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祖宗
一听到于隐周这话, 他身边的小厮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心想坏了。
应家大小姐那是什么性子?
说好听点那是傲雪凌霜,说难听点……
小厮张开了嘴巴, 想想又闭上, 只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的主子点了根蜡烛。
然而, 大小姐却似乎没什么生气的意思,还温顺地点了点头。
端坐桌边的美人清丽温婉, 笑容绵绵:“这不是巧了?我也喜欢温柔听话,还能孝顺好父亲的郎君。”
她吐字尤为清晰, 语速又不快,让人不自觉地反复咀嚼。
其实,这话听上去有点怪,但是于隐周没多想, 很欣慰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应大小姐最是聪慧明礼。”
应止玥粲然一笑, 美人耀如明珠, 便是于隐周也惊艳片刻, 听她温婉道:“我不是不能答应于将军的婚事,但是有几条还是先说清楚好。”
于隐周早就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忙不迭点头道:“自然,玥儿有什么要求,我都……”
这便开始叫起玥儿了, 应止玥柔和地打断他:“于将军别急,请先听我说完再应不迟。”
应止玥:“这首要的一条,就是要好好孝顺我父亲, 每日晨昏定省, 郎君先得伺候我父亲用好早膳。”
于隐周眉头微皱——这是什么话?孝顺是必须的品德不假,但是素来只有媳妇去孝顺公婆, 哪里有丈夫去孝顺岳父的道理?
还晨昏定省,范老爷他配吗?
旁边的小厮一看就知道不好,也不管这样是不是越矩了,赶忙道:“大小姐放心,我们主子对范大人最是尊敬不过,然而主子他毕竟是将军,成婚后也得经常前往西域,怕是不能时时留在京城。”
“你一个男人家家的,打什么仗?”应止玥大吃一惊,“这些玩命的东西,都是李二小姐那种鲁女子才做的。成了婚后,你可得收心,我是不能看着自家的丈夫就穿着两个铁皮铜片,在外面跳那些个轻浮的‘剑舞’。我丈夫的美,合该只有我一人能欣赏,被旁的女子看了去可怎么得了?”
于隐周:“???”
应止玥仿佛没看到他震惊的神色,接着道:“从前没出阁时爱耍的那些刀、剑,也该趁早丢了,从此便跟着我姨娘学习管家,想来于将军这样聪慧的可人,一定能很快学会怎么拨算盘。”
于隐周愕然:“玥儿,你这些胡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我是男人,怎么可能一直留在内宅,何况这相夫教子都是女人的事情。”
他上下打量了应止玥两眼,眼神极为露骨:“当然,玥儿你身子骨弱,可以少生几个孩子,将来把侍妾生的抱到眼前养也就是了。”
应止玥也不纠结之前的话题,微微笑:“这怎么能行呢?既然和将军成婚,这孩子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于隐周犹疑地看她一眼,之前他调查过这位应家小姐,自然听说过对方无意有子,难道说是因着成婚对象是他,所以改了主意?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从前应止玥说不愿生子,怕是小女孩闹脾气说的玩笑话。
这天底下的女人,哪里有不生孩子的?
于隐周不悦的心情稍霁,和颜道:“玥儿是读过书的女子,果然和喜爱叫苦叫痛的寻常女子不同。多子多福,本就是人丁兴旺的好事。”
这顶高帽子,应止玥戴得稳稳的。
她情意绵绵道:“当然,我连我们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应爱于、应慕隐、应怜周,怎么样?”
比起都生女儿,更令于隐周震惊的是,“怎么都姓应?”
“当然了。”应止玥严肃道,“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百年之后临宁侯府自然也得交付给我的女儿。”
看到于隐周铁青的面色,小厮慌了,扯了一把对方的袖子,忙不迭道:“应小姐的意思是……女儿归应府,男儿归我们于府是吗?”
于隐周仍是不虞,儿子女儿都是于府的,哪里有分开养的道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应止玥看起来倒是比他还生气:
“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我们应家的长房嫡女,只能从于将军这里出。于将军丰颔重颐,一看就是旺妻相,怎么可能生不出女儿?”
于隐周忍无可忍:“应止玥,你是在戏弄我吗?”
“怎么会?”应止玥瞥他一眼,婉婉而笑,“只是若想做我的夫君,于将军确实有很多需要改正的地方。”
“我喜欢柔顺、贤惠的男子。自然,最重要的是得肤白貌美。”
大小姐很大度地挥了挥手:“首先就是这肤色,最优秀的男儿自然需要皮肤白皙,身材秀颀。像是于将军这样的黢黑肤色,未免不美。还有这硬邦邦的肌肉块,哪个女子不害怕?”
“我过两天会寻几本美白的书籍,叫小姝给你送过去,你若无聊,也可以学着绣几个香囊、学着父亲给我做几双鞋,这也是男人的本分。”
她挑剔道:“像是于将军,从前总是在外面抛头露面,打打杀杀的,现在还总来写情笺勾引我。当然,我明白将军对我的心意,可若是旁人听了,怕是会觉得将军你私会外女,行事妖妖娆娆,实在是不成体统。”
“既然要和我成婚,便和你从前的那些朋友断个干净。一天天只知道和女人勾三搭四,看上去就不正经,我看着实在不喜,别把你再教坏了。”
于隐周在沙场厮杀五六年,遇到过无数狡诈的敌人,可却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感觉脑仁都抽着疼,他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还以为应大小姐喜欢我。”
比起他严肃狰狞的面色,应止玥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轻飘飘的:“喜欢啊。”
于隐周一愣,可还不等接着问下去,应止玥转而摇摇头:
“可是,既想入我应府的门,我的喜欢是不够的,还得听长辈的意思。我父亲范老爷,想必于将军也了解,男人的性子和外貌,在他看来都是其次,最要紧的一条是守本份,不然不堪为正室。便是于家门第太高,怕是也只能一台小轿从侧门送进府邸,做我的小妾了。”
“我虽喜欢于将军,可是这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旁的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孝顺,母亲不在,父亲的命令,我是不敢不听从的。”
桌子上的茶壶都感知到于隐周的愤怒,在嗡鸣着震颤,应止玥却视若未见,想起什么,还哦了一声:
“对了,范家旁支有一个柔善纯良的小表弟,父亲甚是欢喜他,后宅无聊,平时也喜欢找他来聊天。只是他的门楣太低,怕是不能做我的正室,到时候还得麻烦于将军你体恤,给他抬成贵妾。不过你放心,这只是为了宽慰我父亲的心,我真正的爱侣还是只有于将军你一个。”
于隐周刚开始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后来是以为今天没睡醒,现在终于得面对现实,冲着他出生到现在唯一心仪的美人“啪”的一甩袖子,怒吼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因这动作,他袖子中的聘礼单子也被带着甩了出来,边缘浸泡了茶汤,蜷曲着发了黄。
应止玥施施然拾起来:
菱花攒金花细,宝蓝镶珠玉佩……
看到前面两行就没了意思,她把聘礼单子合起来,慢悠悠道:
“我这人嘛,最是大度,既是我们两人在一起,这些嫁妆啊、聘礼啊都不太想计算,不然不是伤了我们的情分吗?分什么你啊、我啊的,总归都是要用来打理我们的小家庭的。”
“只是你也知道,我将来会继承应府,这做了女侯的人免不了出去应酬,还得麻烦郎君你拿出点体己补贴我。”
小厮急得都快哭了:“大小姐,您别再说了,将军最厌恶的事情,就是旁人惦记他的饷银。”
应止玥:“这是什么话?我们夫妻一体,你的不就是我的。等我将来登阁拜相,一定给你求一个诰命夫人,让你扬眉吐气,令其他的男郎艳羡。”
“桄榔”一声巨响,于隐周一把将桌子掀翻,幸好应止玥端着茶盏及时避开,不然她新做的裙子也要被茶汤沾湿了。
于隐周大吼道:“你给我闭嘴!”
要是应止玥能听他的话,那才真的是出鬼了,她温温柔柔道:“对了,想做我夫君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不会顶我的嘴。”
看着面前男人快要化成锅渣似的面色,应止玥遗憾地摇摇头:“看上去,于将军不是我的良配了。”
于隐周自认教养不错,但就是再不错,今天也彻底破了功,他怫然不悦道:“应止玥,你真是脑子有毛病!”
随即阔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应止玥唇间哼出声轻笑,这一番话说得她口渴,也不嫌弃杯中茶有点淡淡的酸味,刚欲凑到唇边饮下,察觉到什么,随意地转过头轻瞥一眼——
云淡红疏,日光清寒。
风铃木下冷着目光望过来的,不是她漂亮安静的侍女小姝还会是谁?
应止玥:“……”完蛋,翻车了。
有口难言
对上那双沉静的眼, 应止玥哑了半刻,才尴尬道:“小姝,你今日回来得好早。”
湿湿热热的潮气罩下来, 明明是早春的干爽天气, 应止玥却莫名觉得黏腻。她想用手帕擦拭下额头, 一转身却发现之前将其搁在木桌上,已经浸在茶汤里、落在地上了。
清淡的阴影将她覆盖, 应止玥接过对方递来的素帕,在额上按了按, 却没有什么汗水的痕迹。
但她真的觉得自己在出汗了,她仰起头,去看小姝冷淡的面色,“你不要生气, 我知道你是担心于隐周会对我不利, 不过你看, 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她全须全尾地好好坐在这里, 还含蓄地骂了于隐周一通,无论怎么看吃亏的都不是她。
小姝冷笑了一声。
——应止玥恨不得自己聋了,小姝可是哑巴,怎么可能会说话?
应止玥看了眼手里的茶盏,干巴巴道:“小姝, 要不要喝点水?”
还好,小姝没有真的从“哑巴侍女”的身份中脱离开,她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搁下, 另外掏出一个瓷瓶, 悬在她手中的茶盏上,食指在瓶口上轻轻一敲——
碧色的药丸滚进茶汤中, 几乎是顷刻间,凉掉的茶汤瞬间翻腾起来,冒出一丝丝绯红的水汽,惊得应止玥一把丢了它。
虽然应止玥不会毒,但闲暇时也借阅过清音观主的书籍,这茶里分明被下了吐真剂!
大小姐心里也不由得有点后怕,回忆起刚才和于隐周对话的场景,想怪不得对方之前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这次却殷勤地给她倒茶。
假如她真的喝下去——
于隐周要是问她的心意,这也就罢了。万一问到关于范老爷和她母亲的事情……
茶盏应声而落,瓷片和倒塌的木桌混在一起,更显凌乱。
变色的茶水逸散开,湿淋淋打湿了刚被放下的凤仙花:今天应止玥打发小姝出门的理由,正是说她自己的指甲颜色淡了,让小姝再去寻几株凤仙花回来捣成花泥。
凤仙花色艳,味道却甘苦,性冷。
按理说,现在还不是凤仙花开放的盛季,应止玥在芦亭山上都没见到这红花的踪迹,也不知道小姝是走了多远才寻见的。
此时,秾艳的花朵被浑浊的茶汤洇湿,显出点不易察觉的晦暗。
小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词,便转身要走。
这可真是坏了,应止玥一时顾不上于隐周那个混账东西,咬了咬牙,赶忙起身去拽小姝的袖子,理亏道:“是我不好,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是她太自信,总觉得一切都尽在掌握。
虽然没明面上说过,但应止玥确实对于隐周存着轻视,即便小姝警示过很多次,她仍有着几分不以为然。
——一个莽撞粗鲁的将军而已,再想使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想来,她虽已经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于隐周,可她对男人的想象还是过于保守。
冷姝的侍女个高腿长,由于心情不悦,几步就走出去好远。
应止玥微蹙了眉,大小姐的脾气上来几分,却在目光触及到地面上的凤仙花时叹口气,“小姝,有什么不开心的,你说出来……咳,你写下来便是,直接走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太过着急,应止玥差点被脚下的木片绊倒,也无暇去看,却在几步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的身体着实娇弱,细小的木刺透过绣鞋扎进去,怕是已经出了血。
应止玥便是再想哄小姝,也是做不出强忍着痛楚也要去追人的事情,只好不耐地停住脚。
寺庙空旷,清音观主为了让应止玥和于隐周能安静谈话,更是一早就清了场,连虫鸣的声音也听不见。
正是因此,即便两人隔了不近的距离,大小姐唇里微溢出的那一丝痛吟,也清晰地传到了另一人的耳朵里。
小姝薄唇微抿,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位娇弱的大小姐和自己的性子颇为相似,都是高傲且待人疏离的。
之前的再三提醒,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心。
应止玥听了,那当然是最好。
可即便是不听,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底,两人本就没什么干系,而等到此间事了,更是桥归桥、路归路。
为此动怒,实在是没必要的事情。
小姝的眸色淡漠一分,周身沉沉的气质反而消下去,变回最开始的平静疏冷,主动走回去,伸手欲帮这位矫情的脆弱美人。
然而,应止玥是不知道小姝的想法的,她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这只手,指骨分明,淡色的青筋与白皙的皮肤交叠,另一面却覆着薄茧。
和本人的气质一样,又是危险,又是惑人。
应止玥没有把手递过去,只是轻声问:“你要怎么才肯不生气?”
