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悦耳的笑声,让蔫蔫的岸生花听到,如遭重击。
原本忍泪抽泣的岸生花,一下呜咽大哭起来,花蕊凝出一滴又一滴泪珠。
“你笑话我,呜呜,”
它伤心欲绝,纤柔的花身被夜风吹得左摇右摆,好不可怜。
悠悠想起此行目的,捂嘴眨了眨眼,强忍下笑意,托起它垂到乌石下的花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后还会长出来的。”
“几百年才长得出来,好丑,”它委屈道,“嘤嘤,我不活了。”
悠悠琢磨道:“再给你喂滴血,能长出来吗。”
岸生花抽泣的声音一顿,歪了下身子,像在斜眼瞅悠悠,带着欢喜:“真哒?”
那就是可以了。
悠悠眉梢一挑,微眯起眼,如此说来,这岸生花能反复利用。
忽然全身泛起凉意,岸生花抖了抖,茫然地看向悠悠。
后者朝它微微一笑。
待在药圃外的弟子,只见悠悠蹲在岸生花前,运功似地用手托起零丁花瓣,接着红芒将她的手包裹起来。
几片花瓣凋落,取而代之的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的娇艳花瓣。
一群人目瞪口呆,治灵术能加快灵植生长,本来紫清峰半山腰的地脉乌藤,已刷新了他们对治灵术的认识。
但说到底,地脉乌藤是地阶灵植,眼下这个,却是《奇花异草录》排第七的岸生花,远朝高阶灵植的存在,路悠悠也能让其起死回生。
这哪是治灵术,分明是仙术吧!
终于让岸生花消停了,悠悠捡起它落下的三片花瓣。
岸生花,是有价无市之物。
莫说花瓣了,一点花蕊放在市上,都是元婴境修士抢破头,化神境争红眼的存在。
这种宝物可遇不可求,悠悠估计,自己要是现在吞下一片花瓣,侥幸不爆体而亡的话,从筑基期飞升到元婴境不成问题。
上交宗门两片,留给自己一片。
不过分吧。
悠悠打着算盘,准备去向长老说,一转身,发现药圃外站着群神色激动的紫清峰弟子。
已经习惯了,她淡然地颔首,正要御剑离开,天空“轰隆”一声,惊雷四起。
无数银色雷电交织,形成网状,铺满昏暗的天空。
悠悠下意识以为是天道来劈她,吓得浑身一抖,呼啸冷风将她发丝吹得凌乱,一张小脸惨白。
突如其来的雷声,其他人也惊了惊,随后不知谁得到消息,兴奋高呼。
“夙景长老突破了!”
夙景多年前便迈入化神境,可惜受伤之后,别说突破了,修为都废了大半,陷入长久的凝滞状态。
此时突破的雷劫降临,毫无疑问,象征着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夙景长老的伤好了!
一时间,众人在化神境的雷劫中,忘乎所以地欢呼。
化神境的雷劫非同小可,其威力,将十座城池夷为平地不在话下。
宗内早有规定,元婴境及以上者不可在宗内渡劫,今日事发突然,其他长老反应过来,迅速将宗内弟子赶离紫清峰,好在雷劫酝酿了会,没立即落下。
夙景在第一道雷落下前,远离了清筠宗。
众人只瞧见一道长虹,转瞬而逝,消失在天边。
没想到有生之年看到这幕,紫清峰众弟子一个个热泪盈眶,想向救世主悠悠表达谢意,却发现身影已消失不见。
雷劫降临的那刻,顾赦推门的手,微微一顿。
他走到屋檐下,仰头望向夜空,无数银蟒般的雷电在乌云下闪烁,透着惊人的威压。
顾赦微眯起眼,厉风吹起他乌黑的头发。
这雷劫声势浩大,不过比起那日大比后击向路杳的天雷,威力还要小许多。
不知她如何招惹到
罢了。
与他何干。
顾赦拂袖转身,推门回到房间,幽蛟从他手腕跃下,张嘴打算往灯盏上喷火,点亮灯火。
“不必了,”顾赦按住它,“我要休息。”
他不眠不休修习了几日,突破至练气后期,此刻难免感到疲倦。
幽蛟见状蜷在桌面,窗外轰隆一声巨响,电闪雷鸣。
它瞅了眼窗外,无所畏惧地摇摇头,趴着脑袋看向床边脱去外衣的身影,正打算跟着入眠,发现解衣的少年停住动作,顿在了原地。
“主上?”
