原璋散漫地坐在窗台上,一点头:“你问。”

    绪以灼问:“师父先前为何以女子打扮现身?”

    原璋扮作少女简直毫无破绽, 若不是他自己给出了提示, 绪以灼恐怕直到见到原璋的真身的那一刻才能发觉。此时看原璋, 似乎模样和张缘也没有什么差别, 但只是容貌和神情一些细微的改变, 就让他们仿佛完全是两个人。

    “这其实是我在离生门外常用的一个身份。”原璋斜靠着窗户, 坐没坐相, “以真实身份在外行走会有很多麻烦, 张缘是女子, 只要我有意隐瞒, 就不会有人将她和我联系起来。”

    这一问题, 绪以灼其实不是很纠结,她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师父, ”绪以灼慢吞吞道,“你为何要收我为徒?”

    原璋笑了。

    他指了指绪以灼绾起的发:“徒弟,我认得生莲簪。”

    绪以灼心中一惊,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一下,险些去碰发间的莲花金簪。

    “不用紧张。”原璋看着绪以灼,若有所思道,“看来,有很多事情帝襄都没有告诉你。”

    这还是绪以灼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敢直呼帝襄名字的人。

    原璋想了想,跳下窗台,对绪以灼道:“你跟我来。”

    绪以灼跟着原璋,没走多久就来到了藏书阁。在他们踏进藏书阁百米的范围后,门口守着的镇墓兽石像转了转眼珠,看见来人是原璋后就不再有变化。

    原璋目视前方,对身后的绪以灼道:“待会儿你在藏书阁留一滴你的血,今后就可以自由出入藏书阁。”

    绪以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当真想收我为弟子?”

    “当然是真的,叩仙门诸位同道作证,为师还能抵赖不成?”原璋道。

    绪以灼不解:“可你知晓我认识帝襄,必然也知晓我为何要来到离生门。”

    原璋语气轻松:“不就是为了离生镜吗?千年前我就答应帝襄会给她了。”

    绪以灼:“……”

    帝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不说!

    藏书阁内空无一人,踏在木板上,发出一种特别的轻响。

    书架呈八卦阵排列,时常绪以灼只落后了原璋几步,他们就隔了一个书架。声音隔着书架传来,显得有些模糊。

    “不过不是现在给你。”原璋说着,随手摁下一个暗格。

    绪以灼听见了某种细微的响声,只见身侧的书架随之缓缓移动,等书架停下时,墙壁上出现了一个盘旋向上的楼梯。原璋向楼梯走去,示意绪以灼跟上来。

    藏书阁每一层的布置都大同小异,直至他们登上第七层。

    三十二卷卷轴从屋顶垂落,墨字流淌,一直淌入墨池之中。裸露在外的墙壁用夜明珠镶嵌出星象图,柔和的光将每一处都照得清晰可见。相比于还算整洁的墙壁,地面就显得乱糟糟的,卷轴玉简随处放置,若是不注意脚下都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踩到什么。

    绪以灼似有所感,越过原璋走近了墨池。

    原璋负手站在她身后:“离生镜就在这里。”

    绪以灼站在墨池边往里看去,隐约看见了一面镜子的轮廓。

    她没有去触碰,而是扭头询问原璋:“曾经帝襄和你约定过什么?”

    从帝襄的手记来看,她和原璋连朋友都够不上,绪以灼不觉得原璋会无条件将离生镜交给帝襄。

    原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空间法器中取出几卷卷轴,递给绪以灼:“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绪以灼打开,第一眼就愣住了。

    里面记录的东西她曾经见过。

    准确的说,她见过类似的东西。

    绪以灼不确定道:“命图?”

    卷轴上是一种绪以灼不认识的文字,甚至是不是文字都不好说,她上一次见到这种文字是在通天阁,君虞说这种卷轴名为辰朱纸,祝师会将他们测算的过程记录在上面,而那些绪以灼半点也看不懂的测算,就是用这种文字记录的。

    “没错,这些都是命图,你还看得出什么?”原璋问。

    绪以灼合上卷轴,坦然地摇了摇头,她对命图的了解也就见到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有能力的话,可以试着学一下测算。”原璋很快又补充道,“学不会也没关系,祝师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没有测算的天赋。”

    原璋接过绪以灼递还给他的卷轴,道:“这是某列只完成了一半的命图的一部分。”

    他可能觉得站着有点累,拿衣袖拂开地上散落的卷轴就坐下了,还示意绪以灼也坐着说话。绪以灼在对面坐好后,原璋继续道:“如果算一件小事,连辰朱纸都用不上,自己在心里算算就行了,稍微大点的事情可能要测算很久,为了避免算了后面忘了前面,需要用辰朱纸记录下来。当一卷辰朱纸还不够记录的时候,测算同一件事情的命图会归到一列之中。”

    原璋指指被他搁在地上的卷轴:“你猜猜这才完成了一半的命图的有几卷?”

    绪以灼想起了自己在通天阁看到的书架。

    她猜测道:“几百卷?”

    原璋摇摇头,直接公布了答案:“一万六千零七十五卷。”

    绪以灼:“……”

    原璋道:“为了方便找到对应的命图,在列这个单位里祝师们进一步细分,你看到的这四卷来自庚一十七组。”

    绪以灼道:“这总不会是一个人记下来的吧?”

    原璋点了点头:“四十九个祝师一同算了整整五十年。”

    绪以灼沉默了一下,真心实意地提问:“这算的是关于明虚域会不会毁灭的大事吗?”

    原璋认真想了想,竟然没有否认:“也差不多。”

    绪以灼问:“那是什么事?”

    “不可说,而且我知道的也未必是全部。”原璋道,“这列命图还没有完成,也就是说测算还没有算出结果。照理说没算完的命图是不能给别人看的,多一个人看到未来就多一份变数,一个弄不好以前的东西就白算了。不过我猜给你看了你也看不懂,让你看几眼也没事。”

    绪以灼:“……”过分了啊,乱说什么实话!

    原璋道:“你猜,这列命图为什么没有画完?”

    他的语气跟逗小孩似的。

    绪以灼没好气道:“因为帝襄死了。”

    “你也不怕她听到。”玩笑完原璋正经了神色,“帝襄早就算到自己大致会在什么时候死,而在离她的死期还有很久的时候,命图就已经画不下去了。”

    绪以灼十分捧场地问道:“为什么?”

    “帝襄原先令人基于自己的命数测算,但是在命图画到一半的时候,命盘的主星变了。”原璋道,“那件事没能在帝襄活着的时候得出一个结果,它的结局远在千年之后,而那个时候事情的关键不再是帝襄,换成了其他人。”

    “帝襄当即命令祝师们停止对这件事情的测算,转而去算那关键的人是谁。三年后祝师们粗略算出了结果,七星命盘上出现了一颗主星一颗辅星,分别对应关键的两人,其中辅星代表的那人与帝襄同根同源,而主星代表的那人……”

    原璋卖了个关子。

    但绪以灼已经猜出了答案,默默指向自己。

    原璋含笑道:“非此界中人。”

    绪以灼下意识想把指着自己的手指放下。

    她看着原璋那双灰蒙蒙的,如盲眼般找不到聚焦的眼睛,觉得这双眼睛已经把自己的一切秘密看穿了。

    原璋继续道:“可那个时候世家和普通修士与西大陆的凡人之间关系已然十分紧张,一场足以颠覆修真界的风波蓄势待发,帝襄虽然不声不响,但已经着手准备把世家一网打尽。祝师的测算受到了影响,帝襄让他们暂且不管辅星,一心测算主星的身份。”

    绪以灼没精打采道:“所以她测算到了什么?”

    “具体算到了什么,世上恐怕只有帝襄一个人清楚。”原璋道,“测算就是这样,知道的人越少结果就越准确,所以不同的祝师测算不同的内容,彼此间禁止交流,只有帝襄能知道完整的结果。”

    原璋摊了摊手:“我也只知道相对来说无关紧要的一部分。”

    “帝襄恐怕早就知道,我会在那个时候出现了。”绪以灼垂着眼眸说道,心情有点复杂,那种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在千年以前就被人测算出来了的感觉实在诡异。

    她现在甚至在怀疑,自己穿越这件事都不是毫无缘由的。

    “出于我个人的一些原因,我同意了在某一时刻把离生镜交给帝襄,那个时刻不是现在,”原璋看向墨池,“等你找齐黄泉镜其他的碎片,我才会把离生镜给你。”

    绪以灼随口问道:“为什么?”

    原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在我交出离生镜后,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消失了。”

    绪以灼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五点,打开码字软件。

    码了一千字,是时候去吃饭了。

    饭后不宜码字,刷会儿手机,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

    打开电脑,准备继续码字。

    一眼看到桌面的游戏。

    告诉自己,一个小时,我就玩一个小时!

    失去同步失去同步失去同步……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把这段剧情过了【怒】

    凌晨一点多,继续码字。

    一章写完,啊,今天又是阴间更新时间。

    第 91 章

    ==================

    藏书阁罕有人至, 安静得连衣物细微的摩擦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周身无人的后果就是容易放飞自我,绪以灼在这儿站没站像坐没坐相,此时干脆趴在地上, 身侧是几本摊开的书,自己则在抓着一支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

    绪以灼从小学毛笔, 毛笔字其实写得颇为不错,如果不是此时的姿势太过随意,字形也不至于这般飘忽。

    她正在给君虞写回信。

    一个月以前,君虞的纸鹤在不知什么时候轻飘飘落在了她枕边的窗台上。绪以灼醒来推开窗, 看见纸鹤时怔愣了好一会儿。

    纸鹤的外部没有什么标记, 绪以灼也就没有贸然拆开, 而是拿着纸鹤去找原璋,于是原璋也知晓了君虞给她写信的事儿。

    原璋得知此事后一脸惊奇, 上上下下打量了绪以灼好一会儿,不知徒弟是因为什么能得世外楼楼主如此青睐。

    原璋摸着下巴思考:“莫不是觉得你有利可图?”

    绪以灼冷哼一声, 直言君楼主才不是这种人, 言语之间满是维护。

    原璋沉思许久, 忽然茅塞顿开, 信誓旦旦道:“我明白了, 她一定是看上了你的美色!”

    绪以灼毫不犹豫翻了个白眼。

    但凡和原璋相处几日便能知道这鬼极不着调, 这种不靠谱的话听听就算了, 绪以灼不会把它当一回事。

    反倒是原璋来了劲, 一通分析, 最后笃定道:“徒弟你虽然年纪还小, 但看现在的模样长大后肯定是个和君楼主不相上下的美人。别看君楼主现在一副正经模样, 没准等你长大后她就会露出马脚,凡人间的话本子上……”

    绪以灼没等他讲完,推开窗就冲外头大喊:“师兄,师父在我这里!”

    回头一看,原璋已经没影了。

    原璋令离生门这个社恐齐聚的门派多了几分生气。

    绪以灼平日里大多在藏书阁看书,偶然出门撞见颜晖或是那位师兄师姐,他们第一句话总是“小师妹你知道师尊去哪儿了么”。原璋是只挺不令人省心的鬼,离生门那些与绪以灼同辈的修士们除了修炼以外的一项重大活动就是逮着原璋满宗门跑。

    他们是在抓原璋去养魂。

    人需要休息,鬼也需要养魂。越强大的鬼修对养魂的需求就越小,原璋却不是这样。

    绪以灼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况,却也从同门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原璋的魂体并不稳定,已然处于消散的边缘,如果不是离生镜他恐怕早就不在了。黄泉镜阻挡了明虚域修士飞升的路,始终卡在大乘期无法寸进的原璋照理说早该消散,却因几乎与离生镜融为一体而存于世间。离生镜只能保住他的魂魄,却无法消除由于魂体不稳带来的那些痛苦。

    养魂解决不了原璋魂体不稳的问题,但能让他好受一点,可要让原璋日日浸在养魂池中比要他的命还难受,他宁可到处骚扰门中弟子当个快乐的话痨。

    有一段时间他常往绪以灼这边跑,也是因为绪以灼不会揪着他去养魂的缘故。

    直到又一次绪以灼看到了他魂体不稳时是怎样一副模样。

    绪以灼叹了一口气,在给君虞的回信上将这件事情写了下来。有的事情能与人倾诉,有的事情却只能在心里想想,绪以灼觉得原璋不肯好好养魂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过多久就会消散,不如把养魂的时间拿来与门中弟子相处。这个原因原璋不能说,绪以灼也不能说,原璋对帝襄的承诺是一个只有他们三人知晓的秘密。

    绪以灼惆怅写到:原来鬼魂和活人一样,生活中也有诸多琐事。

    她和君虞的信里交流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的小事。君虞寄给她的第一份信开篇写了写她随离生门离开后云雾城内修士的讨论,叩仙门魁首拜入离生门无疑引起了轩然大波,云雾城毕竟有大宗修士在,没过多久原璋的身份就传了开来,倒是开始有不少人理解绪以灼为什么会进离生门了。旁人的反应君虞没有多提,讲了讲世外楼也已回到宗门后,便叮嘱绪以灼一些琐事,让她在离生门照顾好自己。

