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人群中, 一位医生见状,上前给格雷夫斯检查了一下身体,说道:“没什么大碍, 只是受了惊吓,晕了过去。”
有人提出疑问:“这不是他自己的演出吗?为什么会被吓晕过去?”
医生看向薄莉。
薄莉立即露出茫然的表情:“我们也不清楚……可能是别墅里的机关出问题了吧。这种机关如果保养不当, 确实很容易卡住绳索。”
巡警们也被惊动了,走过来一看,发现薄莉也在场,心里登时犯起了嘀咕。
这段时间,他们见得最多的就是薄莉。
不是她的演出把人吓晕了过去, 家人报警想要讨回公道;就是有人觉得薄莉的演出真闹鬼,想让警察去捉鬼。
前者因为他们自己签过免责协议,巡警们也无可奈何,只能过来简单调解两句;后者则完全不属于巡警的管辖范围。
薄莉和格雷夫斯的赌约闹得那么大, 巡警们当然也看到了,原以为她去观看别人的演出会消停一些, 谁知,她直接把格雷夫斯吓晕了过去。
真是奇了怪了。
自家演出闹鬼就算了,怎么去看别人的演出, 还能让别人的演出也跟着闹鬼的?
巡警们不太想掺和薄莉的事情。
一是, 她演出赚钱,警局也有分红;二是,她这个闹鬼体质, 多少有点儿吓人。
反正格雷夫斯还活着, 也没有受伤, 演员们也说是他自己操作不当,才会倒吊在半空中, 巡警们就没有进一步调查,直接离开了。
最后,格雷夫斯被人用简易担架抬进了别墅。
这场声势浩大的赌约,就这样划上了句号。
薄莉有些遗憾——她还有一千美元没拿到呢。
不过,白嫖了两千美元也不错。
为了防止格雷夫斯中途后悔,昨天晚上,薄莉特地叮嘱过马戏团众人,一旦拿到格雷夫斯的支票,就立即去银行兑换成现金。
她粗略算了一下,两千美元,可以在郊区买一幢小别墅了。
格雷夫斯真是个善良的大好人。
薄莉心情大好,转身想要招呼马戏团众人,请他们去高级餐厅吃牡蛎。
然而,她一回头,却看到埃里克正站在她的身后,垂眼看着她,缓缓戴上那副黑色皮手套。
他的手指本就极长,几乎到了令人压抑的地步,陡然被黑色皮革勒紧,显出微微凸起的指骨轮廓。
那一刹那,扑面袭来的冲击力,简直像被黑手套轻扇了一巴掌。
“……”
薄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好半天,她才勉强镇定下来:“……我们打算去法国区吃饭,你来吗?”
埃里克很不喜欢她提到马戏团时说“我们”,有一种把他排除在外的感觉。
明明,他比她那群人更早认识她。
但他却说:“好。”
薄莉点点头,正要去找索恩他们,下一刻,手腕被捉住。
埃里克神色没什么变化,修长的手指却循着她指间的缝隙嵌了进去,跟她十指相扣。
那种微妙的入侵感,让她一阵头皮发紧。
是他表现得太过青涩的缘故么。
不然为什么只是牵个手,就让她像初恋一样紧张?
这一画面,在马戏团众人眼里,又是另一副模样。
索恩始终不敢与埃里克对视,低头把兑换出来的现金交给了薄莉。
薄莉穿的裙子非常轻薄,没有口袋。于是,她转手交给了埃里克。
埃里克顿了一下。
他也很不喜欢她对马戏团那群人的信任。
两千美元不是一个小数目,她也数也没有数一下。
索恩原以为把钱交出去,就可以离开埃里克的视线范围了。
埃里克却伸手按住他,清点了一遍手上的现金,才允许他离开。
他的手劲大得吓人,按在索恩的肩上,索恩只觉得半边身体都坠入冰窟,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道克莱蒙小姐为什么要跟这种人在一起。
真的太可怕了。
光是站在他的面前,都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
也许,克莱蒙小姐并不是自愿跟他在一起。
索恩与马戏团其他人对视一眼,他们似乎也跟他抱有同样的想法。
一开始,他们以为,埃里克是薄莉的神秘情人。
然而,埃里克看向薄莉的眼神,完全没有情人之间的感觉,更像是捕食者看到了猎物。
他眼中那种躁动的攻击性,也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如同一把尖利的刀子,随时会插进薄莉的咽喉。
这样一个人,普通人光是看两眼都会心惊胆战。
薄莉怎么可能是自愿跟他在一起?
可是,薄莉并没有向他们求救,他们也只能假装没有看到。
马戏团众人已经养成无条件相信薄莉的习惯。
——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跟埃里克在一起,但她这么做,肯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于是,一行人表面和谐,其实心思各异地走进了一家高级餐厅。
在这里,薄莉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查尔斯·博福特。
前段时间,她在剧院碰到的业余指挥。
查尔斯正在餐厅跟父母用餐,看到薄莉以后,顿感万分惊喜。
他跟父母说了薄莉的情况,父母虽然不太满意薄莉的出身,但考虑到有身份的上等女人,也不会像薄莉这样头脑灵活、擅长经商,也就释然了。
查尔斯说服了父母接受薄莉的身份,却有些犯难——他该怎么把薄莉约出来,培养感情,再向她求婚?
就在他犯难之际,居然直接在餐厅遇见了薄莉。
他鼓起勇气,上前问薄莉,能否跟他父母一起用餐。
查尔斯知道这个要求非常无礼且唐突,并不指望薄莉会答应下来,谁知她居然点头答应了下来。
有那么一刹那,查尔斯简直兴奋得头晕目眩——他和薄莉,说不定真的能结为夫妻,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
就这样,用餐队伍直接扩大至十一人,规模堪比最后的晚餐。
马戏团众人彻底搞不清眼前的情况了。
如果薄莉是被迫跟埃里克在一起,那她为什么还能跟查尔斯的父母共进晚餐?
如果她不是被迫的,埃里克又为什么会允许她跟另一个男人的父母共进晚餐?
查尔斯也够奇怪的。他看不到薄莉走进餐厅时,埃里克正紧紧牵着她的手吗?
众人的疑问在菜品上齐后就消散了——薄莉点了一桌丰盛的牡蛎大餐:两打新鲜的生牡蛎,配着黄油、辣酱和柠檬瓣。
除此之外,还有烤牡蛎,牡蛎馅饼,奶油牡蛎浓汤。每一样都鲜嫩多汁,口感顺滑。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古怪的事情却没有结束,查尔斯的母亲居然开始询问薄莉的姓名、家乡和兴趣爱好。
薄莉都微笑着作答了。
查尔斯有些着急:“妈,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为难她吗——”
“没用的东西!”博福特太太轻斥一声,转而夸奖薄莉,“克莱蒙小姐比你镇定多了,回答也很得体。你要是有她一半聪明,我们也不会如此操心你的婚事!”
说完,博福特太太又朝薄莉笑了笑:“克莱蒙小姐,你是一位见多识广的女子,非常难得。女人想在这个世界干出一番事业,确实会受到许多见识短浅的人阻挠。”
博福特先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地撬牡蛎壳,埋头大吃特吃。
薄莉眨了眨眼睫毛。
她确实想过用查尔斯·博福特刺激埃里克,但只是想约个会看个剧什么的,没想到直接见家长了。
这样会不会刺激得太过了?
薄莉侧头看了一眼埃里克。
他坐在她的旁边,也在用刀子撬牡蛎壳。
与博福特先生不同的是,他的动作冷静而利落,刀子精准地插进牡蛎壳里,轻轻一剜,就剥出内部的牡蛎肉。
牡蛎还是活的,肉质鲜嫩,浸泡在汁水里。薄莉的注意力却不在牡蛎肉上,而是他的黑色皮手套。
他给牡蛎去壳的时候,仍然戴着黑色手套。皮革打湿后,隐约散发出一股海水的潮腥味。
薄莉:“……”
她有点痛恨自己肮脏的想象力。
这时,埃里克用刀子剜出牡蛎肉,想要放进她的餐盘里。
薄莉连忙拒绝:“不了不了,我不吃生食。”
倒不是为了对他忽冷忽热,而是她真的不吃生食。如果埃里克要吃的话,她也会悄悄劝一下。
但他听见她不吃以后,就随手把牡蛎肉和刀子放在一边,用餐巾擦掉了黑手套上的牡蛎汁水。
薄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一晚,他似乎有些太平静了。
哪怕她答应跟查尔斯的父母一起用餐,他的眼神也毫无波澜。
不知是被她刺激到耐受了,还是快要在沉默中爆发。
薄莉希望是后者。
最好是今晚就能爆发。
查尔斯发现了薄莉跟埃里克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整个晚上,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没有吃一口东西,只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查尔斯一眼,也没有跟查尔斯的父母点头问好,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
他似乎不在意任何人的存在。
然而,薄莉只是看了一眼辣酱,还没有开口,他就已伸手替她拿来。
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氛围,似乎谁也无法插进去。
查尔斯还以为薄莉心有所属,有些心灰意冷,但很快,他就发现,薄莉似乎并不喜欢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那个男人递给她调料瓶时,她只是“唔”了一声,没有说谢谢。
他递给她柠檬瓣以后,她却朝他绽开一个甜甜的微笑,说:“谢谢你,查理。”
她还记得他的昵称叫“查理”。查尔斯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查尔斯坐在埃里克的对面,所以,他并不知道,马戏团那边的气氛已经紧绷到接近凝固,一触即发。
索恩坐在埃里克的旁边,冷汗已经浸透衬衫,害怕得胃都抽搐起来。
埃里克不知在想什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敲桌面。
在他手指旁边,就是四英寸长的牡蛎刀。
可能因为曾经被埃里克催眠过,索恩非常敏锐地感到了埃里克此刻暴涨的杀意。
——他想要杀了查尔斯·博福特。
索恩很怕埃里克突然拿起牡蛎刀,朝查尔斯投掷过去。
查尔斯那个蠢货还在咧嘴傻笑,完全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到他的身上。
这时,侍者走上前,准备给薄莉盛汤。
埃里克冷不丁站了起来。
索恩一个激灵,差点吓得钻进餐桌底下。
埃里克却只是打断侍者的动作,接过薄莉的汤碗,微微俯身,亲自给她盛汤。
这是侍者的工作,他却做得平静而坦然。
查尔斯本来也想去给薄莉添菜斟酒,对上母亲警告的目光后,又坐了下去——男人给女人做这些,确实太掉价了。
薄莉估计也不喜欢,只是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晚餐结束后,查尔斯在母亲的示意下,冲过去,接过侍者送来的大衣,轻手轻脚披在薄莉的肩上。
薄莉愣了一下,朝他一笑:“谢谢你,查理。”
查尔斯脸红了,吞吞吐吐地说:“克莱蒙小姐,您也看到了,我父母都非常喜欢你……”
薄莉戴上宽檐草帽,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呢。”
查尔斯的脸更红了:“我想说的是……明天……我可不可以……我们可不可以出来散散步?”
“当然可以,查理。”
查尔斯高兴得满脸通红,正要去告诉母亲这个喜讯,却发现餐厅外下雨了。
他刚要让侍者送一把雨伞给薄莉,下一刻,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已经脱下垂至膝盖的大衣,罩在薄莉的头上。
雨水浸湿了他的白衬衫,显出结实而优美的肌肉轮廓。尤其是他的手臂,臂围惊人,任何一位绅士都不会有这样发达的肌肉。
他们走到马车前。
薄莉抓住扶手,刚要爬上去,男人却用大衣裹住她,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走上马车。
第52章
黑色大衣猛地罩下来的那一刻, 薄莉的心脏陡然提到了喉咙口。
埃里克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塞住她的口鼻。
可能因为他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身上的荷尔蒙有了相当微妙的变化——危险, 浓烈,极其尖锐地朝她扑来。
薄莉控制不住地呼吸一滞。
——他终于上钩了。
以退为进的游戏玩了这么久, 他总算又朝她逼近一步。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到了这种时候,反而要沉住气,不能乘胜追击。
不然又会像之前一样前功尽弃。
这时,车夫甩了一下缰绳, 车轮吱嘎滚动起来。
马戏团其他人并没有跟上来,估计是看气氛不对,转而去等出租马车了。
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淅淅沥沥的雨声, 封闭狭窄的空间。
空气似乎无法流动,隐隐呈现出一种黏稠之感。
薄莉有些呼吸困难, 扯下头上的大衣,想要坐到车窗那边透透气。
下一刻,腰上一紧。
埃里克冷不丁伸手扣住她的腰, 用力把她按在膝盖上。
薄莉心里一跳, 转头望去,正好撞进他的金色眼睛。
他的眼神仍然是冷静的,甚至因过于冷静而显得有些怪异:“你喜欢查尔斯·博福特?”
薄莉谨慎地说:“……你觉得呢?”