大小姐脚底很痛,心里郁火翻涌,声线却是柔且婉的。
她忽然想起之前戏弄人,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小姝的齿间搅弄的事情,指尖抵住舌的时候,对方的神情也很是不虞。
“让你咬回来,好不好?”
大小姐是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人。
应止玥忽地踮起脚,木刺刺得更深一分,她却就着这细密的痛楚勾住小姝的颈,在对方猝不及防微垂了头时,径直送进小姝的怀抱,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真的让小姝一比一复刻她做过的事,应止玥是不太情愿的。
后来回想,她大概也是头脑发昏,才会觉得接吻这件事可以承担“报复”的重任。
小姝的唇很干,她的却湿,隐约间,有碾碎的花小桃红浸在两人的呼吸间,重叠着捻抹开,渐渐地将原本浅淡的嘴唇染上如出一辙的颜色。
只是嘴唇相贴而已,严格意义上来说,远比不上之前她对小姝做的事情过分,然而此刻她没受到那种几近于崩碎的混沌情绪影响,甚至从这件事本身,获得了安宁的平和感。
多么新奇,只是嘴唇相碰而已,她也变成了有口难言的哑巴。
可惜的是,受本人的体力影响,应止玥的姿势难以持久,很快便卸了力重回到地上。不知是因为脚心的疼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眼眸沾了层春水,湿漉漉地看向忽而闭目的小姝。
“你还在生我的……”这句话没有问全,应止玥脚下一空,小姝拦住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来,沉默着向两人的院落行去。
于是这句话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应止玥把自己掩在她的哑巴侍女怀里,唇角轻微地翘了翘-
将大小姐丢到榻上后,小姝把药和棉布放在她手边,腰带却蓦地被用力一勾。
应止玥盯着小姝的眼睛:“不帮我上药吗?我可是为了去找你才受的伤。”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脚仍被寄予了很多含混的欲望。为了满足丈夫的私欲,很多女子出行还要穿盖过足的长裙,若没有侍女搀着,就只得小心翼翼地如蜗牛慢行,免得踩空跌倒。
应止玥喜欢风花雪月,自然读过不少诗词,但却没有将双足禀赋除行走外的其他涵义。
男人为女人写出的诗词,她何必自我代入?
何况这个人是小姝。
小姝目无波澜地予以回视,应止玥颇有点没趣地松开手,不由得想,越过“哑巴侍女”这一层身份,虽然是小姝——
小姝握住了她的脚踝,干脆利落地去了鞋履,雪白的绫袜上有星点的血迹漫开,被那只覆了青筋的手剥落开,露出细白的肌肤。
精巧的银镊在火上烤过,愈衬得小姝的眸平静淡然,去挑细小木刺的时候神情专注,于是连应止玥也没有想到,先躲开的人是她自己。
“痒。”应止玥想缩回腿,却没想到脚踝被牢牢地固住,对方手上的薄茧摩挲而过——因为这是由于她挣扎的动作所致,所以还不能去怪别人。
应止玥抿住了嘴唇,想要蜷缩住脚心的时候,就会被强行摊平。草药汁将麻痒的感觉催发开,纱布牢牢裹住脚弯的那一刻,她几乎快咬破下唇——
虽然对方的动作都很正常,可是看到小姝去净手时脖上缠着的绷带,应止玥还是要犹疑,这真的不是在报复吗?
女人想搞懂的问题,就一定要获得答案。
等到小姝错身要回到外间去的时候,应止玥跪坐在榻上,像白日一样环住对方的颈,靠过去的时候,声音比欲熄的烛火还要细:“再亲一下?”
不等小姝回应,她抬头抿住另一人的唇,浅浅地蹭。然而,她还是青涩懵懂的少女,之前虽然对小姝做出过分的事,也是出于玩闹的性质居多,并不是真的明白情.事。
因此,下一秒当小姝蓦地松开她的时候,大小姐还以为对方是不情愿,刚泄气地抿了抿嘴准备休息,却被握住腰径直压回榻上。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压”,应止玥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事,微张了唇想要惊呼,却刚好方便了另一人的轻松侵入。
应止玥是真的蒙了,连什么时候被逼着送出舌的时候都不清楚,舌尖本来最是细嫩柔软,却被不留情地印上了清晰齿痕,沾了唾液的齿尖被恶劣地抵开,于是只能无能为力,任由里面藏着的地方被毫不客气地挨个吸吮而过。
“我只是说要亲一下。”应止玥快要崩溃,不仅是嘴唇,连柔软的脸颊都是浅浅的绯红——她不确定是不是被捏的。到了后来,她几乎是耍无赖躲进对方气息疏冷的怀里,才得以勉强避开。
她想咬衣领下的肉泄愤,却被小姝早有预料般移出。
四目相对,应止玥从对方的眸里明晃晃看到了讥嘲的回应——
早间的吻,也能算作是亲?
应止玥气坏了:“怎么不算是……唔。”
大小姐自主放弃了能保护她的怀抱,于是只能被身体力行地教导了一遍,什么才叫做真的亲。
美人无力地仰躺着,嘴唇染了层细密的水光,软红几乎要透过薄薄的皮肤投出来,目色搅浑了清冽的月光,涣涣散散地凝成柔软的雾气,却散发出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另一个人给她掩好被,吹熄了烛火。
随即冷静地转身,径直出门去了。
得寸进尺
然而小姝再怎么恶劣, 当初也是第一次亲吻,再加上沉默敛言,便是被应止玥勾出怒气, 也大多是浅尝辄止。
——远不如后来的陆雪殊这么混蛋。
“不是姑姑说不舒服, 叫我换一个地方吗?不要咬唇, 张开……喜欢我亲你这里吗——唔,又瞪我。”沙哑的声息模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姑姑的要求好高……原来是喜欢这样,再亲一次?”
某些吉光片羽的记忆在脑海里闪过, 应止玥昏昏沉沉,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对小姝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她当时有这么可恶吗?
她拧了拧眉,偏头欲躲:“不……”
陆雪殊如言撤开, 哪怕是这样的时刻, 都依旧很好说话, 灼热的唇息离去, 唯有修长的食指缓慢揩过她的唇。
本来是极浅极淡的樱色,现在却泛着薄薄的水意,粉滟太过,已近乎是熟透的肿,轻轻一刮, 好似就能沾上蓊颤的水露。
他声音很轻:“不亲了?”
应止玥气得不行,重新勾上他的脖颈,手下不再是层叠的纱布, 而是年轻公子温如玉的皮肤, 指尖轻轻划过红痣,都能感受到下面汩汩流动的血。
她婉言纠正:“是你太过温吞。”
“你不要动, 让我来亲你。”
大小姐眼底浸了层雾水,水红的唇瓣上是斑驳的吮咬痕迹,眼尾薄薄沾了一层粉,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状,捧住对方的脸,轻轻颤着去啄他。
不仅是唇瓣分离又交错,睫毛尾端若触若离扫过他的面,连着刚上好药的地方,也隔着轻软的一层小衣去温吞啄他的掌心。
她半跪在榻上,细长的腿悬空着,于是趿着的绣鞋也岌岌可危着,随时都有掉落的风险。
应止玥嘴唇下移,又啃了下他光洁的下颌,看到上面印出道浅浅的红痕,不由窃笑,故意捉弄他:“喜欢我这样亲你吗,陆雪殊?”
陆雪殊的面色不易察觉地暗了几分。
就在他指尖微动,要径直伸手揽过她的腰时,门扉被敲响。
小苹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大小姐,陆家的郎君来寻你。”
陆家……
应止玥猛地醒过神,一把将身边人推开,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衣着,碰到自己软红的面颊时皱了眉,头也不回地吩咐陆雪殊:“我要见陆表哥,打一盆水,我洁一下面。”
陆雪殊:“……”
大概是身后长久没动静,应止玥有点疑惑地转身,就对上公子阴沉沉的面色,大概是这样的表情非常少见,她愣了一瞬:“你怎么了?”
“姑姑是要我帮你洁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好去见我的表哥?”
应止玥腹诽:什么你的表哥,那是我的表哥。
他声音很轻,但应止玥没敢接这话茬,好像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又亲了一下他的唇:“这都是我外祖的意思,你不是知道吗?放心,有了你,我不会再和国公府的人成亲的。”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陆雪殊的脸反而更臭了,任由美人轻言软语地哄他,也毫不动摇。
眼看着人已经在花厅落座喝茶,应止玥不能再磨蹭,使出杀手锏,摇了摇他的袖子:“大不了,等我见过他,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不成?”
陆雪殊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应止玥这时候急得不行,也来不及多想,忙不迭点头:“当然,我绝无二话。”
——反正到了榻上,还不是都要听她的。
应止玥迅速梳洗完,眼看着小苹要带着众多侍女进门,她伸出手扣住陆雪殊颈上的小痣,让他换成了鬼的状态。
这样,凡人就看不见他了-
常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
范老爷就是应家老太爷的半个好大儿。即便是应止玥,有时候都要佩服她亲爹,对着应老太爷那叫一个曲意逢迎、溜须拍马。
平时吹应老太爷的策论文章、高瞻远瞩也就罢了。应老太爷晚上多用了一碗饭,那叫“廉颇在世”;晌午犯懒多睡了半刻钟,那叫“行思坐忆”;油腥吃多了太医勒令他吃苞米面窝窝头,那叫“忆苦思甜”。
说个极端点的恶心例子,应家老太爷打个嗝,范老爷都能沉醉地深吸一口气,感叹道:“满室生香。”
拍马屁拍到这个地步,堪称行云流水,夸夸了无痕,已经不是寻常的马屁精可以形容。有时候应止玥要觉得,林姨娘算什么真爱啊?应老太爷才是范老爷的真命天子。
正所谓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在女婿这么孜孜不倦地奉承下,应老太爷也被他的马屁精神所深深触动,不然怎么可能会把侯爷的位置给一个赘婿?甚至在女儿过世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范老爷把林姨娘送进府,至于应止玥和范老爷的龃龉……
应老太爷两眼一闭,谁都不偏袒。
可他是应止玥的亲外祖,有时候谁都不偏袒,就已经是一种倾向了。
诚然,在“认祖”这种关键事情上,应老太爷不会听范老爷的,但是当冒乐顶着应大小姐的脸,表示要把庶弟记到应母名下时,也只是问了问。当冒乐嘤嘤嘤嘤地表示“都是我之前太叛逆了,爹都是为我好”时,应老太爷也就痛快同意了。
要不是应止玥劈下惊雷,现在临宁侯府到底姓不姓应,还真就是不太好说。
也正是因此,哪怕应止玥查到了母亲死亡的真相和范老爷有关,也没有直接去找应老太爷,而是准备先斩后奏。
虽然应母是应老太爷的亲生女儿,但真爱的力量是伟大的,大家不是也经常感慨,说“有了小婿忘了女”嘛。
鬼都不知道这俩老货惺惺相惜到了哪种地步,是不是肯为彼此向全世界对抗了。
范老爷成为下堂之父、闹得阖府鸡飞狗跳的时候,应老太爷闭门不出。
唯有最疼爱的小婿一步三回头地怅然离府后,应止玥才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外祖。
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应老太爷像是老了十几岁,脸上都褶出了橘子皮的印,颤颤巍巍地问她:“你、你真不肯让你爹回府了?”
应止玥温婉地笑:“我以为外祖了解我。”
应老太爷当然了解她,可还是遗憾地呼出一口气,好像身体被活活挖走了一块似的,心里空落落。
应止玥才不管他怎么想,优哉游哉地吃了半颗橘子,就听应老太爷接着道:“那你和国公府的陆率接触看看,要是觉着他不错,就把他招进府吧。”
陆率虽然姓陆,但严格来说,不是国公府本家的公子,而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哥。
应老太爷很了解应止玥的性子,知道他的外孙女必然不可能嫁去别府,那就只能和应母一样招婿。像是陆三郎这种公子自然不可能,但是一个旁支的陆率,还是没问题的。
单从陆家的序齿上来说,陆率是陆三郎,也就是应止玥那位便宜侄子的表哥,但要再和应家合在一起,就实在是一团乱麻。
索性应止玥也管陆率叫表哥。
陆率温文尔雅,性子温润,很适合作为替代范老爷的小婿,填补上应老太爷那颗空缺的老男人心。
应止玥垂眸,将橘子上的络子撕开。
应老太爷看她这不情愿的样子,眉头一竖:“你见不见?”
