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二)
梁少衡一愣, 手中的匕首登时落到了地上,他直直望着菱歌,只一瞬, 便飞快地避过头去, 从她的目光中逃开了。
菱歌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她来不及再和他多说什么,只是握紧了倩蓉的冰凉的手。
霍初宁向后退了两步,险些撞在墙上,颓然地望着梁少衡, 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陆,陆大人!”门口有人道。
菱歌倏地抬起头来, 只见陆庭之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 他正站在牢房门前, 静静望着她, 眼底静默流深,却晦暗不明。
她终于像是脱了全部的力道一般,一整个人松懈了下去。
你终于来了……
她望着他,浅浅一笑。
他的脸上却没有笑意, 反而深沉得紧。
霍初宁收拾了情绪, 又恢复了一贯端方的模样,她将帷帽戴好,款款朝着门外走去。
菱歌将倩蓉护在身后,迟迟没有离开。
直到霍初宁唤她, 她才如梦初醒, 道:“梁大人, 倩蓉……”
霍初宁看了梁少衡一眼,苦涩道:“放心吧, 你赢了。从今日起,没人会动你的倩蓉了。”
她说完,便拂袖离开了。
菱歌低声嘱咐了倩蓉几句,方才站起身来,朝着梁少衡微微颔首,便朝着门外走去。
对于陆庭之,她很放心。
因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冲着他微微使了个眼色,便打算起身离开。
陆庭之却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四目相对,虽一言未语,电光火石之间,眼眸里却已将话说尽了。
“陆大人,奴婢该走了。”她一字一顿道,提醒着他该做正事了。
陆庭之偏生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一字一句道:“你就是这样,让自己置于险境的?”
菱歌道:“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陆庭之望着她额角的擦伤,陡然冷笑。
菱歌这才意识到额头有些隐隐作痛,她胡乱用碎发遮住了伤口,道:“不劳大人挂心。”
他唇角有些发冷。
这一秒,仿佛有无限长。然则,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甚好。”他开口道,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
菱歌只觉手上一松,来不及多想,便随着霍初宁一道离开了。
陆庭之垂着眸,没有去看她,只是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叩在掌心,有一些钝钝的痛感。
守卫们将倩蓉和孟赫言从牢中带走了,经过他身侧,有丝丝血腥气。
陆庭之素来喜净,今日却没有什么不耐之色。
半晌,直到人都走尽了,梁少衡才从牢中走了出来。
梁少衡走到他身侧,道:“陆大人……”
话音未落,陆庭之便猛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抵在他的脖颈上。
刀锋凌厉,瞬间便割断了梁少衡额角的碎发。
梁少衡一惊,道:“你做什么!”
陆庭之眼眸冷得像冰,沉怒道:“我记得我说过,你若再敢将菱歌牵涉其中,就别怪我无情!”
梁少衡伸手握住刀刃,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她是谁?”
“无论她是谁。”陆庭之道。
“她可是……”梁少衡没说下去,只是幽幽道:“她对你当真如此重要?”
陆庭之道:“与你无关。”
说话间,他利落的将刀收回刀柄。
梁少衡只觉脖颈一痛,伸手去摸,只见满手血污。
“你下死手啊!”
梁少衡脖颈上森然一道血渍,虽不致命,却也下足了狠手。
陆庭之没说话,只照着脸打了他一拳,周身寒气逼人,道:“若有下次,这伤便会重三分!”
梁少衡没有还手,只是颓然道:“不会了。”
陆庭之看向他。
梁少衡苦笑道:“今后我用我的命护着她。”
陆庭之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道:“说吧,你们打算让孟赫言认什么?”
梁少衡叹了口气,道:“不过是后宫中事,不值一提。”
陆庭之道:“你也知不值一提。陛下好不容易才同意将此事放给东厂,不是让你在后宫的事情上做文章的。宁贵妃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懂?”
梁少衡道:“难道你也认为,此事并非孟赫言医术不精所致?”
陆庭之没说话,只皱眉看了他一眼,便朝着外面走去。
梁少衡追上去,道:“你到底如何看此事?”
陆庭之道:“孟赫言关在哪里?”
梁少衡警惕道:“你要做什么?若是再用刑,只怕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陆庭之道:“你方才不就是想要他的命么?”
梁少衡有些颓然,道:“现在不想了。”
“因为菱歌?”陆庭之挑眉。
梁少衡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为了曾经的我自己。”
*
两人一路走至孟赫言的牢房,灯火幽暗,孟赫言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警惕地望着来人,道:“两位大人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旁人没有做的事,我绝不会污蔑于他。”
陆庭之命梁少衡留在原地,只自己一人走进去,俯下身来,道:“孟太医可还记得谢少保吗?”
孟赫言眼眸一亮,怔怔道:“大人想说什么?”
陆庭之道:“孟太医既舍生忘死,不若帮陆某一个忙。”
孟赫言目光微微闪烁着,像是暗夜里的火把,映出点点光亮。
半晌,他终于开口:“愿闻其详。”
*
一路上,霍初宁都没有开口,她只是低眉坐在马车上,任由帷帽将她的一切都遮住了。
菱歌想要开口,却根本无从说起。
她只是觉得,面前的宁姐姐,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明媚温婉的少女了。
“阿瑶,你大约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吧!”
霍初宁看向她,隔着帷帽,菱歌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只觉她语气中有一股子悲凉之意。
“我只是觉得,姐姐变了许多。”菱歌如是道。
霍初宁感怀道:“是啊,我是变了许多……可你没有资格评价我。只有你像我一样,深陷其中,看过这吃人的后宫,才能明白。”
菱歌伸出手来,去握她的手,道:“我是不懂,我只是希望,姐姐能变回从前的模样。”
霍初宁浅笑着摇摇头,道:“等我能活下去……等我能做得了自己的主……等我能让所有害我的人付出代价,我就能变回来了。”
她说完,抬眸看向菱歌,道:“阿瑶,你愿意陪着我吗?”
菱歌道:“姐姐能放过倩蓉吗?”
霍初宁抽出手来,望着窗外的方向,道:“阿瑶,你终是不信我了。”
菱歌没有开口,她只是望着霍初宁,她们分明近在咫尺,两颗心却隔了层看不见的屏障,再也无法消融。
*
翌日一早,朝堂之上。
梁少衡递上了孟赫言的供词,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陛下看着血迹斑斑的供词,眉头紧蹙,道:“他遍受刑罚,此供词是否是屈打成招?”
梁少衡道:“此事千真万确,陛下若是不信,可命人将孟赫言带上来亲自审问。”
陛下抬起头来,盯着梁少衡道:“你可知道,伪造供词的罪过?”
梁少衡道:“臣自幼熟读律例,如此种种,皆烂熟于心。”
“好,好啊!”
陛下站起身来,道:“来人,传司礼监掌印高起上殿。”
“是!”门外的太监应着,自去传人。
高潜站在陛下身侧,微微侧目。
梁少衡面不改色,朝臣们却已按耐不住,有的眼神交汇,胆子大些的,已忍不住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杨敬看了陆庭之一眼,低声道:“陆大人,这是……”
陆庭之没说话,只是眼皮轻抬,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杨敬转而轻松一笑。
*
不出半个时辰,前朝后宫便都传遍了陛下传高起上殿的消息。
兜兰急急推开门,见霍初宁坐在梳妆台前,才放缓了脚步,道:“娘娘可听说了?”
“什么?”霍初宁伸手握住菱歌执着梳子的手。
兜兰道:“今日陛下传了司礼监掌印高起上殿,说……”
兜兰抚了抚胸口,一鼓作气地说下去:“说是孟太医供认了,是高起指使他害娘娘的!”