“他不值得你喜欢。”他的声音也十分冷静, “博福特的父母之所以青睐你, 是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废物。一旦他们离世, 那些远房亲戚就会像豺狼一样分食他们的家产。他们想让你替博福特守住这份荣华富贵。你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嫁娶的保险箱。”
薄莉恍然:“原来是这样。我就说, 他们一家态度怎么那么好。”
她想了想,又笑说:“那他们想得也太简单了,就不怕我嫁过去后,毒死查尔斯,当个有钱的寡妇?”
她话音未落,他箍住她腰的力道猛地加重:“你还想嫁过去?”
薄莉:“……”
合着她说要毒死查尔斯,他一点也没听见是吧?
埃里克闭了闭眼睛,脑中一阵嗡响。
原来之前那种冲动,并不是暴怒。
真正的暴怒,会让他头脑发晕,理智尽失。
刚刚在餐厅里,他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没有立刻杀死查尔斯·博福特。
他从不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也从不认为杀人有罪,在马赞德兰王宫那段时间,甚至以虐杀囚犯为生——国王喜欢这种鲜血淋漓的节目。
但碰到薄莉以后,一切就变了。
薄莉是他第一个不能杀的人。
随即,扩大到她身边的人。
与她作对的人。
到现在,甚至连查尔斯·博福特这样的货色,他也不能下手。
因为一旦她周围的人发生意外,人们就会联想到她身上去。
他甚至不能催眠查尔斯·博福特——查尔斯精神失常的话,人们也会怪罪于她。
他一直对社会的道德准则视若无睹,从不认为自己需要对任何人承担任何义务。
然而,他却跟薄莉建立起一种古怪的道德关系,开始为她的处境考虑,为她遏制杀人的冲动。
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受限。
像是被迫从阴影里走出来,开始适应日光之下的种种规则。
但他也感到这种限制是暂时的,随时会被另一种冲动所取代。
——抓住她,铐住她,占有她。
这一整天,他都想那么做。
她无条件信任索恩时,他想那么做。
她同意跟博福特一家一起用餐时,他想那么做。
她朝查尔斯·博福特微笑时,他不仅想要囚禁她,更想当场将牡蛎刀插进查尔斯·博福特的咽喉里。
这冲动就像暴烈的火焰,不停咬啮着他的神经。
他不想让事情演变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可她每一句话似乎都在逼他那么做。
薄莉仔细观察埃里克的表情。
可惜,车厢内太过昏暗,他大部分脸庞都潜隐于黑暗里,眼中的情绪也难以辨别。
她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薄莉不是没想过主动发起进攻,但她每次转换攻势,他都会迅速离开,甚至消失不见。
她只能琢磨着,字斟句酌地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跟查尔斯·博福特来往吗?”
——她还想跟查尔斯·博福特来往。
好不容易抑制下去的怒火,再度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单手撑着额头,头脑一阵强烈的眩晕,有那么一刻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各种混乱不堪的想法在他脑中接连闪现,每一个想法都伴随着剧烈燃烧的怒火冲上头顶。
……他怎么可能允许她跟查尔斯·博福特来往。
如果她要跟查尔斯·博福特结婚,他会在婚礼当天,直接成全她想当寡妇的愿望。
不。埃里克垂着眼,无声冷笑了一下,他为什么不直接取代查尔斯·博福特,跟她完婚呢?
这样,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好半晌,他才勉强抑制住那种恐怖的、几乎要咬穿心脏的怒火,只是上颚骨仍然有些轻颤,面部肌肉也不时掠过一阵古怪的痉挛。
似乎情绪已达到临界点,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彻底失控爆发。
然而,车厢内太暗了,薄莉只能听见他过分冷静的声音:“该说的我都说了,随你吧。”
薄莉:“……”
可恶,她高兴得太早了,他还是没有上钩。
她不由有些纳闷,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愿意主动朝她走一步。
是因为那本笔记本的问题吗?
可她不是解释清楚了吗?
薄莉想了想,试探地说:“你还记得那本笔记本吗……”
谁知,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已被他冷冷打断:“我不想聊这个。”
一来二去,薄莉也起了一些怒意。
她心想,既然你不想聊这个,为什么不把按在我腰上的手松开呢?
算了,你不想坦诚公布,那我就继续忽冷忽热。
看谁是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人。
因为知道了博福特一家的意图,薄莉彻底抛掉了道德包袱——而她的道德观,早就在第一次杀人后濒临坍塌。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不止一次因为太过轻信他人而被欺骗。
那种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感觉,至今让她后背发凉。
人人都可以围猎她。
因为她是这里的异类。
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会被强烈的孤独感包围。
她感到自己正在变冷酷——这里的法律并不健全,只要法官和陪审团达成一致,就可以给人定罪。
她有的行为早已激起公愤,如果不是新奥尔良人想要维持尊重女性的表象,恐怕她早已锒铛入狱。
她必须冷酷,才能在这里活得如鱼得水。
只有跟埃里克相处时,感到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她才能暂时忘记穿越后沉重且冰冷的现实。
薄莉忽然冷静了下来。
不管埃里克是出于什么心理,还不向她表露心迹,她都要得到他,不择手段。
薄莉下定决心,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回到别墅后,她也没有再跟埃里克说一句话,而是直接上楼,洗澡睡觉。
接下来两天,薄莉开始跟查尔斯·博福特约会。
她大概懂了查尔斯为什么会为人羞怯——他母亲太过强势,他也习惯于听从母亲的指令,约会时基本上都是在复述他母亲的话。
“克莱蒙小姐,我母亲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的绸缎?”
“克莱蒙小姐,我母亲想知道,你平时都用什么餐具吃饭,银器还是瓷具?”
“克莱蒙小姐,我母亲想知道……”
……
薄莉觉得自己在跟他母亲约会。
几次对话下来,薄莉总算弄明白了查尔斯的母亲想知道什么——她最感兴趣的是,薄莉的马戏团每天能有多少营收。
薄莉故意报了一个很低的数字。
查尔斯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啊,怎么会这么低……我之前去玩的时候,明明感觉人很多,大家都很热情……”
薄莉神色黯然地说:“可能他们说得对,女人生来就不适合做生意吧。”
查尔斯听见这话,顿时打起了退堂鼓——他虽然喜欢薄莉,但喜欢并不能当饭吃。
他想娶的是一个强势且有商业头脑的女性,而不是薄莉这个人。
这一天,不管他们是用餐还是看剧,查尔斯都有些提不起劲。
回到家后,查尔斯跟母亲说了这件事。
母亲却狠狠骂了他一顿:“蠢货,我什么时候让你直接问她的营收?我是让你打探她的吃穿用度,然后推测出她马戏团的大概营收!”
查尔斯慌了:“妈,那我该怎么办……”
“你问得那么直白,她肯定猜出了你的意图。”博福特太太冷冷地说,“这女孩能在新奥尔良成为新闻人物,怎么可能不懂得经商。我看,她正因为太精明,所以才会这样回答你。你真是蠢笨如猪,难怪她会如此戏弄你!”
“妈,那我该……”
“你已经暴露了,我能怎么办?接下来几天,你就将计就计,说你家大业大,完全可以让她挥霍一辈子,先挽回一下她的感情吧。”博福特太太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连追求女人都不会,若是我亲自上阵,恐怕已经求婚成功了!”
查尔斯感觉这个说辞怪怪的,但不敢反驳,只能连连点头。
薄莉这边也觉得跟查尔斯约会寡淡无趣——两天过去,埃里克毫无反应。
换成博福特太太本人来跟她约会,说不定早就把埃里克刺激到开口告白了。
双方都对查尔斯很不满意,但也只能凑合着用。
这一日傍晚,薄莉和查尔斯看完剧院的演出,正在花园区散步。
临近别墅时,薄莉忽然一个激灵,汗毛根根竖起,感到了熟悉的被注视感。
——几天过去,埃里克终于出现了。
刚好这时,查尔斯想到母亲的指示,犹豫着开口:“克莱蒙小姐……”
因为他之前说错了话,薄莉这两天对他颇为冷淡,但这一晚,不知是否他的伏低做小终于打动了她,她居然朝他微微一笑:“怎么了,查理?”
查尔斯福至心灵,咽下了涌到嘴边的那一句“我母亲想知道”,低声说道:“……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跟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什么关系……那天在餐厅里,你们举止那样亲密,他又是给你撬牡蛎壳,又是给你盛汤,最后甚至抱着你上马车……”
其实,查尔斯早就忘了薄莉跟那个男人做过什么,这都是母亲告诉他的。
母亲说,适当的嫉妒,可以增进男女之情。
然而,薄莉的神情却冷了下来:“你再这样说,我就生气了,我现在是单身。”
查尔斯一着急,又下意识搬出母亲:“对不起,是我母亲说,你跟那个男人的行为举止简直亲密得像夫妻……”
薄莉听见这话,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她就说,她应该跟博福特太太约会。
黑暗中,埃里克注视她的视线,陡然变冷变重。
薄莉头皮微麻,后背掠过一阵轻微的震颤——他看得她有些兴奋。
“戴面具的男人……”她说,“你说的是埃里克?”
那一刻,薄莉后脑勺泛起一阵灼伤似的刺痛,像被什么鞭打了一样。
埃里克的视线从来没有那么强烈过,重重压迫在她的后颈上,几乎擦痛了她的皮肤。
薄莉心跳与脉搏突破了极限,手指微颤,上颚也有些发抖。
她有预感,这会是她最后一次抛下钓饵。
今晚之后,大鱼就会彻底上钩。
想到马上可以收线,她的呼吸像烧红的炭一样滚烫起来,脸颊也一阵发热,不觉笑出了声:
“埃里克?他是我的弟弟……我们岁数相差这么大,怎么可能是夫妻。”
第53章
这句话说完, 薄莉甚至听见了埃里克粗重不匀的呼吸声。
他似乎就在她的身后。
冰冷恐怖的气息已无限逼近她。
薄莉有些喘不过气来,后颈传来一阵针扎似的麻痒,仿佛他的鼻子正抵在她的脖颈上, 一呼一吸。
早知道这样就能刺激到他。
她跟查尔斯约会的第一天,就那么说了。
查尔斯听见她的回答, 一脸纳闷:“弟弟?他看着年纪不小,怎么会是你的弟弟?”
薄莉的心脏仍然跳得厉害。
她满脑子都是埃里克,已经无心应付查尔斯,敷衍地说:“因为我年纪比你想象的要大。”
查尔斯仔细打量薄莉片刻。
她肤色白皙,五官清丽动人, 眉毛、睫毛和两鬓的发丝都未经修饰,透出一种天然而健康的美感。
尤其是眼睫毛,浓密而卷翘,衬得一双眼睛灵动得像是要咬人。
这样一副好相貌, 怎么看也不像“年纪大”。
不过,查尔斯也没有见过老小姐——二十多岁还未出嫁的女性。
这年纪还未出嫁, 基本上已被社交圈子排除在外,这些老小姐们也不会到处乱走,招惹是非。
总之, 在社会上, 若是一位女子年满二十还未嫁人,大家必会认为她有什么隐疾或缺陷,明面上表示同情, 私底下却避之不及。
薄莉一眼看出了查尔斯在想什么。
她达成了目的, 就不太想继续理会他, 冷淡地说:“是的,博福特先生, 我并不是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快要满二十四岁了。”
这简直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尽管查尔斯自己也二十来岁,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二十多岁的未婚女子。
这下,薄莉再有经商才华,他也不想跟薄莉交往下去了。
查尔斯被薄莉的年纪震撼,匆匆告别了薄莉。
薄莉对他的去向毫不关心。
她比较好奇的是,埃里克去哪儿了?
刚刚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来到她的身边。
可是听见她说自己快要满二十四岁以后,他的气息又倏地消失了。
埃里克不是查尔斯。
他不会在乎她的年纪。
薄莉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哪怕她身穿短袖短裤在大街上行走,他也不会多置一词。
至于,他会如何看待周围议论纷纷的人,就不在她的考虑氛围内了。
所以,埃里克去哪儿了?
薄莉有些疑惑。
回到别墅后,她无所事事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感到他的气息。
他好像真的离开了。
就在这时,费里曼大娘告诉她,有一封从纽约寄来的信。
薄莉接过信件一看,居然是尼古拉·特斯拉的回信,笔迹优美而凌乱。
「致 克莱蒙女士
您的要求很有意思,一台可以输出5伏直流电的交流电发电机。
除了纽约的电气工程师,我敢保证,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什么是交流电,也不知道交流电可以转化为直流电。
不管如何,您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只要您能提供详细的参数,我愿意为您制作一台小型发电机。
尼古拉·特斯拉」
薄莉看着这一封信,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荒诞感。
她居然跟特斯拉通信上了。
他还说,要给她制作一台小型发电机!