    离生门毕竟是鬼修的宗门,有诸多新奇的地方,绪以灼每次都有很多东西可以写。

    又满满当当写了一页纸,绪以灼在信纸的背面画上一个君虞交给她的法阵,熟练地折了一只纸鹤便拿到六层的窗边放飞了。绪以灼算算时间,索性没有留在藏书阁,而是离开觅食。

    离生门里头没什么好吃的,鬼魂和活人吃的不是一种东西,绪以灼也没法像鬼修们那样抱着根香烛进食。她往颜晖的住处走去,这会儿颜晖差不多该回来了。

    颜晖果然在自己的小楼中,看见绪以灼后便将一个小小的储物袋扔给她:“装满了,应该够你吃一段时间。”

    绪以灼乖巧接过:“谢谢师兄。”

    颜晖并非上任门主的弟子,而是直接由原璋教导的,是除绪以灼以外原璋辈分最小的弟子。

    原璋收过不少弟子,就是现在,绪以灼还有四个师姐三个师兄。

    颜晖给绪以灼的储物袋是门里随意拿的,空间很小,就是装满了食物那些吃的恐怕也吃不了一年,但离生门的弟子,往往十年都不会离开一次门派。

    离生门坐落在褚苍山脉的深处,山脉有着数不清的险峰,常年瘴气环绕。越是深处瘴气便越是浓郁,不仅外面的人不好进来,里面的人也不方便出去。

    绪以灼也试着往外走过,但是走了许久都不见人烟,反倒是自己迷了路,还是被出去采药的人修师侄带了回来。颜晖知道后给了绪以灼一张地图,告诉她除了山脉的外围,整个褚苍山脉里只有他们离生门还有活人。

    绪以灼看到地图上复杂的地形后,一时半会儿断绝了离开的念想。离生门的人若要离开一般也不会走路,而是从空中离开。但为了防止外界从空中袭击离生门,原璋过去在天上设了一个差不多囊括褚苍山脉十分之一面积的禁空阵,禁空阵只有布阵者才能完全不受阵法影响,其他人想要暂时消除禁空阵对自己的影响,还要有其余的准备。

    绪以灼只好让颜晖有事情出去的时候给她带点吃的回来。

    她其实已差不多辟谷了——就是馋的。

    在绪以灼离开前,颜晖问她:“师尊这几日可有好好养魂?”

    绪以灼诚实地摇头。

    不是她非得把原璋供出来,而是原璋什么人师兄师姐们心里头都有数,她说原璋老老实实养魂了也不会有人信。

    颜晖嗯了一声:“我先去寻师尊,你自便。”

    绪以灼一边收好储物袋一边跟上他的脚步,嘴里说道:“我去藏书阁。”

    藏书阁眼见着要成为绪以灼半个家。

    实在是因为离生门里没什么事情可做,不仅是离生门,修士们的娱乐活动都少得可怜,绪以灼每天做完日常任务后,就在藏书阁看书。她一般待在七层,那儿是真真正正的没有人也没有鬼,整个离生门只有她和原璋可以直接登上七层,而原璋自己是很少去藏书阁的。

    原璋还给了绪以灼藏书阁所有的权限,连离生镜她也碰得。也就是说,绪以灼在那里怎么折腾都没有人管,她觉得自己过不了几日就会把床搬过去了。

    颜晖道:“即便是世外楼,藏书也未必有离生门丰富。多看些书是好的,你遇到不会的问题又找不到师尊的话,可以来问我。”

    绪以灼点点头。她看的书很杂,经常拿到那本看那本,因为她是五行灵根,通常哪本功法她都可以学。

    颜晖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似乎要金丹了?”

    “是。”绪以灼应道。

    她的修为提升得很稳定,系统的日常任务每天都会刷新,一般是一些采药打扫的小事,即便绪以灼很少打坐,经验也在稳定增长。

    “金丹后你的功法就该换了,如果不出意外以后不会再更改功法,你这几日可以先挑几部,然后去问问师尊。”颜晖道,“师尊修行多年,即便他是鬼修,挑人修的功法也不会挑错的。”

    绪以灼再次点头:“好。”

    她回到藏书阁后,叼着储物袋里取出的一根糖葫芦就在六层乱转。藏书阁越往上的书籍越是珍贵,而七层是不放书的,更像绪以灼的一间自习室。她在六层挑了五行各属性顶尖的功法,每种属性都有好几个选项。

    越顶尖的功法修炼的难度越高,五行灵根的人由于要一次性学五种功法,反而会特地挑简单一点的来学。绪以灼是纯粹靠拿经验突破的,反而不考虑难度的事。

    把挑出来的功法记下后,绪以灼从书架上随意取了一本书开始看。

    原璋说寻找黄泉镜碎片的过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遇上,尤其是那一面下落不明的镜子,会在哪里完全说不准。现在多看一点书,没准什么时候就能遇到。

    绪以灼深有同感。

    她素来静得下心,成日看书也不会觉得厌烦。山中无岁月,她就一日日地看书,按部就班地修炼,不知不觉便数年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要长大啦。

    第 92 章

    ==================

    “……中元方过, 门内已然静了下来,白日我同几个师侄收拾了一下角落里昨夜没能发现的香烛纸钱,午时歇过后才同你写信。藏书阁中的典籍大约已看了千本, 成日读书,偶然也会觉得有些无聊。忽然想起他日同你一别, 如今也有十五载了。”

    绪以灼题下落款后,便将信纸叠成纸鹤,带到藏书阁外放飞。十五年里她和君虞通信未尝间断,折纸的技术也越发娴熟, 虽然由于世外楼与离生门的距离颇远, 纸鹤一来一回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但绪以灼觉得这个通信频率正好,不至于断了联系, 也不用担心来信太多对方会感到厌烦。

    绪以灼今日不太想接着看书,她想起日常任务里还有一项采野菜没有做完, 便背上竹篓往山中走去。

    路上要越过几道山涧, 山涧大多不深, 一眼就能看见水底的溪石。离生门极少改变景观原先的模样, 大多小溪弟子们都是踩着裸露出水面的溪石过去, 只有少数不得不淌水而过的地方建了木桥。

    绪以灼偶然间往下看了一眼, 水面倒映出的模样和十五年前已经有颇多不同。

    她就是发育得再晚, 十五年后也长大了。

    乍然发觉自己的样子已经和现实中没穿越过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绪以灼有一瞬的恍惚。水中的少女乌发简单绾起, 目若琉璃, 她脸上若是有几分笑意, 那看上去便是一副无害的长相。绪以灼穿着没有任何修饰的白衣,背着自己编的竹篓, 看上去不像一个修士,更像山间采药的凡人少女。

    原璋尤其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有一件事情他没说错,绪以灼长大后的容貌不会逊色于君虞。若放到现实里,她俩都是靠脸上过热搜的人。

    绪以灼走到半路遇见了师侄,见师侄也背着竹篓,便招呼他一起进山。占了宗门弟子绝大多数的鬼修和他们这些人修吃的东西不太一样,因为人修数量实在稀少,吃食基本靠自己解决。山间的野菜味道颇好,随便炒炒便是一道美味佳肴,绪以灼尝过一次后隔三差五就和宗门里的人修进山挖野菜。

    师侄是二师姐的大徒弟,因生来口不能言被父母遗弃,二师姐路过时顺便捡回了离生门。虽然是师侄,但他如今的年纪实际上绪以灼还要大点。

    采了小半篓野菜,绪以灼忽地直起了身,看向身边,师侄同样流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师侄比划着:有人来了。

    绪以灼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安抚道:“没事,是客人。”

    过了不久,山间小路果然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来人正是玄玉仙宗的程玄端,他前些日子送到离生门的拜帖还是绪以灼接的。绪以灼没想到的是程玄端竟然孤身前来,身边不见其余人。

    绪以灼和师侄没有躲藏,程玄端一眼就看到了他俩,走上前后看着绪以灼的脸,有些惊讶道:“绪小友?”

    与十五年前相较,绪以灼的外表实际上已有诸多变化,但还是能认出来是同一个人。

    绪以灼行了个礼:“程长老,您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程玄端笑道:“鬼修们不喜欢被人修打扰,只是通知一些事情,我一个人来就行了。”

    绪以灼没问那是什么事,带着程玄端去找颜晖。

    程玄端不是第一次来离生门,实际上他自己也记得路。

    将程玄端送到后绪以灼也不打算回去接着挖野菜了,她和师侄刚刚挖来的加一加,够宗门里的人修吃两餐。系统经常发布挖野菜的日常任务,绪以灼隔三差五就会挖一堆回来,同门还以为这是她什么特殊的爱好。

    小厨房里,将野菜洗净后绪以灼熟练地开了火。修士们做饭和凡人有些许不同,比如说灶炉里头没有柴,绪以灼直接用灵力凝了一团火进去,把灵力打散火也就立时灭了。

    绪以灼愉快地挥了挥锅铲:“今天吃面条。”

    师侄坐在门边的小凳上,随时准备着给绪以灼打下手,绪以灼不叫他的时候就拿着一本书看。绪以灼目前年龄是整个离生门最小,但已经有一点师叔的模样了,人修师侄们修炼遇到了问题有时还会找她来指点。

    绪以灼的天赋不算很好,但架不住她灵海浩瀚,深不可测,别人修炼之时不敢做的尝试她敢试,进步神速,更别说她还能看藏书阁里的所有书籍,绪以灼估摸着她如今的能力不会差于那些宗门世家培养出来的修士了。

    她最差的还是实战的经验,实在是十五年来没有什么理由出去,离生门周边又被原璋“打扫”得太干净,连只危险点的妖兽都见不到。

    面条还没能出锅,门外突然有人喊道:“小师叔,门主让你现在去魂楼!”

    魂楼是离生门议事的地方。

    颜晖突然叫他过去,肯定和程玄端突然的拜访脱不了干系。绪以灼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擦了擦手,吩咐师侄盯着面条后就过去了。

    一路上没有见到什么人,更没有见到鬼,宗门里来了人修的时候鬼修们总是闭门不出。

    踏进魂楼的议事厅,里面果然只有颜晖和程玄端两人。

    绪以灼自己寻了位置坐下,问道:“小师兄,叫我有什么事?”

    颜晖开门见山道:“玄女境将在一个月后开启。”

    绪以灼怔了怔。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种一问三不知的情况,看了藏书阁的那么多书,她自然知道玄女境是什么。玄女是传说中的一位古神,而玄女境则是她留在世间的一个秘境。

    绪以灼反应了过来:“它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进入条件了?”

    玄女境每五百年开启一次,每一次进入的条件都不一样,有时候进入者的条件甚至是十岁以下的稚童。以至于一个古神的秘境,哪怕开启了数十次,还没有人能走到秘境的中心。

    颜晖道:“进入者需是五行灵根。”

    绪以灼啊了一声,指指自己:“所以是让我去?”

    她没隐藏过自己的灵根情况,有心人一查就能够查到。

    程玄端无奈道:“五行灵根被视作无法修炼的废灵根,修真界中有五行灵根的修士比天灵根修士还要稀少……探索玄女境的机会十分难得,我们希望尽可能得到多的信息。”

    他解释道:“如果绪小友愿意进入玄女境,所需要的资源几大仙宗与仙令府会尽量提供,里面得到的一切东西你都可以自己带走,只需要将你在玄女境里发现的东西告诉我们。”

    绪以灼明白程玄端的意思、

    玄女境无疑是一个隐藏着无数珍宝,但也有着无数危险的秘境。现在绝大多数修士都无法进入玄女境,但谁也说不准哪一次,玄女境的准入条件就会变得十分简单。

    几大仙宗和仙令府就是在为那一天做准备。

    颜晖对绪以灼道:“宗门里没有什么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绪以灼想了想,问程玄端:“大概会进去几个人?”

    “恐怕不会超过五人。”程玄端如实告知,“而且里面很可能会有一个魔修。”

    “魔修?”绪以灼疑惑。

    程玄端颔首:“玄女境不是独属于仙修的秘境,它的位置在仙修与魔修地界的交界处。而魔修宗门血莲宗有一位长老,正巧就是五行灵根。”

    程玄端顿了顿,继续道:“那位长老上次现身于世是在四十年前,彼时她已是化神期大圆满的修士,如今恐怕已经突破了大乘期。”

    颜晖皱了皱眉。

    然而绪以灼已然干脆应下:“我去。”

    *

    三更半夜,绪以灼失了眠,披着一件外衫就跑到藏书阁。

    她在八卦阵组成的书架间穿行,凭着记忆取下来一本书。

    书的名字叫《魔域志》,算是一本游记,但它刚巧是一位较为偏激的仙修所著,于是字里行间主观色彩极其浓重,对书中提到的魔修门派极尽贬低之能事。

    但这是少有的一本介绍了血莲宗的书籍。

    血莲宗在魔道就好像仙道里的离生门,只比离生门高调上一丁点,以至于不管仙修魔修都对它所知甚少,其中最广为人知的还是血莲宗里头有一块黄泉镜的碎片——彤神镜。

    绪以灼就是冲着那面镜子去的。

    书中对血莲宗的记载只有四页,可以看出作者已经尽力了,但实在是打听不到更多有关血莲宗的事。令绪以灼感到惊异的是,血莲宗竟然与帝襄有关系。

    绪以灼:“……”

    帝襄,不亏是你。

    绪以灼将那页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血莲宗算是一个新兴宗门,它创立的时间距今还不到两千年,而它的创立者是……帝襄的母亲。

    绪以灼有理有据的怀疑,等自己找到血莲宗那儿去后,会不会有人冒出来和她说,帝襄早就和她说好一千年后会有一个人代替她过来取镜子了。

    绪以灼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差把那四页纸翻烂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看出什么了吗?”