“什么?”霍初宁骇得说不出话来,道:“怎么会……”
陆庭之做事,果然牢靠。
菱歌想着,口中问道:“陛下可说,孟太医该当如何么?”
兜兰道:“只让东厂继续去查。”
“高起呢?”
兜兰道:“陛下已命人将他押入锦衣卫诏狱。”
“这是陛下的意思?”菱歌问道。
兜兰不知菱歌为何会这样问,便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不过,要处置高掌印哪里有那么简单呢?他可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从小照顾陛下长大的。”
菱歌自然知道,要扳倒高起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做成的事。可只要陛下答应审他,此事便成了三成。
她正思忖着,便见霍初宁款款走了过来,她面色苍白,脸上没有半分喜气。
菱歌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高起虽得陛下信任,却并不偏向宫中任何一个人,甚至说,他虽不是霍初宁的人,却也不是皇后或者太子的。
霍初宁倚在窗边,道:“本宫已禀过陛下,三月三上巳节,你们随本宫一道出宫去走走吧。”
兜兰道:“也好,娘娘在宫中闷得久了,也该出去散散心的。”
霍初宁叹了口气,又看向菱歌,道:“菱歌也随本宫出去走走吧。”
菱歌道:“是。”
三月三上巳节,不知有没有机会见到陆庭之……
上巳
转眼便到了三月三。
这些日子宫中极静, 甚至算得上死气沉沉。没人知道高起会如何,只是没有人相信,堂堂司礼监掌印会因此而倒台, 甚至连霍初宁本身, 也不大在意这些事。
今日细雨绵绵。
菱歌撑着伞,走在宫中的甬道上,高潜亦撑着伞走过来,两人皆停下了脚步,四目相对。
“菱歌是要出去?”高潜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是, 陪娘娘出宫去走走。阿潜从何处来?”
“锦衣卫,诏狱。”高潜道。
菱歌道:“你干爹……如何了?”
高潜道:“陛下还未定, 只是谋害皇嗣之罪, 一旦坐实, 便是死罪。”
雨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打在伞上, 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对于高起,菱歌自然全无好感,后来因为得知他的金喜的人,便越发愤恨。
若当初参与夺门的人真的有他, 那么他死了, 也算是为她父亲伸冤的第一步。
菱歌点点头,道:“陛下很难下决定吧。”
高潜道:“干爹侍奉了陛下数十年,陛下有些不忍之情,也是有的。”
菱歌望着高潜, 道:“阿潜, 你想他活着, 还是他死了?”
高潜眼睫微动,道:“活着有时候对他来说, 更是残忍。”
菱歌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开口道。
菱歌道:“不要太过为难。”
两人如纠葛的线一般,只相遇了一瞬,便分开了。
菱歌款款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霍初宁已在马车上了。
高潜亦朝前走去,在甬道的尽头,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向后看去。
是周临风。
他赶了过来,道:“高公公……”
高潜伸出手来,示意他住口。
周临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回过头来,不必多问,便已心中了然。
直到菱歌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高潜才开口,道:“何事?”
“锦衣卫指挥使陆庭之大人,请您今日晚些同他一道喝茶。”
“也好。”高潜道。
他正要离开,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道:“烦请转告陆大人,今日宁贵妃与沈令人出宫去过上巳节。”
周临风会意,道:“多谢公公。”
*
三月三历来是举行“祓除畔浴”活动中最重要的节日,每逢这一日,京城上下的官宦子弟和闺秀们便会聚在京郊,或是相互以柳枝洒水祈福,或是一道曲水流觞、郊外游春,渐渐地,这上巳节倒成了京中官宦子弟与闺秀们相看的日子,比七夕乞巧节还热闹几分。
霍初宁和菱歌、兜兰皆穿了普通宦官人家女子的衣裳,梳了最简单的发髻,在人群之中穿梭着。
霍初宁此时才略略来了几分兴致,驱散了她失去孩子的阴霾,道:“菱歌,你还记得吗?从前我们也常来这里的。”
菱歌笑着道:“是啊!那时候姐姐常说,要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才不算辜负。”
霍初宁抬起头来,远远地望着那些男男女女,道:“那时年少,如今才知道,这世上原也没有什么最好的男子,就算陛下位高权重,终也难以倚靠。”
菱歌望着她,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霍初宁岔开了话题,道:“陆家的几位公子、姑娘也在,你去寻他们说说话罢。”
“那你呢?”
霍初宁笑笑,道:“我累了,在这里歇一会子便很好。”
兜兰也道:“奴婢陪着娘娘就是,姑娘在宫中困了这么些时候,也该出来散散心了。”
菱歌知道,如今她与霍初宁之间隔阂渐深,勉强待在一处也只是让两人都为难罢了。
她也就不再推拖,只站起身来行过了礼,便朝着陆盈盈等人的方向走去。
*
曲水之畔已聚集了许多人,他们分坐流水两侧,不时地从流水中捞出一盏酒,或是一叠茶点,好不悠闲。
“盈盈!”菱歌轻轻碰了碰陆盈盈的肩膀,顺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陆盈盈且惊且喜,道:“菱歌!你怎么会来的?”
菱歌笑着道:“我陪娘娘出来走走。”
陆盈盈点点头,道:“原该出来走走的,你从前没在京城过过上巳节,今日啊可要好好玩玩。”
她说着,便招揽了陆辰安、陆予礼等人来,沈淮序更是连嘴里的吃食都顾不得,忙不迭的跑到了菱歌身边,就着一双脏兮兮的小手直滚到她怀里去。
陆辰安有些羞赧地望着她,道:“菱歌……”
陆予礼拼命冲着陆辰安使眼色,可他只是沉默,耳朵尖却微微有些泛红,急得陆予礼直翻白眼。
菱歌倒是大大方方地回了礼,道:“今日人来得倒齐整。”
陆盈盈道:“可不是?大明一向重规矩,男女七岁不可同席的,也就今日能略放纵些,自然能来的便都来了。”
她说着,低头在菱歌耳边道:“雅芙表姐原也想来的,可霍家的意思是她即将过门,不好抛头露面,雅芙表姐也就只得作罢了。”
菱歌冷笑一声,看着坐在对面不远处的霍时和霍初语,道:“有本事要求未过门的妻子,却不好生管好自己,算什么人物。”
陆盈盈亦道:“谁说不是?只可惜雅芙表姐铁了心要嫁霍时,再不肯回头的。”
正说着,便听得周遭突然吵嚷起来。
菱歌眯了眯眼睛,循声望去,只见宋家的几个庶女宋木樨、宋将离和宋朝颜正围着一个女子站着,似是起了些争执。
“怎么回事?”菱歌低声问道。
陆盈盈倒是看得清楚,道:“宋家那几个蠢丫头这次又不知是替谁人当了冲头了。”
菱歌瞧着那被宋家庶女们围住的女子,只觉有几分眼熟,道:“她是谁?”