应止玥干脆:“不见。”
“这是见一面,也不是让你们一定成婚了。”
应止玥:“那也不见。”
应老太爷:“你必须见!不见我就离府出走!”
应止玥:“……”
应老太爷非常执着,就差撒泼打滚让她必须见一面、完整每一个老年男人寂寞的“翁婿心”,应止玥只好委婉地表示:“我会见的,但陆表哥未必有这个意思。”
然而,应老太爷胸有成竹,慢吞吞从榻上爬起来,看不出半点撒泼打滚的狼狈样子,很有威仪地扬了扬手:“这个你放心,他必然会答应的。”
应止玥无所谓地点点头,反正到最后她也不会同意的。
——虽然说,如果没有陆雪殊,陆率又点头,她其实有很大概率会答应。
毕竟,一个成功的女侯背后,总得有一个默默无闻的男人打理中馈。
但她已经有陆雪殊了。
等范老爷的事情彻底解决完,再把陆雪殊拎出来给应老太爷看吧。
应止玥扔掉橘皮,随意地想。
然而应止玥也没有想到,只是和陆率见一面,陆雪殊的反应会这么大。
花厅中,茶香氤氲,瓶中插着的花清雅芬芳。
陆率仪表堂堂,容貌俊朗,见到她后拱手温声道:“应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陆表哥太客气了。”应止玥令人奉茶,目光在陆率的脸上一顿,有点困惑,“我们……”
对方的脸确实有点眼熟,但是记忆有些模糊,她有心想问问两人是什么时候见过。
——这话卡在了喉咙里。
陆率心跳如鼓,却没有听见应止玥接下来的话,不由得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她:美人面色绯红,唇瓣轻含,耳垂润如软贝,下面坠着的耳珰轻晃,美极艳极,恍惚间,似有薄润的清光流曳。
他一时竟看得怔了。
但此时应止玥已经完全没心思去想陆率了。
——她几乎要狠狠咬住下唇,才能克制从里面溢出来的轻吟。
仗着旁人看不见,有人正倾身探过来,嘴唇沿着她耳珰的形状仔细描摹,似含似咬地吻吮,礼貌提醒着:“表哥还在等你的话。”
应大小姐呼吸不顺,只想骂人:陆雪殊这个得寸进尺的混蛋!
明玉耳珰
陆率觉得, 今天的应家大小姐有点奇怪。
刚煮沸的茶壶滚热,馏出来的水汽朦胧上行,仿佛全晕在她的眼眸里, 明明窗轩紧闭, 屋里也没风, 可还是间或有三两绺发丝绕过右耳。她不耐地将其勾开,纤长的睫毛像是外间飘落的碎雪, 簌簌地轻抖。
察觉到陆率的视线,应止玥勉强抿了口茶水, “我和陆表哥之前还见过?”
陆率腼腆一笑:“是表妹及笄之前的事了,不过几面之缘,那时候你还赠过我……”
应止玥闷哼一声。
——陆率说话,陆雪殊却咬她, 真是好没有道理。
陆率自然不知道眼前美人在遭受折磨, 只当是屋子里仆妇太多, 对方不好意思了, 很快停住这个话题,转而道:“我听闻了冒乐的事——范老爷未免太过分,都是我不好,当时没在京城。不然必是第一眼就能发觉不对,断不会让表妹受这样多的苦。”
应止玥礼貌笑了笑:“多谢表哥挂念。”
陆率还以为她会
忆樺
再说些什么, 寻常人受了这样的委屈,怕是早就眼泪汪汪地叫苦不迭了,然而应止玥只这样客气的一句, 也没再说下去, 只是再让人给他续上茶。
其实,也不是应止玥不想多说两句话, 而是陆雪殊这厮含够了她的耳垂,又拨开长发去吮她的颈。
说是吮也不尽然,是对她侧颈的某处皮肤情有独钟,先是用唇去温柔地抿,随即换了舌去不紧不慢地咶。
应止玥实在受不了这份慢性折磨,本来想借着找人倒茶的动作避开他,可陆雪殊却像是早有预知,直接叼了一小块肉,含在嘴里又是啄又是咬,活像是碰到了最心爱骨头的狗。
可不就是狗吗?应止玥心里恨恨地想,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她颈上的那小块皮,真要被他啖出个印,就像是他脖间那粒小痣一样。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刚才在寝屋就不该许下什么“只要见了他,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荒唐话。她努力控制着呼吸,小小地吁出一口气。
陆率有些失落,转而看应止玥额间微湿,只当她是畏冷,又殷勤地问:“表妹可是需要手炉?”
美人的手细长洁白,没有端茶盏,只是微微悬在空中,便像是落了层新雪在上面。
本来以为是要去接他的手炉了,陆率正是心中一喜,可她却是小幅度地摆了摆手:“我不冷,表哥不必客气。”
陆雪殊的唇息温温游过:“姑姑很冷?”
他可不如陆率那么客套有礼,直接把她的手挪上了自己的腹部,问她有没有觉得暖一点。
年轻公子很是自律,光看小白脸的外表,完全猜不出他平坦的腹部上,有着一块块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流畅,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特别是因为体温高,随着他吐字,腹肌像是泛起细浪的湖水,浅浅的沟壑和隆起的凹陷交相辉映。
最难得的是还不粗糙,应止玥触到的肌肤细腻光润,紧致还富有弹性,总之就是非常好摸。
可这也不能充当手炉啊!
她没眼看地撇转过头去,偏偏陆雪殊还不依不饶地追问:“不喜欢?”
……喜欢。
喜欢是喜欢,可现在也不是那样的场合啊!
眼看着陆率转回正题:“关于应老太爷提起的婚事……”
应止玥不能再容忍陆雪殊胡闹,也不再受手指下紧致有力质感的诱惑,发了力揪住半块肉狠狠一拧,听到耳边传来的轻嘶声,垂头微掩了半声笑,这才正对陆率。
“表哥不要介意祖父的话,他只是喜欢开玩笑罢了。我知表哥心中有丘壑,无心做我应府的赘婿。如有冒犯,我替祖父向您道歉,还望表哥不要介怀。”
这场面话说得漂亮极了,但陆率根本不可能信,这不过是顾及他的面子婉言拒绝而已。
说心里话,他没想过应止玥会拒绝。
应家大小姐虽然貌美,裙下之臣如过江之卿,可以从京城这头排到西域再绕回来,但这些男人喜欢她的前提是,她会嫁到对方的府邸为丈夫生儿育女。
有几个男人愿意做上门的赘婿?
便是点头,也大多是心不甘情不愿,长得歪瓜裂枣不说,隔几年怕是要和范老爷一般贼心不死,再次一点也要闹出个三代还宗。
可陆率不是这样的人,他自恃玉树临风,便是比不上陆三郎的品貌,也绝对是个风度翩翩的郎君,会真心爱护未来的妻子,也不会因为入了应府就心生怨言。
坦白讲,他不觉得应止玥会找到更好的人选了。
陆率央求道:“表妹不必诓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开心?你说出来,我都可以改的。”
应止玥看到他难过的神色,也难免有点不忍。事实上,他也没有猜错,只是多出了陆雪殊这个变数而已。
“不是陆表哥的问题,只是我有了心上人。”
耳边喋喋不休斥她心狠的话音倏地一静。
数萼含霜,梅花也醉在冰寒的浅淡霁色中,任由寒沫天风穿过,吹落数枝雪。
她答得坦率,但陆率是不可能相信的。
看到应止玥的时候,他总会想起来国公府那位名满天下的陆三郎。
诚然这两人不是真的姑侄,陆率会想起来他,也不是因为相貌相似,而是他们的性格。
都是清微淡远的疏落性子,倒是谈不上目中无人的桀骜,只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漠然置之,有种万事都不值得上心的冷淡感。
有时候,陆率都说不好,能引得这样多的人念念不忘,到底是因为他们容貌太盛,还是这种会勾起人心底里不甘的性子。
越是疏淡,就越是想让人打破这些冷冰冰外壳,对里面的东西一探究竟,想看到高坐明堂的人目露痴迷,失去理智,做出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疯癫事。
窥私与征服欲,本就是人类骨子里就带着的东西,即便是陆率自己也不能免俗。
也正是因此,他才不相信应止玥这种大小姐会有什么心上人,只当是个托词罢了。
可是,为什么呢?
陆率苦苦思索,终于想到了一个答案:“是不是因为冒乐之前私会陆三郎,惹得表妹你也忌惮了?”
应止玥和陆三郎是姑侄,便是没有血缘关系,在世俗礼法里,仍是绝对不能有情愫产生的禁忌存在。
流言蜚语是最难断绝的,陆率思忖,怕是应止玥也忌讳这个,不想再和国公府的人有其他来往。
其实应止玥倒没想那么多,但是看到他给出了一个答案,也乐得就坡下驴:“正如表哥所言,我不愿和国公府的人成婚。”
——鬼知道陆雪殊在发什么疯,他又开始咬她了。
她都没有提到“陆”这个字,难不成陆雪殊也和国公府有着什么一表三千里的关系?
大小姐头痛地按住额头,莹润的面颊也似扫过层薄粉,染出细妙的瑰妍之色,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一样。
陆率看得痴了,好半天才捡回原来的声音:“表妹,表妹可是病了?”
他恍然大悟,应止玥果然是病弱的纤细美人,只是在花厅待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有些受不住。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陆率也不好再留,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你先好好休养着,下次我再来同表妹叙话。”
他倒不像范老爷一步三回头,步子矫健,三两转地转过回廊,听他一直念叨国公府,应止玥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之前在寺庙的时候,她这个便宜侄子送过不少礼上来,本来想着回府还礼的,结果一直没抽出空,反倒给耽搁了。
别的不论,陆三郎送的那块籽凉木镯子是真的救过她一命,光凭这点,她也得好好回赠。
应止玥强打起精神,刚想叫小苹追上陆率,把准备好的赠礼还给侄子,“小苹,你——”
“大小姐?”小苹目露疑惑。
“你……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美人似乎真的虚弱得不行,只是这么一句话,都要分成三段才能说出。
仆妇们早了解大小姐的孤高性子,不疑有他,很快便鱼贯而出了。
随着门被轻巧阖上,应止玥终于忍无可忍,看着垂头在她锁骨上啜咬的人,气得狠了:“陆雪殊,你发什么疯?”
便是她真用了力去拧他,也没能避免被祸害。
原来瓷白的锁骨窝盛了桃花水,嫩色的花瓣戳下印,似在优美的弧线上绕了条颈链,秾露带艳。
他低哑的声息徐徐浮动:“我情难自禁。”
如果真的是无赖也就罢了,偏偏陆雪殊这样诚挚地道歉,应止玥反而说不出话来。毕竟当初也是她应承下“随你怎么样”。
大小姐虽是没想到他敢在人前这么做,但也是她理亏。
看她默许,陆雪殊不再停留,而是缓缓向下移,软玉暖山,新雪盛梅,并不对任何一处特别迷恋,却又每一处都无可避,终于将指缓缓停留在她腰间系着的白衿上,摩挲着上面精致的小结,却没有直接抽开,又问她:“可以吗?”
白雪折反的光落在他的脸上,鼻梁至下颌处的线条干净至极,黑眸也被湖水濯洗过似的,静如曜石。
应止玥垂眸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想。
这个人,果然是很过分。
过分的地方在于,她已经这样喜爱他,为什么总是不能在合适的时候更过分一点呢?
任人宰割
暖炉煨香, 窗子被严丝合缝地关上,便是有三两雪花落在窗格上,也转瞬被热气融化成水, 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随你。”应止玥懒倦地回答, 慢吞吞道, “但这里太凉了,我要回寝屋。”
当然不是说真的凉, 而是这里的光线太好,照得所有东西都分毫毕现, 她有点不好意思而已。
陆雪殊起身看她一眼,也不知道相没相信她的鬼话。但大小姐也懒得管,细长手指搭在他的肩上,若有似无地蹭过去:“抱我。”
陆雪殊:“?”
她理直气壮:“我腿软了, 都是你害的。”
“难道你不应该善后吗?”