    绪以灼被吓得尖叫一声,回头就看见半透明的原璋,气急败坏地拿书去砸他:“大半夜的不休息你吓唬什么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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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红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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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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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璋稳稳当当接过了绪以灼扔过来的书, 听绪以灼三言两语讲完,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担心在玄女境中不敌大乘期的修士?”

    绪以灼道:“五行修士极其稀少, 若我和她单独遇上,恐怕不敌。”

    她这大半夜的来藏书阁, 本意便是查找一些血莲宗的资料,好让自己应敌时有所准备。如果能够找到混入血莲宗的机会,那自然更好。

    绪以灼对自己的实力能有一个清晰的认知,还要多亏了颜晖。

    颜晖此时的境界就位于化神期大圆满。绪以灼在离生门修炼的时候, 除了原璋, 几位师兄师姐都对她有所指导, 区别在于鬼修们一般黑袍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只有言语教导,而颜晖会上手实战。虽然每一场都点到为止, 但绪以灼估摸着即便用上全力她大概也是敌不过颜晖的。

    绪以灼底子不输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可成长环境毕竟不同, 实战方面的能力极难追上。

    绪以灼和原璋一人一鬼在书架顶上, 面对面坐着。原璋托着下巴道:“血莲宗那位挺久以前见过一面, 以她的天赋现在应该在大乘期了……那人脾气很不好, 要是她也进了玄女境, 没有冲突才是怪事。”

    绪以灼:“……”

    她突然间意识到, 目前为止她和别人对战好像不是比赛就是切磋就是教学, 就算在轮回之境里与其他修士处于敌对关系, 彼此也是同道, 动手时都有所收敛。若是进到玄女境中, 她将会遇到是一个真真正正处于敌对关系的魔修, 对方说不准武德还挺充沛。

    “也不必太过担忧。”原璋道,“魔修的数量明显少于仙修, 修炼的环境更为残酷,能栽培出的五行修士自然也少,能进到玄女境中的修士恐怕只有那么一人。至于仙修这边……别的不好说,你既然要去的话,我猜有一人是肯定会到的。”

    绪以灼下意识问:“谁?”

    原璋反问:“你可知晓江清渐?”

    绪以灼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自己记得的那个人名字是一样的读音,便摇了摇头。

    “那位可是世外楼的副楼主。”原璋揶揄道,“你和你君楼主的关系这般亲近,纸鹤传书十五载,我都怀疑你哪日突然就和我说要加入世外楼了,怎么对人家宗门的事情都没什么了解的呢?”

    绪以灼又扔过去一本书:“说话正常点!”

    君楼主就君楼主,前面加什么你啊!

    原璋接过书后随手往身边一放,笑而不语。

    绪以灼知晓,原璋老疑心君虞为何会与她深交,平日的一些玩笑话也是在提醒绪以灼多思多想,保持警惕。绪以灼自己也想不出君虞同她深交的原因,却不想有半分怀疑,也许是因为她认识君虞远早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前,这个游戏她认识的第一个人便是君虞,光风霁月的白衣仙君印象早就在脑海中根深蒂固,之后种种,只让这一印象添了几分亲近。

    就像君虞从不会过问她的一些秘密,绪以灼对君虞也一直心怀信任。信件中他们所谈的,也只是一些生活趣事。

    绪以灼跳下书架,抬手向原璋挥了挥手:“时间紧迫,我明日午时便要走了,你在门里好好照顾自己,多多休息。”

    这话说完绪以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好像被颜晖教多了,自己也染上了一些老妈子的毛病。

    “知道啦徒弟。”原璋扔过来一样东西,“走的时候记得把这个带上。”

    绪以灼不明所以地将原璋掷过来的黑影接下,入手的那一瞬她就对这是什么东西有了预感。她小心翼翼拆开裹在外面的绸布,露出一面通体玄黑没有任何纹饰的镜子。

    绪以灼低低惊呼了一声:“离生镜!”

    原璋打了个呵欠,有些困倦道:“不是完整的离生镜,为师不能与离生镜分开太久,可不能直接把整面镜子给你了。这里头是我分离出来的半面镜子,你看过藏书阁里头的那么多书,肯定也看到过我记下来的离生镜用法。”

    绪以灼怔怔抱着镜子,一时无言。

    离生镜对原璋而言有多么重要,她自然清楚。别的不提,光是把镜子分出半面一事,对他平日的生活就有诸多影响。

    “可别弄丢了啊。”原璋强调道。

    “……知道了。”绪以灼当着他的面把离生镜妥善收好,“我会早点回来的。”

    *

    离去时,绪以灼同程玄端乘着离生门的小型飞舟,路线已经提前设置好,会自动穿越褚苍山脉的瘴气,将他们送到距离离生门最近的一个镇子。

    程玄端见绪以灼一直侧着脸看向窗外,问道:“绪小友可是不舍?”

    绪以灼唔了一声。

    程玄端感慨道:“世人对鬼修有着诸多偏见,仿佛鬼修为妖魔一流。但我两次前来离生门,只觉弟子间相处和睦如家人,倒是好过诸多门派世家,令人羡慕。”

    绪以灼勾了勾唇,一点也不谦虚地点了点头。

    她在离生门待了十五年,不曾与同门发生龃龉,弟子间彼此熟识,师兄师姐倾囊相授,鬼修人修虽有生死之别,但彼此相处融洽,从未见过其余门派世家里会有的勾心斗角。

    一去便至少数个月,绪以灼心中弥漫开一股离家一般的不舍。

    熟悉的景物纷纷掠过,苍翠远去,飞舟一脑门扎进了瘴气了。瘴气浓重到几近人行走其中,低头看不见自己下身。绪以灼只能瞧见偶尔有树叶擦过飞舟的窗,其他事物便瞧不见了。

    程玄端已然闭目养神,绪以灼的目光也离开窗外,人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飞舟飞行的速度极快,两个时辰后就飞离了瘴气浓郁的大山,等它缓缓降落在靠近平安镇的一个小山坡上时,时间正好是傍晚。

    平安镇就是那个离离生门最近的小镇。

    “我们今日不如现在镇中歇一晚,明日再启程。”程玄端提议道。

    绪以灼没多想就点了头,程玄端认得路他不认得,程玄端既然觉得可以歇一晚,那时间肯定是来得及的。

    二人御剑飞往平安镇,直到快到镇口才缓缓落下。他二人都没有掩饰自己修士点身份,程玄端穿着玄玉仙宗的长老服。绪以灼衣服上虽然没有什么标志,但大夏天的在白衣外又罩一件黑袍,也只有不知冷热的修士才做得出。

    还没踏入镇中,他们先听见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哭号,其间还掺杂着唢呐等乐器的声音。

    “这是……在送葬?”绪以灼不确定道——

    作者有话要说:

    玩太嗨了。

    第 9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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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浮云三两, 烈日灼灼,哭声却令人心中凭空生了几许寒意。

    哭号声由远及近,绪以灼心道这是遇上了出殡的队伍, 便与程玄端退至道路的一旁,打算等出殡队伍行过再入镇。

    不多时, 绪以灼就看到了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开路人。开路人皆身披黑衣,神情麻木,然而看到路边站着的绪以灼和程玄端的那一瞬,枯井一般的眼中竟然忽现惊惧的神色。

    二人俱是不解。

    可开路人已然扭动了僵硬的脖颈, 移开视线, 俯身往地上插三角状的引魂旗, 跟在他们后头的几人则沿途抛洒纸钱。绪以灼注意到自己和程玄端这侧的纸钱远少于另一侧,是开路人下意识侧身避开他们这方的缘故。

    绪以灼一头雾水。

    她小声询问程玄端:“程长老可听说过此界百姓出殡之时避讳路人?”

    离生门虽坐落于褚苍山脉中, 然而门人与世隔绝,藏书阁中的书籍又倾向于修真界的内容, 极少提及民俗。绪以灼对褚苍山脉周边风土人情的了解说不准还不如程玄端。

    程玄端捋了捋特地蓄起的长须, 亦是不解:“这……这我也不曾听闻。”

    开路人之后便是仪仗, 绪以灼看着仪仗、纸扎、乐班等等走过, 耳边锣鼓唢呐交响, 直至见到牵引持丧棍的孝子, 孝子身后跟着八人抬起的棺木, 棺木移动时, 跟随在两侧的男男女女发出几乎能将奏乐声盖过去的哭号。

    纸钱翻飞, 一张纸钱飞到绪以灼面前。眼看就快要贴到脸上, 绪以灼伸手将它接下。

    此处的纸钱便是影视剧中最为常见的圆形方孔白色纸钱, 绪以灼垂眸看了看,然后便抛至一边。

    然而她这一低头, 却正好错过了棺木前孝子看过来的,带着恐惧与一丝怨恨的眼神。

    哭声与丧乐声逐渐远去,只有散落的一地纸钱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出殡的队伍离开后,绪以灼和程玄端继续往平安镇走。距离入镇还有一段距离,闲来无事,程玄端问道:“绪小友可来过平安镇?”

    绪以灼摇了摇头:“我来到离生门后,这还是第一次出山。”

    “山中恐有诸多艰苦。”程玄端道,“一别十五载,绪小友确实变化了很多。”

    绪以灼指了指自己,有些惊讶道:“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

    程玄端笑道:“绪小友自己和身边的人恐怕感觉不到,但换任何一个同绪小友久别之人,恐怕都会一时恍惚,怀疑自己见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绪以灼猜想:“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

    “不仅仅由于外貌变化。”程玄端摇了摇头,“我初次见到绪小友,觉得你像是误入了叩仙门的凡人,如今再见,绪小友已然是一个修士的模样了。”

    绪以灼忽然间想起了昨日在溪水中看见的自己。

    她难以感受到自己身上一日日发生的变化,然而回忆起过去才发觉,在现实中生活的那些年,简直像是幻境中的人生了。

    绪以灼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普通人生活的环境骤变,午夜梦回时都会怀疑自己的前半生是否真实,更别说她这是直接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前尘宛如一场梦境。

    然而绪以灼几乎不会间断的日常任务和切切实实在上涨的境界都在告诉她,她确确实实穿越到了一个游戏里。

    “说回平安镇吧。”程玄端道,“我上一次代表玄玉仙宗前来离生门议事,由于待了几个年轻弟子,入山前也曾在平安镇歇脚。平安镇有个很特殊的地方,它虽离修真界一大仙宗极近,然而镇中只有凡人,不见一个修士。”

    绪以灼喃喃重复了一遍:“不见一个修士?”

    “正是。”程玄端笃定道,“平安镇里没有一个修士。”

    他们目前的位置已然可以看见平安镇的轮廓,足以看出这是一个不小的镇子。在西大陆,具有一定规模的镇中竟然没有一个修士,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绪以灼道:“之前出殡的队伍中,只要是注意到了我们的人目光都非常奇怪,可是因为我们是修士的缘故?”

    修士不难辨认,无论是衣着还是气度,修士和凡人间有着明显的差别。

    程玄端摇了摇头:“我上次来平安镇时同样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镇中人对待我们虽同凡人略有差别,但也没有奇怪到这种地步。”

    绪以灼微微蹙着眉:“许是因为我们见到的这些人家中遭了白事。”

    然而进入平安镇后,绪以灼就知道那些怪异的目光并不只会出现在出殡的人身上。

    越过刻着“平安”两字镇名的石碑,二人来到一条长街上,街上行人本就稀少,彼此离得很远,然而在看到绪以灼和程玄端后,行人即便全部挤在道路的边缘,也不愿意靠近他们哪怕一点。

    行人看着他们的目光,就像那些开路人一样。

    他们仿佛是什么洪水猛兽。

    绪以灼心中都是疑问,本想要找一个行人问问,然而在对上那些畏惧的目光后无奈放弃了。她和程玄端一路无言,默默来到了程玄端上回落脚的客栈。

    二人方一走近,眼尖看到他俩的店小二下意识就要关门。

    “等等!”绪以灼向前踏了一步喊出声,然而听到她的声音后,店小二反而更着急地要关上门。

    绪以灼索性几步上前抵住了大门,普通人的力量无法与修士相较,店小二即便费了全身的力气,大门也纹丝不动。

    店小二的脸都白了。

    看着店小二惊恐的模样,绪以灼都不忍心询问缘由,只道:“我与我的同伴需要住店。”

    店小二结结巴巴道:“客栈……客栈已经要打烊了。”

    绪以灼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店小二的身后:“大堂里还都是人在吃饭呢。”

    店小二紧张得眼珠子盯住一处一动不动:“他们,是、是掌柜的亲戚。”

    大堂里大概坐了一半人,彼此隔得挺开,哪有亲戚的样子?