陆盈盈道:“就是上次我们在凤翔阁救的歌伎,她也不知如何入了杨公子的眼,如今跟着杨公子,明着说是侍女,暗着,也许根本就是侍妾了。”
“能入得了杨公子的眼,倒不容易。”菱歌淡淡道。
陆盈盈幽幽道:“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公子,他瞧着克己复礼,实则还不是一样,色字头上一把刀,任哪个男子也不能免俗。我从前不信,如今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陆盈盈尤自说着,菱歌倒想起了一桩旧事。
“阿瑶,我这一辈子,有你一人就够了。”少年曾许诺着,生怕她不肯信他的心。
可如今……
菱歌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受,她心中虽无波澜,却也难免觉得讽刺。
杨惇并不在那女子身边,想来是办别的事了。
那女子有些仓惶地望着宋家几个庶女,道歉道:“是我手上不稳,弄脏了姑娘的裙裾,还请姑娘将裙子换下来,让我带回去洗干净……”
“我今日就穿了这一条裙子,你让我如何换下来?再者说,我这衣裳的料子也是不能随便洗的,你懂得什么?”宋木樨咄咄逼人道。
“我……”
霍初语站起身来,走到宋木樨身侧,道:“木樨姑娘腿上才好了些,便又被这滚烫的茶水泼上去,若是留了疤痕,可如何是好呢?”
宋木樨看向她,道:“霍二姑娘一贯处事最是公正,还请姑娘为我评评理!”
霍初语挑眉看着那女子,道:“这位姑娘瞧着只是个婢女,平日里和我们说话都不配,料想不懂什么规矩,行事才鲁莽了些,以致酿成此祸。不若早些禀了主子回去,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我……”那女子犹豫着道。
“还不自称‘奴婢’么!”宋将离喝斥道。
“公子说了,我不是奴婢……”
“媚奴!”杨惇急急走了来,将那女子拉到身后,道:“没事吧?”
媚奴摇摇头,怯生生的看着他。
杨惇这才安下心来,看向霍初语等人,道:“各位姑娘,媚奴是杨某府上的人,若她不小心冲撞了姑娘们,杨某代她向各位赔个不是。”
宋木樨等人相互看着,都不敢多言。
只有霍初语不甘心,道:“杨公子说,她是你府上的人?不知这位姑娘到底是何身份?”
杨惇正色道:“媚奴是杨某的客人,亦是杨某的朋友。”
霍初语嗤笑一声,道:“客人,朋友?杨公子只怕不便说出她的身份吧?依着我看,她若非公子的侍女,便是公子的侍妾。”
杨惇眼底一沉,道:“霍二姑娘慎言。”
霍时见霍初语吃瘪,便走了过来,道:“杨公子,身正不怕影子歪,霍某还从未见过什么清清白白的男男女女。杨公子既然敢做,又为何不敢承认?”
“这是杨某家事,与霍大人无关。”杨惇淡淡道。
霍时却不肯退缩,反而一把抽出腰间的剑,拦住了杨惇的去路。
“霍大人此是何意?”杨惇眉头微蹙。
霍时道:“既然她惹了初语,便不能说与霍某无干。”
杨惇和霍时僵持不下,媚奴却再也支撑不住,她猛地跪下身来,道:“都是媚奴的错,与公子无干。霍大人若要怪罪便怪罪于我,不要为难公子!”
“媚奴……”杨惇无奈地拉她起身,媚奴却抵死不肯,只跪在地上拼命摇着头。
菱歌冷眼瞧着他们,只觉可笑之极。
只是这媚奴生得倒有几分像她姐姐谢瑛,上次她化了浓妆看不出来,这一次却……
她作势要上前一步,却觉手腕被人死死握住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从来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吗?”陆盈盈忍不住道。
菱歌猛地抬头,只见陆庭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道:“怎么,心疼了?”
这是吃的什么飞醋……
菱歌无奈地看着他,挣扎着想从他手中抽出手腕,他却道:“你不会以为杨惇连这种事都处理不了吧?”
菱歌道:“我如何想、如何做,似乎都与杨公子无关。”
陆庭之冷声道:“是么?你如今是我陆庭之的人,我可不想让旁人觉得,我们陆家的人上赶着去帮杨家的忙。”
菱歌莞尔一笑,故意道:“如此,我不狐假虎威一番,似乎就对不起这个名号了。”
“你……”
陆庭之话还没说完,便听得菱歌道:“宋二姑娘的腿伤可养好了?怎么这么快就忘了疼呢?”
上巳(二)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杨惇手上一松,抬眸朝着菱歌的方向看去。
媚奴脚下不稳,几乎跌倒在地上, 她顾不得起身, 只顺着杨惇的目光朝着菱歌看去,暗暗咬了咬唇。
菱歌也不怵众人的目光,只含笑走到媚奴身侧,伸出手来,道:“姑娘虽非男子, 膝下也金贵得很,若这样随随便便地跪了旁人, 岂不是辜负了杨公子待姑娘的敬重之意。”
媚奴犹豫着道:“你是……沈姑娘?”
菱歌笑笑, 道:“姑娘好记性。”
媚奴小心翼翼地看了杨惇一眼, 只见杨惇眼中已再容不下旁人。
媚奴不敢妄言, 便抿了抿唇,垂下眸去。
宋木樨见陆庭之就在不远处,早已被吓破了胆子,一个辩驳的字也不敢说。
倒是宋将离忍不住道:“沈姑娘, 你连这么一个卑贱的侍妾都要护着吗?”
菱歌道:“宋三姑娘这样说旁人, 可问过杨公子的意思?”
“我……”
宋将离正要争辩,宋木樨却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道:“沈姑娘,我妹妹不懂事, 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她一边说着, 一边瞥着陆庭之, 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菱歌道:“不会。”
她说着,又看向霍初语, 道:“连当事人都不再追究,霍二姑娘想来不会有意见了吧?”
霍初语冷哼一声,走到菱歌身侧,低声道:“沈菱歌,你最好让陆庭之护你一生一世。”
菱歌嗤笑一声,道:“我如今是正三品的女官,就连你父亲霍大人见了我,也要客客气气的。霍二姑娘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
“你!”霍初语恨恨地逼视着她。
霍时想要动手,却被陆庭之反手夺下了他手中的剑,顺手将剑插入了剑鞘之中。
霍时想要拔剑,却见剑柄被陆庭之死死地按住了,他根本动弹不得。
霍初语知道自己今日讨不上半分便宜,便向后退了一步,道:“我们走着瞧!”
言罢,便看向霍时,道:“哥哥,我们走!”
霍时冷冷盯着陆庭之,半晌,终于松了手,转身走了。
菱歌挑眉看向宋将离等人,道:“怎么?几位姑娘还没闹够么?”
“你……”宋将离忍不住要开口,却被宋木樨强拉着离开了。
媚奴见状,猛地扑到杨惇怀中,道:“公子,你没事吧?”
杨惇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菱歌倒是全没在意,她看向陆庭之,笑着道:“大表兄的名号,果然好用。”
陆庭之沉着脸色,只淡淡瞥过杨惇的脸,便道:“若再有下次,我便由着霍时对你动手,绝不干涉。”
菱歌扯了扯嘴角,道:“我不信表兄舍得。”
陆庭之正要开口,一回头正对上她的脸,到唇边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只偏偏将腰间的绣春刀握得更紧。
陆辰安等人走了过来,关切道:“菱歌,没事吧?”
菱歌笑着看向陆庭之,道:“有大表兄在,他舍不得让我出事。”
陆辰安眼眸一黯,道:“大哥事务繁忙,又居于高位,自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这种小事,以后还是我来帮你……”
陆庭之却打断了他,他略过他,望着菱歌的眼睛,道:“无妨,左右是自家人,我护着便是。”
菱歌扬着头,清浅一笑。
陆庭之冰霜般的眼眸中映入她的笑,竟有了一丝松动。
陆辰安望着他们二人,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他下意识地屏息凝神了一瞬,目光从眼前延伸到陆庭之身上。
他待菱歌,到底是什么情谊呢?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意?