应大小姐当然有羞耻心, 但是她的羞耻心和普通人的好像不在一挂上, 便是说出这样容易令人误解的话, 也丝毫不脸红。
陆雪殊笑了一声,没等应止玥分辨出他唇角上翘的弧度里藏着几分讥诮,他已经曲身托住她的背,任由大小姐把自己的颈又缠紧几分,推开帘子向里间行去。
应止玥有点疑惑, 他今天怎么这样温顺?
只是这想法没来得及成型,就在他的下个动作里破防了。
其实之前在芦亭山上的时候,小姝也抱过她。
不过小姝是规规矩矩的, 随便她怎么过分地去撩拨他肩颈处流畅的线条, 也沉默无声,并没有旁的反应。
可陆雪殊完全不是这样子。
应止玥还没做什么呢, 掺着干净新雪的气息便逼近,就着她环住自己的动作贴过唇——
竟是直接咬住了她!
甚至没有什么明确要咬的地方,完全是逮住哪就咬哪里,可怜她完全没预防,从花厅离开的时候也不曾整理衣衫,浅缀着桃花色的大片莹白未及遮掩,只能由他欺负。
“陆雪殊,你真把我当成肉骨头啃了?!”她又惊又怒。
单纯被咬可没有丝毫趣味,大小姐皮肤娇嫩还畏痛,又从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主,当即伸腿想要踹他。
这时候,应止玥是真的后悔自己非要让他抱了,膝窝被牢牢地圈住,便是要踹也动弹不得。
想要松开手不去圈他的脖子,这个倒是简单,他也不去拦,可是随着她手一撤开,原本被盖住的地方也微敞。
锁骨下三寸的地方没什么肉,皮却极薄嫩,平时连她自己都不曾特意留神——
谁会去注意这种地方啊?
连最低俗的话本子里,都没人去在意这地方!
应止玥都宁可他去啃下面肉更多的地方了,可陆雪殊此刻好像突然对此处生了兴趣,慢条斯理地去轻吮,随她怎么掐他的胳膊都不动摇。
应止玥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陆雪殊!”
好在寝屋很快就到了,陆雪殊也没有再折腾她,身子一低便让人平稳下地。
应止玥连骂他的时间都没有,哆嗦着手指去系上襟的领子,不知道是不是气得狠了,一粒珍珠扣子竟然半天都没系上。
陆雪殊伸手接过来,她倒也没躲,盯着镜子里腻红的痕迹,又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肉。
她下手可比陆雪殊凶狠多了,转眼间他的手臂就青紫了一块,明明白白地彰显出大小姐的怒火。
陆雪殊微叹了口气,又去帮她整理褶乱的裙衫,这才将头压在她凌乱的鬓发上,蹭了蹭,“这么生气?”
“你就不能……”
应止玥都不知道该骂他什么好了,“你就不能像平常人一样行事吗?”
别看她是伤春悲秋的柔弱小姐,但是理论知识非常扎实,不会像有些人到了新婚夜,连入口是哪里都寻不到。
说得简单粗俗点,不就是里里外外的那点事嘛,她又不是不喜欢陆雪殊,也愿意和他享受闺房之乐。
陆雪殊倒是不会反感亲近她,但是亲近的方式也太古怪了……
既要看,又要吮,连她腰窝上的胎记都能赏上半盏茶的时间。
天啊,要知道,连应止玥都不清楚原来她腰上还有块圆弧形的胎记。
他却能专注地观上半晌,湿润的唇息沿着脊椎沟徐徐上攀,在她控制不住翻身欲躲的时候制住她,又落下细碎的亲吻,很真诚地困惑道:“怎么这样小啊。”
一块胎记而已,她怎么知道会长成多大?
本来是大被蒙过头,一笔带过随意抚过的地方,他却又是捻又是啄,似乎要把每一处形状都印在脑海里。有时候应止玥都要怀疑,他比她还要了解她自己……
各种意义、各种角度上的。
比如此时,应止玥微凝着眉生闷气,他一边蹭着她的肩说软话哄她,指腹隔着衣衫在她肩胛骨的上缘熟稔地揉抚两下。
不受控的,应止玥的身体线条倏地绷紧了,她微愕地张开了唇。
她真的不知道,肩胛骨上面居然会是她恬敏之处。
大概是美人檀口微张的样子太有趣,陆雪殊被她逗笑,凑上去轻轻地吮她的唇:“姑姑的每一处,我都很喜欢。”
他之前也这么说过,但应止玥天真地以为这只是句普通情话。
怎么还能是不带任何夸张意义的,客观描述呢?
应止玥要崩溃了。
她蹙着眉头,两只手圈拢着做出个动作,含混道:“这个,你不喜欢吗?”
其实早在代城的时候,她就以为会和他发生更亲密的关系了。
诚然,现在也不能说不亲密,只能说她没想过是这种意义上的亲密。
总该不会……是他有什么问题吧?
应止玥忧心忡忡,陆雪殊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略带有惩罚意义地挑开她微肿的唇,赠了个不太温柔的吻,倒是没避开她的问题:“也喜欢。”
只要是和应止玥做的事情,就都喜欢。
“姑姑很想?”
“……还好。”一点点啦,因为没尝试过,所以有点好奇而已。
陆雪殊圈着她,也没拆穿,只和缓道:“只是姑姑的身体还没完全好,没必要太着急。”
又啜着她的唇问:“好吗?”
如果说是每天都上药的地方,已经好了啊,还是说……
应止玥答不出话,被他的唇舌勾着,早就忘记之前的话,思绪陷入朦胧的藻雾间。
小姝的欲念不重,他的欲念当然也不会重。
——应止玥曾经是这么以为的。
对上陆雪殊深静如潭的视线,大小姐打了个哆嗦,迅速修正了之前的想法。
如果说是寻常人眼中的普通欢.爱,在这方面,他的欲念确实不重。
换个说法,假如应止玥表示自己对肢体接触毫无兴趣,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无论做与不做,都不会影响他对她的想法——
陆雪殊是对应止玥欲念深重-
大概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陆雪殊给缩在榻上沉思的大小姐剥了半个石榴。
果实饱满,颜色鲜艳,盛在瓷白的小碗里,更显果粒晶莹剔透。
应止玥拈了一粒,慢吞吞地嚼,大概是已经从方才对他新认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踢了踢腿:“刚才在花厅没做完的事,你还想要吗?”
“姑姑要吗?”
应止玥又拈起一粒石榴,含在嘴里,微带酸味的果汁被嚼开,她没急着回答,只示意他伸出手来,细小的籽落在他的掌心。
清新的甜味逸散开,大小姐的眼眸莹亮,浅浅地映出他的影,这才轻声说:“不许用手。”
陆雪殊失笑-
应止玥之所以对他的手避之不及,还要归功于小姝。
之前在寺庙上的时候,应家大小姐要比现在还直来直去。也可以说,是因为不清楚自己无意识的招惹会招致怎样的后果,心情全都摆在脸上,想做什么都不会犹豫的。
自从和小姝亲吻过,应止玥就更加亲近她。
不过,大小姐的亲近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闲着没事就把人勾过来亲,又让人帮自己濯洗沐浴,又因为奇怪的话本子看了很多,很想把里面的东西和“哑巴侍女”全都实践一遍。
应止玥是稀里糊涂,跟闹着玩似的,不过之前让小姝亲亲、贴贴尚还能算是小打小闹。
熄烛之前,她勾着小姝的腰带,把人给扯过来,强行忽视掉对方眼里的不耐,指着手边的图画,因为感到有趣,眼睛亮晶晶的:“女人之间原来是这样做的。”
小姝之前是谁,应止玥压根不在乎。
不过现在是她的哑巴侍女了,就也可以来陪她玩。
诚然,碍于小姝特殊的生理构造,“磨镜”是不太行的,应止玥也无心管对方舒不舒服。
反正大小姐乐意就行了。
她视线久久地凝在小姝的手上。
整只手若隐若现地露出在袖口之外。指甲修剪整齐,宛若精雕细琢,手指修长而又优雅,皮肤却是洁白如玉。
挑拨灯芯的时候,指尖微弯,动作极为灵活,仿佛能挑捻出动人的乐声。
无论是在琴弦上,还是别的什么上。
应止玥心中一动。
因为刚刚才磨着小姝亲自己,大小姐的唇瓣泛着莹润的水红,就这样抿着唇,用自己的手去覆上小姝的手。
比起自己,好像小姝的确实更合适一点。
下定了决心,应止玥便是直接会去做的人,当即捞着小姝的手行过自己,看她没有激烈的反抗——虽然可能是懒得折腾。但不管怎么说,应止玥就当她答应了,按着小姝的手放在自己的膝头上,浅浅地抚了两圈。
看小姝终于微挑着眉看向自己,大小姐就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上半身缓缓地向她倾过去,于是本该是手上行的动作,便被应止玥的腿所代劳。
殊丽冷淡的侍女不动声色,只安静地看着她。
应止玥被小姝这样看,也生出少有的害羞心情。虽然她行为有点莽撞,但也明白之前的还能勉强算作是玩闹,和现在想做的不太一样。
“你……”话一出口,应止玥都被自己这样软绵的声音吓了一跳,咬了咬唇才继续:“会吗?”
石榴果粒
如果小姝不会, 那就糟了。
因为她也不会。
此时,小姝的手已经被带着行至最热嫩处,因为大小姐已经换了寝衣, 手指和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绸。
只要轻轻一按, 就可以陷入柔软的凹陷之处。
小姝敛了眸, 却是径直将手移开。
应止玥是想要去拦的,只是她力气和小姝自然没法比, 轻而易举地被掰开手。
后来想想,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成功地吻到对方的。
比较以往, 小姝更快地熄灭了蜡烛,房间瞬时陷入灰暗,只有行走间衣袂浮动的涩苦淡香,会让应止玥察觉对方走了过去。
下意识地拽住那截衣摆时, 应止玥其实是有点沮丧的。
“小姝, 你不喜欢我吗?”
她虽然拉扯了衣袖, 却没有认真拽住的意思, 不需要小姝再做出什么,就已经自发松开手,便要拉起厚重的被褥将自己盖住。
细细想来也是,她又让人做劳什子哑巴侍女,不仅勒令小姝伺候自己, 还吹毛求疵,各种地方都不满意。
小姝好心劝她不要妄动,结果自己不领情, 还去咬对方的脖子。
这就算了, 答应的事情没做到,到头来又去生硬地强吻人家, 最后居然还要人抱,又要倒霉地给自己上药。
好像确实是有点过分,小姝会喜欢她才是见鬼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她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也没有准备去改的意思。
大小姐倒是看得开,既然小姝不喜欢,那便算了,反正她已经从清音观主那里拿到了骨香的证据。
小姝最近也是早出晚归,哪怕是沐浴过,都能嗅到很清淡的血气。
两个人这段称不上善缘的关系,怕是就要行到尽头。
她只是想在分开前,再多体验一些有趣的事情而已。
当然了,从寺庙回去后,会有无数人愿意陪大小姐体验这些事,而且绝对不会像小姝这样冷淡。
但话又说回来,不是小姝,也就没什么趣味。
应止玥想到这里,便浅浅地打个哈欠,准备拉着被褥睡去。
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拉动,可能是被她坐住了,她轻微抬起身,准备再试着拽一次——
被子没拽动,她被人给拽过去了。
按住她双膝的手轻而易举地向两边分开,被简单固定住,随即径直上行。
“你不是……”应止玥讲不出话来,他的指节已经抵了进去。
不是指尖,也不是掌心,而是微曲的指头关节。那处的骨头最硬,也最为凉,登时惊得她一颤,却不受控地含进去更多。
她衣服是完好的,可却远比之前不那样整洁的时候更想哭,小姝的指节一次比一次更重地压碾而过,因为同样疏于经验,也分不清应该在哪处和缓、哪处用些气力,反让应止玥更无法承受。
因为屋子里灰蒙蒙,只能借着月光勉强描摹大半轮廓。
看不见,细微之处的感觉也更加敏锐。
小姝——小姝怎么会这样?