直到亲眼看到特斯拉的笔迹,薄莉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冲上楼,翻出水果手机的充电头,按照上面的参数抄写下来。
现在并没有插座的概念。
薄莉又给特斯拉详细描述了一下插座的概念。
她并不担心这个行为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根据平行宇宙的理论,这样只会开辟出一条全新的时间线,并不会影响原本的历史进程。
薄莉没有揽下发明插座的功劳。她告诉特斯拉,这是她家乡给电器供电的方式,更加便携的同时也更安全。
有了插座,特斯拉应该能更快结束“电流之战”。
毕竟,插座一旦发明,爱迪生的“直流电”就再也没有任何优势。
薄莉写完,折好信纸,装进信封,又寄了出去。
然后,她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她对电气不太感兴趣,之所以会对特斯拉的回信感到惊讶,仅仅是因为他是历史上的名人而已。
换成爱迪生给她写信,她也会惊讶。
处理完特斯拉的回信,薄莉想起这两天马戏团已经重新开业,又核对了一下账本,忙到晚上十点钟才结束。
直到上床睡觉,薄莉才想起,埃里克还没有出现。
她无比确定,他被她最后一句话激怒了。
那种恐怖的怒气如同火山喷薄前的震颤,透过空气传到她的身上,甚至令她心脏都一阵颤动。
可是这一整天,他都没有出现。
他到底去哪儿了?
要不是知道他对感情一窍不通,薄莉还以为他发现了她的把戏,开始反过来钓她。
算了,反正已经等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时。
薄莉看得很开,倒头就睡。
半夜,她被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
就像回到了马戏团时期,埃里克闯进她的帐篷,步伐冷静有序,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但那时的她,看到他那副空洞而漠然的白色面具,只会感到恐惧。
现在,却是期待居多。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薄莉闭着眼睛,感到高大的阴影一寸一寸覆盖过来。
熟悉的气息侵袭着他。
他走到她的床边,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
下一刻,薄莉脸上一冷——他拔出匕首,将刀锋贴在她的脸上。
薄莉忍不住睁开眼睛,正好撞进他的眼底。
一切就像是复刻第一次见面。
但又有所不同。
那时的他双眼冰冷而空洞,看久以后,甚至会感到一种怪异的非人感,如同另一种完全未知的物种。
现在,他的眼神则充满了陌生而尖锐的情绪。
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眼神——痛苦而又癫狂。
仿佛他已极力抑制某种丑陋的冲动,她却一定要揭下他的遮羞布,迫使他暴露出可憎的一面。
“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他盯着她,缓缓开口,“必须如实回答。”
薄莉不知他是否想摊牌,喉咙有些发干:“……你想问什么?”
他第一个问题却是:“你是谁?”
薄莉正要说话,他却冷漠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叫‘薄莉’,也知道你能读写汉字。我问的是你的真实身份。”
“薄莉”两个字,他无论是咬字还是发音,都异常标准,没有任何异国口音。
薄莉不由一怔。
她只对他说过一遍“薄莉”的发音……是他找人学会了中文,还是这两个字在他的脑中回响了太多遍?
只能是后者。
因为在这里,只有她会说普通话。
薄莉心里微动,一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她并不介意告诉埃里克,她是一百多年以后的人……但是,要怎么开口?
他会相信吗?
“不说话是么,那来听听我的答案,”他用刀子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吗?”
这下,薄莉真的震惊了:“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
埃里克用力闭了闭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头脑又是一阵眩晕。
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隐瞒自己的身份。
她为他清理伤口的那一晚,他拿起她随手丢下的包装袋,看了一会儿。
他的记忆力超乎常人,过目不忘。
尤其那个包装袋,光滑而结实,印刷在上面的图案鲜艳而清晰,他怎么可能忘记?
只是当时,他对薄莉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看了就看了,没有深究。
包装袋上标注了那是一款止血粉末,可用于各种外伤,并绘制出了详细的使用步骤。
他还记得,包装袋最下方有一行阿拉伯数字——20261012。
那时,他没有在意,转手还给了她。
后来,他无数次回想起那行看似无规律的数字,终于在某一天晚上,记起它前面还有一行英文——生产日期。
那是2026年10月12日生产的商品。
……薄莉来自一百三十八年之后。
这一发现,让他像被敲了一闷棍般头晕目眩。
然而越是深究,越是符合这一猜想——她广而不深的学识,她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举止,她穿上裤子时坦然大方的态度。
还有,她身上那个古怪的包,被镁光灯吓到的表情,不需要冲洗也不需要晾晒的相机。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她对查尔斯说,自己快要满二十四岁。
他甚至来不及深究,她将他看作弟弟。
埃里克不知道波莉·克莱蒙的年龄,但应该跟他年纪相仿,不可能凭空多出来六岁。
只有一种可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具身体里住进了一个一百多年以后的灵魂。
知道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只剩下一种情绪。
恐惧。
深深的恐惧。
他可以囚禁她的肉体,却无法囚禁她的灵魂。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这个时代,是否也会……悄无声息地离去?
一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就像撕开一条贪婪蠕动的伤口,想要立即将她侵吞殆尽。
她让他揭开面具,迫使他面对自己丑陋的冲动,却没有告诉他,紧随而至的,就是即将失去她的不安和惶恐。
这种想要占有她,却又永远无法彻底占有她的感觉,几乎使他的理智彻底崩塌。
而今天,他截获的一封信,更加验证了她会离开的猜测。
很明显,她之所以会给尼古拉·特斯拉写信,是因为她早就知道,“电流之战”的胜者是交流电。
肯定是因为后世对特斯拉的评价更高,她才会那么信任特斯拉——甚至无偿奉献出了插座的概念。
任何一个略懂物理的人,都能看出插座对“电流之战”的重要性。
只要发明出插座,特斯拉的公司就可以大肆宣传“交流电的安全性”,让以爱迪生为首的势力无话可说。
可能她认为,插座并非自己发明,才会如此坦荡地放弃专利。
但在他看来,她的一举一动,显然是没有考虑未来——在这里生活的未来。
假如她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怎么可能放弃那么大一笔专利费用?
他对金钱没有兴趣。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积累惊人的财富。
真正快要逼疯他的,是薄莉的态度。
她不属于这里。
她不想留在这里。
有那么几秒钟,焦躁、恐惧、惶然、暴怒……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极其尖锐地朝他刺来。
他盯着她,脑中嗡鸣,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重重扣住她的手腕:“有一些事,我想告诉你。”
他眼中压抑着某种恐怖的、难以抒解的情感,呼吸也时断时续,如同蒸笼一般滚热得吓人。
薄莉怕他把自己气死,正要全盘托出,但听见他这话,又觉得可以再等等。
“……什么事?”
埃里克垂眼看着她。
他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只能发起进攻。
既然丑陋的冲动已经暴露无遗,那就彻底摊开在她的面前。
“很久以前,”他开口,刀锋仍然抵在她的脸上,“我就不再想杀你。但除了威胁和恐吓你,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亲近我。”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露骨地朝她剖露心迹。
薄莉心脏狂跳起来,涌起一股灼烫的热流。
“我母亲为了不看到我的脸,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是一副面具,”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后来,她为了不看到我这个人,干脆将我送进了疗养院。”
每说一个字,他都能感到灼烧似的耻意,但同时也能感到一种剖开伤口展示血肉的快感。
尤其,展示的对象还是薄莉。
更是让他体内传来一阵古怪的战栗。
他果然天生就是疯子,这种剖白的时刻,血管里居然传来熟悉的震颤——那种暴怒似的冲动再度降临了。
他的耳根已经鲜红如血。
却没有后退,反而冷静地向前一顶。
“我知道你吻我,只是为了在我手底下活下去。”他说,“你唯一不该做的,是吻我的脸。”
薄莉正被他难得一见的侵略性弄得心跳加速,听到这里,心里一惊,以为他又要离开,有些着急,伸手想去抓他的手腕。
他眼疾手快,先一步扣住她的手腕,反手按在她的头顶上。
“可能你会认为,我在为自己的卑劣行径找借口。”
他另一只手用刀背抵住她的喉咙,强迫她微微仰头,看清他不堪入目的内心,“但你总对我忽冷忽热,你做的每一件事,对博福特说的每一个字……都想让我对你做点儿什么。”
“现在,我正式回答你的问题,”他说,“我不希望你跟博福特交往下去,我不希望你跟任何人交往下去——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妻子。”
第54章
薄莉想过很多种埃里克跟她摊牌的场景。
她还以为, 他会冷漠地逼问她,为什么把他当成弟弟,为什么说他们之间的岁数相差那么大。
谁知, 他那么聪明,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 仅仅根据她的只言片语,就推测出了她的真实来历。
他甚至隐隐察觉到,她在逼迫他主动发起进攻。
薄莉觉得自己很坏。
他看向她的眼神已濒临失控,如同灼沸的热油,只需一滴水, 就会溅伤她的皮肤。
她却感觉,无论是他进攻的姿态,还是聪明的头脑,都非常……性感。
尤其是那向前一顶的动作, 她切身体会到了他作为男性强势且充满攻击性的一面。
他的行径并不卑劣。
真正卑劣的是她脑子里的东西。
薄莉其实很想知道,他真正失控是什么样子。
但再玩下去, 显然就要玩脱了。
薄莉决定见好就收。
“我从来没有想过跟博福特交往,”她眨了一下眼睫毛,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环抱住他, 轻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他,“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埃里克的头微微垂下, 看不清具体神色。
“我之前说, 你的长相完美符合我的择偶标准……是真的。”薄莉说, “埃里克,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审美有别于这里的人也正常。”
他的头仍然微垂着,一言不发。
“刚来到这里时,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她说,“让我害怕的不是陌生的环境,而是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跟周围人完全不一样……甚至连国籍都不一样,要不是在美国待过几年,我可能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现在,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还是让我很害怕。别看新奥尔良人现在还能容忍我的存在,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彻底厌烦我,对我下达驱逐令,或是把我告上法庭,联合陪审团将我送入大牢……我对这里的社会习俗一无所知,即使他们要朝我放冷箭,我也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来。”
薄莉仰头看向他:“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被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逼疯。真的。”
埃里克垂眼看着她。
她的表情那么真挚,语气那么诚恳,仿佛并不知道咽喉上还抵着一把刀锋。
她甚至没有让他把刀放下来,仿佛知道这样会进一步激怒他。
她的说辞也漏洞百出。
即使她在这里感到害怕,感到格格不入,也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更好。
周围人议论她,指责她,将她视为异端邪说。
他却是真的把刀子抵在她的咽喉上。
除非她喜欢被刀子抵住的感觉。
否则,这段话只能是反讽。
她在讽刺他,长得如此丑陋,曾对她做过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居然妄想娶她为妻。
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最糟糕的感受,也不过是“格格不入”。
他却几次三番地恐吓她,威胁她,掐住她的脖子,有一次甚至差点掐断她的脖子。
她一字一句都在质问他,他的本性是如此丑陋,对她又是那样残忍,为什么还敢向她求婚?
薄莉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他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可能你会觉得很荒谬,但真的……哪怕我回到自己的时代,也不会碰到比你更适合我的人了。”
她目光认真,一字一顿:“埃里克,我喜欢你,无论是你的相貌,还是你的性格,甚至是你拿刀抵住我咽喉的样子……我都特别喜欢。”
“你可能会感觉我疯了,事实上,我也觉得自己疯了,”她说,“我完全可以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找一个普通男人结婚生子,像大部分人那样过完平凡的一生。在那样的人生里,我每天最大的烦恼,可能只是晚上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什么时候才能下班什么的。”
“这样的生活虽然挺好,但并不是我想要的,”她握住他拿刀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指,“我真正想要的是你,埃里克。我喜欢你,喜欢你无处不在的视线,喜欢你半夜来到我的房间,喜欢你偶尔粗暴的举动。”
她慢慢跟他十指相扣,撑起身,想要亲吻他:“我很高兴你今天跟我说这些,但求婚并不是……”你不给我告白的理由。
她这话还未说完,他突然一把将刀子插在她旁边的枕头上。
自从发现自己的性癖后,薄莉很少被他吓到,但这次是真的吓了一跳,背上渗出些许冷汗。
薄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刚要试探性地开口,却听见他冷静出声:“我这样,你喜欢吗?”
黑暗中,他神色莫辨,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肌肉绷得极紧,落下的阴影极具压迫感。
薄莉心脏怦怦跳了两下,发现自己还真吃这一套:“……喜欢。”
埃里克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她还在撒谎。
他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她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应该早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他极力忽视咬啮内心的罪恶感,冷冷地看着她,拔出匕首,刀锋悬停在她的脸颊上:
“这样,你喜欢么。”
坏了,她的癖好让他摸清楚了。
刀锋离她的脸颊极近,似乎随时会落下来。
那种扑面袭来的危机感,混杂着几分耳鬓厮磨的暧昧感,让她心脏一阵紧缩。
尤其,他还戴着那副黑色皮手套。
三重刺激之下,薄莉的嗓子有些发哑:“……当然喜欢。”
他顿了一下,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颌。
薄莉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抿住唇。
他不知在想什么,大拇指轻擦了一下她的下唇,然后强行撑开她的上下颚。
薄莉的舌尖尝到了他皮手套的味道——他应该换了一副新手套,皮革气味有些重,还没有彻底散去。
这时,他收回大拇指,用刀锋敲了敲她的牙齿:“这样呢。”
“……还是喜欢。”
黑暗中,他突然冷而清晰地笑了一声,气流短促而粗重,烧灼过她的耳根。
薄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冷笑,可能觉得这也是她癖好的一部分?