    绪以灼也不说话,就看着店小二。

    最后还是店小二败下阵来,求助地往身后看去。他身后站着一个面容英朗严肃的中年男人,绪以灼之前看到他坐在柜台后面,应当就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掌柜安抚地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示意店小二先松开手,然后顺着绪以灼的力道将店门打开。

    掌柜看着绪以灼,问道:“不知仙长是哪门哪派的修士?”

    绪以灼还没说话,她身后的程玄端便走了上来:“于掌柜,你可还认得我?”

    被称作于掌柜的中年男人看见程玄端的脸,立时惊愕道:“玄玉仙宗的程长老?”

    他像是一下子放下了什么心,连忙让出一条道路让绪以灼和程玄端进来:“实在是抱歉,我要是先看到您,肯定早就请您进来了。”

    于掌柜引着程玄端和绪以灼到一张空桌边坐下,又差遣店小二奉上好茶赔罪。

    程玄端自然不会怪罪他,只是心中充满了疑惑。他问道:“我观镇中百姓对修士颇为畏惧,可是镇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于掌柜重重叹了一声:“鬼修作乱!”

    “啊?”绪以灼一脸茫然。

    鬼修?

    鬼修的修炼功法只有离生门才有,只要是个鬼修,他就肯定是离生门的弟子。

    “就是鬼修!”于掌柜义愤填膺道,“这一个月以来,平安镇已经有七人被一红衣女鬼吸尽全身鲜血而死,官差遣人去抓,十个成年男子被她一挥袖就击倒在地,这不是鬼修是什么?!”

    人死后鬼魂皆入黄泉,就和现实里一样冤鬼索命只是人对公道的渴求,能够在阳界维持形态长久停留的鬼,只有可能是鬼修。

    对着于掌柜怒气冲冲的一张脸,绪以灼硬着头皮道:“也许那不是鬼修,其实妖魔?”

    平安镇里毕竟都是凡人,分不清鬼魂和妖魔也很正常。在进入离生门了解过鬼修就是怎么一回事后,绪以灼觉得话本子里头那些害人的恶鬼都不能说是鬼,分明就是被误认成了鬼魂的妖魔。妖魔和人们想象中的恶鬼十分相像,然而鬼魂曾经都是活人,妖魔则大多是由怨气煞气凝聚而成。

    只要黄泉还在,这个世界没几个人能真正见到鬼。

    于掌柜摇了摇头:“平安镇从未受过妖魔的侵扰,但就在离平安镇不远的山里头,住着一群恶鬼!”

    绪以灼神情一僵,她突然间意识到褚苍山脉附近是真的很难找到妖魔,问就是因为原璋太喜欢打扫家门口了。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绪以灼小心翼翼问道:“您说的那些恶鬼是……”

    于掌柜冷哼了一声:“不就是那什么还被当作仙宗的离生门?明明都是鬼修,哪是什么仙宗!”

    绪以灼:“……”

    于掌柜继续道:“百姓们提防修士便是唯恐离生门的恶鬼来到了镇中,即便来的不是离生门……呵,其他那些把离生门也算作仙宗的宗门里头有几个好人?”

    程玄端尴尬地笑。

    于掌柜忙道:“不过我知晓程长老你确实是好修士。”

    程玄端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于掌柜,离生门确实不是什么好站嗜杀的门派,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绪以灼在一旁用力点头。

    可以看出于掌柜还是更坚持自己的判断,但因为先前这些话是程玄端说的,他面上显露出一丝动摇的神色。

    “这样,我们还可以在镇中停留几天。”程玄端提议道,“不如让我们去解决这件事。几天时间也够我们将那个红衣女鬼抓出来了,等抓到她,自然能知晓她是不是离生门的鬼修。”

    于掌柜面露犹豫。

    他们这边的对话一直被周边的食客听着,绪以灼早就注意到食客们已然都搁下了筷子,专心听这边的动静。在于掌柜犹豫的时候,有食客高声道:“那不正巧?镇长前些日子就提过向修士求援,只是山高路远,不知几时才能带回帮手。仙长若是能解决这件事,免得镇中人人自危,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掌柜也坚定了神色,起身向绪以灼二人作了一揖:“如此,我便代平安镇的百姓谢过两位仙长了!”

    *

    于掌柜特地将客栈最好的两间房间安排给了绪以灼和程玄端,天色已晚,他二人也就没有着急探寻红衣女鬼的线索,而是先在房间中休整片刻。

    好像但凡是旅途就会令人觉得疲惫,即便飞舟内条件可以说很是不错,绪以灼也感觉到了疲倦。泡完热水澡后换了一件衣服,随意搭件外衫绪以灼就坐在半敞的窗边发呆。

    绪以灼心中有诸多不解。

    不解红衣女鬼的来历,不解平安镇的百姓为什么会认为红衣女鬼是来自离生门的鬼修。甚至直到此时,绪以灼都没有告诉于掌柜她就是离生门的修士。

    正发着呆,有人敲响了房门。

    绪以灼听到程玄端的声音后,拢好外衫,起身开门让程玄端进来。程玄端是带着菜过来的,进门后说道:“过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送菜的店小二,便一并带过了。”

    绪以灼尝了两口,味道不错,她却不是很有胃口。

    程玄端问道:“在纠结那个红衣女鬼的事情?”

    绪以灼点了点头:“我能够肯定我在离生门的十五年里,只有掌门离山过几次,而且他离山的时候最多只带两名弟子,每次都是几人去几人回来,不可能有离生门弟子在外作恶。”

    而且离生门的鬼修个个社恐加家里蹲,离生门的鬼修害人?绪以灼觉得活人不要来迫害他们都很不错了。

    程玄端是和鬼修们接触较多的修士,自然知道他们基本什么性格,也不相信平安镇里头的命案是离生门犯下的。他道:“我比较怀疑平安镇的人将妖魔视作了鬼修。”

    绪以灼摇了摇:“褚苍山脉附近不太可能有妖魔。”

    从离生门飞到平安镇才用了两个时辰,应当还在原璋清理的范围内。

    绪以灼将原璋的习惯向程玄端解释了一番,程玄端一时间也肯定不了红衣女鬼的身份了。

    夕阳已然完全沉下去,夜幕逐渐笼罩了大地,不知道是不是受褚苍山脉瘴气的影响,入夜后平安镇的街道看上去雾蒙蒙的,其中事物看不清晰。

    这个时间店铺都关上了大门,街上也看不见一个人。绪以灼去过的城镇夜间都比较热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家家闭户的情况。她看着三两盏亮起的灯笼若有所思,恐怕是畏惧红衣女鬼的缘故。

    中元节才过去几日,明月尚圆,然而云雾遮掩了月亮,地面不见几许月光。

    “之前于掌柜似乎对凶手来自离生门坚信不疑……实在是太奇怪了。”绪以灼道,“离生门毕竟避世不出太多年,别说凡人,修士都极难见到离生门的弟子,像我这样一入山门十五年不出的弟子比比皆是。即便凡人畏惧鬼魂,应当也不至于那么坚定离生门的人会出来为恶。”

    程玄端道:“你可是觉得有人在对这一猜测推波助澜?”

    绪以灼点点头:“有这一猜想,但也不能肯定。”

    “我们至少还能在路上浪费五日。”程玄端道,“不管是人,是鬼,还是妖魔,行过恶事便会留下痕迹,十五日足以把她抓出来。”

    绪以灼点点头:“那今日便先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分头行动,各自寻找红衣……咦?”

    绪以灼的话戛然而止。

    “发生了何事?”程玄端一边问道,一边也看向窗外。

    薄雾笼罩的街道上,缓缓走过一个人影,只是由于天色太暗和雾气的原因无法看清面容。

    “……好熟悉。”绪以灼低低道。

    然而却想不起来究竟熟悉在何处。

    绪以灼注视着那个身影走过长街,直到……直到来到他们栖身的客栈下?

    绪以灼:“诶?”

    她听见了有人轻叩大门的声音,隔着两层楼的距离遥遥传来。

    绪以灼想了想,对程玄端道:“我想下去看看。”

    那抹熟悉感令她无法不去在意,程玄端听罢点头道:“我也是时候离开了,同你一起去看看是何人投宿吧。”

    由于红衣女鬼的原因客栈早早打烊,绪以灼和程玄端下楼,只见楼下大堂只点了一支蜡烛,掌柜还伸手拢住烛火,免得烛光透到屋外。

    店小二则躲在门后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一眼后便蹑手蹑脚跑了回来,压低声音对掌柜道:“是个漂亮姑娘!”

    于掌柜现在注意不到漂亮两个字,他的关注点全在姑娘这个词上。红衣女鬼在平安镇杀了这么多人,他现在遇到不认识的女子都怵得慌。

    门外的女子敲了两下门后便放下手,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才再度敲门,这次她还说了话。

    “店家,可还有空房供人投宿?”

    女子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绪以灼听到的那一刻便愣在原地。

    绪以灼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不等店家开口,她大步上前来到门边,拔下门栓打开大门。于掌柜哎了一声,可绪以灼一时间只注意得到门外婷婷站着的人。

    门外的人也流露出惊异的神色,然而盈盈笑意很快将之掩去。

    君虞含笑道:“绪姑娘,我正欲去寻你,不曾想在这儿见到了。”

    *

    大堂的桌案上又亮起了一盏灯。

    程玄端打过招呼便上了楼,不打扰绪以灼和君虞。她二人对坐在一张方桌两端,店家也很识眼色地悄悄离开,不打扰她二人久别重逢。

    “你怎么来找我啦?”绪以灼这么问着,语气却一点儿也不像想知道答案,光是君虞来寻她这件事就令她很开心了。

    君虞不动声色地将店家送上来的糕点往绪以灼那边推了推,说道:“我本想来告知你玄女境即将开启一事,不过程长老既然在这,我想我也不必多言了。”

    绪以灼道:“我师父说,世外楼就有一个五行修士。”

    “江副楼主确实是五行修士。”君虞颔首道,“可惜我无法进入,只能拜托他在玄女境中多照顾你。”

    绪以灼看着她的眼睛问:“君楼主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只是为了通知这一件事吗?”

    君虞的瞳色很深,若是不带感情地注视,会使人觉得有一股难以接近的寒意。然而她的眼睛此时映着烛光,平添了几分暖意,好像覆在山巅的白雪被暖阳消融,化作一捧柔婉的春水。

    她的眼睛真漂亮啊。

    绪以灼没来由地想。

    却不知自己的眼眸在他人眼中亦是光华流转。

    君虞莞尔一笑:“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有些想你了。传再多的信都不如亲自见你一面,我等不急下一只纸鹤。”

    绪以灼低下头,用吃糕点掩饰脸上的热意。

    ……为、为什么这么会说话啊!

    她要是在游戏里也是这个台词,哪个玩家遭得住!

    绪以灼一下子想歪,想到了原璋的胡言乱语,吓得她赶紧坐直,把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打消。

    绪以灼轻咳了一声:“那,那你现在也见到了,觉得如何?”

    与十五年前相比她有了太多不同,绪以灼心里有点忐忑。

    头顶忽然传来温暖的触感。

    绪以灼茫然诶了一声。

    君虞揉了揉她的头顶:“以灼不管怎么变化,依旧是以灼,在我看来自然什么变化都是好的。”

    绪以灼又垂下了眼帘,只去看微微摇曳的烛火,不敢看君虞的眼睛。

    君虞温柔地看着她:“长大后的以灼很好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

    次日天刚蒙蒙亮,几人就起了。店家早早便准备了早饭,三个人虽然都不需要进食,但还是吃掉了大半。

    “平安镇不小,若是一起找可能要多费点时间才能找到红衣女鬼,我们最好分头行动……”

    程玄端说着,一回头便看见被君虞紧紧握住手的绪以灼。

    程玄端:“……”

    绪以灼:“……”

    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程玄端和绪以灼相对无言。

    一会儿后,程玄端明智地改口:“我和你们分头行动。”

    确定好兵分两路,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三人很快敲定程玄端去镇西,因为绪以灼和君虞有两个人,所以她们包揽了镇东和镇子外围的一片地方。

    虽然绪以灼很怀疑她和君虞一起走两个人会不会不自觉就摸起鱼来。

    平安镇里发生的事情绪以灼昨夜便尽数告诉了君虞,君虞没有给出自己的猜测,只道要今日看过后才好说。绪以灼自己知道的信息也不是很多,三言两语便讲完了。

    再之后就要上床睡觉。

    店家跑得太快,一下子就没了影儿,绪以灼都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于掌柜或是店小二再给君虞开一间房。顺理成章地绪以灼将君虞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她那间房间很大,本来就不是只给一个住的,床上枕头被子都有两件。

    绪以灼庆幸这刚巧免去了同床共枕的尴尬,她先前便已洗好澡,也不用再洗漱,随意捏个去尘诀后,她习惯性地钻进了里面那床被子。

    她睡觉向来喜欢挨着里睡,一时间忘了问过君虞。

    等她迟疑着要不要问问君虞她想睡里面还是外面的时候,君虞已经躺上床了。

    蜡烛没有尽数吹灭,留了一盏,在屏风后发出柔和的光。君虞温声道:“休息吧。”

    她声音压低压轻的时候,好像带了催眠的奇效,明明天色还早,绪以灼脑袋挨在枕头上还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由于睡得早,次日绪以灼醒的时间也比往常早了些许。醒时只见自己和君虞挨得极近,如果不是两床被子恐怕她们都要抱到一块儿去,绪以灼一下子清醒了,本想要不动声色地偷偷挪开,不料君虞也睁了眼。

    君虞比她自然得多,丝毫没有留意她们的距离。

    绪以灼唾弃自己想太多,好姐妹睡得近一点怎么啦?