大小姐实在是弱得不行,虽说想挣开,可却连躲开小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任对方为所欲为,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颤着腿流出了泪。
原本肆意作恶的手离开,小姝大概是走了。
应止玥也不想知道她去了哪,反正之前也经常这样,亲完之后便任由她仰在榻上,冷淡地转身离开。
爱去哪里去那里吧,大小姐已经自顾不暇了。
应止玥勉强着喘匀好气,撑起气力坐起来,颤颤巍巍地准备点亮烛火,给自己重换一身寝衣。冷香却忽然袭来,手臂连着上半身被骤然按回到原来的位置,小姝的唇已经压上来。
不知道是谁把谁咬出来了血,在一片微腥的冷息中,小姝的嘴型轻微开合。
——大小姐,有意思吗?-
热气燃尽了,香绕碧潭,只剩下黏腻的冷。
“没意思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应止玥不住地摇头,这回是第一次产生后怕的情绪,她没想到小姝居然会这么不情愿,不然她说什么也不会去勾对方的腰带。
这种将所有情绪都碾碎重组的感觉太过可怖,亦不可控,远超出青涩少女之前的想象。应止玥也没察觉小姝骤然拧住的眉心,只哆嗦着央她,“你不喜欢便算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做这种事了,真的。”
反正两人也即将要散伙,应止玥真的很后悔,她何必在快分开前还要去膈应对方?
她又不讨厌小姝,这不是给对方添堵嘛。
小姝沉默了一会儿——当然,哑巴侍女不可能会说话。
随即起身,重新点着烛火。
微弱的光下,泪水沾湿了美人的眼睫,本就水红的唇更加肿胀,因为蘸上不知谁的血,更显秾艳。
她眼底也泊着一层细水,眼尾薄薄的粉颤着,又被泪滴滚过,小姝下意识想伸手去帮她擦拭,却被惊魂未定地躲开。
小姝的手顿在半空。
这还是大小姐第一次避开自己。
美人惊惶垂泪的样子堪称瑟瑟无助,更别提是往昔一副高傲模样的大小姐,这种反差,最是能催生人的摧折欲望。
可小姝眉头却拧得更深,很快收回手,将手帕递给她,转而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干净的寝衣,到床榻边半跪下去。
大概是因为有了光照在屋里,应止玥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也不再像最开头时躲开她,反而主动伸出了腿,任由小姝用打湿的巾帕帮自己擦净,被碰到淤痕的时候她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只是吸了浅浅一声:“很痒。”
小姝眼睑下敛,因为烛光氤氲,本来锐利的轮廓也钝化,变得温柔起来。
这不是素日冷淡不耐的哑巴侍女,也不是刚才黑暗中携着危险气息吐出“大小姐”气息的人,是对应止玥来说也很陌生的小姝。
应止玥不会排斥这样的小姝,任由对方帮她换好寝衣,重新细致地盖好被子。
她乌发如瀑,在玉枕上浅浅地铺散开来,便更显脆弱潆婉,只是眼中显出几分迷茫之色。
对上小姝黑漆的眸,应止玥忽然开了口。
“我以为……”她真心实意地道歉,“你会开心的。”
大小姐虽然矫情而又挑剔,可也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当然想让对方也快活。
都说男人会喜欢这样的事情,越过“哑巴侍女”这一层身份,她虽说自己好奇,可未曾没有让小姝也开心的意思。
可是搞砸了。
她重复保证道:“你不喜欢,我下次不会做了。”
小姝敛目,薄唇轻微动了一下,但好像是想起什么,最终没有开口说话。
应止玥也难得生出点悔意,可能当初不戏弄小姝做什么哑巴侍女好了。语言从来都是最方便交流的渠道,落在纸上,很多意思便会含糊,甚至悖离原本想表达的初衷。
但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有用了。
应止玥有点遗憾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在今早,她已经成功磨到小姝答应自己同床共枕,一起睡觉。可没想到晚上忽然闹出这么一出,惹得对方不快,她也不好再厚着脸皮邀请对方留下。
“你去休息吧,小姝。”应止玥疲倦地闭上眼睛,“我不会再逼迫你了。”
几息过后,灯烛被吹灭,房间陷入灰蒙蒙的寐色。应止玥本来还想等小姝离开再睡,
可大概太累了,很快她便迷迷糊糊地陷入了黑甜梦乡。
直到入睡前,清苦的冷香似还萦着余味,临到末了,应止玥也没有没听到代表离去的脚步声-
一双手轻轻按在应止玥的膝头,同样是修长干净,微微透出淡淡的玉色光泽。
这般相似,自然会让她想起小姝。
在他拉开白衿前,应止玥将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开,忽然说:“小姝可是很讨厌这件事的。”
清甜的石榴果粒被咬开,她尝着果汁含混道:“不过想法会变也说不定。”
应止玥没指望陆雪殊回应,却冷不防听他开了口,“没有变。”
她眼睫受惊似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并上双腿,却被温柔却不容退避地按住。
某些黑寐混乱的碎片闪过,应止玥手中的瓷碗都差点掉下去,连忙道:“算了,我认真的,不要勉强你自己。”
这种恐怖的体验,大小姐可没有心情再来一次。
陆雪殊没有松开手,可也没有继续动作,微末的雪光映入轩窗,微垂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黑浓的影子,轮廓也显得模糊起来:“兴许小姝也喜欢呢。”
应止玥才不会信这话,她想了想,用一个自认为恰当的表述补充道:“她当时看我的样子,简直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想一想都要打哆嗦,连用“杀气”形容,都觉得过于温和。
陆雪殊哑然。
好半天,他才说:“说不定,小姝觉得这是在故意戏弄她。”
应止玥眨了眨眼,很困惑:“谁会用这种事情戏弄人?”
她觉得陆雪殊的脑子很有病,她就算故意作弄人,也不会把自己也给作弄进去,“肯定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想和她一起尝试啊。”
陆雪殊轻轻笑了:“所以才说小姝不识抬举,死了也就死了。”
他声音很淡,应止玥却蹙起眉头:“别这样说。”
虽然小姝不辞而别,大小姐也没有这么狠心,只因为对方厌恶自己,就想让她送死。
尽管她也知道,全世界恐怕只有陆雪殊是最有资格评价小姝的。
何况,便是那一次是误会……
就在应止玥思绪飘远的时候,白衿被拽开,触手细腻的烟罗绸遮不住莹白的底色。
她腿上一凉,终于回过神来,“拿个垫子铺一下。”
现在坐的地方可是床,她可不想这事结束了还要换褥单。
——虽然也不会是她换。
陆雪殊从善如流,刚要拿起一块双绉薄纺,就被挑剔的大小姐否决,指向旁边的崭新棉织物:“要拉绒的那一条。”
绒毛丰润,一看就很柔软厚实。
陆雪殊眉梢轻轻挑了下,倒是没说什么,拾起后将它利落铺展开。
反而是应止玥,坐上去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紧贴腿的绒料绵密细腻,是极为娇贵的料子,可正是因为扎上去的绒毛多,只要轻微一动,就会带来连绵不绝的痒意。
陆雪殊无声地勾了下唇,只是不等应止玥反悔,他温热的唇息已经贴了上去。
美人的神情瞬间僵滞住,下唇无意识印出一道湿润的咬痕。
鲜甜多汁
窗外是冷清的冬时落雪, 但大概因着两人身处屋内,闲花香气亦是淡淡春。
可虽是唇息贴得近,他却没有径直吻上去, 只是在不余寸尺处静静地停住。
寝屋要比花厅更暗, 垂幔遮住熹微光线, 于是他的漆眸也藏匿在灰黑色影子里,可视线却有形, 一寸寸地摩挲而过。
应止玥受不了这个,想蹭挪, 他并不去拦,可是还有一层拉绒垫子。
织物细腻,像是一大片柔软的云朵铺展开,她平时也最喜欢这种毛茸茸的舒适触感。
但是, 大小姐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 切肤察觉到绒毛的坏处。
起初, 只是微微的痒感, 像是清风微微拂过皮肤,那些细小的绒毛轻轻触碰着肌肤,引发出极为微弱的刺激。
她尚且能忍。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痒感逐渐加剧,垫子上的绒毛渐渐钻入皮肤的细微缝隙, 发生了一种微妙的摩擦,从而导致更强烈的发痒感。
最讨厌的是陆雪殊,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可只是人在那里, 就加剧了这种恬敏的不适感。
她泊着浅浅雪意的乌睫一颤,一滴水露就欲凝未凝, 垂于他眼前。
实在是受不住了。
“你不要……”应止玥咬着唇,几个字几乎是颤着抿出来的,“你不要干看着。”
陆雪殊低声问,似是不解:“那要怎么办呢?”
澹湿的气息静静地吹拂而过,应止玥几乎要咬牙。
还能怎么办?
应止玥恼极了,不再和他打这种没有意义的言语官司,细白的指尖在他脑袋上一戳。
都没来得及使力气,他舌尖轻轻一扫,那颗瑟缩的,闪烁着微妙光泽的露水便被掸落在他上颚。
应止玥这口气还来不及松出去。
他将她整个含了进去。
大小姐手中的石榴碗一抖。
微微发粉的果粒晶莹且饱满,鲜润的红宝石一样。窗外雪光明亮,于是唇边的果粒也像是半遮半掩在柔白的雪腻下,散发着靡丽的诱人光泽,又这样柔软。上下唇瓣微微一抿,就要轻轻一颤。
在口腔若有似无的含裹下,原本略带凉意的颗粒在逐渐升温,清甜的汁水锁在光滑的果皮中,亦是一种很独特的口感。
大概是为了更好地品鉴,陆雪殊伸出舌尖,缓缓地刮了一下。
应止玥控不住力道,石榴果粒中的汁液溢出,弥漫于口腔,逐渐染红了无色薄唇。
只是用舌就这样丰沛多汁,如果换上牙齿去咬呢?
应止玥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忙道:“你不许!”
可他已然咬了上去,果粒略带弹性,却如此柔软易碎,内部是清莹的甘泉,辗转流淌进他口腔。
他声息低低的,哑淡起来:“不许我如何?”
“是不许我这般吗……还是不许如此?”
明明离得很远,这声气却像是贴在她的耳尖响起,不曾设想过的柔韧表皮,被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噬咬着。
应止玥不受控地微微一夹,于是不仅是陆雪殊在细密地亲遍她。
他的唇也被含住了。
应止玥手中的石榴粒不堪重负,透明果汁潆潆而落,顺着交叠的皮肤落在他身上。
大小姐难堪地微侧过头去。
简直……
简直像是另一种方式的接吻。
他自然能察觉到变化,在她的唇中笑了。
呈现天然红色调的榴粒本来是绵柔的,可是捻按太过,中间的籽粒水肿肿的,带着圆粒亦是可怜兮兮地涨大一圈,婪肆地被圈于唇齿,细嚼慢咽。
艳雪融成水汽,从她的眼尾柔美地滑落,她细细哽咽着,却说不出因由,最后也只好叫他的名字:“陆雪殊。”
被叫到名字的人反而像受了刺激,牙齿一错,她抓紧他的指骨,秾滟滟的液雨尽数郁弥,终于得到了暌违的释放。
但陆雪殊好像尚未满足,圈住她的腰蹭了蹭,又来上去寻她的唇。
应止玥本来还啜着泪珠失神,这下可算回过神来。
他刚亲过那里,怎么敢来吻她?
大小姐是惯常不讲道理的,哪怕是自己的东西也要嫌弃,但大概是脑中仍盈着湿润的雾雨,没有及时回过神来,搭在他肩上的脚当即一用力,竟是径直将人给蹬开了。
她也像是很惊讶似的:“你没事吧?真不好意思,我没把握好力气,绝不是故意作弄你的。”
对小姝迟来的报复,终于应在了无辜的陆雪殊身上。
应止玥说着不好意思,可是连手指都没有动过一下,就在原处安然地端坐着。
榻上的美人长发如瀑,纤腰如柳,曲线婀娜。
迷离着淡香的水汽弥散开,眼中汪着流转的水雾,肤似落雪,却又从纯净的白中泛出一丝溺嫣的红,宛如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
大小姐假惺惺地垂眸看着他,唇边的笑容要有多恶劣就有多恶劣,陆雪殊就维持着被蹬开的姿势回眸望她,良久,终于控制不住,从喉间滑出不能自已的愉悦笑声。
嗓音似明泉划过一江烟水边的玉筝,弦音也是铮铮和鸣,引得应止玥不解地微张大眸:他在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陆雪殊真心实意地夸赞她:“姑姑的力气真大。”
应止玥骄矜地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夸奖,“还好。”
于是他顺理成章得出结论:“所以便是还有力气与我亲吻了。”
应止玥疑惑地蹙起眉,手中的石榴碗跌落,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唇——
亲吻什么?现在他嘴里全是她的味儿,她是不可能现在去和他亲亲的。
应止玥大方地想,他洗漱完倒是可以。
但陆雪殊没有直起身,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懒洋洋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脚踝。
应止玥突然感觉到不妙。
可是再怎么感到不妙也晚了,陆雪殊嘴唇凑上前,去尝她薄而韧的果。
石榴再次被牙齿咬碎,可应止玥嘴里明明没有吃东西。
染了水色的绒毛垫子窸窸窣窣地发起抖来。
还没有干,就要再次被打湿了-
终于从迷雾中醒过神来时,窗外是黄昏云淡,淡月胧明。
床榻上的褥被早就焕然一新,那条看了就伤眼的拉绒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应止玥从浴桶中起身,黑丝也轻柔擦拭干,慢悠悠地涂抹好柔润膏脂后,终于得以惬意地仰躺在床上。
烛火幽微,温吞勾勒出那人的身影。
浓黑的睫毛在眼睑上投出两片扇形的淡影,鼻梁高挺,薄红色的唇珠秀润,很好亲。
无论是亲在嘴上……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上。
应止玥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下挪,这次他倒是没有在练什么狗屁字帖。
但是——
她疑惑:“你大晚上算什么账?”