……虽然确实是。
她不由有些惊讶,埃里克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了她的癖好。
是因为他太聪明,还是因为他们心有灵犀?
薄莉来不及多想,埃里克将刀子插在一边,扣住她的后颈,俯身,重重覆上她的唇。
这是一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吻。
他像得了某种即将发作的热病,舌尖裹挟着可怕的热流,侵袭着她的口腔,与她唇舌交缠。
她被他吻得心脏发涨,舌根也有些麻痹。
中途,他突然重重含吮了一下她的舌尖,然后,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睁开眼,当着她的面,喉结一滚,吞下了她的唾液。
薄莉脑子一热,心已经跳到了喉咙口,整个人甚至有些发懵。
她不会在做梦吧?
“这样,”他在她的耳边问道,语气无甚情绪,“你喜欢吗?”
“……很喜欢。”
“是吗?”他说,“那你亲一下我的脸。”
薄莉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在做梦。
她不免犹豫了一秒钟。
仅仅一秒钟的时间,他就像受到了某种剧烈的刺激般,伸手插进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同时揭下了脸上的白色面具。
薄莉以为他会强迫她吻上去。
然而,他却猛地松开手,放开了她,侧过头,激烈地呼吸着。
薄莉无奈,只好伸手捧住他的脸庞,往前一倾身,想要主动吻上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呼吸仍有些不稳:“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可能因为慌乱,他下手有些没轻没重,薄莉头皮微微刺痛,还没有说话,他已迅速松手。
她想了想,握住他的手,低头亲了一下他的掌心:“你忘了我说的吗?我喜欢你的脸。”
可能因为刚刚才接过吻,又可能因为她的语气太过诚挚,他居然觉得她不像在撒谎。
但怎么可能不是撒谎?
她那些质问,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不会有人喜欢被刀抵住的感觉,就像不会有人爱上一个疯子。
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活下去。
正如她在笔记本上写的那样。
——如果他要杀你,化解危机的最好办法是,亲吻、拥抱,以及任何肢体接触。
他可能是太渴了,即使知道眼前的水羼杂着毒素,也想一饮而尽。
薄莉感到,他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了。
她眨了下眼睛,再度捧住他的脸颊,亲了一下他残缺的那半边脸。
他一动不动,似乎无动于衷。
薄莉鬼使神差地摸了一下他的耳根,烫得惊人。
她顿了下,又亲了亲他的耳根。
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神,也能感到他正在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她。
害羞了?
薄莉忽然起了一丝恶劣心思,坐起身来。
那把匕首早已被他弃置一边,现在他是手无寸铁,任人摆布。
于是,她看着他,手从他的衣领里伸了进去。
他的体温高得骇人,如同被烧得通红的火炭。
触及的一刹那,她的后脑勺顿时一阵发紧,耳根也有些刺痛,像被无形的火钳夹住了似的。
他看向她的眼神,越发难以形容,似乎正在经受某种可怕的拉扯与折磨。
薄莉的手指划过他衬衫上的扣子,正要解开几颗纽扣,他已经一把拽开她,胸口剧烈起伏。
昏暗的光线下,薄莉看不到他的具体表情,但大概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呼吸急促,衬衫凌乱。
他极容易害羞,也许耳根到脖颈,甚至是胸口都已泛红。
“怎么了,”她故意问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埃里克觉得自己疯了。
她是如此抗拒,一言一行都在讽刺他的所作所为,他却被某种丑陋的冲动控制了思想——既然她那么喜欢撒谎,何不就此更进一步?
于是,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往下,声音冷静而卑劣:“不,这里才是。”
他今天主动得简直有些诡异。
薄莉头皮微微发麻,愣了两秒钟,很快从善如流。
然后,发现他完全是一张白纸。
没有章法,也没有耐受,如同一层薄而透明的米纸,根本挡不住激烈汹涌的洪流。
薄莉怀疑他从来没有触碰过自己。
空气窒闷,散溢着几分不洁之气。
薄莉感受着手上微妙的黏感,不知该不该说话。
下一秒钟,他掏出手帕,俯身过来,一根一根擦干净她的手指。
薄莉本想安慰他两句,但发现他的手指抖得很厉害,也就闭上了嘴巴。
算了,他太容易害羞了,先让他缓缓吧。
第55章
埃里克擦完她的手指, 低头闻了一下,似乎在检查还有无异味。
薄莉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表情——想看他在她的手上闻到自己气味时,会露出怎样的眼神。
她忍不住想去点亮煤气灯。
埃里克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意图, 迅速扣住她的手腕,大拇指有意无意地按了一下她的脉搏, 似乎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薄莉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警告她,还是在迎合她的癖好。
想到他喜欢她撒娇的语气,薄莉决定礼尚往来:“太暗了,我想看看你,不行吗?”
她的声音带上了两分黏糊糊的鼻音, 听上去格外甜美,叫人难以抗拒。
他扣住她腕骨的力道一下子变大了,几乎让她吃痛出声。
薄莉抽出手,有些困惑。
他究竟是真的不希望她开灯, 还是仍在迎合她的癖好?
不好说。他太聪明了,甚至能在从来没有接触过“穿越”的情况下, 推测出她的来历。
他突然变得这么反常,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他发现了她的癖好,并且反过来开始引诱她。
薄莉怕自己误会了什么, 仔细回想了一遍他的动作。
如果不是故意引诱她, 他为什么要用刀背抵住她的喉咙,又为什么要仿照第一次见面,用刀子敲击她的牙齿?
应该就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 薄莉放心下来。
她朝他靠近了一些, 笑着说:“真的不给我看吗?就这样还要跟我结婚?”
他盯着她, 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不规则起来。
薄莉有些诧异,但没有多想, 只觉得年轻真好,光是提到“结婚”就可以激动成这样。
她正要再逗他两句,煤气灯突然亮了起来。
埃里克不知用什么办法点亮了煤气灯。
他的头微侧着,声音已有些不稳:
“看吧。”
薄莉眨了一下眼睫毛,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跟她想象的一样,他的耳根、脸庞和脖颈已经红透,衬衫微微敞开,露出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胸肌,也已变得通红。
然而,他的神色仍然冷峻无波动,配上剧烈起伏的胸口,无端显出几分堕落与癫狂的意味。
大半夜,薄莉硬生生看……饿了。
真的饿了。
人在真情流露的时候,本就容易消耗能量。
更何况,他不仅让她真情流露,还让她浮想联翩。
薄莉想了想,起身半跪在床上,慢慢凑近他。
火光跳闪了一下,投射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就像她凑近的那一刹那,他的脸庞闪过一阵古怪的痉挛。
空气中还弥散着某种浑浊且肮脏的气味。
混合着他身上清淡的柏树气味,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直到现在,薄莉还是不太敢相信,他们真的心意互通了。
他甚至因她而情动。
最让她心痒的是,他无论是性格还是举止,都是更为强势的一方,此刻的表情却像是被她仔细玩弄过了。
薄莉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一下结束,她正要再亲一下,火光却倏然熄灭了。
室内又陷入昏暗。
他的表情再度变为未知,声音淡淡的:
“我好像说过,你唯一不该做的,就是吻我的脸。”
薄莉其实没听懂他这句话:“为什么?”
因为,他这一生的不幸都源于这张丑陋的脸庞。
——众叛亲离,流离失所,被迫隐栖于黑暗中,成为一头见不得光的怪物。
那冷峻且完整的半边脸庞,并不能弥补他长相上的缺陷,反而让他显得更加可悲可笑。
上天已经创造出完好无损的半边脸庞,却让他另一半脸庞形同可怖的骷髅。
他高度发达的头脑并没有改善这一境遇,反而使人们更加恐惧他——没人会相信一个长相恐怖、无所不能的怪物。
假如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像白痴一样等待施救,人们或许会同情他的遭遇。
她却不止一次亲吻他的脸庞。
假如她没有那样做,他或许会放过她,成全她过想过的生活。
可惜晚了。
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对她放手。
即使她为了逃避他,躲藏在六尺之下,他也会挖出她的棺材,找到她的尸骨,永远带在身边。
埃里克没有说话,而是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搁在椅背上的大衣和帽子,似乎准备离开。
薄莉连忙叫住他:“等下!”
他转头看向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后悔吻我了?”
“不是,”薄莉有点不好意思,“我饿了……你会煮面条吗?厨房里有意大利面。”
他顿了片刻,又放下了大衣和帽子。
薄莉见他答应了,翻身下床,却怎么也找不到鞋子。
忽然,一只手抓住她的脚掌。
埃里克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手套,手掌毫无阻隔地握住了她的脚掌。
过了那么久,他的体温还是很高,高热的手掌触及她脚心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仿佛有一股微妙的电流顺着她的脊背蹿上头顶。
他半跪在地上,给她穿上天鹅绒便鞋。
这双鞋也是他亲手制作的。
一时间,薄莉更不好意思了。
尽管他年纪比她小,却在生活中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除了那方面比较年轻气盛,容易激动,很多时候,他似乎更像一个男人,而非少年。
薄莉心里一动,想到了什么似的,半开玩笑地说:“……你比我小那么多,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姐姐’?”
话音未落,他冷不丁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完全覆没她。
这种压倒性的身高差,令她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去。
他的身上仍然残留着欲望的气味,浑浊,温热,进犯着她的呼吸。
就在这时,他突然伸手,撑在她的身边,俯身,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充满依恋地深吸了一口气:
“姐姐。”
薄莉一怔,心脏传来塌陷似的失重感。
这并不是她的癖好,只是单纯想逗逗他。
可当他真的那么做,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依恋之情时,她却感到了一种隐秘而复杂的冲动——想要他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紧紧抱住她,直到填满所有可以填满的空隙。
那种强烈的空虚感,把她都吓了一跳。
半分钟后,他松开她,给她披上一件斗篷,转身朝门外走去。
薄莉莫名有一种把他拽回来的冲动。
她用手背冰了冰滚烫的脸颊,跟了上去。
这是他第二次为她下厨。餐厅内,烛光昏暗,别墅里其他人都在睡觉,薄莉坐在餐桌前,小口吃着面条,无端有种偷情的感觉。
他没有坐下,站在旁边,似乎在等她吃完,然后去洗碗。
薄莉歪头问他:“你不饿吗?”
“不饿。”
“你不喜欢跟我吃饭?”
“不是。”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一起吃饭?”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不觉得我的身高很奇怪吗?”
薄莉已经记不清他在原作里有多高,只记得很瘦。可能是恐怖片导演为了让他显得更有压迫感,才会这样设定他。
……不知为什么,现在再用恐怖片主角去形容他,薄莉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罪恶感。
那部电影里,其实对他的人格没什么刻画——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从开始到结束,他似乎只是一个令人恐惧的符号,每次出现都伴随着尖叫、鲜血和混乱。
就连“爱”,也是令人恐惧的。
但真实的他,却是复杂和矛盾的。
他并没有直接撕下自己的脸庞,也没有要跟她同归于尽。
他甚至会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跟她撒娇。
他是如此真实,不再是一个符号,一行文字,仅需几段话即可总结完一生的虚构人物。
既然他们已经在一起,那她就不能再用看待恐怖片主角的眼光去看待他。
“不奇怪。”薄莉说,“我也很喜欢你的身高。”
吃完面条,他果然拿过她的盘子,去厨房洗碗。
薄莉从背后靠近他,还未伸手抱住他,他已猛地抓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冰冷,沾着冷水,浸湿了她睡衣的袖子。
“干什么?”他的声音也很冷。
薄莉无辜极了:“……我只是想抱抱你。”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松手。
薄莉顺势抱住他。
他全身一僵,背部肌肉更是掠过一阵奇特的颤动,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说:“等下可以留下来陪我睡觉吗?”
埃里克没有说话,继续洗碗,只是动作已有些机械和不自然。
“求你了。”薄莉困得要命,讲话没过脑子,毫无顾忌,“……我想试试跟喜欢的人睡觉是什么感觉。”
他突然开口:“你真的喜欢我?”
“当然。”
埃里克顿了几秒钟,然后,放下手上的餐盘。
他简单擦干手上的水渍,反扣住薄莉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前面来。
这一刻,呼吸互相交融,彼此之间再无空隙。
因此,那种轮廓分明的存在感格外强烈。
“这样,你也喜欢?”他居高临下,往前逼近一步,膝盖似乎随时会抵进她的双膝。
“……当然。”薄莉说,“我的癖好你不是都知道吗?”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在撒谎。
埃里克闭了闭眼,竭力压抑急促混乱的呼吸。
她就这么害怕他?