他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却因逆着光,什么都看不分明。
陆辰安犹自探究着陆庭之的神情,杨惇却已走了过来,道:“今日多谢陆大人、沈姑娘替杨某解围。”
他说着这话,目光却凝在菱歌脸上,不偏分毫。
媚奴亦跟了过来,朝着陆庭之和菱歌行了礼。
菱歌扶了她起身,道:“他们不配你跪,我也不配。你是杨公子看重的人,若是这样自轻,只怕落到有心人眼里,便会因此而看轻杨公子,反而不好。”
她这话说得客观,可因着杨惇一直望着她,反而让陆庭之生出一抹不快来。
“杨公子还请护好自己的女人,免得劳烦旁人。”陆庭之丢下这句话,便作势要拉着菱歌要离开。
杨惇却道:“媚奴只是杨某的朋友,并非女人,而菱歌姑娘,也并非旁人。还请陆大人慎言。”
他说着,目光灼灼的望着菱歌。
陆庭之脚下一顿,看向杨惇时眼角都微微抽了一下,道:“杨公子不必向我解释。”
菱歌倒是坦然,道:“于杨公子而言,我就是旁人。”
这话还算顺耳。
陆庭之听她如此说,握着绣春刀的手便不觉松了几分。
“并非是向着陆大人。”杨惇说着,目光却看向菱歌,道:“媚奴便是上次沈姑娘在凤翔阁救的姑娘,沈姑娘可还记得?”
菱歌笑道:“我记不记得有什么要紧?能成全杨公子与媚奴姑娘,才是要紧的。”
“沈姑娘误会了,我带媚奴回府,并非因为男女之情。而是……媚奴并非寻常歌伎。”杨惇突然开口。
“我们对她的来历并不感兴趣。”陆庭之淡淡说着,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杨惇和菱歌中间,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她是……”菱歌倒是想多问一句,为何媚奴会生得有几分像她姐姐。
“她是谢家的女儿,谢珺。”杨惇道。
“谢家……”陆盈盈忍不住惊呼,连陆辰安、陆予礼等人也多看了媚奴几眼。
还好周遭没有旁人,若是被人家听了去,只怕要惹出祸事来。
只陆庭之神色如常,好像那媚奴无论是谁,都根本不在他眼中。
沈淮序则拉了拉菱歌的裙裾,稚气未脱道:“阿姐,是哪个谢家?”
“还能有哪个谢家……”陆盈盈忍不住答道。
菱歌一愣,唇角挤出一抹浅浅的笑来,道:“大约是谢少保的族人吧。”
陆盈盈将淮序拉到自己身侧,认真道:“谢家很了不起!”
淮序点点头,道:“我知道!”
菱歌冲着淮序微微一笑,心中却思绪万千。
她父亲自小特立独行,他来到京城求学后,便与族中兄弟几乎断了往来。甚至因为他居于高位之后不肯提携族中上下而与族中兄弟交恶。因此,她自小与这位名唤谢珺的堂妹也并不熟悉,甚至见也没见过几次。
可再次听到谢家人的消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她抬眸看向媚奴,很仔细地看着她,道:“媚奴姑娘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吧?”
媚奴有些感怀地说道:“凡此种种,已是过往。能遇到公子,便一切都值得了。”
杨惇道:“媚奴五年前因受谢少保一案牵连,被罚为奴籍发卖,的确受了很多苦。”
她走到杨惇身侧,半是娇羞半是怪罪,道:“公子怎么和旁人说这些?”
“沈姑娘并非旁人。”杨惇道。
媚奴的眼底涌起一抹不安,连看向菱歌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警惕之意,道:“沈姑娘虽是女官,说到底却也是囿于宫墙之中的,想来并不懂得这些。”
“呵……”陆庭之冷笑一声,看向杨惇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深意,道:“井底之蛙也敢妄言天上鸿雁么?”
杨惇道:“媚奴,还不快给沈姑娘道歉!”
“公子……”
媚奴却不懂杨惇为何会如此。
她只知谢氏一族虽因谢少保而覆灭,却也因谢少保而在大明颇有些名声威望,寻常人听得她是谢家的人,待她都不觉敬重几分。而杨惇明显与谢家有些渊源,这些日子待她更是照顾有加,怎么一遇到菱歌,就全变了?
媚奴思及此处,看向菱歌的眼眸便多了几分嫉恨,全然忘了方才是谁帮自己解围的。
菱歌倒是显得十分平静,说到底媚奴家破人亡,也是因为她父亲,若细论起来,倒是她更对不起媚奴些。
媚奴急中生乱,道:“沈姑娘在宫中养尊处优,又怎能明白当年谢家人付出了什么?”
“这世上,只怕没人比本宫这个妹妹更知道谢家付出了什么了。”
身后突然响起霍初宁的声音,众人赶忙回头,行礼道:“贵妃娘娘。”
霍初宁的目光扫过媚奴的脸,停在菱歌身上,她伸出手来,扶了菱歌起身,道:“菱歌,你这眼光是愈发地差了,你护着她,她说话可不怎么中听呢。”
菱歌笑笑,道:“娘娘怎么来了?”
霍初宁挥挥手命众人起身,道:“本宫若再不来,这婢女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混账话呢!”
她说着,瞥向媚奴,无端地气势便压了他三分,道:“虽是婢女,杨公子也该好好教教,免得她连女官和宫女都分不清,没得惹人笑话。”
“妾身……”媚奴正要解释,却见杨惇应了下来,道:“娘娘说的是。”
霍初宁嗤笑着看向媚奴,道:“谢家人……本宫从前倒没怎么见过你,想来是谢家的远房亲戚,与谢少保家来往并不多吧。”
媚奴道:“妾身的父亲是谢少保的亲兄弟。”
“原是这样。”霍初宁点点头,道:“当年守卫北京的时候也未见得你们家出力,如今倒来攀亲戚了。这也就是看着杨公子念着与谢家旧时的情谊吧?”
“妾身没有……”
“没有?”霍初宁轻笑着,有意无意地瞥着杨惇的神色,道:“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姑娘的身份,只怕姑娘此时已被投到大牢里去了。你独身摸爬滚打这么久,审时度势的本事确实不差。”
媚奴被她说得满面羞红,杨惇却只是蹙眉望着菱歌,没有半分想为她说话的意思。
“公子……”媚奴轻轻去攥杨惇的衣袖。
杨惇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袖,道:“娘娘教诲,不可不听。”
媚奴的脸颊倏地红了起来,道:“是。”
霍初宁款款踱步到杨惇面前,道:“杨公子还是把眼睛放亮些,免得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她说完,便看向菱歌,道:“本想出来散散心,却见到这个,真是没意思。我们回宫去吧。”
菱歌点点头,又看向陆庭之,道:“今日平白欠了大表兄的人情,若他日得空,我必还上一份给表兄。”
陆庭之幽幽看着她,道:“表妹若想还,我自当给你这个机会。”
两人说得如同密语一般,旁人都听得见,却不解其中的意思。
陆辰安沉了脸色,杨惇虽没说什么,眼底却有些晦暗。
陆庭之却觉得心情大好。
菱歌又看向淮序,道:“你好好跟着师父学本事,不许偷懒哦。”
淮序点点头,乖乖巧巧地道了声“是”。
菱歌浅浅一笑,经过陆庭之身旁时,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掌心,方翩然离开了。
陆庭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直到她走出很远,他才伸出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微微勾了勾唇。
底牌
“大哥, 你在笑什么?”陆盈盈不解地望着他,她这个兄长,平素不是从来不笑的么?