难不成商户不受宠公子哥的戏码还没玩够?
搁在算盘上的手一顿,陆雪殊随手拨了拨滑润的珠子,不感兴趣地停下笔,微笑抬眸:“姑姑要睡了?”
说着便要熄灭灯烛,抬步去外间。
“等一下。”应止玥想起什么,恹恹地开口,“你把那块破玉拿过来。”
既然做好了准备,虽然大小姐不太情愿,但是也没有继续拖延下去的意思。
清音观主的狐狸梦,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应止玥不由腹诽,李念的幻境有什么好看的,要看还不如看狸娘是怎么在山洞修炼、化成人形的。大狐狸尾巴毛茸茸,一看就很好捏。可惜哪怕狸娘愿意被她捏着玩,清音观主也不可能会让。
应止玥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陆雪殊已经寻到了五刑玉,这块倍受主人嫌弃的玉不再是黄橙橙,而是拢着一层粉腻的光芒,因着捏它的手指白皙,就更显柔软清透。
更嫌弃了。
本来其实没什么的,但是因为早间发生的事,应止玥实在不想碰这块玉,眼不见心不烦道:“你给我系上。”
陆雪殊依言而从。
但应止玥很快察觉不对,腰处皮肤细弱,感知却尤为敏感,陆雪殊只是在将穗带打结的时候指节无意间碰到几下,她原本平缓的呼吸已经微微急促起来。
陆雪殊动作定格,慢慢抬头看她一眼。
应止玥:“……”该死的。
大概是美人羞怒的神色太明显,陆雪殊没多说什么,将五刑玉系牢之后,捋了捋穗子,便要起身离开。
应止玥抬臂直接抱住他的腰,轻声说:“陪我睡。”
陆雪殊:“?”
应止玥:“晚上肯定会陷入幻境的,我会怕。”
她神色平静,如果脸颊没有烧至绯红的颜色,这番话大概会更加有说服力。
但陆雪殊下榻的动作未停,却在迈出第一步时脚步微顿,辨不清情绪道:“我去熄灯,姑姑这是在做什么?”
管他是要走还是要熄灯,应止玥的手臂依旧牢牢地缠在他的腰上。
还有功夫打个哈欠:“你想熄就熄啊,我又没不让你熄。”
可大小姐像是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还能怎么下地去熄?
陆雪殊无奈,也没有祭出什么符,指尖一弹,屋里的灯烛瞬间就被熄灭,唯有余烟微微袅袅。
应止玥好奇:“这术法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我都不知道。”
大小姐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多了,陆雪殊回她:“从姑姑吻我开始。”
哪次的吻?吻什么?怎么吻?
应止玥不受控地回想起之前的“接吻”,神色一变,松开她的手臂,沉默地要往里边滚。
然后腰被人掌住了。
大概是因为寝衣单薄,哪怕是隔着一层布料,应止玥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节的清晰形状。
“不抱了?”
不抱白不抱,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应止玥顺势抱回他的腰,柔韧细腻,不愧是她最喜欢的狐狸犬。
但嘴上却不会客气:“陆雪殊,不是不乐意吗?”
他淡然:“口是心非而已。”
毛绒尾巴
今天实在是闹得狠了, 虽然应止玥还想再嘲讽陆雪殊几句,但是疲乏感传来,她松松倚在身边人的怀抱里, 很快在半浮半沉的清新冷息中沉沉睡去。
——沉沉睡去,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只能在发现自己又一次进入幻境后,勉强克制自己不去戳死李念这样子。
应大小姐的衾被细腻柔软, 上面细密勾着的刺绣精致繁复,摸上去的触感却是滑润, 更兼温暖清香。躺在里面,宛如置身于温暖的海水中,所有的烦恼都能被泡化。
更不要说身边还有只狐狸犬,身兼数职, 既能充当抱枕, 还能陪她亲亲, 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尾巴……
好吧,现在怀里倒是真的有只狐狸尾巴了。
应止玥看着身边“咕噜噜”吃着果子的狸娘,打了个哆嗦。
冻的。
上回的幻境里,李念和父亲吵架后离家出走,跑到下着雪的山上, 幸好遇到狐狸狸娘,被带到了山洞里。
这山洞极为隐蔽,坐落在峭壁之上, 被白雪覆盖。虽然比起冰凉的雪路要温暖不少, 可还是充满着一股湿润的潮气。
但应止玥倒是不用怕野兽了,山洞入口挂着一串冰柱, 不但冻得应止玥瑟瑟发抖,冰柱尖更是能戳死个人。
洞里的柴火已经烧尽,显然不仅应止玥冷,身边的狸娘也冷。
不然狐狸怎么会把最重要的尾巴送到她怀里去撸?
应止玥随手揉了揉毛茸茸的尾巴,像是碰着一团柔软的云团,绒毛密集细腻,火焰色的尾巴蓬松又柔软。
按理来说,应止玥也会很喜欢的,毕竟谁可以拒绝毛茸茸呢!
问题就在于,她之前主动挑了一块拉绒垫子。
一想到那块干净的拉绒毯子最后水淋淋的样子,大小姐脸一黑,冷漠地甩开了怀里的毛茸茸。
狸娘被撸得正舒服呢,冷不防被她推开,但是她是骄傲的狐狸,不可能再把尾巴往她身前凑,龇牙咧嘴道:“你去外边找点树枝,没有火了。”
树枝确实是需要的。
应止玥搓了搓冰凉的手臂,还好李念虽是地主家的女儿,但是身强体健,比娇弱的大小姐体力好无数倍,再加上年轻恢复能力好,现在睡了一觉,已经可以起身动作了。
看着她出去,狸娘忙不迭道:“还有桑葚!”
大冬天的,哪来的什么桑葚。
应止玥微笑拒绝:“没有。”
“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狸娘开始撒泼打滚,漂亮的尾巴沾上尘灰,变得脏兮兮的,可怜极了。
身体里一种不受应止玥控制的本能出现,下意识走上前去就想把狸娘扶起来。
这应该是幻境主人的想法。
狸娘大尾巴一甩,“啪”一下在她的裙子上留了个灰扑扑的印。
应止玥眨了眨眼皮,没想到锱铢必较的清音观主,居然还有这么心肠软软的时候。
可惜大小姐的心肠不软,她的心比孙屠户杀了十年鱼的大刀还要冷硬。
应止玥倒也不生气,毕竟这不是她本人的裙子,只轻柔道:“没有哦。”
狸娘:“!”可恶,这还是李念第一次拒绝她!
她又鬼哭狼嚎了好一会儿,发现没有丝毫作用之后,哼哼唧唧地念叨:“你要是帮我找桑葚的话,我可以让你许一个愿望。”
应止玥:“什么愿望都行?”
狸娘:“当然啦。”
狐族不比人类轻诺,但如果真的许下诺言,无论是黄金白银之财,还是权势荣华之宠,狐狸会燃尽生命来实现愿望。
不是应止玥不肯信,而是眼前的狐狸哭哭啼啼,还用爪子扒着那双明媚的吊梢眼,里面满是捉弄的笑意,偷看她到底愿不愿意去。
狸娘很有信心地想,这下李念不会拒绝她了……
应止玥:“那我也不去。”
狸娘:“……”
哭声蓦地顿住,狸娘气得“嗝”一声,这回是真的要哭了:“我讨厌你!”
大小姐才不管狸娘怎么想,出去捡拾比较干的树枝,准备回来烤火用。
既然李念最后变成了清音观主,就说明她不会死在这个山上,大概率是被家人寻到了。她也没有主动冒险下山的意思,捡完了树枝就往回走,忽的停住脚步——
在寒冷而又铺天盖地的泠泠洁白中,鲜艳的紫红色是如此刺眼。
应止玥睁大了眼睛——桑葚是春天生长的,冬天哪里来的紫色桑葚?
不过现实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应止玥转念一想,她之前还是什么话本子里的原女主呢,还不是该被夺舍就被夺舍了。所以,冬天的山崖里长着几株桑葚树,那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在不远不近的山崖下,罕见的紫色桑葚隐藏在其中。桑葚树高耸而挺拔,抵挡着凛冽寒风,看上去更加可口,也诱人。那些桑葚果实如红宝石般绽放在枝头,晶莹剔透,闪耀着淡淡的光芒。
哪怕是狸娘不想吃,应止玥都觉得有点口渴。
她挪步往前走了走。
果然,这些桑葚并不好摘。
桑葚树栖息在陡峭的悬崖间,靠着坚实的岩石存活,只有沿着险峻的山崖攀登而下,才能找到果子。
它们饱满而鲜嫩,宛如红颜初开,散发出诱人的甜香,令人垂涎欲滴。
应止玥大概看着幻境里的身体,估算了一下体力:
嗯……能拿着果子回来的概率大概有五成。
剩下的可能性当然就是坠崖死翘翘了。
应止玥望着脚下茫茫的雪沉思片刻,所以,到底要不要为了狸娘下去摘果子呢?-
山洞的深处,黑暗幽静,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洞口投射进来。
同时,洞内的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只要踩在上面,就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听到“咯吱”声,狸娘探出头来,惊喜道:“李念,你回来了。”
应止玥太累了,都没有心情回答狸娘的问题。
狸娘甩着长尾巴跑出去,看到那条本来就沾了灰扑扑印子的长裙被划破,看上去更加狼狈泥泞,不由小声道:“你看到桑葚了?”
应止玥把手中的柴火随意丢下,嗯了一声。
闻言,狸娘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绕着她跑了两圈,看到她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才松了口气,馋意占了上风,摊开两只狐狸爪:“果子呢?”
应止玥疑惑:“什么果子?”
“就是……就是桑葚啊。”
应止玥奇了:“我不是说过不会摘吗?”
看着就疼,会不会死不一定,但受伤是肯定的。
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傻子才去干。
而大小姐身上的水迹,当然不是为狸娘摘果子染的,完全就是外面又下雪了,弄湿了她的衣裙而已。
想到这里,应止玥更庆幸了,这要是真的下山去摘果子,外面还突降暴风雪,岂不是惨上加惨?
然而,刚才还刁钻顽皮的狐狸忽然沉默下来,连尾巴都丧气地垂了地,正在应止玥要把柴火引燃,准备靠近取暖的时候,一只锋利的爪子忽然比到了她的颈处。
狸娘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不是李念,你是谁?你把她弄到哪去了?”
应止玥被威胁着,倒也没害怕,只是笑着眨一眨眼:“你好聪明啊,不如猜一猜?”
下一秒,天旋地转,恍惚间应止玥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叹息,随即视线再次清明。
但是这回的山洞和刚才的干净样子完全不同。
红湿的雪迤逦开,浸在雪里更显凄楚,可她的手里却拿着一把紫艳艳的桑葚果子。
旁边的狸娘却看都没看一眼,大颗大颗的泪珠掉在她身上,无措道:“李念……你怎么真的去摘了?你是傻子吗?”
可不就是个傻子嘛。
应止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其实直接翻也没什么大问题,不会造成人物ooc。
因为她现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只能透过李念的身体往外看。
不用说,这是真实的李念做出的选择。
其实,刚才在山崖上,应止玥确实犹豫了一瞬间。
如果是应大小姐本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下山去摘果子的,谁想吃都没用。
然而这是清音观主李念的幻境。
这就有个灵魂发问了:李念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是于昌氏,很简单,她就是想要全天下会勾引到她亲亲夫君的女人都去死。
所以于昌氏想要应止玥去死。
倘若是家里开酒肆的杨小姐,也不难,她就是想明白为什么看着她长大的常叔会突然烂掉。
所以杨小姐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李念是想要做什么呢?