她明明说过,如果不是碰见他,她完全可以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找一个普通男人结婚生子,像大部分人那样过完平凡的一生。
气氛莫名陷入紧绷僵滞。
薄莉清醒了一些,内心一阵懊恼,感觉自己不该提到“癖好”两个字。
他可能会以为,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才会跟他在一起。
果不其然,他再度开口时,声音冷得吓人:“出去。”
薄莉还惦记着自己的目的:“那你还跟我一起睡觉吗……”
话音未落,他已冷笑一声打断:“为什么不呢。”
薄莉走出厨房后,仍有些纳闷,不知道他在冷笑什么。
第56章
薄莉回到卧室后, 简单洗了个澡,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她怕埃里克不告而别,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
然而几分钟后, 困意上涌,她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坠, 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脖颈,身边空无一人。
薄莉不由懊恼地捶了一下床,还是让他跑了。
这时, 一个冷冽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怎么醒了?”
薄莉抬头。
埃里克走到床边,垂眼看向她。
他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潮湿,垂下一两缕搭在白色面具上。
“……我以为你走了, ”薄莉揉了揉眼睛,伸手握住他的手, “还好只是错觉。”
他没有说话。
“快上来,”薄莉往旁边挪了挪,“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十几秒钟过去, 他才慢慢在她的身边躺下, 只是身体始终像钢板一样笔直且僵硬。
薄莉只当他在害羞,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腰身,把头埋在他的颈间, 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出乎意料的是, 埃里克并没有离开,一直睡在她的身边, 只是姿势完全变了。
薄莉记得睡前,是她把头埋在他的颈间,醒来时却变成了他埋首于她的颈侧。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着时的样子。
他已将白色面具摘下,面部毫无遮掩,鼻梁抵在她的颈侧,呼吸深长均匀。
近距离看他的长相,会发现侵略性极强——眉骨突出,鼻梁挺直,下颚线凌厉而分明。
只是,当这些特征集中在形似骷髅的右半边脸庞时,就变得异常恐怖。
薄莉也不能违心说他长得很好看,但确确实实契合她的审美。
尤其是,他这么无知无觉地埋在她的颈窝里睡觉……她瞬间回想起了昨晚那一声“姐姐”,心脏一阵发涨似的酸麻悸动。
薄莉往后挪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把他的脑袋搁在枕头上。
埃里克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醒来。
他估计困极了,也累极了——昨天被她刺激成那样,整个人几乎急火攻心,一直到凌晨四五点钟才上床睡觉。
薄莉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唇,转身从另一边下床。
于是,她没有看到,埃里克倏地睁开眼睛,眼神冷静清醒,毫无困意。
他看着薄莉的背影,被她吻过的地方,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意。
让人无法呼吸。
·
薄莉今天的事情还挺多。
一段时间过去,已经有不少观众对鬼屋现在的剧情感到厌倦,薄莉准备适时推出新的剧本。
刚好,她在“怪景屋”想的那个点子就不错——用真人真事改编成鬼屋剧情。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新奥尔良最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拉劳里夫人都有一席之地——她在皇家街1140号的大宅里,囚禁并虐杀了许多奴隶。
因为这桩丑闻,那座大宅也被改造成一幢廉价公寓,盘下它比租酒馆要便宜多了。
租酒馆开鬼屋,薄莉还得给酒馆老板分成。
而且,酒馆老板看她赚得盆满钵满,连打赌都赚了两千块,似乎起了歪心思,不停给她写信,说自己家境多么困难,为了开酒馆欠下了多少债务,希望她能给点儿钱渡过难关。
酒馆老板对她有知遇之恩——当初,那么多酒馆听也不听她的提议,就直接拒绝了她,只有这个老板答应了下来。所以,他最开始找薄莉借钱时,薄莉给了他一百块钱。
然而,酒馆老板却像发现了一个无底食槽,开始不停找她借钱,理由逐渐变得千奇百怪,到最后甚至开始谎称家人去世,找她借丧葬费。
薄莉没有直接揭穿他,而是说,等他家人举行葬礼时,会让西奥多亲自将丧葬费送上门。
这话一出,酒馆老板立刻慌了,几天后告诉她,家人没事了,从医生那里捡回了一条命。
薄莉不是傻子,肯定不会相信这是医学奇迹,那只有一个原因——她最近赚钱太多,已经引起周围人的觊觎。
那干脆搬家吧。
薄莉没有亲自出面盘下那幢公寓。她在新奥尔良太出名了,几乎人人都认得她的面孔,公寓的房东看到她肯定会猛抬价格,便让费里曼大娘换了一副装束,去跟房东谈合同。
房东巴不得把这幢公寓转让出去——因为拉劳里夫人,这里已成著名的闹鬼之地,除了穷人没人愿意住在这里,几乎快要变成一幢救济公寓。
不过,房东还是第一次看到黑人买房子,警惕地多问了两句。
费里曼大娘的脑筋转得很快,一眼看出对方起了疑心。
虽然她已经是自由黑人,姓氏的寓意也是“自由人”,但并不代表她不会用奴隶制那一套糊弄白人。
“怎么,你以为我是那些好吃懒做的自由黑鬼?”费里曼大娘怒气冲冲地说,“我告诉你,我可是有主人的,我的家族世世代代忠于自己的主人,不会因为自由的骗局而抛弃他们——你到底卖不卖房子?”
房东听见这话,立即放下心来,这黑奴这么忠诚,说明背后的主人必然出身名门,是一位上等人士。
就这样,费里曼大娘顺利买下公寓,办完了合同和手续。
这事让她得意极了,在别墅里狠狠炫耀了一番——每到晚餐时间,都能听见她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戏弄白人的经历。
等原房东发现真正的买主是薄莉时,薄莉已经开始采购家具了。
自从那天以后,薄莉发现,埃里克似乎变得有些黏人。
他的神色举止没有太大的变化,却养成了埋首于她颈侧的习惯。
有时候,她刚跟西奥多说完话,下一刻,就被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拽进墙后的秘密通道。
在密道里,他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寸一寸逼近她,最后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犯了某种瘾一般,深深嗅闻。
整个过程,他很少说话,偶尔抬头,眼神也渴得可怕。
薄莉甚至觉得,只要她吞一下口水,他就会立即吻上来,抢夺她口中的唾液。
她尝试这样引诱过他。
谁知,他并没有顺势吻上去,而是盯着她看了片刻,反手将她推了出去。
“……”
说真的,很多时候,薄莉都不能理解他的一举一动。
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薄莉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感到他的目光与呼吸。
到后来,她站在墙角,都会感觉墙中有人在看她。
既诡异,又刺激。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幻觉也在逐渐发酵——这段时间,薄莉一直在忙着挑选家具,她打算把公寓顶楼布置成自己的卧室。
可能因为恋爱后心态变了,她不再像刚穿越过来时那么消沉,卧室里有张床就行了。
她难得有了归属感,想要好好布置一下自己的房间。
不可避免地,她开始跟许多人打交道。
幻觉也是在这时陡然变重。
有一次,她刚跟一个卖钟表的古董商说完话,就感到一阵气流从脖颈上拂过。
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肩上传来按压的重量,似乎有人出现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正在仔细嗅闻她的颈侧。
然而,等她回过神,向后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一开始,薄莉还以为是这些天恋爱太甜,甜出了幻觉——埃里克不再抗拒跟她同床共枕,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他的头抵在她颈间睡觉的样子。
但次数一多,她就生出了疑心。
不会是埃里克在催眠她吧?
可他催眠她干什么呢?
他正常现身,把鼻子凑到她的颈侧,她也会配合他啊。
薄莉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她脑中灵光一闪——这不会也是他的癖好吧?
……还挺刺激的。
就是不知道这样催眠下去,会不会影响她动脑子。
薄莉一边担心自己的脑子变傻,一边沉浸在这样刺激的生活里不可自拔。
现在,早上醒来,她最先看到的,是埃里克冷峻却充满依赖的睡容。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但每次看到,她的心脏都会涌起一股热意,触电似的发麻。
这样冰冷强势的一个人,有着非人一般的头脑与力量,却这么黏着她。
她真的受不了。
中午,她去公寓监工鬼屋,也能感到埃里克的目光。
虽然她看不到他的人影,他却会在前面为她开路——明明是施工地点,她走过的地方,却看不到一粒铁钉或碎石。
他并不是一直在暗中窥视她,有时也会出现在她的身后,从后面抱住她,克制地亲吻她的耳垂和颈侧。
薄莉觉得,他完全拿捏了她的癖好。
唯一遗憾的是,虽然他在外面千方百计地引诱她,到了晚上,却总是忽略她更进一步的暗示。
毫无疑问,他也是想要的。
薄莉能感觉到。
可能因为年轻血热,几乎每一天,薄莉都能感到极具存在感的某处。
如同他的视线一日比一日露骨,一日比一日炽烈。
然而,他却回避了她所有暗示。
薄莉很困惑,但也只能尊重。
毕竟,他也尊重了她所有古怪的癖好。
她从来没有谈过这么舒服的恋爱,甚至毫无征兆地冒出一个想法——就这样下去,哪怕回不到现代,似乎也不错。
薄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对埃里克的感情,超过了回到现代的欲望。
也就是这时,她收到了一封信。
写信人就在新奥尔良,名字叫希里太太,希望能跟薄莉见一面,谈谈梅林太太的事情。
梅林太太是薄莉杀死的那个中年妇女。
第57章
薄莉发热的头脑立刻冷却了下来。
她还记得, 梅林太太说过,希里太太见过真正的幽灵。
当时,她就是因为这句话, 才会掉进梅林太太的陷阱,被迫在地窖里杀人。
大脑的保护机制, 已经让她忘了杀人时的场面,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完全忘记?
只要想到自己曾杀过人,她的心脏就会传来一阵恐怖的战栗。
薄莉冷静地收起信纸。
她早已不是刚穿越那会儿的薄莉,不会再轻信他人的话语。
但她确实对希里太太感到好奇——她始终记得,经过走廊, 看到希里太太画像时的那种违和感。
仿佛画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漏掉了。
之前,她不敢去探访希里太太的住宅,是因为担心自身安危。
那时,她也不太清楚埃里克对她的态度, 不知道他会不会保护她。
但现在他们成了情侣,他又时时刻刻盯着她, 她有危险的话,他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薄莉不太确定。
埃里克之前切掉博伊德的手指,是因为他相貌英俊且道貌岸然。
他杀死博伊德和特里基, 也是因为那两个人试图算计他, 还私自留下了他的画像。
他第一次为她出手,是因为米特。
后来,她在路上碰到出言不逊的小混混, 他也没有冷眼旁观。
他应该会……保护她吧?
薄莉决定回去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晚上, 薄莉回到别墅。
她刚走进大门, 便闻到餐厅那边飘来一股食物的香气——埃里克已经做好了晚餐。
马戏团众人已经搬到了皇家街1140号的公寓里,别墅只剩下她和埃里克两个人。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 他愿意摘下面具吃一些东西。
不过,他虽然食量大得惊人,口腹之欲却不强,对自己精心烹调的菜肴无感,只吃调料极少的水煮肉或烤肉。
薄莉有种微妙的成就感。
大概类似于收养许久的流浪猫,终于愿意在她面前进食的感觉。
他的食谱也很像猫科动物——只对肉类感兴趣,几乎不吃蔬菜。
薄莉的饭量也不小,只是没办法吃完一整桌菜肴,但自从跟埃里克一起用餐后,吃不完的都可以丢给他。
她爸妈都是看重自身多于家庭的人。她满十六岁以后,就把她送到了美国的亲戚家里,各自去发展事业了。
她上大学以后,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没有第三者,也没有再婚,分开只是为了更好地发展事业。
薄莉并不怨恨他们。
她只是感觉,自己好像跟他们不熟。
她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心态调整得很快,立刻从父母离婚的震惊中走了出来。毕竟他们离不离婚,对她的影响都不大。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他们成功事业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遇到埃里克之前,薄莉一直以为自己对亲密关系没什么兴趣,父母对她不闻不问,也没有对她的性格造成太大的影响。
遇到埃里克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并不是对亲密关系毫无兴趣,只是彻底失望了,才会逃避现实,沉溺于书本、游戏和剧本。
她最开始对埃里克有好感,也是因为,他是一个虚构人物。
他的一切都跟现实世界无关。
跟他在一起,她不仅忘记了穿越后沉重的孤独感,还慢慢开始建立稳定的亲密关系。
薄莉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与她密不可分。
薄莉去卧室里换了一条睡裙,才走进餐厅。
埃里克穿着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而流畅的小臂,正在给自己的食物装盘——她的菜肴早已做好,端到了不远处的餐桌上。
薄莉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看了一眼他的餐盘,纳闷说:“……会不会太淡了?”