顾赦长睫微动,回过神,脸色有些难看。
他脱着外袍,手指划过略为粗糙的衣料,伴着窗外雷声,忽而想起,将路悠悠从落云亭抱回旭日峰的一路。
路悠悠的衣裳质地很好,服帖地穿在身上。
他手掌落在她腰侧,隔着上好的丝绸,女孩腰肢的柔软在掌心绽开,仿佛半点力都受不得。
他却刻意收紧手臂,紧紧勒住那细腰。
一心想把人勒疼,勒红双眼,勒得认错求饶。
要慕天昭不要他头上悬着乌云的时候,被他抱着,还不是吓得瑟缩,将脑袋往他颈间埋去。
那会倒是乖了。
头顶发丝在他下颌轻蹭,被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顾赦冷沉着脸,在床边站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将衣袍重新穿好,拎起桌面茫然的幽蛟出门。
“替我办件事。”
悠悠从紫清峰回来,一路狂奔,回到房间抱起坎坎,掀起被子钻进窝里,连头发丝都藏在了被子下。
太可怕了。
虽然知道不是冲她来的,悠悠还是心有余悸。
听着窗外雷鸣,她在被窝瑟瑟发抖。
坎坎被捂着差点喘不过气来,毛绒脑袋艰难地从悠悠怀里钻出来,看着乌漆麻黑的被下世界。
它略一闭眼,知晓了大概,有些生气。
臭东西,给他脸了!把小主人吓到有阴影了。
坎坎爪子微动,想刨勾莲玉安慰悠悠,爪子刚一抬起,便嗅到室内出现另抹气息。
是幽蛟。
没等坎坎脑袋从被子下探出,气息迅速远去了,幽蛟短暂来了悠悠房间一趟。
“主上,”
倚在房外的顾赦,闻言直起身,手腕一凉,幽蛟甩尾缠了上来。
他瞥了眼仍未消散的雷云:“如何。”
“她躲在被窝发抖呢,”幽蛟十分畅快。
没想到小妖女怕雷,更没想到主上有这种趣味,大半夜,专门派它去察看小妖女的情况,想必心中也是恼怒至极,才会想用她此时的可怜样来缓解心中郁结。
哼。
让她有眼不识金镶玉!
听到幽蛟打探到的消息,顾赦眼睫淡淡垂下,似乎神色微松,随即又脸色难看地冷哼了声。
随着夙景离去,天空雷声渐消,黑夜重新恢复宁静。
他望了眼亮着灯火的房间,拂袖离开,一如来时,悄无声息没入夜色。
悠悠听着逐渐消失的雷声,心下微安,不过仍如惊弓之鸟,抱着坎坎躲在被子下,胆战心惊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次日,悠悠被阵琴声唤醒。
寻常被打扰睡眠,是件极为难受之事,但这琴声入耳,带来却不是被打扰的躁烦,而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让人感到所有的倦意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到连发丝都能支棱起来。
悠悠躺在床上,惬意地眯起眼,围绕在耳边的琴音,化成柔和的力量将她包裹起来,她浑身轻快,仿佛置身云端般轻飘飘的,说不出舒适。
不仅如此,随着渐入佳境,悠悠体内的灵力不由自主运转起来。
才突破不久的悠悠,感到似曾相识的悸动,神色微紧,赶忙起身打坐。
好像又要突破了!
整个清晨,不仅是悠悠,清筠宗其他弟子也听到了悠扬的琴音,与她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晌午时候,突破至金丹境的悠悠,神清气爽地走在路上。
听弟子们提起,她才得知怎么回事。
是渡劫回来的夙景长老,大赦天下,造福他们这些弟子来了。
悠悠知道夙景擅长音律,能以音驭物,攻击,疗伤但没想到,还能帮人提升修为,而且可怕的是,他帮的不止一人,而是全宗弟子。
悠悠心有点痒。
其实她从小喜欢曲乐,还偷学过吹笛子,虽然所学不多,但感觉自己在这方面,小有天赋。
“路师姐,这是属于你的部分。”
前往仙门大会的弟子,都有宗门资助的灵石法宝,悠悠前来领取。
接过包裹,她抬眸打算道谢,面前弟子忽地睁大眼睛,神情激动地看着她身后。
悠悠回头,她后方,不知何时站了个银发青年。
夙景眉间萦绕的颓气散去,目光明亮柔和,一头银发用玉冠束着,俊美脸庞带着笑意。
悠悠愣了愣,听到他语气轻柔的开口:“悠悠,可以这样叫你吗。”
悠悠回过神,赶忙点头行礼:“见过夙景长老。”
“不必多礼,听闻还有三日,你要前往仙门大会,”
夙景手负身后,说明来意,“我来此,是想邀你到紫清峰小住几日。”
悠悠愕然,听他轻笑:“其实是想传授你些许音术,不知你可有兴致。”
夙景话音落下,看到面前小姑娘眼睛亮了,使劲地点头,仿佛期待已久,她就是为了此刻而生!