应止玥看不明白她的意思,李念执着于让自己陷入幻境中。
然而,李念没有动手想杀人,也没有什么让她回答问题的意思,好像只是让她旁观自己的过往记忆。
诚然,摘果子是李念会做出的选择。
但应止玥毕竟不是李念,大小姐自私还拍疼,在幻境中也是如此。
想到在下山的过程中,树枝可能会划伤她如此娇贵完美的皮囊——
什么按不按照幻境主人的想法去做,她才不干,爱怎么样怎么样!
应止玥盘算了一下所有的可能性,发现没什么不能承担的。
反正,最糟糕也就是一个死嘛。
急急国王
幸好, 应止玥猜对了。
李念并没有因为她没有和自己做出同一个选择就生气,只是让她旁观自己的记忆。
山洞里弥漫着淡淡的潮湿气息,暖黄色的火光映照着墙壁, 给整个洞穴带来一份温暖和安宁。李念紧紧搂着狸娘, 像是两株相生相伴的藤蔓。
但大概是因为李念受了伤, 尽管血被雪水冲淡,依旧散发出淡淡的红, 凝成近乎于桑葚花的刺目颜色。
岁暮天寒,李念和狸娘依偎着取暖, 互相陪伴着度过了又一个冷冽的夜晚。冬日的黎明,雪山静谧而幽寂,唯有微风拂过枝梢,发出低低的, 呢喃似的微声。
狸娘的爪子不安地动了动, 李念刚刚还在打盹, 意识不太清醒, 咕哝着问:“怎么了,狸娘?”
应止玥若有所思,恐怕是因为——
村民们终于来找她了。
山脚下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如微弱的鼓点,逐渐清晰起来。随着脚步声逐渐接近, 一股淡淡的热气从山洞外传来。村民们踏着脚步声,穿越雪原,向着山洞而来。
狸娘抬起头, 透过洞口向外望去, 圆圆的狐狸眼闪过一抹警惕。她似乎察觉到了不安,耳朵微微颤动着, 更紧地贴在李念的怀中。
李念微微皱眉,她明白这是村民为她而来。
说来也怪,明明在山里走丢时,她务必地期盼有人可以尽快找到她,把她救下山。
可是此时揉着狸娘因为紧张而抖动的耳朵,她突然对“被发现”这件事产生了隐约的排斥感。
应止玥奇怪:“你不想看你爹的追女火葬场吗?”
她还挺想看的。
李念:“……”就很烦。
\"李小姐!李念!你在吗?\"村民的呼喊声在山谷中回荡,震颤着晨曦的宁静。
李念抚摸着狸娘的毛发,轻声安抚着她,同时朝洞口张望。
刚才逃避的想法只是一瞬间,李念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没有那么幼稚。
她知道,无法躲避村民的寻找,也不可能以一个羸弱的人类身体在山洞里永远生存下去。
李念垂着头,看这只浑身毛都快竖起来的狐狸,轻声地问:“狸娘,你愿意陪我一起回家吗?”-
最终,一群村民抵达山洞,看到了李念和狸娘的身影。
一位村民的眼中闪过惊愕,不过转瞬即逝,他大声呼道:“找到李小姐了!李小姐在这里!”
“念儿!”沉重而焦急的脚步声传来,李父踉跄着冲进山洞,身上的扣子都系歪了,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刚狠狠地哭过一场。
应止玥很有兴致地看过去,给自己寻了个最佳观戏视角。
李父看到洞穴的血迹,嚎啕大哭,声音颤抖着,“郎中呢?郎中!”
他想过来抱她,又因为愧疚而不敢上前:“念儿,都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你娘已经狠狠骂过我,也把那些伯伯叔叔狠狠揍了一顿,他们都认错了,还说回去就给你赔礼道歉。我真没想到,我的兄弟居然会说出这种混账话,骂你狐狸精。”
李念眼中飞速地闪过一丝情绪。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期待看到父亲的景象。
在之前的想象中,李父要为她的离家而心痛,木铲要“当啷”,推开门在街上发足狂奔:“李念!李念!”
但是叫破喉咙李念也不会搭理他,李父一定要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不已,真挚地把自己臭骂一顿:“我嘴怎么这么贱!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然后接着咆哮:“李念!你在哪里?爹爹错了,爹爹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要失魂落魄,成为卖火柴的小李父:“没有女儿,我可怎么活啊,你快回来吧,爹爹再也不敢了。李念,我的乖女,你在哪?”
最好从端庄大气的李父变身成为急急国王。
较着劲一样,李父不舒服,她才能舒服。
但现在看来,李念似乎在一夕之间长大了,哪怕在父亲双手微颤、红着眼眶的注视下,她只觉得有种淡淡的释然。
除此之外,经过生死一劫,她看淡了许多事情,也理解李父的无奈和苦心,因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只有点些许的惆怅……
应止玥收回津津有味的视线:“真的吗?”
李念:“……”
好吧,还是挺爽的。
应大小姐攻心很有一手,平生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胡搅蛮缠,终于从“人狐情未了”的唯美故事中察觉到趣味。
李念长大了没关系,她没有。
大小姐永远年轻,永远十五岁,永远是个作精脾气。
作精戳了戳神情复杂的李念,难得有几分心痒道:“让我来。”
不管怎么说,李父这个人好像也蛮好玩的嘛。
下一刻,刚才还神思恍惚的少女眸色一清,没让郎中给自己包扎,任由伤口撕裂,红色的血稀里哗啦地往下流。
李父呆立在山洞前,还在凄凄惨惨地哭:“我不该不相信你的话,你自己孤单一个人在山上……等等,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
他看到女儿的一瞬间,愣住了,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李父的鼻涕泡还挂在脸上,看上去既狼狈,又有点滑稽的好笑。
她唇色惨白,不去看,却淡定地摸了摸怀里的狸娘:“狐狸精啊,爹不是看到了吗?”
“狐……狐狸?”李父惊呆了,又要开始哭,声音都在打颤,“乖女你别动,不要怕,爹爹这就来救你。”
救什么救?要不是狸娘,李念早就凉了。
大概因为李念这具身体真的年幼,应止玥说话也带着点小孩子特有的鼻音,吐字却很轻:“如果不是狐狸精把我叼回洞里,爹爹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不过这都是我不听话该有的报应。”
李父眉头一皱:“什么尸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说什么死不死的!”
而旁边的猎户摇摇头,他远眺了一下山色,闷声道:“老爷,李小姐说的是对的,如果没有进到这个山洞里,恐怕李小姐连一夜都活不过去。”
“什么?!”李父没想到她说的是真的,后怕袭来,腿一软,几乎要跌到地上去,只傻傻地看向女儿,“我……”
李父嘴唇翕动,开了又合:“念儿,你的四伯伯真的知道错了……”
她的额头沁出晶莹的汗珠,温热的气息从干枯的唇间呼出,只安静地看着李父:“爹爹又开玩笑,四伯伯何错之有,何必给我一个小孩子道歉?我只是爹爹的女儿,叔伯可是你的亲兄弟啊,他们只是跟我开个玩笑,当不得真。你该拉着娘才对,怎么可以随便揍人?毕竟他们也不是故意的,谁想到我会真的赌气跑走,活生生被冻死在山上呢?”
女孩子纤细的眉梢微微蹙起,显得有些疲惫。
她的长发披散着,曾经如瀑布般柔滑的长发,但此刻却沾了枯枝和血色,显得凄惨而凌乱。
曾经在田垄间奔跑时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却逐渐黯淡下来,如同清澈天空中失去了光彩的胧月。
她声音极小,声线却甜:“看到我死了,到时候再让叔伯到我坟前来鞠个躬,百年之后住在我家的屋子里,吃着我的零食,用着我的侍女,花着我要去买糖葫芦的钱去逗鸟,爹爹就开心了对不对?”
这话非常蛮横不讲理,带着点不讲理的逻辑,是专属于小孩子特有的恶意。
周围吵嚷的村民逐渐安静下来。
李父知道自己不该和幼稚的小孩子讲理,本来想告诉她叔叔伯伯只是嘴坏了点,不是那样的人,可却不受控地顺着女儿的话去想——
他的念儿,他的乖女,是真的差点被冻死在山上啊。
倘若,倘若李念真的死了,他虽然恼怒,恐怕也不会让亲兄弟为了小孩子的意气用事偿命……
到时候,到时候……
他惊愕地发现,女儿说的话竟然真的有可能会成真。
李父喉头一甜,脑袋像是被狠狠地重击一样,冒出来的全是金花,忽然软软地晕倒了下去。
村民们:“老爷!”
怀里的狸娘惊呆了,连毛茸茸的尾巴都不甩了:“……”
这货是谁?
这货绝对不是李念!-
下山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应止玥的话给刺激到了,李父不顾四伯的撒泼打滚和其他叔伯的劝解,义无反顾地把所有族亲全给赶跑了。
连李母都没有料到自己的丈夫居然这么果决,可是看到小女儿病恹恹的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微微叹了口气:“唉,念儿倒像是真的文静不少。”
李母是随口一提,李父却是如遭重创。
他以往最不喜欢小女儿胡闹,可也清楚李念的性子活泼爱玩,然而他苦涩地发现,当明媚的少女每天只黯淡地坐在家中,也不再去玩雪,只和捡来的狐狸瑟瑟发抖缩在一起时,简直心痛如绞。
李父抱住头,痛哭流涕,悔之晚矣:“念儿……念儿!都是我的错!”
应止玥自然不知道,大小姐习惯性的伤春悲秋懒惰症,居然还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于是应止玥在幻境中过上了一段平静的养生日子。
狸娘早就受不了了,她当时答应陪李念下山,是因为后者哄她说山下全都是桑葚。结果大小姐每天就这么病歪歪地倒着,出门的时候对着一片落花都能流泪,看到向南飞的鸟雀都要叹气。
这谁能受得了?
于是应止玥又把身体还给了李念,皱着脸看这一人一狐每天在田野树林间傻玩。
在应止玥发现李念转了转眼球,将黏了桑葚的手糊到狸娘的狐狸脸上后,终于不忍直视地侧过头去。
到底谁说她幼稚啊?和年少时的李念比起来,应大小姐不要太端庄优雅。
也是因为李念的性子逐渐变活泼,李父愁肠百结的心放松下来,终于有了些微好转。
他一好转,应止玥就觉得要糟。
果不其然,正如应止玥所料,幻境中的李父和真实的李父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逼着李念相看夫君。
当然,和李念真实遇到的情况不同,这次李父不敢再直接斥骂李念,说什么“必须去和这位郎君相看,不然别叫我爹。”
因为哪怕不相看郎君,他女儿也不叫爹了。
于是就开始用套路。
“念儿,爹今天腰扭了,能不能帮我去收个张家收个租子。”李父揉着自己的老腰,诶呦诶呦地叫着。
李念不疑有他,抱着狸娘就去了。
然后就看到了张二牛。
张二牛脖子根通红,噎了半天才哽出一句:“李小姐好。”
李念还礼:“我来收租子。”
张二牛磕磕绊绊,把租子递给她之后,早把李父“慢慢来,徐徐图之”的嘱托抛于脑后,脑门一热,直接道:“婚后不用李小姐辛苦出门,我可以替你收租子。”
李念:“?”
张二牛自知失言,把银子往她怀里一塞,跌跌撞撞地跑了。
这还只是开始。
在李念历经:陌生男人一号在路上忽然往她怀里平地摔。
吃饭的时候,忽然有陌生男人二号拐着弯把酒不小心洒她身上。
拐个转角被陌生男人三号扑在地上,对方还要往自己嘴上啃……
等一系列人为狗血事故后,别说李念,连狸娘都发现不对了。
狐狸懵懵懂懂问她:“你们是在演我去如厕时最爱看的话本子剧情吗?”
似乎感觉这些都还不够狗血,在李念在凉快的厢房里小睡,忽然感到身边有热气时,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就发现一个男人面色酡红地脱衣服,还要哼哼唧唧地叫:“我好热,李小姐……李念你救救我。”
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念连她的亲叔伯都忍不了,哪里能受得了这个?
自山洞下山以来,李念终于爆发了和李父最激烈的争吵。
李念皱紧眉头,一把将衣不蔽体的陌生男人掼在地上,冷声道:“我已经说了,我不成婚。”
李父刚开始还有点尴尬,勉强地冲她笑:“那之后你娘和我都走了,你怎么办?和你怀里的狐狸过一辈子吗?”