即使她已经抱过他无数次,他的身体仍会一阵僵硬:“习惯了。”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吃饭时,那么辣的火锅,你都能面不改色地吃完……你以前吃过很多辣椒吗?”薄莉本想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但他高得离谱,她踮脚也搁不上去,只好悻悻作罢。
埃里克的身体更加僵硬。
薄莉换上的睡裙非常单薄,他几乎是毫无阻隔地感到她的体温与柔软。
如果仅仅是为了在他手底下活下去,她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不知是否最近妄想日益严重的缘故,他总觉得,薄莉好像真的喜欢他。
不然,她为什么在他闭眼睡觉的时候亲吻他?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跟她耳鬓厮磨,嗅闻或亲吻她的颈侧。
他冷静而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情,没有看到半分厌恶。
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抗拒。
是因为他催眠了她吗?
可是,他从来没有用催眠改变过她的意志。
——薄莉可能真的喜欢他。
这一想法,简直是一剂强力兴奋剂。
他顿时头皮发麻,心脏发狂似的跳动起来,手臂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炸了起来。
他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他的妄想。
薄莉最近太过顺从他,他才会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妄想,就像一个行走于沙漠的旅人,总是误以为绿洲近在咫尺。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平静的声音:“吃过一些生辣椒,用来提神。”
薄莉好奇地问:“什么事需要吃生辣椒提神?”
——当然是杀人。
埃里克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好像收到了一封信。”
薄莉眨了一下眼睫毛:“嗯?”
埃里克却不再作声,把餐盘端到餐桌上,坐在末端,准备用餐。
薄莉没有坐在餐桌首端——离他太远了,不方便说话。
她在他身边坐下,两手拽着椅子,朝他靠近了一些:“怎么啦?你想知道信的内容?”
不知为什么,她换个座位,他也盯着她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她回望他,他才低头吃了一口肉,喉结滚动,吞咽了下去,然后淡淡地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薄莉觉得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很可爱。
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有时她后退一步,甚至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感到他胸腔起伏的力度。
他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脸无所谓。
“当然能告诉你。”薄莉笑着说,“你还记得博伊德和特里基吗?”
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们行骗的别墅,原主人是一位叫‘希里太太’的女士。那位女士也是梅林太太的主人。”薄莉轻描淡写地说,“梅林太太被我杀了,尸体一直扔在地窖里,希里太太应该是发现了梅林太太的尸体,找到了什么线索,才会写信联系我。”
埃里克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餐厅里,只点了一盏灯芯草灯,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薄莉早已习惯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说起来,我一直想去那幢别墅看看,但因为担心附近有特里基的余党,就搁置了下来。”
埃里克看向她。
薄莉说:“如果我再去那幢别墅……碰到危险,你会保护我吗?”
埃里克冷不丁开口说道:“你杀死梅林太太时,我在场。”
薄莉惊讶:“……啊。”
她倒是没想过,他会在那里。
当时,他不杀她,她就已经谢天谢地,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向他求助,也不认为他会跟着她去那幢别墅。
谁能想到,他就在那里。
他看着她,突然站起身,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朝她俯近:
“如果我出手,你就不必染血。你会恨我当时没有出手么。”
薄莉感觉他的价值观很奇怪:“你杀人,我杀人,有什么区别吗?梅林太太威胁到了我的性命,如果我不杀死她,我就会死。这是正当防卫,我不会感到半分愧疚,也不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对我来说,如果一件坏事已经发生,且无力挽回,那就尽量让它变成好事。我从中汲取到的教训,已经远远超过它产生的负面影响……我为什么要恨你?”
他的胸口急促起伏了一下,没有说话。
“‘染血’这个词,听上去很奇怪……我并不是纯白或无辜的,”薄莉说,“如果我为了保持自己的纯洁性,却让你去杀人,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他却注视着她,一字一句:“你可以那么做。”
“不。”薄莉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把他按回椅子,起身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她的吻如轻羽拂过,令他的心脏一阵可怕的抽缩,手指也不可遏抑得轻颤起来。
薄莉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我不会那么做,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受。我不会为了逃避那种感觉,而转嫁到你的身上去。”
她歪着头,微笑着,竖起两根手指贴在唇上,做了一个吹烟的动作:“必要的时候,我会自己动手。”
他的手指轻颤得更加厉害,声音却冷静极了:“那你说的保护,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我应接不暇的时候,帮我看看后背。”她说,“并不是让你独自承担杀人的罪过。”
薄莉说完,就低头吃饭了——太香了,她快要控制不住口水。
她感到,埃里克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似乎极为复杂,但没有在意。
他最近总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她早已习惯他的注视。
要是他哪天不看她,她反而会有些不习惯。
这时,他突然伸手,握住她搁在餐桌上的手。
他的手套早已在做饭时摘下,大拇指按在她的手腕内侧,灼烧似的热度像是要渗进她的脉搏。
薄莉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吓了一跳。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已变成浓烈的金色,亮得瘆人,几乎带上几分兽性的兴奋。
……她刚刚说了什么,让他兴奋成这样?
薄莉有点看不透他的癖好:“怎么了?”
他看着她,一根手指缓缓伸到她的唇边。
薄莉不由屏住呼吸。
近距离看他的手指更加好看,肤色苍白,骨节分明,淡蓝色的静脉纹清晰可见,几根青筋微微凸起,透出一丝躁动的欲色。
他摘下面具时,一直是用完好无损的那半边脸对准她。
此刻,却像是急于求证什么一般,居然是一动不动地正视着她。
看到他整张脸庞,她才发现,他的神色已变得有些古怪,似乎陷入了某种令人狂喜的想象不可自拔。
薄莉觉得,就算她走在路上,天上忽然下起了钞票雨,也不至于狂喜成这样。
“……埃里克?”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他却一把扣住她的下颌,大拇指按住她的下唇,声音冷冽而急促:
“亲我一下。”
这些天,他虽然会主动吻她,却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薄莉一边对他的主动感到惊喜,一边又满怀困惑,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大拇指。
就像是按下一个开关,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更加古怪,简直像着了魔一般,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站起来,俯下身,重重地吻住了她。
他眼中的兴奋太过明显,喜悦也过于狂暴,薄莉几乎能听见他激烈到不正常的心跳声。
她不禁有些害怕。
怕他因为心动过速而晕过去。
埃里克的神色却始终清醒,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只是,脸上不时会掠过一阵狂喜的痉挛,如同某种神经质的触动,使面目看上去扭曲而狰狞。
他的头脑嗡嗡作响,血管震颤,耳膜一阵阵轰鸣,已经分不清这是妄想还是现实。
——薄莉好像真的喜欢他。
第58章
直到薄莉有些缺氧, 埃里克才松开她,只是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也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强烈的依赖之情。
仿佛她填补了他前半生的所有空缺, 给予了他所有可望不可即的情感。
他必须一直盯着她,才能确定她是活的, 真实存在的,不是虚妄的想象。
薄莉仍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击中了他,但既然他是高兴的,那她就欣然接受了。
就是,他似乎有些高兴过头, 再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在他露骨的注视下,气氛也变得黏稠起来。
薄莉感觉自己吃下的每一口东西,都让心跳变得有些发黏。
用过晚餐,薄莉难得招架不住, 逃回了卧室——再待在餐厅,她就要溺毙在埃里克灼热的目光里了。
如果仅仅是占有欲, 她尚且能够抵挡,甚至能回敬过去——她对他也有占有欲。
他看向她的目光,却像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切。
薄莉心中微震。
没人会把另一个人视作一切。
就像很少有人是孤独地活着, 大部分人都有亲人、朋友或爱人。
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 形成了强有力的后盾——对大多数人来说,失去爱人之所以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因为还可以从亲人或朋友那里汲取情感养分。
但如果一个人, 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这样的情感养分呢?
埃里克就是这样一个人。
怪不得他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对他来说, 她就是他的亲人、朋友和爱人。
薄莉深吸一口气, 先去洗了个澡,然后给希里太太写了一封回信, 约定明天下午三点钟见面。
她走下楼,刚把这封信交给门房,转身就撞进埃里克的眼中。
几十分钟过去,他的眼神仍然烫得吓人,那种灼热的温度似乎再也降不下去了。
明明热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薄莉却莫名感觉,现在才真正开始恋爱。
“怎么了?”她问。
埃里克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腹一寸寸摩挲过她的掌纹,与她十指相扣。
之前,他也做过同样的动作,但完全不像现在这样……贪婪。
仿佛在用触觉,吻遍她的掌心。
薄莉心跳加快了一些。
一直回避的人,突然无论是眼神还是举动,都变得这么直白……这样的反差感,她真的难以抗拒。
下一刻,他再也克制不住一般,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鼻梁抵住她的锁骨,深深嗅闻一口气。
薄莉环住他的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啦,好啦,怎么忽然变得那么黏人。”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再清楚不过。
他的前半生是绝对的荒芜。
没人同情他,没人善待他。
甚至没人愿意接近他。
如同一座封闭的孤岛,长满灌木荆棘,却看不到任何生命痕迹。
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母亲送给他的面具。
他原以为这副面具会伴随自己一生,她却让他揭了下来。
她接近他,同情他,善待他。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却让他逐渐开始融入这个世界,明白活着的意义。
埃里克闭上眼睛,仔细嗅闻薄莉身上的气味。
她的体温与他的呼吸交混,第一次让他觉得自己是完整的。
母亲的厌弃、疯子的预言、疗养院看护们的嘲笑,血流成河的角斗……顷刻间离他远去,消失不见。
他的头脑从未如此冷醒,也从未如此贪婪。
她言行举止漏出的每一丝爱意,他都想攫住,反复品味。
一个从未感受过爱的人,突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感情,就会这样贪婪,不知节制,不知餍足。
就像此刻,他居然开始觉得,只是拥抱,远远不够填补内心的空虚。
他想要汲取更多。
顺理成章地,他又低头吻住了她。
她没有拒绝。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吮吸她的舌尖,魔怔了一般,将她蓄积在舌根的唾液尽数吞了下去。
她还是没有拒绝,甚至纵容地回应他。
这种纵容,让他从头皮到神经末梢一阵过电似的发麻。
一边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她这样纵容,一边又想知道她能纵容他到什么地步。
他本就是攻击性极强的一个人,热衷于狩猎游戏,甚至有着野兽一般的狩猎本能,之所以总是回避,是因为不知道她也喜欢他。
此刻心意明了,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膝盖直直抵进她的双膝。
薄莉心脏突跳,身体发软,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却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眼里的攻击性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似乎随时会抵入她的体内。
薄莉被他扣住双腕举过头顶,扣在墙上。
一阵混乱的厮磨,情形几乎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在她的唇上纠缠。
薄莉被吻得喉咙发干,不知该不该问他为什么不继续……不会是因为不懂吧?
这时,他的声音在她的唇上响了起来:“薄莉。”
“嗯?”
他的声线不再冷冽,像是直接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某种可怕的热意:
“我爱你。”
不是英文,是中文。
在异国他乡,甚至是一百多年的异国他乡,忽然听见这句话……薄莉简直无法形容这三个字在心头引起的震颤。
她情不自禁地用母语回答:“……埃里克,我也爱你。”
埃里克却没有反应。
薄莉忍不住问:“……你不会只学了那三个字吧?”
他顿了顿,低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嗯。”
薄莉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么郁闷,不由安慰说:“没事,中文是跟别的语言不一样……就像我接触法语时,一开始也弄不懂阴性音节和阳性音节。”
他又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还是闷闷不乐。
“没事,”她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我会教你的。”
他静了片刻,冷不丁出声:“你刚刚说的是‘我也爱你’,还是‘我不爱你’?”
“当然是……”薄莉正要再说一遍,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骗我再说一遍?”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说道:“Je t’aime.”