陆庭之敛了神色, 看向沈淮序, 正色道:“你姐姐倒不怕我把你教坏了。”
沈淮序道:“整个京城阿姐就与师父走得最近,若连师父都不可信,阿姐也没谁能够依仗了。”
陆庭之眉间微动,道:“这话是你阿姐说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沈淮序缩了缩脖子, 道:“虽是我自己说的,却也是阿姐心中所想。我与阿姐是亲姐弟, 阿姐心里想什么, 我岂有不知的?”
陆庭之没说话, 可眼底的阴霾却瞬间消散殆尽了。
陆辰安望着陆庭之唇上的笑意, 只觉刺眼得很。
他走到陆庭之身前,道:“大哥,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陆庭之微微挑眉,道:“你是大人了, 自己的事自然有自己拿主意, 不必说与我听。”
“可这件事不一样!”陆辰安突然开口。
陆盈盈本和陆予礼等人说着话,听得陆辰安这样说,都安静了下来,静静朝着他们这边看着。
陆辰安不肯开口, 只是紧抿着唇。
陆予礼见状, 心中便已明白了几分, 赶忙推搡着陆盈盈走了。
陆辰安这才看向陆庭之,道:“大哥, 能否借一步说话?”
陆庭之实在看不上他这副扭捏的样子,便强压着性子“唔”了一声,提步离开了。
陆辰安犹疑片刻,便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直到周遭再无什么游人,陆庭之才停了下来,道:“你想说什么?”
陆辰安被他望着,一种少年时被兄长管束的感觉便从心中裹挟而来,他有些局促地握紧了手指,道:“我想请大哥帮我!”
陆庭之挑了挑眉,道:“谁欺负你了?霍秉文?”
陆辰安一口气将所有的话都说了个干净,道:“不是。本支援由蔻蔻群泗儿洱弍捂九伊泗妻是祖母一定要我娶亲,可我心中所念,唯有菱歌表妹一人。我想请大哥替我向祖母说明,待菱歌出宫时日一到,我自会请祖母为我做主。”
他说完,便埋下头去,不敢去看陆庭之的反应。
半晌,他才等到陆庭之的回答:“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辰安猛地抬起头来,道:“大哥?”
陆庭之冷声道:“据我所知,菱歌初入京城时,祖母也动过将她许配给你的心思,那时你是怎么说的?”
陆辰安只觉脸颊发烫,嗫嚅道:“那时是我不懂事……”
“既错过了,便不许再提。菱歌有才有貌,凭什么去受你的指摘?你不想要便不要,你想要便要?你当她是什么?”
“我必当爱重她!我已知错了!大哥,你信我!”陆辰安猛地看向他。
陆庭之淡淡看着他,眼底只余凉薄。
“话说完了?”
陆辰安忖度着他的神色,哑然道:“说完了。”
陆庭之转身便要离开。
陆辰安道:“大哥当真不肯帮我?”
陆庭之没说话,只径自朝前走去。
“大哥不肯帮我,是因为我曾经不肯答应祖母的安排,还是根本就因为大哥自己喜欢菱歌!”
陆庭之脚下一顿,回眸如鹰隼般锐利。
他还未开口,陆辰安的气势便已低了三分。
陆庭之并未回答。
半晌,陆辰安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却发现陆庭之不知何时已离开了。
陆辰安懊丧地叹了口气,他方才一定是疯了,才会和陆庭之说那样的话。
*
杨惇垂着眸,手指将酒盏紧紧攥着,直到媚奴轻声唤他,他才如梦初醒。
只听“啪”的一声,酒盏落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公子!”媚奴赶忙去查看他的手指,却被杨惇轻轻推开。
“公子?”媚奴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杨惇道:“你我虽问心无愧,可到底传出了不少流言蜚语,为了你的名声考虑,今后你还是不要住在杨府中了。”
他顿了顿,道:“我会为你寻个合适的地方住着的,衣食供应不缺,直至你出嫁。”
“不……”媚奴摇着头,道:“公子,妾不要!就让妾做婢女,一辈子侍奉你,好不好?”
杨惇没说话,只是眼底一寸寸的冷下去。
媚奴道:“是因为那位沈姑娘,对不对?公子是怕她误会,是不是?可那位沈姑娘明显对公子无意啊!她心里眼底,都只有那位陆大人,不是吗?”
“你又不是她,如何会知道她的心意!”杨惇难得地动了气。
媚奴道:“公子也知道妾在勾栏中待了多年,这些男女之间的事,妾一眼便看出来了……”
“住口!”杨惇打断了她,道:“管家会为你安排住处。”
言罢,他便拂袖离开了。
媚奴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如珠帘般滑落,她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好孩子,别哭了。”
有人递了帕子给她。
媚奴一怔,抬眸看见来人,赶忙行礼,道:“夫人。”
杨夫人笑着道:“你才来时我便劝过你,阿惇心中不可能有你。”
媚奴抽泣着道:“是……是妾心生妄想,不肯相信……”
她说着,不甘心道:“夫人,公子心中的人,是那位沈姑娘吗?”
杨夫人摇摇头,道:“不是,她还差得远呢。”
“那公子为何如此在意她?”
她不信,她分明什么都不输那个沈姑娘,为何公子会为了她对自己如此冷漠?
杨夫人叹了口气,道:“或许,是因为她生得有几分像那个人吧。”
“那个人?”
“是啊,那个人。阿惇之所以会带你回来,多半也是因为她。”
杨夫人说着,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道:“你瞧,妆都哭花了。”
媚奴赶忙跪下来,道:“夫人,妾不想离开杨府,求您帮帮妾!”
杨夫人扶了她起身,道:“阿惇决定的事,我亦无法让他改变主意。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痴心的好姑娘,你既喜欢阿惇,是否愿意替他解忧?”
“自然愿意。”媚奴一口答应。
杨夫人笑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
媚奴低眉一笑,道:“夫人谬赞,妾愧不敢当。”
杨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当得起。你放心,若你能办成此事,阿惇定会另眼待你的。”
媚奴抿唇轻笑,道:“是。”
*
入夜。
“大人,贵人来了。”周临风说着,将门帘掀开,侧身让出一个位置来。
高潜着了斗笠,黑色的纱幔从头遮到脚,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层朦胧的烟雾里,让人窥探不清。
“高公公来了,请坐。”陆庭之说着,从一旁煮沸的锅中舀出一勺滚烫的茶水,倒在他对面的茶盏中。
高潜将斗笠摘下来,笑着道:“围炉煮茶,陆大人好雅兴。”
陆庭之道:“贺高公公高升,不敢潦草。”
高潜神色一凛,款款坐了下来,端起那茶盏,眼底透着幽幽的光,道:“借大人吉言。”
陆庭之道:“此次多亏高公公帮忙,才能有次收获。明日早朝,便可见分晓,不愁扳不倒高起。”
高潜道:“陛下虽宽厚,却最恨谋逆之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又有陆大人的雷霆手段,自然万事可成。”
他说着,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道:“他可招了?”
陆庭之点点头,道:“他骨头轻,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想着一旦招人便可面见陛下,到时候再痛哭流涕地求求情,陛下是个念旧的人,也许就会宽恕他。只不过这一次,他失算了。”
他说着,抬眸看向高潜,道:“若非沈令人告诉本官高公公的心意,本官还万万想不到高公公肯帮本官这个忙。”
高潜道:“宫中父子,能有几多情分?更何况,就算不为着那位置,我也顾惜着沈令人的心意。”
“怎么说?”