    穿好衣服后,绪以灼习惯性推开窗,平安镇清晨的雾气倒是没有夜间浓,几乎无法察觉。系统显示的时间还很早,然而夏日昼长夜短,已经能看见天边一抹鱼肚白。

    等她下楼后,天亮得差不多了。

    和君虞并肩走在街上时,绪以灼还觉得不可思议。在决定去玄女境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肯定能见到君虞,只是她没有想到重逢的时间竟然会提前了这么多日。

    君虞来找她了诶!

    绪以灼在心里对自己说,心情有些雀跃。

    君虞看向一边的店铺:“可惜还没开店。”

    绪以灼顺着君虞的目光看去,只见君虞看着的是一家糕点铺。

    君虞根本不喜欢吃甜,那么她想买糕点是为谁买的就很明确了。

    绪以灼移开视线,致力不要让她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奇奇怪怪,同样看着糕点铺的招牌说道:“红衣女鬼使得平安镇人心惶惶,于掌柜说这段时间大家都不太敢开店,好在红衣女鬼只在阳光彻底消失的时候出现,所以他们就不约而同等太阳出现时开门,太阳快消失时打烊。”

    “从未听闻鬼修惧怕阳光,倒是一些妖魔畏光。”君虞道。

    绪以灼点头。鬼修虽然不喜欢阳光,所以成日用黑袍包裹住自己,但阳光实际上是没法对他们造成伤害的,顶多让他们觉得有点难受。

    离生门从来没有哪个鬼修不愿意在白天出门,裹个黑袍或是打把伞,不直接接触阳光很容易的一件事。甚至还有一些对活着的时光比较怀念的鬼修,啥措施都没有,直接在大太阳底下走。

    “不过世界上也并非只有鬼修妖魔。”君虞又道,“完全有可能是人做的,也有可能是不属于这三者任意一族的东西做的。”

    镇长居于镇西,命案也大多发生在镇西,与镇长的交涉便交给了程玄端。绪以灼和君虞最开始要做的,就是找到出现第一个死者的家庭。

    九位死者里只有两个是镇东人,他们刚好是一对老夫妻。

    于掌柜告知了那对老夫妻的住处,绪以灼虽然路痴,但君虞靠听就知道该怎么走了。君虞领着绪以灼没怎么绕路就找到了地方,她甚至还是第一次来平安镇。

    老夫妻显然是这个镇子里头的大户人家,宅邸的规模非周边的屋舍可以相较,然而一眼望过去,只觉死气沉沉,地面的纸钱无人打扫,立在门前的人面无表情。

    绪以灼和君虞远远地停下了脚步,时间还很早,然而宅邸外已经围了许多人。

    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被一个年轻男子愤怒地揪住了衣领。

    绪以灼看清了那年轻男子的侧脸,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是昨天送葬队伍里负责牵引持丧棍的孝子。绪以灼不禁猜想,难道昨日出殡的死者便是死于红衣女子手下的受害者?

    年轻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人群外的绪以灼,他愤怒地瞪视着中年男人,吼道:“于培庵,你为什么不让人去外头请修士?你爹娘也是被那女鬼杀的,你就不想让她魂飞魄散吗?!”

    于培庵皱着眉扯下年轻男子的手,冷声道:“找修士?离生门可是修真界几大仙宗之一,那些修士和离生门同流合污,找他们来能有什么作用?”

    年轻男子烦躁道:“你以为我想相信他们吗?我也觉得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但去请他们总比现在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我们都是凡人,要是修士不出手,靠我们怎么对付那个红衣女鬼?”

    于培庵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忽然人群中有人说道:“秦家小子你别着急,昨天刚好有修士路过我们镇,他们已经答应出手对付女鬼了!”

    于培庵和秦巍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找到说话的人,反而先看到了和周围人明显不同的绪以灼与君虞。

    两人的注意力大多在绪以灼身上。

    秦巍认出来这就是昨天他在镇外遇到的修士,脸色不禁一变。

    而于培庵看着绪以灼,忽地冷笑了一声:“这就是说要帮忙的修士?”

    围观的百姓注意到了绪以灼和君虞二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她们不是普通人。有人道:“对啊,她们帮忙怎么啦?”

    于培庵抬手指着绪以灼:“身裹黑袍,她分明就是离生门的修士!”——

    作者有话要说:

    绪以灼:我觉得不太对劲,但我想不出来哪里对劲。

    绪以灼:……啊?原璋说过的话?他什么时候说过靠谱的话啊,听听就得了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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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写完,欠的两千字明天补,么么。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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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中爆发一片哗然, 绪以灼更是一怔。

    “这……”先前说话那人下意识辩解道,“黑袍人人都穿得,怎么穿黑袍的就是离生门的鬼修了?”

    “是啊是啊, ”有人附和道,“而且那个姑娘哪里像是鬼魂了?”

    于培庵高声道:“鬼修可以凝聚实体, 旁人无法分辨,你们可别被她骗了去!”

    绪以灼没有在意于培庵的污蔑和人群中其余人的言语,她看了一眼君虞,只见君虞神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 但眼中已然可以见到一丝不悦。绪以灼捏了捏她的掌心作为安抚, 然后便松开君虞的手, 向于培庵走去。

    所经之处围观百姓纷纷避让,绪以灼走近点时候, 连于培庵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然而绪以灼在人群的最前方停下了脚步。

    绪以灼神情平静, 倒是没有因为于培庵对离生门的无端指责感到愤怒。她堂堂正正道:“你说得不错, 我确实是离生门的修士。”

    靠近绪以灼的百姓闻言脸色一变, 纷纷往后退。

    绪以灼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但是没有回头, 只盯着于培庵的眼睛:“听你的语气仿佛对离生门极为了解, 但你怎么不知晓, 离生门里不仅只有鬼修, 同样有着人修, 以及无论人修鬼修, 但凡门中弟子都深居山中不出, 近三年来,不曾有门人离开过门派。”

    先前揪着于培庵衣领质问的秦巍立时看向他, 沉声问道:“她说得可都是真的?”

    于培庵眼里闪过一丝心虚,然而开口时语气里怒气不减:“她一面之词岂能相信?而且她一个修士,还不是想说什么边说什么,她就是要把黑的说成白的,我们难道还能做什么不成?”

    绪以灼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之前的话难道就不是一面之词了?

    在场之人脸上多现犹豫之色。

    同为平安镇的百姓,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于培庵的话,但绪以灼看上去也不是坏人,不似在撒谎。

    已经有人忍不住道:“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于培庵听到这些话,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然而绪以灼已然提前一步开口:“这其中究竟有何蹊跷,抓住你们所言的红衣女鬼便可知晓,真相为何,孰人撒谎皆可一清二楚。”

    绪以灼转身离去,无人敢上前阻拦。

    行至君虞身边,绪以灼垂眸低声道:“走吧。”

    离开于家后,顺着大道往前一段路,君虞忽然道:“我们不如先去镇外。”

    绪以灼有些茫然:“为何?”

    君虞轻叹一声,轻抚绪以灼的后颈:“瞧你心情不好,不如在安静无人的地方走走,心情或许会好上一些。”

    “……我有表现出来吗?”绪以灼迟疑着问。

    君虞无奈道:“全都写在脸上了。”

    君虞虽然这般说,但若换了一个不了解绪以灼的人在这,定然看不出她在生气。君虞知晓以灼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很少与人生气,脸上也总带着笑意,但刚刚绪以灼一点儿也没笑过。

    离生门对绪以灼而言就像自己的家一样,门中鬼修都是她的家人,有人这般污蔑,绪以灼如何会不气。

    离开于家一会儿后,绪以灼冷静了许多,她道:“我观那于培庵神情有异,恐怕他自个儿也知晓自己是在往离生门头上泼脏水。平安镇闹鬼一事必然与他有极深的关联。”

    君虞顺着绪以灼的话往下说:“那可要回去逼问一番?”

    绪以灼微微蹙着眉:“还是先去寻红衣女鬼。”

    修士不能随意向凡人出手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规矩,除去魔修无人不会遵守。对于培庵的怀疑到底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而都逼问了,用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温和手段。

    绪以灼没有直接从于培庵身上下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于培庵的父母也在死者之中。她觉得于培庵是在污蔑离生门,但她不觉得有人会为了往离生门身上泼脏水而害死自己的父母。

    说话间,她们已然离开了平安镇。

    时间尚早,雾气还未散去。绪以灼已然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懂,遇到事□□情习惯性问人怎么办。她从从系统包裹里头取出来一炷香,点燃后,看原先四散的烟渐渐凝聚成线,往一处地方飘去。

    此时尚且不知红衣女鬼究竟是人是鬼是妖魔还是别的什么,但只要她杀过人,身上就一定会沾染上浓重的死气,能被探魂香寻见。

    这东西被原璋发明出来,原先还是拿来寻找在褚苍山脉迷路的鬼修的。

    “难不成就在附近?”绪以灼喃喃道。

    这香也要在自己和目标处于一定距离内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绪以灼想,探魂香找到的没准不是红衣女鬼,是什么新死的人也不一定。

    君虞有自己探寻的手段,不过全然放手将此事交给了绪以灼,任由绪以灼带着她往一处地方走去。

    真的是长大了。

    君虞忍不住在心里想。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欣慰还是惆怅,只觉五味杂陈,还有满是犹豫。

    绪以灼走在前头,没有注意到君虞略微变了的神情。由烟凝成的线将散不散,一直往连绵不绝的山间飘去。

    愈往褚苍山脉走,雾气愈是浓重。走了好一会儿绪以灼突然间反应过来,这哪是普通的雾气,这分明就是褚苍山脉里的瘴气!

    也就因为她是修士不受瘴气影响,才走了这么久都没有察觉。

    也不知再往前走最后能遇到什么,没准见到的不是红衣女鬼,而是某个误入褚苍山脉的倒霉凡人的尸体。

    那一条线越来越散,说明她们就快走到地方了。

    绪以灼听到了飞瀑冲击湖面的声音,瘴气带来的凉意似乎都添了几分。

    能见度已然很低,绪以灼一时间忘了她和君虞都是修士,下意识握紧了君虞的手,唯恐她二人在山中走散。

    君虞也不提醒,甚至回握回去,这下子就是绪以灼反应过来想要松手都松不开了。

    前方似乎出现了一抹隐约的红。

    绪以灼加快了步子,不多时,就看了雾中一个绰约的红衣人影。

    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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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魂香的烟终于无法再束成一道线, 彻底消散在瘴气之中。

    就是前面这人吗?

    绪以灼想到。然而即便她和君虞都没有隐藏自己的脚步声,立在潭边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好像是一个察觉不到周身动静的假人。

    瘴气里为了看得更加清晰, 绪以灼下意识走得近了些,然而在她和那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她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绪以灼闻到了血腥味。

    与血腥味相伴的是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死气,这死气绝不是简单杀了一些人就能带上的。

    “……我知道了。”绪以灼喃喃出声,扭头便唤君虞上前来。

    “正值白昼,她现在无法伤人。”绪以灼道。

    君虞只是一眼,便也认出了水边的红衣女子究竟是什么:“原来是一只僵尸。”

    她们就站在僵尸的左手边, 正好能看见披散的头发下僵尸的脸。女子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白色, 瞳孔涣散,嘴唇发乌, 隐隐可看见就要从唇下露出的獠牙。撇开这些观她容貌,她生前也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

    毫无疑问在平安县连杀数人的红衣女鬼就是她。僵尸的特性导致她只能在夜间杀人,白日就会如此时一般无法动弹。她恐怕每次杀了人后就逃入褚苍山脉之中, 平日里县里百姓才没在其他地方见过她。

    僵尸生前为人, 可没有思想, 自然无法归类为鬼修, 然而就因为僵尸生前是人, 所以他们也不能被视为妖魔。

    僵尸的罕见程度远胜于鬼修, 在找到人之前, 不管是绪以灼还是君虞都没把凶手往僵尸上想过。

    君虞对僵尸的了解是不会比绪以灼多的。

    反而因为离生门的鬼修出于某些共同性收集了不少僵尸的资料, 让绪以灼看到后不仅仅能叫出它的名称。

    “不太对, ”绪以灼皱了皱眉, “这人没死多久,不应当会变作僵尸。”

    她向君虞解释道:“哪怕是最好的养尸地,寻常死尸想要自然化为僵尸也需花费十几年的时间,更别说褚苍山脉仅可养魂,不可养尸。”

    绪以灼指着红衣女子道:“此时距离她死亡不会超过半年。”

    君虞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只僵尸是被他人练出来的?”