他只是开个玩笑,但在发现女儿神色自如,却没有反驳他的时候,终于心慌了:“念儿,你不喜欢这个男人就算了,爹再给你找更好的。不说你怀里的是只狐狸,她还是个母狐狸啊!”
跨物种恋爱是没有好结果的!
山光水色
跨物种恋爱算什么, 应止玥想,还可以搞水仙自攻自受呢。
但很显然,换算到现代世界是中学二年级年龄的李念, 并不想用“爱情”这种字眼, 来形容她和狸娘的关系。
太庸俗了。
李念愤愤地想, 她和狸娘之间是真挚的羁绊,哪里是爱情这种俗套的东西!
当然这话不能跟李父讲, 李念眉毛皱得更深:“你在说什么?我对情情.爱爱不感兴趣,只是我和狸娘习惯了互相陪伴而已。”
不等李父松一口气, 就听到李念接着道:“将来你和娘走了,狸娘会给我养老的。”
闻言,李父只感到五雷轰顶,嘴巴颤抖:“念儿, 别胡闹了。”
他以为李念只是年纪小, 喜欢和狐狸玩, 等大了成婚了当然会把这野狐狸放回山里, 或者随便卖到哪里去做狐裘。
没想到李念是来真的。
让一只狐狸来养老?
她怎么不说靠小猫咪来养老!
狸娘在李念怀里扭动着,似乎察觉到了李念的暴躁情绪。
她用小巧的爪子轻拍着李念的手臂,仿佛是在安慰她一样。
这一幕当然没逃过李父的眼睛,不过他没有感觉到被安慰,反而更愤怒了。
“李念, 你养了这么个野兽,心也跟着被养野了是吧!”李父指着狸娘,声音中满是怒火。
说着, 李父就要把李念怀里的狐狸夺过来, 他硬下心肠,这回不管李念是绝食也好, 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好,绝对不会……
——嗯?怎么没能夺过来?
李念本来就是性子活泼的健康少女,更不用说,现在还每天和狸娘在田里嬉戏玩耍。她肤色是均匀的小麦色,眼睛明亮机警,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每一寸肌理都蕴藏着生机勃勃的力量。
别说是李父这种天天在家里待着、肉都松垮的白斩鸡中年男,哪怕是对上张二牛这样的壮汉,她就算打不过,也不会轻易被夺走怀中物。
更不用说怀里的还不是物,是她的狸娘。
早在李父伸手前,李念一个灵活的后退,轻松地避开了来者不善的手臂。
反而是李父,因为没有想到会失手,用尽了很大的力气去抓,因为一不小心挥了个空,以一个羞辱的姿势趴在了柜台上。
——这么形容自己的父亲不太好,不过确实有点像翻了壳的乌龟。
“你总要成婚的,和一只狐狸厮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翻壳乌龟在高声咆哮,“没有女人能不成婚,哪怕你是我的女儿也一样,不然我哪里有脸做人?”
李父的声音越变越小,李念却没失聪,冷笑一声:“我不成婚的话,你就不是人了?”
李父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被女儿气的,还是因为乌龟翻壳的姿势有点缺氧,“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是你爹!你唯一的爹!我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成婚,我和你娘供你吃供你穿长到这么大,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你都不愿意达成吗?”
应止玥在李念的身体里伸手掩了个哈欠,十分无聊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奇怪。
按理来说,李家和应府相隔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生活环境也完全不一致。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皇上或者天上的神仙下了道秘密的谕旨,让这些长辈生下来就肩负使命,务必要让自己的下一辈成婚生子,连话术都是那么两三套。
哪怕女儿会遇人不淑遭遇暴力,被骗财骗色染了一身病,或者生子的时候难产血崩撒手人寰,也要成婚。
不然他们好像就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简直比最顽强的蛊毒还可怕。
面对李父的软刀子,李念也沉默下来。
李父心里也有点不安,他是真的疼爱女儿,只是这个事不能逃避,他软下语气劝她:“你那些叔叔伯伯,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你既然长大了,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我和你娘还在世,可我们只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是没个郎君帮衬着撑起门楣……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对于李念来说,不过是为了躲避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李父竖起眉毛:“你若是跟村头赵大丫似的,是个兔唇没男人要,那也就罢了。否则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大手一挥,拍板定论,“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学学绣花,想清楚前不许再出门!”
这就是禁足的意思了。
李念转身要走,没想到又一次被趴在台子上的李父叫住。
李念:“?”
李父弱声:“你去叫个郎中,我的腰被扭到,起不来了。”-
这是李念被关在房间里的第三天。
她倒是没有闹绝食,每顿饭都吃,李父替她选好了夫君,她也不相看,点点头直接认下来,任由长辈们去合八字,算婚期,笑得牙不见眼。
——真认命,世上恐怕就没有清音观主了。
狸娘甩着大尾巴,原本柔亮的毛发也跟着黯淡不少:“李念,你和我一起逃吧,我会助你修炼成真的狐狸精的。”
这时候狸娘自然已经发现,虽然白皙秀气的少女被说成“狐狸精”,但并不是真的狐狸精。狸娘自小生长在山林里,懵懵懂懂不谙世事,不清楚人妖有别,就算是李念真的去修仙,也只能做修士,做不成狐狸精怪。
李念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可这是我的家。”
既是她的家,凭什么拱手相让?
她已经不再是离家出走的置气少女,但也不肯就这样顺从地成婚。
烛光下,李念抚摸着狸娘的尾巴,等到狐狸陷入甜美梦乡后燃起烛,对着铜镜静静地端详自己的容颜。
——不得不说,这个行为很像是应止玥经常做的。
应大小姐觉得自己容色无双,闲来无事就会看看自己的脸,觉得只要多看看绝世美人,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就再照一遍镜子。
不过李念当然不像应止玥这么自恋,平时看镜子也顶多是整理一下仪容,但今天她看了这么久,让应止玥都心生出一丝不安。
而当第一缕破晓透过窗棂投入时,这种不安感达到了极致。
应止玥蓦然想起来在芦亭山上时,从小姝那里拿到的信件,里面记录着清音观主生平。
破面者不得成婚。
她看着李念手里拿着的剪刀,只觉得嘴角都开始抽着痛了。
虽然这不是应止玥本人的身体,可是她现在陷入的是李念的幻境,剪刀划过去的时候,她是真的会感觉到痛的!
何况还是自己戳自己。
李念真是好狠一个女的。
但是应止玥别无选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拿起那把剪刀,抚摸过锋利的刀尖,轻轻划过去,就会流出红艳的血。
有人在轻轻地敲门,随即是李父温和小心的声音:“念儿,吃饭了。”
应止玥打算最后挣扎一下:“我可以勤修武艺,和娘学经商,再在养条不吃狐狸的大狼狗看家,永远守着李家,便是如此……也一定要成婚吗?”
少女背影纤细,烛光影影绰绰罩着,伶仃中透出点惘然,声音太细了,也像是烟雾般滢滢溢了出来,下一息便要飘散了。
李父沉默了半晌,良久,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恼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对李念的关切:“别的为父都能答应你。”
“你是必须要成婚的,女人哪有孤身一辈子的?”
房间里便骤然陷入令人煎熬的安静中去,只有窸窣的风声拍打着帘幔,温柔地遮蔽过想探查的视线。
直到李父忍不下去,想要推开门的一瞬间,门栓从里被拧开,李念平静地走了出来。
“哐!”
李父手里端着的餐食掉在地上,鲜香的翡翠饺子和白粥混在一起,沾了尘灰,又被点点滴落的血染成晦涩的淡红。
她仿佛没察觉出李父的目眦欲裂,锐器划破唇角,她却能在鲜血淋漓中,坦然露出一个笑:“可我现在成不了了。”-
“啊!”
应止玥的汗水涔涔而落,不过这回她没去寻找什么帕子,发觉自己蜷在另一人温暖的怀抱里后,果断地将手下移,在还安静沉睡的陆雪殊腰际拧了一把。
没留余力的那种。
在应止玥掐上去的一瞬间,那双黑漆瞳眸倏地睁开,泠泠地映出锐利冷漠的杀气。
大小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平时的陆雪殊总是和气温顺,无论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将情绪藏在人畜无害的漂亮外表下。
这样纯粹的杀气,她有多久没见过了?
上次看,可能还要追溯到芦亭山上寻不到的小姝。
可惜,这杀意来得快,去得更快,在发觉身边人是谁时,陆雪殊浓睫眨了一下,下意识便撑起身子去点烛火:“姑姑……”
应止玥制止了他。
她不是人,自然能看得清他,却无意让他太早让一切暴晒于光明中。
就这样一切都陷入昏寐的晨光中,刚刚好。
应止玥点了点自己的唇角,平静道:“陆雪殊,吻我一下。”
他一顿。
而应止玥也不去催,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安静地端视他。
而下一息,那双匿过寒漠杀意的眸微垂,呼吸渐近,她昨晚凝视过的唇珠静静地停泊在她浅弯的笑容上。
应止玥满意地轻直起身,靠后一寸,命令道:“别动。”
她这样说着,却在他辨不清情绪的注视下,轻张檀口,慢吐舌尖,柔嫩的浅红一点栖息在他薄淡的唇,带着他的气息回来时,纤细的眼睫还轻轻刮过他高挺的鼻,在口腔内短暂地回味了一下——
很好,没有什么血味。
其实在两人唇贴过以后,她就已经发觉他嘴上没带什么血,但因为陆雪殊这个人他比较……
比较会吸。
所以应止玥还有点不确定,还要驱使自己再尝一下他,确定没有任何腥甜的味道,才能验证刚才李念划破的伤口没有复现在她本人身上。
虽然清楚幻境和现实不会交汇,但是刚才铜剪闪过的赤色太过于吓人,大小姐又爱脸甚于惜命,还是要这么重复检验上一回。
现在检查完了,她便毫不留情地推开工具人,趾足用力,便要起身下床,叫人打来水,好好清洗一番。
工具人还仰躺着看她,唇珠被她舔湿,染点微妙的水意:“姑姑准备就这么走了?”
……那不然呢?
发觉对方语气平静,没听出什么恼怒的感觉,应止玥敷衍地嗯了一声,脚已经抬到半空——
这不能怪她感觉迟钝,是陆雪殊出手的动作太快了。
一个不察,她瞬间被拉住脚踝,重新跌到榻上,几乎直接摔回陆雪殊的怀里。
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味道将她包裹,应止玥心知不好,嘴上却是永远不可能客气的:“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两人眸光相对,陆雪殊几乎没因为她的话生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温柔一笑,用大小姐之前说的话来对付她本人:“善后。”
——在应止玥意识陷入朦胧前,她愤恨地想,就算那是她本人的话,可那明明是对小姝说的!
和陆雪殊这只狐狸犬有什么关系啊?
烛光再次被点燃,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后。
其实已经不用点了,外面天光大亮,入冬后不太多见的晴日天气。
但出于某些大小姐不想承认的原因,她执意令他独自负责打水、点烛、煮茶等一系列琐事,在浴桶里濯汤过后,披散着长发慢悠悠地走出来。
但在看到榻上完全遮不掉的水痕后,应止玥刚恢复平静的神情微微扭曲:“那是什么?”
陆雪殊没去看身后的狼藉,只瞥了眼小几上的茶壶,水汽轻击釉质娇贵的盖子,撞出琳琅声响,浇出来都是淡淡的回甘气味,心平气和地陈述道:“是姑姑的……”
大小姐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有所指?
应止玥感觉自己头上的发丝都快炸开了,恨不得上前挠他两下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明明全是怪你。”
“嗯,怪我。”陆雪殊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黑眸如深潭,淌出点揶揄的笑意,“我下次会努力。”
应止玥疑惑:“努力什么?”
陆雪殊润了一口茶,平静道:“多喝一点。”
多喝一点什么?
应止玥拿起茶盏,视线突然定住。
多喝一点……水?
口中的茶水呛出来,应止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可惜,罪魁祸首脸皮非常厚,非但没有因她眼里的谴责感到愧疚,还好意思上来轻抚她的背,温柔地轻声哄:“还不到半刻钟呢,姑姑总是这样急。”
应止玥一怔,随即更崩溃,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她相信,虽然手边的这壶茶也是刚煮好,但她以陆雪殊的节操发誓,他绝对不是在说盏中的茶水。
应止玥:“……”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要鲨了他!
急不急、快不快的,那是她能控制的吗?
他还好意思指责她?!
有能耐的话,他倒不要又是亲,又是咬,又是含,又是舔,专向刁钻的角度去吮,还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刺激她啊。
应止玥:“陆雪殊,你真的好无耻一个混蛋。”
无耻混蛋亲掉了她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