夙景悄然松口气,来之前,他久违地感到忐忑。
想了一上午,不知路悠悠喜欢什么,该送什么,思来想去,传授音术最有用,但他不知悠悠有没有兴趣,如今看来,一拍即合。
夙景将人带回紫清峰。
得知悠悠喜欢笛子,他让人取来一个紫檀长盒:“打开看看,不喜欢,再换其他。”
悠悠掀开木盒,微微张大嘴。
只见盒内横放着一支玉笛,赤与黑颜色交织,笛身精心打磨的十二个孔,每个孔,都与她的手指很相配。
悠悠刹那被吸引了。
见她爱不释手,夙景眉眼含笑,将一张卷轴交给她:“这三日,你便在此修习音术,能学多少是多少。”
悠悠握着微凉的玉笛,兴冲冲点头。
夙景见她迫不及待要打开卷轴,按住道:“先吹一首曲子,我看你音感如何。”
悠悠应了声,摆出标准姿势,丹唇贴近。
下一刻,红衣少女长睫微垂,慢条斯理地吹起笛子,她神情专注而认真,表情随着笛声时而欣喜,时而忧伤,完全沉醉其中。
一曲毕,虽然颇有自信,悠悠还是有些紧张。
“夙景长老,我如何?”
夙景收回布下结界的手,见她明亮清澈的眼睛,默了默,点评道:
“不错,是难能一见的怪才,比那些天才还稀贵,只要稍加修习,定能在音术方面有一定的造诣,说不定,能开创一个新的音术门派。”
悠悠被夸得小脸微红,环顾四周,发现结界的存在。
夙景解释:“这是隔音的结界,未免外面的声音打扰到你。”
悠悠不疑有他,在夙景的指点下,开始修习音术。
三日后,夜间明月高悬,一艘灵舟停留在宽阔的习武场,前往仙门大会的弟子即将踏上旅程。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除了悠悠,其余参加大会的弟子都到齐了。
担心她迟到,宇文离问:“路杳在何处。”
“回长老,在紫清峰的妙音阁修习音术。”一弟子回答,自告奋勇,“我去叫路师姐来。”
宇文离摆手:“罢了,我亲自去。”
其余人见状,也跟了去。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妙音阁前方空地聚了不少弟子,这些弟子仰头向上看着,脸上露出惊艳之色。
顺着视线,只见立在阁檐上的女孩,红衣似火,长长的系带束着细腰,被风吹得轻舞,浓郁的月色洒落,如轻纱般披在她身上。
她两手执笛,纤长的手指在笛身灵活跃动,一张精致白皙的脸颊,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不觉,底下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皆是被悠悠吸引而来,见此一幕,无不愕然惊叹。
“少宗主倒、倒是越发顺眼了。”
“岂止是顺眼!这身段,容貌,气派没有一样不称‘绝’!”
“路师姐这般练习好几日了,可惜,被夙景长老的结界阻挡,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不知这笛声如何。”
“这还用想,定然是悦耳至极,天上有,地上无。”
跟在宇文离来此的白芙雪,揪着手帕,听到周围皆是夸赞路杳的声音,心头微梗。
以前这些话都是夸她的。
难道大家忘了,她当年的惊鸿一曲吗?
早知道带把琴来了,白芙雪撇嘴扯起手帕,仰头望了眼,随即一阵沉默。
其实不带也挺好。
虽然没听到声音,但看路杳这惊人的气场,她似乎不是对手
这般一想,白芙雪松了松布满褶皱的手帕,有被安慰到。
这时候,宇文离见时间差不多了,不能让众人等路杳一个,他抬手撤下隔音结界,正要开口提醒,一道笛音率先传了出来。
闻声,底下众人皆是一愣。
所有人惊呆了。
会音术之人,诸如夙景长老,弹奏一曲让人感觉仿佛身处天上宫阙,飘然若仙,比吃了仙丹灵药还舒适惬意。
不会音术之人,一个凡间乐师,演奏一曲亦能让人心旷神怡,抑或闻曲落泪。
曲乐就是这么美好而奇妙的东西。
但此刻,吹笛的少女仿佛在告诉他们——曲乐并不是这样!
不能狭隘地只看到美好的一面,它还有糟糕的一面!
此刻传入耳中的笛声,就是证据。
那回荡在空中的笛声,粗粗一听,如鬼哭狼嚎,闭上眼,细细一品,则让人感觉一会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会在颠簸流离的马车里,眼前晃荡不定,胃里翻山倒海
小小一曲,竟恐怖如斯!
众人面面相觑,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于有人忍不住堵耳的时候,楼檐上的女孩转过身,表情明显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下方有这么多人看着她。
她少见的红了脸,随后垂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们。
似乎在等他们发表感言。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后,不知谁说了一句:“少宗主今夜就走了。”
不能让少宗主难过!
顿时,所有人如大梦初醒,马不停蹄称赞起来。
“少宗主这一曲,只因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不可思议的旋律,老实说,我生平数十年,未曾听过如此美妙悦耳的曲乐,简直简直是天籁之音!”
“今夜听少宗主吹奏一曲,此生无憾,其他人的曲乐,与少宗主相比都是嘈嘈杂音!难登大雅之堂的小丑!”
“容我大胆讲一句,就是夙景长老,也望尘莫及!”
一时间,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夸赞中,这方天地的空气,都洋溢着和谐快活的气息。
悠悠被夸得脸腮泛红,看着热情的同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
“既然如此,我再给大家献上一曲。”
底下热情的众人一默,宛如被按了暂停键,齐齐僵在原地。
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