    绪以灼沉默了一下,道:“你应该知晓了。”

    “是,”君虞道,“普天之下,唯有魔修知晓该如何炼制僵尸。”

    魔修在仙道的地界,人人得而诛之,魔修在仙修的地盘就如同仙修去了魔修的领地,没点儿实力和隐匿自身的本事就是去送死。

    “可如果这是魔修干的也说不太通,”绪以灼毫不留情道,“这具尸炼得太烂了。”

    炼尸这种事情在魔修那边都颇有争议,魔修虽然大多数都不太做人,但只图魔修功法进境快本身品行没什么毛病的修士也是有的,而不做人的那批魔修里头,不做人程度也有深有浅。

    这种明晃晃亵渎尸体的事情许多魔修都无法接受,更别提那些炼尸的人哪管你尸体是谁的,他们还觉得同为魔修的修士尸体体内魔气充盈,更好炼制,操控起来也更得心应手呢。

    一般来讲,这种炼尸派只会在仙魔两道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冒出来,平时要多低调有多低调。

    “僵尸的强度和死者生前的强度挂钩,像这种凡人练出来的僵尸,基本只能对付对付凡人,如果凡人武功高强,即便没有任何修为也可以将僵尸制服。”绪以灼观察了好一会儿,又道,“这具僵尸力量倒是强些,恐怕是女子自己的缘故,与生辰八字有关什么的……一个魔修既然都能到这里来了,怎么可能就练这么宜居普普通通的僵尸呢?”

    褚苍山脉是离魔道地界较远的地方,但凡实力差点的魔修,没等来到这就该被沿路的宗门世家或是仙令府抓到了。

    可如果他实力够强,就不可能只炼出这么一具僵尸。

    绪以灼沉思片刻,最后道:“还是先把她带到镇子里头,让人认认她是谁吧。”

    说罢绪以灼从包裹里取出一件黑袍抖开给红衣女子披上,又好好整理了兜帽。她的模样此时实在有些骇人,直接带进平安镇绪以灼担心吓到毫无准备的路人。

    红衣女子一动不动待在原地任她摆弄,僵尸畏光,一到白日就无法动弹,如果不是褚苍山脉的瘴气削弱了阳光,本身阴气又足够重,僵尸说不定还会受到损伤。

    绪以灼一边给僵尸整理兜帽,一边在心里叹气。红衣女子瞧上去还很年轻,不知怎么的就没了性命,死后尸体还被人作践,绪以灼能做的也就是快点把那个炼尸的罪魁祸首揪出来,好歹给这些可怜人一些交代。

    只是红衣女子若想入土为安那便做不到了,僵尸的本能之一就是吸食人血,为防今后还有人遇害,绪以灼只能将僵尸彻底焚毁以绝后患。

    希望她不要介意火化。绪以灼心道。

    虽然她知晓,女子是不会知道在她死后发生了什么的。对被炼成僵尸的可怜人而言,最幸运的事便是他们的魂魄依旧能归入黄泉,只不过留在身体中的残魂要比平常人多一些。

    绪以灼虽然不会炼尸,却在离生门藏书阁奇奇怪怪的各类典籍中学到过驭尸的法术。然而在她试图操控僵尸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一股阻力。

    绪以灼:“?”

    绪以灼一脸茫然,那股阻力给她感觉并不强烈,但她知晓那是因为她实力够强的原因,若是换了其他人,恐怕感受到的就是红衣女子仿佛是一根与地面死死相连的柱子,怎么拉扯她都纹丝不动。

    君虞忽地道:“水下面有东西。”

    *

    死者的住处于掌柜给的并不全,程玄端便先去镇长那儿要了完整的地址。镇长听说他的来意后将自己的侄子派给他当帮手,程玄端也欣然应了。他于修炼上确实没多少天赋,但常年代表玄玉仙宗处理各种对外事务,自然知晓这些人情世故,有本地人在侧正方便他问事。

    程玄端没有特地先去哪一家,就按着远近一家家找过去。九位死者里头有的两两是夫妻,有的两两是父子,说起来镇西真正要去的地方只有五家,饶是如此,走到最后一家的时候镇长侄儿也累到讨饶了。

    彼时已是傍晚。

    镇长的侄子孙围告罪后边在路边的石椅上坐下,垂着腿苦着脸:“仙长,我先歇一会儿,实在是走不动了!”

    程玄端打趣他:“年轻人体力不太行啊。”

    孙围摆了摆手:“平时就拿拿书拿拿笔,体力确实是差了。”

    镇长侄子是个书生,瞧着也是文弱的模样,不过程玄端还挺喜欢他,孙围身上没有一些凡人书生会有的迂腐气,倒是同仙门一些活泼的弟子挺像。

    孙围抬头看了看天边下落的太阳,发愁道:“仙长啊,等我们从林家出来说不准太阳都落山了,那女鬼都是在夜里杀的人,要不我们明日再来?”

    程玄端乐呵呵道:“你都叫我仙长了,我还能让你出事不成?”

    孙围没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点发愁。实在是因为他没从程玄端身上感受到半点他想象中修士不威自怒的性子,更觉得他像个和善的中年人。

    就跟他叔那个好老人似的。

    程玄端见他还要歇一会儿,便在长椅另一头坐下,捋着长须问他:“林家就是最后一户人家了,你跟着我走了一天,可发现这些死者间有何联系?”

    孙围骤然被问道,懵了好一会儿,后来渐渐回过神来,可依旧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程玄端不着急,等着他想出来。

    孙围书读得不错,脑子也是灵光的,这点事情自然难不住他。好一会儿后孙围惊愕道:“他们竟然都走得很近!”

    程玄端颔首道:“如果是普通的命案,你们肯定早就发现这件事了。可你们的注意力全在凶手是个红衣女鬼上,觉得鬼魂杀人没有理由,反而忽略了死者间的关系都比较亲近。”

    孙围越想,眉皱得越紧。

    “先说鬼修杀人的那人是……可是不可能啊,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孙围很是不解。

    程玄端问他:“你可歇好了?”

    “好了!”孙围咬着牙站了起来,“我们这就去林家!”

    孙围的腿走起来依旧有点僵硬,但此时此刻他对真相的渴求完全盖过了身体的疲惫。

    他们距离林家的位置已然很近,穿过几条巷子就到。林家坐落在一个巷子的最深处,位置有些偏僻,周边极其冷清。

    孙围敲了好一会儿的门,又出了声,许久后才有人来开门。

    院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后露出一张神情满是警惕的中年妇人的脸,她没好声道:“孙围,你来做什么?”

    孙围习惯了她呛人的语气,赔笑道:“林婶,我和我身边这位仙长是来问您一些有关林姑娘的事的。”

    林婶呸了一声:“那赔钱货死便死了,有什么好问的?!”

    孙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林婶是镇里头出了名的苛责闺女,然而为人泼辣又极为小心眼,平安镇的百姓虽然多有看不惯,却也不当着她的面指责,害怕给自己招惹麻烦。

    孙围自然也知晓林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是没能想到,对于女儿惨死一事,林婶竟然也不以为意。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孙围差一点就破口大骂。

    然而他被程玄端拦住了,程玄端神情相较之前没什么变化,语气也一如既往,给人感觉便是一个没脾气的人。他说道:“林夫人哪怕不在乎杀害了林姑娘的凶手究竟是何人,难道就不担心那个凶手去而复返吗?”

    林婶脸上一白,对于女儿的死她只有怨气,觉得她这一死自己十几年白养,根本不愿再付出任何精力。然而想起女儿的死状,林婶亦觉得心里发怵。

    “……进来说吧。”林婶的语气这时才勉强好了点儿,打开院门让程玄端和孙围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息一旦阴间,就好难回到阳间……

    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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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水萍是第六位死者。林叔常年在外经商, 林婶那晚出门和人搓了一宿麻将,东方既白方才归家。林婶从镇东走到镇西,启初还有刚下麻将桌的兴奋, 等走到家时只觉困倦,仿佛当即就能倒地睡去。

    靠近家时林婶就嗅到了奇怪的味道, 只是脑子昏昏沉沉没有在意。然而在推开院门的一刹那,对上一双满是血丝目眦欲裂的双眼,林婶险些被下破了胆儿。她大叫一声往后倒去,一屁股跌坐地上, 呆呆怔怔感觉不到疼痛。镇中百姓多得讨生计须得早起, 林婶这么一喊, 周边几扇窗户就透出光来。

    有人提了灯匆匆赶来,灯笼往前一递便是猛地一晃, 来人也被眼前的惨状骇住了,但好歹死死握紧了木柄, 没让那灯笼坠下地去。

    林婶此刻也借着灯光看清了地上刺目的血泊, 和倒在血泊上肢体扭曲的人。

    那人正是她的女儿林水萍。

    林水萍瞪着一双眼, 眼见着是死不瞑目, 她瞳孔扩散, 分明已经死透了。然而她肢体似乎仍有力气, 撑出了一个挣扎的姿势, 脑袋高昂, 一条胳膊抵着地面, 另一条胳膊拼了命地往前够, 她死时正试图爬出院子去。

    提着灯笼的人喃喃道:“我今晚没听着什么动静哩……”

    林家一穷二白, 院子里空空荡荡一片,林水萍就是挣扎也没法发出什么响动。可林水萍不聋不哑, 难不成不能出声求救。

    有人眼尖,一下子从血污下发觉了缘由:“她的喉咙被咬破了!”

    其余人连忙细看,只见果真如此,那一咬就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牙印,彼时的林水萍恐怕只能发出气音。

    “这……这又是那红衣女鬼犯下的事儿?!”

    周围人议论纷纷,林婶却半句都听不进去,只呆呆坐在地上。她对这女儿向来没什么感情,只想着把她养大了嫁出去收钱,此时自然也不是因为悲伤,她只是害怕,被自个儿家中发生的血案吓得快要丢了魂。

    程玄端照例问起当夜发生之事,林婶勉强想起一些,答了几句,言语中颇多漏洞。好在程玄端也不怎么在意此事,红衣女鬼杀人的手法大同小异,每家每户都差不多。

    他紧接着就问起了,之前打听到的线索里头最关键的一环:“我想问问夫人,林姑娘可与镇东的于家有所联系?”

    程玄端没想到这话刚一问出口,林婶就怒不可遏起来。

    “那赔钱货!”林婶张口就是一句骂,“老娘白白把她养这么大,她勾搭谁不好去勾搭于家那鳏夫!自个儿不要脸皮眼巴巴往人跟前凑,也不瞧瞧人家理不理她!”

    程玄端下意识看向孙围。

    孙围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好像、好像确有此事?我以为这就是些风言风语,当不得数的。”

    林婶冷笑一声:“那些个碎嘴的平日里没几句真话,但那赔钱货的事儿倒不是她们胡说。我给她相人家,好歹会给她相个年纪小些的,她自个儿倒好,非就要那四十多的老男人娶她,给人家做续弦!于家没落都不知道多久了,除了那宅子看看还能有几个钱。就算于家有钱,就于培庵那老货对她爱搭不理的模样能给出几个钱?”

    说到底,林婶对林水萍的怨恨就在这个钱。

    “她有一日还和我做梦说于培庵要娶她呢,真是笑死个人!”林婶愤怒地一拍桌面,“她说完半月不到,那于培庵就抬了房夫人回来了!”

    一旁听着的孙围一怔,没想到林水萍也能和此事扯上关系。

    先前程玄端一点拨,他就知晓了死者的共同之处在哪里。最初两位死者的儿子于培庵半年前曾娶了一房续弦,而死去的那几人,或多或少都在此事出过力。可林水萍毕竟是个姑娘,孙围之前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门婚事上林水萍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林婶骂得嗓子发干,抄起桌上的破碗就往喉咙里猛灌了几口茶水。

    程玄端沉吟许久,忽道:“这门婚事里头,不见媒婆的影子。”

    孙围恍然:“听说于培庵那续弦的小妻子是从离着平安镇老远的村里头娶过来的,要是没有媒婆,于培庵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

    程玄端微微颔首:“必然有人在其中牵桥搭线。”

    林婶很是敏锐,闻言便道:“你这意思,不会觉得充当了媒婆那人就是我闺女吧?”

    “我对林姑娘所知甚少,不敢断言。”程玄端道,“林夫人可否想想,林姑娘可与外地人有联系?”

    林婶想了好一会儿,还真被她想起一些事来:“那丫头就没离开过平安镇,但我们家很多年前住在别处,是后来才搬到这儿来的。当时村子里头,她倒是有些个要好的姐妹。”

    程玄端问:“林夫人可还记得那个村子的名字?”

    “记得,徐铁村。”林婶道,“这名字有些怪,恐怕寻不到重名的。”

    孙围自告奋勇地举手:“仙长,可要我去打听打听于培庵的续弦来自何地?”