“不怕陆大人笑话,凡是沈令人想要的,我都会帮她实现。”
陆庭之望着他,眼底多了几许探究之意。
高潜倒是坦然,他将茶盏放下,浅浅一笑,道:“大人不必在意我是何居心,我是身子残缺之人,根本不配肖想什么。”
陆庭之道:“公公大义,实在令人钦佩。”
高潜笑着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个奴才,哪里懂得什么大义?陆大人是沈令人信任之人,我只盼着大人待令人的好皆出于心,若非如此,那么无论大人居于何等高位,我都不惜鱼死网破,也要为令人讨个公道。”
陆庭之道:“公公放心,沈令人是本官珍重之人,本官此生绝不负她。”
高潜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便径自站起身来,重新将斗笠戴好,转身走了出去。
他好像是从那烟雾里来的,如今事了,便又隐到烟雾里去了。干净的就像是从来没来过似的。
陆庭之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眼底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临风!”他唤道。
“是!大人!”周临风走了进来,行礼道。
陆庭之沉声道:“事情可都办妥当了?”
周临风道:“大人放心。”
“去吧,明日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陆庭之说着,款款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望着远处的月光。
他本以为,高起是那个最难解决的人,却没想到,被菱歌这样轻轻松松便化解了。
沈菱歌,我还真是……看不透你呢。
覆灭
翌日, 早朝。
“陛下,孟赫言已招认,是司礼监掌印高起指使他毒害皇嗣, 致使宁贵妃滑胎。这是孟赫言和高起的供词, 还请陛下过目。”
陆庭之说着,看向周临风,周临风立即会意,将手中的供词递给高潜。
高潜接过供词,走上台阶, 呈到陛下眼前。
陛下接过那供词,缓缓道:“这孟赫言……是否是为了脱罪, 胡乱攀扯啊?还有这高起的供词……是否是屈打成招?”
陆庭之道:“臣的确命人用了刑, 陛下有此疑惑, 也分属应当。”
他说着, 又道:“不过,孟赫言还招认,高起早有谋反之意。自五年前‘夺门’之后,他眼红陛下分封群臣, 而他只得司礼监之首的位置, 早已心中不忿。这些年眼看着陛下重用高潜公公,他心中便越发不满,这才动了旁的心思。”
陛下阴沉沉地看着他,道:“如你所言, 这高起谋反不去勾结群臣, 不去图谋兵权, 倒和孟赫言交心?这孟赫言是何方神圣?竟值得高起如此!”
杨敬亦道:“陛下,依臣之见, 孟赫言此人阴鸷,竟敢挑唆陛下与高起公公的君臣之情,实是罪该万死!至于陆大人,大约是立功心切,这才会被孟赫言蒙蔽,竟信了如此无稽之谈!”
周临风见状,急道:“禀陛下,高起和孟赫言皆是臣亲自审出来的,供词绝不会有问题!至于谋反之事,高起也是招了的!他……”
“住口!”韩让道:“大殿之上,也有你个小小千户说话的地方?”
他说着,看向陛下,道:“高起公公侍奉陛下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容不得孟赫言这小人如此污蔑!陛下,依着臣看,高起公公不但无过,反而有功,遭此陷害,正是因为他侍奉陛下太过尽心,这才遭小人构陷之故!”
他说着,眼眸浅淡瞥过陆庭之的脸。
陆庭之倒是淡然得紧,梁少衡正要开口,他却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件事,只有锦衣卫牵涉其中,就足够了。
陆庭之道:“韩大人,陛下早说过广开言路,便是平民百姓也可说出自己的想法,更何况是我锦衣卫的千户?韩大人如此霸道跋扈,是要排除异己吗?”
“陆大人,请慎言!”韩让急道:“陛下,臣绝无此意啊!更何况臣一向本分,如何当得起霸道跋扈四个字?若当真要说,也是他陆庭之霸道跋扈……”
话音未落,便见陆庭之的眼刀冷冷扫来,韩让的气势当即便矮了半截,悻悻住了口。
陛下被他们吵得脑仁疼,道:“诸位爱卿,依着你们,此事该如何是好?”
杨敬道:“陛下,不若传高起公公和孟赫言来大殿之上对质。”
陛下揉了揉眉心,道:“准了。”
陆庭之道了声“是”,便朝着周临风使了个眼色。
周临风会意,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子,便命人将高起和孟赫言带了上来。
两人身上隐有血痕,可比起上次孟赫言自东厂出来时那副不成人形的模样,如今已算好多了。
孟赫言佝偻着身子,勉勉强强行了礼。
高起却再顾不上什么,哭喊着道:“陛下!求陛下为老奴做主哇!奴才冤枉啊!”
他说着,拼命往陛下脚边爬去,攥着陛下的衣角,道:“是陆庭之!是陆庭之害奴才!陛下,您信奴才,奴才怎么会有胆子谋反啊!”
陛下被他吵得头脑发胀,道:“孟赫言,你诬陷忠良,你可知罪?”
孟赫言道:“罪臣自知罪孽深重,可罪臣也是受高起蒙蔽,才会鬼迷心窍。旁的罪,臣皆可一一认下,可高起实在不配称为忠良,不过乱臣贼子,又何来诬陷?”
“你……”高起哭喊道:“陛下,奴才没脸活了啊!”
高潜道:“陛下,奴才可否说句话?”
陛下不耐烦道:“你说。”
高潜道:“奴才也不信干爹会做谋逆之事,干爹身子不好,又日日只在自己房中,连院子都少出,若他真做了什么,想来也能在他的住处搜到些证据。更何况这宫中守卫森严,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再没人能在干爹房中动什么手脚的。不若派人去搜搜,一看便知。”
“陛下……”高起心中涌起一抹不安,却又想不出又何不妥,只犹豫道:“这……”
陛下看向高起,道:“如何啊?”
高起道:“奴才怕若派了锦衣卫去搜,万一有人趁机动手脚,这……”
陛下道:“这样吧,韩让。”
韩让道:“臣在。”
陛下道:“你和周临风一道,带着朕的侍卫是搜!”
韩让和周临风互看了对方一眼,皆是满眼嫌弃,道:“是!”
*
大殿中一片寂静,只余高起低低的哭声和孟赫言偶尔的喘息声。人人脸色都有些阴沉,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
杨敬绷着脸,一言不发。
杨惇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眉头微微蹙着,神色倒是淡然。他虽知道他父亲与高起交好,却对司礼监的人一贯没什么好脸色,自金喜那个阉人起,整个大明都被荼毒了。他们这些士子们私下都恨不得除尽阉人一党,还天下一个清明。
陆庭之闭目养着神,直到外面传来响动,他才倏地睁开了眼睛。
陛下看着站在大殿之中气喘吁吁的韩让,道:“韩爱卿,查得如何了?”
韩让犹豫着看了周临风一眼,周临风神色倨傲,道:“韩大人方才不还趾高气昂的?如今怎么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不敢说了?”
陛下耐心耗尽,“啪”地将手掌拍在案几上,道:“据实说!”
“是,是……”韩让擦了擦额角的汗,看向杨敬,见杨敬紧抿着唇,他方转过头来,道:“陛下,臣等在高起房中,搜到了……”
“搜到了什么!说!”
“搜到了巫蛊之物!上面有陛下和宁贵妃娘娘的生辰八字!还有……”
“还有什么!”陛下一脚踹开了高起,死死盯着韩让。
韩让已是冷汗涔涔,支支吾吾地再也说不出来。
周临风道:“禀陛下,在高起床下,还搜出了大明的舆图和龙袍。”
“好,好哇!”陛下看着高起,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奴才没有!陛下,是他们陷害奴才!”高起嘴角都是血沫,道:“是有人指使,对,一定是他们串通好了要陷害奴才!”