这是法语的“我爱你”,舌尖抵住上牙龈而形成的轻微颤音,配上他极度悦耳的音色,迅速让她耳根一热。
“我还会很多语言的‘我爱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低声说道,“可以跟你交换么。”
薄莉第一次有种顶不住的感觉,他不知想通了什么,完全不再掩饰身上的攻击性,也不再回避对她的爱意,每一个字都直白得让她两腿发软。
他甚至不再掩饰那种少年的依赖性,不管她做什么,都从后面埋首于她的颈侧,仿佛怎么也闻不够她的气味。
薄莉被他闻得心口发涨,整个人像是躺在滚烫的盐水里,又热又渴。
第二天,她醒来时,已是下午,感觉像被掏空了身体。
她喝了两杯冷水,才勉强平息那股燥热,想起今天要跟希里太太见面。
跟以前不同的是,埃里克并没有离开,仍在卧室,见她醒来,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把头埋在她的颈侧,深吸了一口她的气味。
几乎是立刻,薄莉就回想起了昨晚那种热到干渴的感觉,一把推开他。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出更进一步的事情,薄莉也不好提出来——怕他胡思乱想,以为她在婚前提出来,是因为在以前的时代经常这样。
既然暂时无法更进一步,那就离她远点儿。
薄莉又喝了一杯冷水,才去洗漱。
等她洗漱完毕,换上出行的裙子,埃里克已经穿上垂至膝盖的黑色大衣,正在戴黑色皮手套。
然而,见她出来后,他又脱下黑手套,毫无阻隔地与她十指相扣。
他似乎迷上了这种肌肤相贴的感觉,每次跟她牵手时,都会不自觉摩挲她的掌心。
薄莉心脏不由一阵战栗,像被他摩挲到了震颤的心室。
出门以后,冷风拂来,发酵一夜的燥热总算冷却了下去。
薄莉坐上双人马车,亲自驾车,朝希里太太的住宅驶去。
埃里克没有跟她一起过去。
他会直接在那里等她。
不得不说,知道他会保护她以后,薄莉感到安全感十足。
来到这时代这么久,她第一次有种哪儿都能去的感觉。
希里太太的住宅就在花园别墅街的另一端,临近沼泽的那一边,很快就到了。
薄莉勒住缰绳,把马车停靠在路边,提着裙子,跳下马车。
故地重游,她的心情颇为复杂。
前几次来到这里,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希望这次是好事吧。
她走向别墅大门,一个中年女仆过来应门。
薄莉按照记忆走了进去。
穿过别墅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装修华美的走廊,地毯换成了一条金色的,已经看不到之前留下的血迹。
走廊两侧的画像没有被撤下,希里太太的画像仍在上面。
只见她头戴鸵羽帽,面相雍容,身穿高腰长裙,中间一条镶嵌着珍珠的腰带,戴着白蕾丝长手套,端坐在椅子上。
薄莉仔细观察画像,那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再度扑面袭来。
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非常确定,希里太太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
她也没有在现代见过任何类似的长相。
那种违和感究竟来自哪里?
几十秒钟过去,薄莉心头一震,寒意从脚底蹿起,直冲头顶。
她终于知道,这幅画像违和在哪儿了。
希里太太无论是首饰还是穿着,都是十九世纪的样式。
然而,在她的白色蕾丝手套上,却佩戴着一款智能手表。
因为表带是银色链条款式,表盘又是一片漆黑,之前几次都被她忽略了过去,这次细细察看,才发现端倪。
如果希里太太也是穿越人士,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把智能手表佩戴在身上。
这应该是另一个穿越人士送给她的纪念品。
薄莉瞬间想到梅林太太说过的话。
——“我跟主人说过很多次,博伊德不是好人,但主人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通灵术是假的。”
——“因为主人见过真正的幽灵。”
——“那小妞辜负我太多,我把她当亲女儿,可她呢,带着金银首饰,跟一个女混混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宅子里。”
再想想,梅林太太第一次见面,就说她是“女混混”。
但她自认为,一言一行并不像“女混混”。
那么,是不是因为她跟拐走希里太太的“女混混”举止太过相似,梅林太太才会认为她也是“女混混”?
最重要的是,她与梅林太太并没有利益冲突。
假如只是嫌她烦,不断提及旧事,梅林太太完全可以把她轰出去,没必要冒着被警察逮捕的风险,把她扔到地窖里。
很明显,梅林太太是因为之前的“女混混”,才会这样迁怒她。
时隔多日的谜团,终于在此刻揭开。
薄莉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高兴。
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想要回去了。
在这里,她有事业,有朋友,有视她为一切的爱人。
回去呢?
她又会成为父母可有可无的女儿,沦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每天除了游戏、恐怖电影,就是剧本。
薄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一百多年前找到“归属感”。
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一个温和低哑的女子嗓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克莱蒙小姐,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坐呢?”
第59章
薄莉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面相雍容的女人站在走廊尽头, 她的五官跟画像有三分相似,整个人看上去比画像更年轻,更俊俏, 也更颓废。
薄莉试探出声:“……希里太太?”
“叫我戴安娜吧,”她微笑着说道, “我并没有结婚。”
薄莉注意到,戴安娜穿着一件款式奇特的裙子——裙摆仅至膝盖,露出一截裤子和鞋子,但即使折中到了这个地步,在这里仍属于行止不端。
薄莉跟她走进会客室。
戴安娜请她在沙发上坐下, 走到壁炉边上,半跪下来,往里面添了一些煤。
明明是千金小姐,她却做得相当熟练, 似乎独自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戴安娜对上薄莉打量的目光,微微仰头, 表情几分骄傲:“你一定觉得我很穷,连佣人都雇不起了。”
“不,”薄莉摇摇头, “我觉得你很特别。”
戴安娜沉默片刻, 拍了拍沾上煤灰的手,坐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之前我以为,你是想给梅林太太报仇……”薄莉迟疑说, “现在不知道了。”
“梅林是个好奶娘, 但她太保守了, 死活不肯接受我和简是一对。”
薄莉对她口中的“简”很好奇,但只是微微一笑, 没有追问。
戴安娜却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递给她一本笔记本:“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梅林把你写在了日记本里。”
薄莉一顿,接过来翻开一看,果然是梅林太太的笔迹,幼稚、板正,像刚识字的孩童。
严格来说,这算不上日记,上面没有日期,有时候一整页纸都是对戴安娜的谩骂,有时候又只是简略记录一下每日开销。
薄莉直接翻到最后几页——
“这小妞跟J太像,每次看到她,我就烦,烦,烦。”
“她又来问D的事情,烦。”
“特里基和博伊德死了,生意不好做,索恩又被退回。烦,想杀人。”
“真想杀了那个多嘴的小妞。”
“这不能怪我,我从不做健全人的生意,也不会对健全人下手,要怪就怪那小妞跟J太像,口音也像。我恨透了J。她带走了我的宝贝,我的钱包。如果不是J,我不会沦落到跟魔鬼做生意,都怪J,她们都该死!”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是梅林太太疯狂的絮语:
“戴安娜宝贝,我知道你会看到的。你找了那么久的J,见了那么多的灵媒,但没想到吧,我比你先找到J的线索。”
“克莱蒙这妞绝对跟J有关系。她们绝对来自同一个地方。说不定认识你的J,但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薄莉猜得没错,梅林太太之所以把她扔到地窖里,是因为迁怒她,以及想要报复戴安娜。
只是,这个“简”,究竟是穿越人士,还是一个过分特立独行的女子?
如果简是穿越的,那她现在是死了,还是……回到了现代?
薄莉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微微颤抖起来。
要是一个月以前见到戴安娜,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追问简的下落。
这时,她却迟疑了,不敢再问下去。
她想到刚穿越时的惶恐不安,无力保护自己的恐惧,为了活下去绞尽脑汁,步步为营。
直到现在,她仍然要不断算计,不断布局,才能像大多数男人那样活着。
如果她回到自己的时代——
生活会便利一些,针对女性的指点会减少许多,但并不会完全消失。
在十九世纪,女子独自出门遭遇劫匪,街坊邻居会说,都是因为她这么晚出门,又没有男人作伴,才会招来劫匪的觊觎。
换成二十一世纪呢?
人们或许不会批评女子晚上外出的行为,却会在暗地里传播她的照片,臆想她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散布数以万计的不实谣言……
两个时代,相距一百多年。
差距看似极大,却又极小。
壁炉烧得太旺,会客室变得有些闷热。
薄莉坐在壁炉旁边,却开始打冷战,一波接一波。
心脏也似从高处坠落一般,传来失重般的战栗。
她想到小时候,别的同学都翘首以盼放学,她却希望可以一直留在学校。
因为回到家,永远是空无一人。
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戴上耳机,用音乐隔绝一切,假装自己在另一个世界。
长大后,她阴差阳错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现在到了要回家的时候吗?
最重要的是,薄莉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想回去,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在学校待惯了,才会对回家感到抗拒?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到埃里克——埃里克太重要了,只要她放上这枚砝码,就会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这时,戴安娜温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克莱蒙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薄莉回过神。
“您是不是在想,简在哪里,是怎么回去的?”
薄莉:“我没有——”
戴安娜笑了笑,像是不信她的话:“我也不知道简去哪儿了,但她的尸骨还被埋在后院。”
薄莉震惊:“什么,简死了?”
这一消息完全超出她的预料。
她还以为简穿回去了。
戴安娜微笑着,语气平和:“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没有死。”
薄莉仍处于震惊中。
“她离开的那天早晨,跟很多个早晨一样,”戴安娜垂下眼睫毛,“只是睡了一觉,她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我找了很多灵媒,试图跟她对话,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她真正的来历。我试着通灵,布阵,可是都没有用。这些年,我走遍了美国,甚至去了印第安人的营地,见了他们的酋长……因为这事,我还上了报纸,他们说我是个疯狂的女骑手,但是仍然没用。”
“最可怕的是,她留给我的东西,正在一件一件消失,好像这个世界正在抹除她留下的痕迹。”
她抬起手,手腕上赫然是画像上的“智能手表”,却又有所不同,现在她戴在手腕上的,明显是一块打磨方正的黑曜石。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疯了,简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女伴,从头到尾都没有真实存在过,”戴安娜说,“但如果简不存在,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女人可以穿裤子,可以骑马,可以像男人一样四处旅行?”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事迹,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简,”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薄莉,“你们的行事风格几乎一模一样。不过,简是黑白混血,她没法像你一样高调,黑人与白人通婚,在南方是犯法的。”
好半晌,薄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简离开之前,知道自己会离开吗?”
戴安娜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薄莉哑然。
“但她说过,这具身体并不是她的。”戴安娜说,“我一直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许你能听懂?”
薄莉确实听懂了。
——简跟她一样,都是魂魄附身在这具身体上,但又带了现代的东西过来。
她心里顿时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测。
也就是说,她会像简一样,在某天早晨毫无征兆地死去,带来的东西也会一件一件消失?
而且,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去世以后,是会回到现代,还是真的死去。
薄莉很久没有感到恐惧了。
但这时,她心脏狂跳,后背发冷,手脚一阵发软。
她不敢想象,自己消失后,会去哪里。
更不敢想象,她消失后,埃里克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早知道自己会消失,薄莉根本不会跟埃里克在一起。
她不是一个多么有道德的人。
她甚至能在意识到可以回去时,冷静地把埃里克排除在外,不受干扰地思考两个时代的区别。
但一觉醒来,死在爱人身边的方式,还是太……超前了。
薄莉不敢想象,如果是她一觉醒来,发现埃里克死去,会是什么感受。
她深深吸气,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戴安娜根本没告诉她多少有用的消息。
比如,简是否想要回去,有没有私底下寻找回去的方式等等。
也有可能,简并不是回到了现代,而是得了某种急病去世了,只是戴安娜不愿接受现实而已。
而且,就算最后真的回去了,只要她想回来,也一定可以回来。
薄莉有这个信心。
几十秒钟过去,她终于勉强镇定下来,抬眼看向戴安娜:“所以,你今天找到我,就是为了告诉我简的事情?”
“当然不是,”戴安娜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和,却隐约透出一丝疯癫的意味,“我只是想看看你们有几分像。我怕有一天自己彻底忘了她,就像彻底忘了手上这东西的用途一样。”
薄莉没有作声。
“可惜,”戴安娜叹息似的柔声说,“我的简是独一无二的。你们一点也不像。”
薄莉忽然开口:“你手上的东西名叫‘智能手表’。在我们那里,一般是用来接电话或监测心率的。”
戴安娜一愣。
她双眼茫然,似乎陷入了回忆,片刻才点点头:“……谢谢你,我想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戴上这副手表是在什么时候。
当时,简站在她的面前,轻声说:“小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
然后,简为她戴上这副手表,牢牢攥住她的手腕,一边倾身靠近她,一边冷淡地说:“瞧,你的心跳比你诚实多了。”
那是简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开这副手表。
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戴安娜表情有些恍惚。
简给她带来了自由,又把她送进了囚笼。
薄莉离开会客室时,听到一声压抑的哭声。
她迟疑一下,又转身回到会客室里。
戴安娜见她回来,直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姿态优雅,脖颈始终没有弯折:“克莱蒙小姐,还有事吗?”
薄莉很直接:“我怕你自尽,回来看看。”
戴安娜微微一笑,神色再度显出几分骄傲:“你放心,我不会自尽。马上我又要出去旅行了,这次我打算去落基山。你很快就会在报纸上看到我的游记。不管她会不会回来,我都会好好活着。”
薄莉几乎对她生出一丝敬佩。
戴安娜并没有接受过现代教育,却在保守的南方,爱上了一个混血女子,甚至在对方“过世”后,独自旅行,山行海宿。
她坚强,骄傲,心平气和,反而衬得薄莉的关心有些多余。
薄莉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直到薄莉走出别墅,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糟了,她之前怕戴安娜为了梅林太太报复她,专门让埃里克在别墅里等她。
谁能想到,戴安娜有这样一段曲折的过往。
不知道埃里克在别墅里听见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
薄莉有些忐忑。
明明她并没有打算回到现代,也没有准备跟埃里克分手,却莫名生出一种始乱终弃之感。
她有点痛恨自己散漫的思维。
这种时候,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如果他知道她随时会回到现代,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患得患失,行为过激吗?