    程玄端摇了摇头:“此时最要紧的,是弄清楚那位夫人此时如何了。”

    他站起身来,像林婶道谢后,对孙围道:“你同我去一趟于府。”

    “哦哦!”孙围连声应着跟了上去。

    程玄端甫一离开,身后院门就被重重关上。

    他略有无奈,林婶贪财刻薄,彼时他观其面相,便知林婶老来会落得个穷困潦倒的后果。程玄端想过提点,然而林婶对其女毫无怜爱之心,几番踟蹰,程玄端还是没有把劝告的话道出口。

    他想林婶未必不知自己今后会变得如何,只是她活得浑浑噩噩,有一日算一日,早就把今后抛之脑后。

    程玄端没有再想,大步往于府走去。几步路后他觉得这样太慢,一手提起孙围,口中念起口诀,在孙围的吱哇乱叫中身影一闪,眨眼就来到了于府门口。

    于府门前不如清晨那般热闹,甚至有些萧条。

    孙围按了按额角,待头晕目眩的劲儿过去后,自觉道:“我去叩门。”

    然而程玄端抬手拦着了他。

    “不必了。”程玄端缓缓道,“这宅子里已然没有活人。”

    孙围心中一惊:“那于培庵难道逃掉了?”

    程玄端道:“我们的到来说不准刚巧让他下定了决心,决定从平安镇逃出去。”

    孙围有些听不懂,只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去追吗?”

    程玄端摇了摇头:“我的两位同伴此时应当就在镇外,待我休书一封,追捕一事便拜托她二人。”

    程玄端言罢,抬手在虚空中写了几字,一张白纸凭空幻化,程玄端将纸折了几折,折出一只纸鹤,那纸鹤扇了扇翅膀,飞快往天际飞去。

    孙围被这仙家手段惊道,一时说不出话来。

    纸鹤飞走后,程玄端双手收回了袖中:“好了,我二人的话,便进这于府探探它有什么隐秘吧。”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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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潭水幽深, 一眼看不见底。

    即便君虞道出了水底下有东西,也并非切实看见了那样事物的形貌。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必须潜入水中一探究竟。

    绪以灼就没考虑过让君虞下水, 闻言已经自觉地取出了避水珠:“我下去看看。”

    一脚踏下去,鞋袜顿时湿了, 绪以灼惊愕地发现避水珠竟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绪以灼:“……诶?”

    绪以灼没能收住脚,扑通一声,整个人就这么直愣愣沉入水中。

    “以灼!”君虞同样没有想到避水珠竟然对这潭水丝毫不起作用,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绪以灼已经没影了。她脸色一变, 当即也要跳入水中。

    然而水花溅起的速度更快。绪以灼忽地从水面探出身来。猝不及防之下她呛进去好几口水, 咳了好几声后, 才抬起手来摆了摆:“我没事!这水虽然能使避水珠失效,但一时间也没看出其他古怪。你在岸上等我一会儿, 我潜下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君虞连劝阻都来不及,绪以灼就已经三两下利落地脱掉身上湿透了的斗篷, 扔在岸上后再一次沉下去。

    君虞无奈叹了一声。

    她捡起绪以灼的斗篷, 分离出里面的水将衣服叠好后, 分出一缕神念, 随着绪以灼一起前往水底。

    绪以灼的水性很不错, 潜水不在话下, 哪怕是在她是个普通人的时候, 身上没有任何专业设备, 她可以在水底闭气的时间也超过了大多数人。至于现在, 绪以灼觉得自己住在水里都没什么问题。

    水下极暗, 抬头可以看见朦胧的日光和粼粼波光, 等她稍微下潜一点,可见度就非常低了。绪以灼找出来一枚夜明珠, 然而夜明珠可以照亮的地方也十分有限。

    黑暗被一点一点地驱散,绪以灼看见了交错的锁链。

    她的脚下,从潭壁伸出的锁链纵横交错,每一根都比绪以灼还要粗,她简直无法想要这种锁链要锁住的东西体积究竟有多么庞大,真的是一个小小的水潭能够装下的吗?锁链间有着不少空隙,绪以灼小心翼翼穿过那些空隙,一直下潜。

    不多时,她的脑子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水潭究竟有多深?

    绪以灼粗略估计了一下,她现在下潜了快有七八十米,换到现实里,她都能突破无装备情况下人的最深潜水记录了。然而直到此时,绪以灼也没有看到水底。

    而且她已然发觉,这个水潭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小。

    在潜到一半的时候绪以灼就发现了不对,她原来的位置接近水潭的中心,当那个猜想冒出来后,绪以灼游到了边际。她很轻易就发现,这个水潭是一个上窄下宽的形状,如同一座形状标准的山。

    而且它在变得越来越宽。

    绪以灼无法想象,水底究竟会变得多么宽阔。

    有着灵力护体,绪以灼没有感觉到水带来的压力,但是出现了明显消耗的蓝条的告诉她,她此时恐怕已经下潜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深度。

    绪以灼一直以来没变化过几次的蓝条此番直接下跌了3%,就为了维持住护体的灵气。

    别说这是水潭了,有人说这其实是个海绪以灼都会信。

    渐渐的,绪以灼已经不知道自己潜了多深,下潜了多久,如果不是耗费了太多时间看不到结果不甘心,绪以灼早就掉头往上浮了。

    “都是沉没成本啊。”绪以灼忍不住在心中想到。

    好在,这个水潭并不是无底洞。

    当一股浪潮一般的死气打来时,绪以灼因为无聊而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她感觉到的只是那事物本身携带的死气的冰山一角,她无法想象那究竟会是怎样一个骇人的事物。

    绪以灼忽然间明白了红衣女子白日为何会伫立在潭边,有些东西活人难以直接察觉到,但是僵尸却对其很明白。

    僵尸既然能察觉到,那么离生门里的鬼修一定也可以,至少原璋不可能不知道褚苍山脉有着这么一个地方。

    绪以灼一下子放下了心,原璋不可能放任离生门的附近会有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既然原璋没有解决它,那么她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愈往下潜,死气就愈发浓郁,绪以灼觉得潭水简直像是皆由死气凝成,下一刻就会吞没她。

    当死气浓郁的极点后,绪以灼终于发觉,她的脚底下有一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

    绪以灼落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她试着上浮了一些,但是依旧无法看清那样东西的全貌。夜明珠能照亮的地方实在太过有限,绪以灼沉思片刻,召出了无数面元鸿镜。

    随着元鸿镜以她为中心铺散开,绪以灼心中的震惊越来越强烈。她此时觉得,这个水潭真快如海一般了。

    一开始取出来百来面元鸿镜竟然还不够用,绪以灼神情有些麻木地一直往外面掏镜子。

    等元鸿镜终于铺得差不多后,绪以灼一次性注入一成灵力,所有元鸿镜齐齐发出如烈日一般的光芒,刺破了水底的黑暗,将水底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元鸿镜在水中缓缓起伏,如同水中一团团灼灼燃烧的烈焰,照出光裸的岩壁,照出无数条粗壮的锁链。

    绪以灼终于看清了庞然大物的模样。

    那是某个令人惊骇的生命死后的躯体,黑金色的鳞片在镜光下泛着绚丽的光泽,如果不是切切实实感觉到它身上的死气,绪以灼简直无法相信它已经死去。

    “它怎么会死在这里?”

    绪以灼不禁在心中问到,但是此时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她只能把疑惑尽数埋在心底。

    绪以灼曾经在古籍上看到过它的模样。

    它不应该死在这里,更不应该已然死去。

    绪以灼默然注视了许久,随后循着水底灵气的流动,找到了一块无字石碑。那块平平无奇的石碑正是这些锁链的中心。

    来都来了。

    虽然不知道这块石碑有什么用,但是辛辛苦苦下潜这一趟,绪以灼毫不犹豫地出手,将那块石碑从地上拔起,往包裹里一塞后又收起了大多数元鸿镜,只留下少数几面照明,往水面浮去。

    锁链并没有因为石碑的消失而断裂,这对绪以灼来说是一件好事,她上浮得更加轻松了。绪以灼上浮的速度反而比她下潜还要快些,但是等她浮出水面之时,依旧看见了徬晚昏黄的光。

    太阳竟然快要落山了!

    绪以灼一下子呆住。

    “你去了四个时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都在想,要不要下去带你回来了。”

    绪以灼循着声音看去,看见了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托着腮看着自己的君虞。下一息,君虞已然站起身来走到岸边,伸出手递到她面前:“还不快上来,小心别着凉了。”

    “哦哦。”绪以灼连声应着,让君虞将她拉上了岸。

    绪以灼此时浑身都湿透了,薄薄一层衣裳贴在身上,一时间有些局促。不过这对修士来说也不是大事,简单一个口诀便能将身上的水抽离,一瞬间又变得干干爽爽。

    君虞已然将黑袍抖开,在绪以灼衣服干透的那一瞬就披在了她身上。

    被门派里的鬼修影响到,黑袍给了绪以灼一种诡异的安全感,绪以灼拿黑袍裹好自己后,对君虞道:“你猜我在下面看到了什么?”

    君虞的神念一直跟着绪以灼,看到了绪以灼看见的一切,但她只做不知,满足了绪以灼的小心思,故作好奇道:“下面是什么?”

    绪以灼没有再卖关子:“我看到了鲲的尸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这是《庄子》中对鲲的记载,游戏公司显然没法自己创造一些典籍出来,《黄泉镜》里的典籍和现实中是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在现实中鲲鹏只是传说,《黄泉镜》的世界里却确实有着鲲的存在,并且有人画下了它的模样。

    绪以灼在水下看见的庞然大物,便是一条死去的鲲。

    “它不应该在这里。”绪以灼道,“鲲游于虚无之中,照理说我们不可能在明虚域见到它。”

    在这个世界里,鲲生于归墟之中,一生都在虚无之中游荡,死亡之际它会在一瞬间溃散,形如鹏鸟,而不是绪以灼在水底见到的那个模样。

    见过鲲的人古往今来寥寥无几,往往是在从明虚域到秘境或是反过来穿梭的那一刹那,在无尽虚无中看到了鲲游过的身影。

    君虞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条鲲死在了这里,但她知道有许多事情人无法预料。

    “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够知道答案。”君虞摸了摸绪以灼的头顶,“我们现在先带僵尸回去平安镇吧。”

    绪以灼点点头,心里却计划着找机会去问问原璋,她不信原璋会不知道褚苍山脉里头有一只鲲。

    绪以灼同君虞往山外走,君虞不知道对僵尸施了什么法术,让僵尸乖乖跟着她们走动。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但绪以灼披在僵尸身上的黑袍大多是给鬼修穿的,本来就有隔绝阳光的作用,红衣女子没有任何抵触地同她们走出了褚苍山脉。

    刚出山,一只纸鹤就扑棱着翅膀往她们飞来,盘旋几圈后落在了绪以灼的手上。

    绪以灼看看纸鹤上程玄端的话,又看看面前小径上低调驶来的一辆朴素马车,此时正好有一阵风吹过,掀起马车布帘的一角,让绪以灼看清了车中坐着的人影。

    “巧了这不是。”绪以灼不禁笑道。

    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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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被绪以灼拖下马车的时候, 于培庵还强作镇定,厉声质问她们想要做什么,难不成修士就可以随意欺压凡人, 言语间颇有几分咄咄逼人。

    绪以灼也不与他多言,只叫他好好想想, 自己宅邸中有着什么。

    于培庵神色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赶车的车夫被绪以灼定了身,只能看着绪以灼不知又施了什么法术,他雇主便不受控制地跟在那三人后头走。等他终于能够动弹,绪以灼等人已然不见踪影。

    车夫呆了一瞬, 猛然间想起自己要求援, 拔腿就往平安镇的方向狂奔。

    绪以灼走得不慌不忙, 但毕竟要比车夫先行许久,她们早一刻钟就回了平安镇, 车夫还在寻找帮手的时候,她们已然到了于家。于培庵一路上挣扎不休, 然而不管他做什么, 那两条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腿都乖乖迈开步子, 跟在绪以灼的身后走。

    等踏进于家, 于培庵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能控制自己的腿了, 忙不迭就要往门外跑。门边分明没有站着旁人, 然而大门嘭的一声便自己合上, 于培庵用力拍打门板, 又喊又叫。于府附近还有不少人家, 但凡响动大些旁人便能听见。可邻居们仿佛一瞬间尽数成了聋子, 于培庵喊得只觉嗓子都要出血, 却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绪以灼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别喊了, 我已然布下结界,你家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外面的人都不能听见。”

    于培庵放下手,强忍住哆嗦,回头问绪以灼:“你想要什么?”

    “你泼了好大一盆脏水,我自然想要个真相。”绪以灼说着,摘下红衣女子的兜帽,“你好好看看,这是何人?”

    此时已然入了夜,僵尸的特性尽数显露,獠牙泛着寒光,月色下,死尸青白色的皮肤更显得阴气森森。于培庵见到红衣女子的脸,当场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他后脑重重磕在门板上,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绪以灼不禁有些无语。

    “去找程长老吧。”绪以灼说着,用灵力拖着于培庵就往于府唯一一间亮了灯的房间走。

    程玄端早就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就坐在屋中等她们。

    她们刚进门,绪以灼又听见一声惊叫,正是看见了红衣女子的孙围发出的。他一下子就跳到了程玄端椅子背后,指着红衣女子那根手指抖啊抖的,声音也不住地发颤:“这这这……这就是那个红衣女鬼?”