陆庭之道:“高起公公倒是高看本官了,似龙袍这般稀罕的物件,就算让本官陷害你,本官都弄不到。”
周临风道:“除了宫中人,只怕没人有本事弄到这种东西吧。”
陛下只觉怒火中烧,大喝道:“高起,你狼子野心,倒是朕看错了你!”
孟赫言跪下来,颤抖着道:“陛下,罪臣受高起蒙蔽,罪当一死。还请陛下放了牢中的宫人,他们实在无辜。”
“准了!”陛下大手一挥,道:“着高起,杖毙于殿前!孟赫言,秋后问斩!”
陆庭之道:“是!”
高起吓得几乎晕厥,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不住地打着颤,被侍卫架起来的时候,只见他衣裤上溺出了一道水迹。
侍卫们嫌恶地皱起了眉头,道:“没根的东西,真是脏!”
陛下看都懒怠看他,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梁少衡和高潜虽未开口,可到底心里不是不痛的。
*
等到众人下了朝,大殿上空空如也,梁少衡才缓缓走出了大殿。
外面天色正好,越发有春季的感觉,万物复苏,可于他心底,却并未感知到这份暖意。
他低着头,虽扳倒了高起,可他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悦。
“少衡……”有人轻声唤他。
梁少衡猛地抬头,正对上霍初宁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她本就天生媚骨,如今这眼中又多了几分委屈,几分惋惜。
这一次,他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大步朝前走去。
“少衡……”霍初宁赶忙唤他。
他脚下微顿,连朝后看的勇气都没有,便急急离开了。
兜兰有些担忧地看向霍初宁,道:“娘娘,梁大人这是怎么了?”
霍初宁摇摇头,道:“他兴许是怕本宫怪罪他。”
兜兰道:“任谁也再想不到,孟赫言竟会供出高起来,高起又行谋反之事,再无回旋余地。娘娘,会不会当真是高起害了您?”
霍初宁道:“他若当真要谋反,也该去害太子,与本宫何干?”
“那这也太巧了……”兜兰感慨道。
霍初宁眉头微蹙,用帕子抵着鼻子,道:“是太巧了些。”
她望着梁少衡离去的方向,半晌,方道:“回去罢。”
兜兰点点头,道:“是。”
“对了,菱歌呢?”
兜兰小心翼翼地看向她,道:“今日坤宁宫来传过话了,让瑶姑娘即日起便回坤宁宫侍奉去了。”
霍初宁冷声道:“坤宁宫那位还真是……一天都等不及啊!”
兜兰道:“兴许皇后娘娘看重瑶姑娘,也未可知。”
霍初宁道:“你当她真看不出来本宫与菱歌的关系?她就是要本宫难受,她就是嫉恨本宫!”
兜兰道:“皇后再如何也已人老珠黄,如何争得过您呢?”
霍初宁道:“恩宠算什么?她有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底牌!”
兜兰不敢提皇嗣之事,又不敢不宽慰她,便道:“等娘娘身子好了,会心想事成的。”
霍初宁抿了抿唇,眼底冷得如同淬了冰,道:“是么……”
良娣
扳倒了高起, 菱歌心中也算松了一口气。
她默默在心中将“高起”的名字划掉。
“杨敬、霍时……还有……”
陆庭之,兴许可以算是朋友吧?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杀死章鹤鸣,可无论如何, 他这次帮了她, 不问缘由地帮了她。也许是因为他本就与高起不睦,也许是他有别的想法,可无论如何,她是该谢谢他的。
菱歌正想着,便听得门外有动静。
她赶忙敛了神色, 走出去迎接着,果然看见霍初宁走了进来。
“姐姐。”她轻声说着, 屈膝行了礼。
这一次, 霍初宁没有打断她。
兜兰站在霍初宁身后, 紧张的攥紧了手指, 想要开口,却终归没敢。
菱歌倒是神色如常,端端正正地行了礼,直到霍初宁开口唤她起身, 她才站起身来。
“姐姐, 我今日便去坤宁宫侍奉了,姐姐若有事,随时可差人来寻我。”菱歌道。
霍初宁点点头,道:“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的, 皇后能放你陪我到现在, 已是很好了。”
她说着, 脸上却无什么哀戚之色,反而平静得很。
菱歌道:“见过姐姐, 我便走了。”
霍初宁道:“去吧。”
菱歌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霍初宁望着她的背影,死死的搅着帕子,在她即将踏出殿门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高起之事,是你让陆庭之做的吧?”
菱歌脚下一顿,回过头来,道:“我若说此事与我无关,姐姐信吗?”
霍初宁望着她,没有开口。
半晌,她才微微一笑,走到菱歌近前,替她绾了绾鬓边的发,道:“姐姐逗你呢。姐姐想做的事,你都会帮我,对不对?”
菱歌没回答,也只是轻笑,道:“我待姐姐的心,与姐姐待我的心是一样的。”
霍初宁微微颔首,道:“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菱歌道:“姐姐也是一样,还请多保重。”
“去吧。”霍初宁低声道。
菱歌勾了勾唇,道:“好。这一次,我真的走了?”
霍初宁浅笑道:“好。”
在菱歌回头的一瞬间,两人脸上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只一瞬间,便消失殆尽了。
*
十日后,马车上。
“皇后娘娘那里可告过假了?”陆庭之问道。
菱歌道:“告过假了。我只说你寻我回府一趟,皇后娘娘再没有不准的。”
她说着,抬眸看向他,狡黠一笑,道:“皇后娘娘似乎对你很是倚重关照,之前我想回坤宁宫中侍奉,你只一句话,皇后娘娘便命人来接了我回去,如今又这样轻轻巧巧的准了假……表兄,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陆庭之懒懒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探过来的脑袋扭回去,道:“坐好。”
“哦。”菱歌应着,道:“这么久了,你这开不起玩笑的性子可得改改。”
陆庭之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唇角,那笑意就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头,很快就湮没不见了。
菱歌道:“无论如何,这次的事,多谢你了。”
陆庭之看了她一眼,道:“若非你的计策,事情也无法进行的这么顺利。”
菱歌道:“计策归计策,实际操作者是你。”
她说着,看向他,正对上他的目光。
陆庭之赶忙收回了目光,端正坐好,道:“所以?”
“所以,我欠你一个人情。”菱歌认真道。
陆庭之道:“本官要你的人情何用?”
“那你要……”
“本官要肉偿。”他突然凑近了她。
零陵香气瞬间袭来,裹挟了她整个身体,他离得那样近,近到似乎他们就在咫尺之间,近到仿佛只要再靠近一点点,他便可以彻底地占有她,而她,也将彻底征服他。
一如他们初见之时。
菱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望着他的瞳孔,那里全是她。
他的喉咙微微滚动着,揽在她腰间的手力道一紧,掌心便瞬间滚烫起来,像是灼热的火焰,烧得他们二人都不得安宁。
“大人。”周临风突然道,“京郊到了。”
陆庭之微微垂眸,再次睁开时,眼里便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清明,他缓缓松开了菱歌,却在她耳边低声道:“总有一天,要还的。”
菱歌却反手握住了他准备抽回的手,一口咬上他的耳垂,道:“随时恭候。”
他心头一动,看向她的眼底便多了几分悸动,只强自压着,嗓音却有些哑然,道:“好。”
周临风见里面没动静,便又问道:“大人?”