一想到他可能会被激怒,暴露出她从未见过的一面,甚至冷漠地惩罚她,跟之前依赖她的样子形成强烈的反差。
她就觉得很……带劲。
薄莉光是想想,下午出门时那种燥热劲儿又涌上心头。
她立刻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算了,感觉这样会玩脱。
还是跟他好好解释一下,她并不打算回去吧。
从小到大,她都想要一个与现实无关的世界当避难所。
现在,她找到了。
就没必要再回到污糟的现实里去了。
薄莉呼出一口气,走出别墅,但没有看到埃里克。
她有些纳闷,难道他没有跟着她过来?
这时,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按住她的肩膀。
薄莉眨了下眼睛:“埃里克?”
没有回应。
他从后面抱住她,低下头,鼻梁轻轻缠磨她的颈侧,呼吸又重又热。
“你都听见了?”她问。
还是没有回应。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跟戴安娜的谈话,鼻梁反复缠磨她从颈侧到肩膀的皮肤。
不知是否闻上了头,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热。
薄莉想了想,说:“我之前确实想要回去。但后来想想,我在那边也没什么牵挂……留在这里也挺好的。”
她笑笑:“当然,除了你的原因,我还有一个比较阴暗的想法——回去后,我又会变成平庸的薄莉,留在这里,虽然一言一行都会被很多人指责,我却会是最特别的那个。”
他却还是没有说话。
薄莉有些疑惑,但没有多想。
毕竟,她什么都告诉他了,连最幽微的想法都没有隐瞒。
如果这时,她回过头就会发现,埃里克一向冷静的眼神已彻底失控,濒临疯狂。
第60章
薄莉回到别墅, 发现马戏团的人也过来了,客厅里充斥着笑声和谈话声。
弗洛拉最近在学芭蕾,出乎意料的是, 像她这样膝盖反弓的女孩,学芭蕾居然更有优势。
当她第一次绷直脚尖时, 直接抱着薄莉哭出了声:“克莱蒙小姐……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跳芭蕾……如果不是你……”
薄莉温声安慰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啜泣。
现在,弗洛拉正在后院荡秋千,脚尖时而绷直, 时而放松,看上去快活极了。
马戏团歇业这段时间,尽管薄莉强调过很多遍钱够用,其他人还是干起了副业——艾米莉找了个刺绣的工作, 给太太小姐的衣服绣字母纹样;玛尔贝则找了个填充羽毛的工作。
西奥多本来也想去找个兼职,被薄莉强行拦住了——他是公寓的监工, 不能离开工地。
索恩则根本不敢提兼职的事情。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当务之急是学会识字、算术和骂人,早日帮薄莉分担记账的工作。
里弗斯的变化是最有意思的, 他居然加入了本地一个慈善组织, 帮移民、残疾人和女工们写诉状和立遗嘱。
薄莉问他为什么这么做。里弗斯吊儿郎当地笑着说:“当然是为了积攒好名声。”
很明显,这只是一句客套话,真相是他被马戏团的氛围感染了。
谁能不被这里的氛围感染?
薄莉每次看到这群人, 内心都会油然而生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只是一个过客, 却在无形之中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
也许, 并不是她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而是他们改变了她的命运。
薄莉走进客厅。
西奥多立刻走上来, 向她汇报公寓的施工进度。
里弗斯也凑了过来:“这是鲍勃写的稿子,请你过目。”
薄莉接过,还没开始看,弗洛拉已经跑了过来,向她展示新学会的芭蕾舞姿:“克莱蒙小姐,你瞧,这是阿拉贝斯克……”
“行了,”索恩把她挤到一边,“路边的狗都知道你会跳这个阿什么斯克了。学了这么久,还是只会一两个姿势,你什么时候能跳一支完整的舞蹈给大伙儿看看?”
“你懂什么!”弗洛拉不服气地呛回去,“不学舞姿,哪儿来的舞蹈?你算术题做完了吗?就跑来凑热闹。”
“我早就做完了。”索恩涨红了脸,“我正要给克莱蒙小姐看……”
薄莉看了一下索恩的卷子,居然都是满分,忍不住夸了两句。
这一夸,又让弗洛拉和索恩吵了起来。
两人吵起来没完没了,被玛尔贝轰到了一边。
薄莉见她总是不自觉揉眼睛,无奈地说:“你和艾米莉就是闲不下来,对吧?你们真的不用……”
玛尔贝却打断了她的话:“克莱蒙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不想看我们辛苦劳累,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可能养活我们一辈子……”
薄莉本想说“我可以”,但不知为什么卡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口。
玛尔贝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犹豫,笑了笑,继续说:“相较于别的女工,我和艾米莉已经很幸运了,很多女工家里连煤气灯都没有,只能在蜡烛底下工作……瞧瞧我们,又是煤气灯,又是电灯,别说针线,连手指上的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薄莉只好吞下劝说的话,让西奥多看着她们点儿,一天只能工作六个小时,超过六小时就没收她们干活的工具。
里弗斯说:“世界上居然有克莱蒙小姐这样的老板,只允许员工工作六个小时,我真是开了眼了。这事应该让鲍勃写下来,发到报纸上去!”
薄莉懒得理他:“她们又不是为我工作,等你们开始为我干活了,就知道我多能压榨人了。”
客厅里响起一阵笑声,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不会再碰到比克莱蒙小姐更好的老板了。
这时,费里曼大娘招呼他们吃晚餐。
薄莉忽然发现,埃里克好像不见了,于是说:“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有点儿事。”
马戏团众人对她都是无条件信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餐厅那边很快传来笑声、谈话声和餐具碰撞声。
薄莉走上二楼,没有看到埃里克的身影。
她推开卧室的房门,还没有走进去,一条黑丝缎已从眼前覆下。
薄莉一愣,下意识想要回头,下颌已被一只手牢牢扣住,同时,眼睛被绑上了黑丝缎。
视野顿时陷入黑暗。
所有感官都被放大。
薄莉感到了埃里克的气息。
——热的,干燥的,危险的。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今晚的气息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具有攻击性,从后面侵袭而来,几乎呈围剿之势。
薄莉想,难道他终于开窍了?
这时,埃里克冷冽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你每次跟他们说话时,我都想杀了他们。”
薄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他们?”
“玛尔贝,艾米莉,弗洛拉,索恩,西奥多,费里曼,里弗斯……”
薄莉见他如此冷静地说出想要杀死的人,还都是她身边的熟人,有些头皮发麻:“好了,好了,不用一个一个说出来……他们怎么你了?”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些名字被说出的顺序,并非随口一说,而是根据她的亲近程度而进行排列。
她最亲近的,的确是玛尔贝,其次才是艾米莉、弗洛拉和索恩。
他在暗中注视了她和马戏团多久?
又是什么时候对这群人生出了杀意?
埃里克却没有正面回答:“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死他们吗?”
薄莉:“……我怎么可能知道。”
她连他为什么想要杀死这群人都不知道。
她努力思考原因:“是因为我跟他们走得太近了吗?还是,你觉得他们的存在,剥夺了我对你的关注……”
很快,薄莉就分析不下去了。
埃里克拔出匕首,刀锋紧贴着她的后背,一寸一寸剖开了她的裙子。
她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仅因为刀锋正在后背游走,随时有可能刺伤她,也因为他走动时带起的冷空气。
但很快就不冷了。
埃里克点燃了壁炉。
冷空气拂过她的面颊,埃里克似乎走到了她的面前。
薄莉一向胆大,但在他露骨的注视下,也不免一阵脸热——即使裙子已被剖开,也未完全脱落,如同将放未放的花瓣包围在她的身上。
“都有。”他缓缓开口,“你接回他们的第一晚,我就想杀了他们。”
可能因为他并未动手,如此暴戾而昭彰的嫉妒心,反而化作某种兴奋剂。
薄莉眨眨眼睛,心脏漏跳一拍:“……你这么早就喜欢我了吗?”
他却答非所问:“我甚至想好了怎么杀死他们。”
话音落下,薄莉身上一冷。
这条天鹅绒裙子样式简约,没有裙撑,仅有一条腰带作为装饰,轻而易举就被粗暴扯下。
是因为受了戴安娜话语的刺激吗?
他今天可太带劲了。
“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你,我过去的经历。”他淡淡笑了一声,“正好今天说个清楚。我从前为波斯国王效力。”
视觉被剥夺,触觉就变得异常发达。
薄莉隐约感到,刀锋正悬在她的皮肤上方,慢慢往下移动,所到之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
她莫名想到,他之前给兔子剥皮——划一道口子,两只手往旁边一扯,即可彻底撕下皮毛,暴露出鲜红的体腔。
“那时,我每天的任务就是为国王表演杀人。”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薄莉,我最擅长的不是魔术,也不是音乐和建筑,而是杀人。”
薄莉快要疯掉了。埃里克不知从哪里学到的这一招,一边跟她讲述恐怖血腥的过往,一边以另一种方式,直接让她感知那些刁钻的杀人手段。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他的身材比例相当优越,手指极长,灵活而骨节分明,已经到了罕见的地步。
她还记得,他大拇指和小指完全张开时,可以十分轻易地跨越十二度音程,甚至十三度。
如此天赋异禀的手指长度,不仅可以硬生生拧断一个人的脊椎,也可以在黑白琴键上横跨十三度音程,更可以让她如窒息一般逐步失陷。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埃里克没有说话。
下一刻,薄莉彻底忘了自己想问什么,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过往的经历。
他却游刃有余,似乎早有准备。
薄莉甚至觉得,他冷静得有些反常,仿佛不是参与者,而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她被绑住眼睛,被拽住头发,按进激烈汹涌的水里,如同溺水者一样喘不过气,艰难地起起伏伏。
这种水声激溅的时刻,他居然还在她的耳边讲述那些可怕的过程——他是如何用绳索扯下死刑犯的头颅,如何设计与建造酷刑室,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普通人折磨到疯狂。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覆上她的唇,只是用鼻梁抵住她的颈侧,冷静地说:“我母亲说我是天生的疯子,极其容易发狂,如果不把我关进疗养院里,我会发疯杀死所有人……”
“胡说什么。”薄莉勉强回神,骂了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埃里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薄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冷静,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一边冷眼旁观她溺水喘息,一边跟她讲述酷刑室的可怖过往……真的很刺激。
等她终于可以扯下黑丝缎时,才发现四面八方一片狼藉。
他的眼神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极端痛苦。
他的神情更是古怪又可怕,上颚骨不时一阵颤动,似乎维持冷静已耗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根本无力保持正常的面部表情。
薄莉仔细想想,这第一次确实草率了一些,忍不住环住他的腰,笑着安慰说:“好啦,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她。
——她完全不知道他内心阴暗的想法。
也是,她并没有像他这样从天堂堕入地狱。
他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体会到活着的意义,谁能想到,不过是人生给他开的一场玩笑。
她回到自己的时代后,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爱人,更加健全的爱人——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再也找不到像他一样丑陋、阴暗、满手血腥的人。
他一向对自己的头脑感到自信,超凡脱俗的智力既是诅咒,也是举世罕见的优点。
然而,面对一百多年的差距,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头脑空白,甚至想象不出她的时代多么便利。
她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
即使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也会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离去。
他是一个冷血、自私的怪物。如果她一定要回去,他会用鲜血让她永远记住他。
即使她回到现代,即使她以后会跟其他男人厮混在一起,只要她想起今晚的纠缠,就会想到他是如何用鲜血浇透她的身体,想到这极端而又恐怖的激情。
想到他是如何爱她,爱到绝望和癫狂的地步。
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又卑鄙的人,想要先一步以死封锁她的感情。
薄莉完全没想到,埃里克会拿起匕首,神情冷漠,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她吓了一跳,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刀锋:“你干什么!!!”
他盯着她,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疯狂的眼神:“我想让你永远记住我。”
毫无疑问,自裁是一种软弱且不负责的行为。
然而这一刻,他却像极了蛰伏已久的掠食者,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里,仿佛要扼住她咽喉一般,令她无法呼吸。
可能因为,他仍然是狩猎的一方。
想以死亡永远捕获她。
薄莉觉得,他可能真的是个疯子。
可她就是个正常人吗?
他疯到了这个地步,她除了最初的惊吓,第二反应居然是……震撼。
她绝不是一个会自裁的人,即使穿越到十九世纪,身边危机四伏,也没有想过放弃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精心谋划了这场自裁,一步一步引导她的情绪,看她窒息失陷,看她溺水一般挣扎上浮。
然后,在她即将冲出水面时,反手朝自己的胸口刺去,只为了让她永远记住他。
……这样的爱,她真是恐惧又震撼。
不过,这种震撼一次就够了。
再来一次,她的手就保不住了。
薄莉深吸一口气,踹了埃里克一脚:“滚下去,给我包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