    “也不能说是鬼。”绪以灼看了一眼在君虞控制下显得温顺无比的红衣女子,“是被人炼出来的僵尸。”

    程玄端见多识广,一见到红衣女子便看出来她是什么,不由得叹道:“此处分明是仙家地界,不曾想竟会发生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我们皆知魔修当防,却忘了凡人心中也会有魔。”绪以灼说道,从程玄端的纸鹤传书中,她已经基本上能猜出发生在红衣女子身上的事。

    这时,孙围也瑟瑟发抖着从椅背后探出头来,看着红衣女子说道:“她这衣服……她这衣服好像是……”

    绪以灼一颔首:“是嫁衣。”

    僵尸的红衣之上有着许多血污,凝固后便呈现出一种暗色,让衣裳本来的模样不易辨认。然而这件衣服本就特殊,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这竟然是一件嫁衣。

    孙围道:“她莫不是在新婚之时被人炼成僵尸的?”

    孙围咂舌,不知何人竟能如此残忍。然而很快他便想到了什么,顿时惊骇地看向于培庵。

    先前他同程玄端在于府有过一番探查,他看不出有何异样,然而程玄端却搜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孙围不知那些东西是作何用处,询问程玄端,程玄端只道与绪以灼等人会和后,他便能知晓。

    孙围啊了一声,又想起一件旧事:“那远嫁给于培庵的齐姑娘在成亲当日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程玄端说是因为一路舟车劳顿,齐姑娘强撑着拜完堂后便生了重病,卧床不起。难不成病重是假,被他炼成了僵尸才是真?”

    孙围说话时,于培庵也悠悠转醒,听见这话神情又是一僵。

    然而他还要色厉内荏道:“孙围,你怎能血口喷人,真是妄为读书人!”

    孙围立时骂了回去:“我看你还白白投胎了成了人呢!”

    程玄端从一边桌案上取下一本册子,扔到了于培庵眼前:“这正是从你屋中搜出的,你好生看看这是什么?”

    于培庵死死瞪着那本册子的封皮,嘴巴仿佛被封住了似的,一声也不吭。

    君虞忽地笑了笑。

    “离血玉可保你一时,却无法保你一世。”君虞话音刚落,在场几人便听见了一声清晰的碎裂声。

    于培庵的神情一下子被惊恐覆盖,他双手颤抖地伸向自己的脖子,从衣领中勾出一根细绳来,然而绳子的末尾只坠着一块水红色的碎玉。于培庵看见那玉的颜色,脸色又是一变。他在衣中掏了一会儿,依旧只掏出几块碎玉来。

    于培庵一瞬间面如死灰。

    程玄端咦了一声:“我道这位姑娘失去控制后怎么没有杀了他,原来是因为他身上带了离血玉。”

    绪以灼知晓离血玉是何物,同样惊讶无比。

    离血玉本是一块白玉,玉的中心一滴血点,当玉石碎裂后,血点会消失,玉也会从白色变成水红色。这种玉石有驱邪之能,然而极其罕见。于培庵身怀离血玉,就和他能炼僵尸一样令人惊讶。

    于培庵木着脸,说道:“你们既然什么事情都已知晓,那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在这里和我废话?”

    程玄端指指他身后:“你所作所为我们确实皆已知晓,但其余人,还得你亲自给个交代。”

    于培庵往后看去,立时死死瞪大了眼睛。

    他身后房门大开,门外站着的正是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平安镇百姓。是了,于培庵想到,这里已经被修士布下了结界,那么他们自然是被修士特地放进来的。以修士之能,要他一无所觉也不是难事。

    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情绪皆是复杂无比,有茫然,有愤怒,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于培庵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于培庵将红衣女鬼一事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红衣女子一直木楞楞地站在一边,仿佛失了魂魄。这一念头刚生出来,绪以灼就想到,她确实已然没了魂魄。

    死者在死后虽然得了一个公道,但她到底无法知晓。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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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筱筱生于徐铁村, 村子的名字有些怪异,光看这名字完全想不出它和村里人有什么关系。徐铁村的人大多姓齐,也没有人干铁匠这一行当。

    齐筱筱的名字是母亲拜托村里唯一一位读书人给她起的。和村里绝大多数的孩子一样, 齐筱筱没能读书,她这辈子唯一会写的字, 就是自己的名字。

    徐铁村的村民并不富裕,靠山吃山,全凭山货谋生。村里头也有精明的人,攀附上了外地前来采购山货的大老板,再过几日就能跟着大老板搬到镇子里去了。

    那位精明的村民自然要拖家带口一起走, 他有一个女儿, 正是齐筱筱最好的玩伴。朋友的走让齐筱筱格外不舍,但她知道自己的朋友是要离开去过好日子, 所以把难过全部埋在心里,绝不说出什么丧气话来让朋友不高兴。

    朋友水萍离开的那天, 齐筱筱与她手拉着手, 依依不舍地送着她上了马车。水萍的父亲说以后若是有了空闲, 就带着水萍回来看看。但齐筱筱看着他们一家人脸上的喜色, 和那辆能让村里所有人羡慕的马车, 知道也许这辈子她也不能再见到她的朋友。

    许多年过去, 水萍果然没有回来。齐筱筱已经很少想起儿时的玩伴, 光是生活中的琐事便让她费尽了心力。母亲去世的那日,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 母亲已经是她最后的亲人, 相依为命的生活固然艰苦, 却也好过独活在这世上。

    齐筱筱困苦而麻木地过着一日日,有一日她提着刚洗好的衣裳从村外的小溪回来, 还没走到村里,就听到成片的议论声和惊叹声。

    齐筱筱认识村里的每一个人,她看着许多张熟悉的面孔齐齐往一个方向走去,有如一潭死水的心也由于好奇掀起了几许波澜。但齐筱筱没准备去凑这个热闹,一个举目无亲的柔弱女子,很早就学会了低调。

    但那些人行走的方向,与去往她家的方向竟是一致的。

    齐筱筱一怔,便随着人群往前走。有走在前面的人偶尔回头瞧见了她,立时停下脚步,抬高了声音道:“筱筱,水萍回来找你哩!”

    周边人一下子注意到了她,齐刷刷地看过来。

    齐筱筱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成了热闹的一部分。

    她被人簇拥着往家走去,仿佛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走得轻飘飘的。齐筱筱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听见梦里才有的话呢?

    他们在说什么,水萍回来了?

    齐筱筱不敢置信,直到在家门外看见那个等待她的身影。

    有十年不见,水萍早就不是过去的模样,但身上仍有齐筱筱记忆中那个女孩的影子。她穿着村里头没有女孩穿过的好衣裳,站立时的体态也与她们这些乡野间长大的村妇不同,齐筱筱一时间竟是不敢靠近。

    还是有人先喊道:“水萍你瞧,筱筱回来了!”

    水萍回头看去,瞧见她后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来。

    仿佛她们是不曾分离过的好姐妹,水萍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筱筱,我回来了。”

    水萍此番回到徐铁村,要在村子里头住几天,林家是徐铁村的外姓人家,没什么祖业,走的时候也轻松,屋子和田地直接卖给了邻居。水萍在村子里没有住处,她开口后,齐筱筱没有犹豫就借了自己的屋子。

    当夜她们睡在同一张榻上,说是夜谈,但基本是水萍在讲,齐筱筱只负责倾听。小时候觉得徐铁村哪哪儿都有新鲜玩意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习以为常,长大后的齐筱筱,觉得生活中只有疲惫与无趣。

    齐筱筱白日到底劳累了一天,很快便昏昏欲睡,连水萍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好像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迷迷糊糊间,水萍冷不丁问道:“筱筱,我记得你的生辰八字似乎极为特殊?”

    齐筱筱实在是困极了,也不确定自己刚刚是否听错了什么,下意识含糊答道:“我出生在极阴之时……”

    她说完这句话便彻底沉入梦乡。

    次日醒来,齐筱筱隐约记得昨夜她们似乎有过这样一段奇怪的对话,然而水萍一切如常,齐筱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困过头记错了。

    水萍在徐铁村住了三日,有时候齐筱筱会恍惚地以为她还在过去,那时水萍未走,她也没有这么多烦愁。当水萍告诉她自己离家多日是时候回去的时候,齐筱筱觉得这场幻梦就如同一个脆弱的气泡,轻轻一指头就能将气泡戳破,简单一句话就能让一场梦醒来。

    与以往一样,齐筱筱不将自己的难过表现在脸上。

    但在水萍就要离开的时候,水萍忽然问她:“筱筱,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徐铁村?”

    齐筱筱怔了怔,低声道:“我哪走得了呢。”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齐筱筱在徐铁村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好歹能活下去,若是去了陌生的地方,她既无依靠,又无手艺,该如何安身?

    水萍流露出迟疑的神色,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许久之后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筱筱,你愿不愿意……嫁一个商人做续弦?”

    齐筱筱愣住。

    水萍继续说了下去:“我家现在住的镇上有一个老爷正在找续弦,他年纪也不小了,对续弦的妻子没什么要求,勤快老实就好。他家不是镇上最富裕的,但比他还富的也找不出几家。你若跟了他,别的不说,肯定衣食无忧,也不必日日劳作。”

    水萍看着她的眼睛:“筱筱,你若是愿意的话,我便将你的生辰八字带去给那户人家看看,若是合得上,你能有一户好人家不说,以后我们又可以日日再一起了。”

    齐筱筱一时间心乱如麻,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她一抬眼,便对上水萍恳切关怀的目光。

    “……好。”改变生活的渴望和对朋友的信任让齐筱筱终于下定了决心,答应下来。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齐筱筱本以为她那样的生辰八字,没有哪个男人敢娶她。没想到水萍很快便托人带来了好消息,说八字合上了,齐筱筱这边再确定过,过几日于家就能来提亲。齐筱筱这是第一次嫁人,身边也没有家人帮衬,这也不懂那也不知,别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于家安排好了一切,一切事宜都有人来教齐筱筱,她稀里糊涂便坐上了嫁人的花轿。

    齐筱筱不曾见过自己要嫁的那个男人,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她没有离开过徐铁村一步,不知道于家那些人口中的宅邸有多大,也不知那些每日都能吃到的饭菜是怎样的珍馐。齐筱筱不求大富大贵,她只想要一个安身的地方,可以安安稳稳地过这一辈子。

    下了轿,跨过火盆,拜过堂,齐筱筱坐在褥子柔软的床榻上,红盖头下是一张紧张又期待的年轻面容。

    齐筱筱记不得这是打更人第几次从府外走过,丈夫还在外头与人吃酒,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齐筱筱等了许久许久,终于听见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

    齐筱筱感觉到丈夫在桌边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她忽然间又感到了羞怯,不禁低下头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然而齐筱筱等到的不是掀开盖头的戥子,而是死死勒住她脖颈的绳索。

    *

    绪以灼去看僵尸的脖子时,还能看到几道黑色的痕迹,她体内的淤血已经全然变成了黑色。

    程玄端只将自己发现的事情说了出来,然而只消将那些发现汇集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出背后的真相。

    “你为了炼制僵尸,特地在寻于极阴之时出生的女子,而当时迷恋的林姑娘刚巧有这样一个儿时玩伴。你应当是允诺了林姑娘什么,林姑娘才会回到徐铁村,将那个女子哄骗过来。”

    程玄端看着红衣女子身上的嫁衣,长叹一声:“你真是一点时间都舍不得等,在新婚之夜便痛下杀手。”

    于培庵一言不发,在看到平安镇的相邻后,他就仿佛变成了一个哑巴。

    程玄端道:“我在贵府的密室找到了来不及抹去的炼制僵尸的法阵和一些邪物,你面前这本书,正是炼制僵尸的邪法。于培庵,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于培庵面如死灰,默不作声。

    平安镇的镇民中,有人不解问道:“他难道真丧心病狂到了这地步?红衣女……齐姑娘杀的人里头,可是有他的父母啊!”

    “他确实没想过害死自己的父母,而且从这炼尸邪法的笔记上可以看出,此书乃于家家传,于家二老对于培庵所做之事恐怕心知肚明,甚至是从旁协助的帮凶!”程玄端沉声道,“然而这等邪法,即便是魔修修炼都有极大的反噬风险,何况凡人!于家想炼制僵尸为己所用,哪想得到僵尸根本不会受他们控制,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那些害死她的仇人!”

    于培庵身怀离血玉,红衣女子才没有第一时间向他动手,然而于培庵自己也清楚,离血玉无法护他一世,无论如何他都是会逃出平安镇的。至于他逃走后平安镇会变成什么样,于培庵恐怕根本没考虑过。

    绪以灼他们的到来,只是让于培庵提前了他逃跑的计划。

    镇民们想到其中关键,一时间也是愤怒无比。依程玄端所言,齐筱筱现在杀的人都是和她的死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但是当仇人们都死后,齐筱筱就会收手吗?不会,杀戮是僵尸的本能,仇人都死后,齐筱筱要杀的就是平安镇里的无辜百姓。

    若非于培庵的贪念,平安镇本不会有这一难。

    程玄端说完后,君虞开口道:“炼制僵尸的邪术,是何人传授尔等?”

    于培庵抬起头,对上君虞漠然的一双眼,顿时感觉到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