陆庭之一把掀开了帘栊,沉着脸跳下了马车,却一句话都没和周临风说。
周临风一头雾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道:“大人,属下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陆庭之没说话,只瞪了他一眼,便伸手去扶菱歌。
菱歌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道:“他们可到了?”
周临风见菱歌愿意和自己说话,简直如蒙大赦,激动道:“已到了,属下这就让他们出来。”
陆庭之冷不防地看了他一眼,周临风便立即噤了声。
一旁的锦衣卫会意,便掀开了停在十里亭边的马车的帘栊。
两个着了粗布衣裳的男女自马车上走了下来,两个人脸色都有些惨白,看着便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那女子蒙着头,一见菱歌,便急急跑了过来,连脸上的披巾都顾不得,险些露出真容。
菱歌迎上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喜极而泣。
那女子亦哭红了眼,道:“菱歌,今日一别,只怕就再难见面了,我舍不得你……”
菱歌笑着道:“傻倩蓉,我们两个都好好的活着,还怕没有再见的那天吗?”
她微微松开怀抱,仔细端详着倩蓉,道:“身子可养好了?”
倩蓉道:“不过是皮外伤,过些日子总能好的。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若非如此,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能出宫的。”
她说着,转头看向身后的男子,那男子咧嘴一笑,唇角隐有瘀痕。
菱歌拉着倩蓉走到他身边,道:“孟大人,倩蓉与你走到今日不容易,还请你好好珍重她。”
孟赫言认真应了,道:“姑娘放心,倩蓉此次为了我险些送了性命,我此后自当将她看作我的命,永不负她!”
倩蓉羞红了脸,道:“菱歌,你放心,我信他。”
菱歌笑着道:“你啊!”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
YH
一个钱袋,塞在倩蓉手中,道:“这是我做姐妹的一点心意,还望你收着。”
倩蓉正要推拖,菱歌又将一对金镯子递给她,道:“这是潘司药给你的,女儿家的首饰,既是念想,也是救急,若到了难的时候,便将它当了,也可给自己多一个选择。”
倩蓉红了眼眶,道:“司药待我总是这样好。还有你,菱歌,你待我这样好……”
菱歌温言道:“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还是你平日里为人做到了这里,我们才会待你到这里的。”
陆庭之走过来,道:“时辰差不多了,久了只怕引人起疑。”
菱歌不舍地望着倩蓉,道:“就到这里吧。”
孟赫言拉着倩蓉一道跪了下来,道:“多谢大人、姑娘救命之恩,我们夫妻两人没齿难忘!”
菱歌扶了倩蓉起来,又虚扶了孟赫言一把,道:“快起来吧,都是自己人,不必说这样的话。”
倩蓉抿唇一笑,道:“是啊,我就说菱歌不会在意这些。”
良娣(二)
远远望着倩蓉和孟赫言的马车离开, 菱歌心底不觉怅然若失,却也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
“走罢。”陆庭之开口道。
“去哪里?”菱歌回头看向他。
“难得出来一日,自然要带你到处走走, 才不算辜负。”
他说着, 命周临风牵了一匹马来。
他翻身上马,冲着菱歌伸出手来。
“干什么?”菱歌问道。
“怕了?”
菱歌挑眉道:“我平生最不吃激将法。”
“如此,那你便自己走回陆府去吧。”陆庭之说话间便要策马离开。
菱歌顺势握住他的手,利落地翻到马背上,道:“休想!”
陆庭之将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 不觉微微一笑,道:“坐稳了!”
马蹄扬起, 只一瞬, 便冲出了极远的距离。
菱歌坐在马上, 只觉宛如行在舟上, 他驾驶得极稳,风却从耳边瑟瑟吹过,是春日里的风,拂面是暖的, 带着京城春日里特有的潮湿, 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好像在这一刻,她回到了儿时无忧无忧的时光。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有的只是靠在父亲、母亲怀中,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她可以无限地享受时光, 最大的烦心事, 也许是今日该穿什么衣裙, 又或者是今日和姐姐怄了气。
她的兄长们,她的姐姐, 都有着优渥安稳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埋骨地下,永不见天日。
身前是陆庭之温暖宽厚的背脊,她轻轻靠着他,突然觉得,她曾经倚靠过这个背脊。
不是现在,而是……五年之前!
是他!
菱歌抬眸看向他,很认真地望着他的眉眼。
陆庭之感觉到她在望着自己,心头微窒,他手上一紧,勒住了马,转过头来,道:“怎么了?”
菱歌摇摇头,道:“没事。”
可她分明红了眼眶。
“你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他的话虽直接,语气却已和缓了下来。
菱歌的鼻子有些泛红,道:“是风迷了眼。”
陆庭之道:“真拿你没办法。”
他虽这样说着,却不似方才那般飞奔,反而策马缓缓走着,像是要带她看尽京城的春色。
“陆庭之……”她轻声唤他,第一次没有称呼他为“陆大人”或者“表兄”。
陆庭之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喉头低低的应出一个“唔”字来。
“我听说,你从前也是太子伴读?”
“唔。”他应着,却没有过多的解释。
“我从前只听说杨惇公子是前太子的伴读,倒不知道你也是。”
陆庭之道:“当时我们入宫伴读的世家子弟有很多,我家世不算出挑,也没有杨惇、梁少衡等人年少成名的名气,自然不被人所注意。”
菱歌听着,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疼他。
他见她不说话,不觉问道:“怎么?又想起杨惇了?”
“怎么会?”菱歌吸了吸鼻子,道:“我只是觉得,我错过了许多事。”
“不晚。”他低声道。
菱歌低头靠在他背上,道:“是啊,不晚。”
*
两人回到陆府,已是中午时分了。
陆老夫人命人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笑着招揽菱歌在她身边坐下来,道:“难得回来一次,你瞧瞧,都是应天府的小菜,特为你准备的。”
苏纨道:“前些日子府里新招徕厨子,老太太特别嘱咐的,要一个会做应天菜的呢。”
陆老夫人笑着道:“你这张巧嘴呀,什么事落在你嘴里,都中听得多。”
菱歌笑着道:“外祖母疼我,二舅母自然要让我知道的。”
正说着,便见陆庭之、陆辰安等男子们也落了坐。
沈淮序乖乖地坐在陆庭之身侧,连姐姐都不看了,只缠着陆庭之说话。
苏纨见状,忙笑着解释道:“菱歌,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倒是庭之带淮序的时候最多,这渐渐地,淮序连姐姐都不要了,只记得表兄了。”
菱歌抬眸看了陆庭之一眼,她微微抿唇一笑,没有开口。
苏纨见两人的反应与寻常不大一样,心底不觉沉了几分,她有些担忧地看向陆辰安。
陆辰安倒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他只低着头,看上去很紧张局促似的。
陆盈盈拉着菱歌,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道:“过几日便是雅芙表姐出嫁的日子了,你大约是回不来的,也只有我去罢了。真是没意思。”
菱歌笑着道:“这可是雅芙的大日子,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就扫兴呢?你只管玩你的,咱们有的是机会见面呢。”
陆盈盈小心看了宋文清一眼,见她没注意到这里,方低声道:“三叔母私下都不知哭红了几次眼睛了,她舍不得雅芙表姐嫁到霍家去。那霍时本就不是什么良配,霍初语也素来与咱们不睦的,再加上现在霍家的当家主母是个小妾出身的,能有什么好?简直是乱到一家子去了……”
苏纨瞪了她一眼,道:“吃菜!”
陆盈盈悻悻扒拉着碗里的菜,朝着菱歌使了个无奈的眼色。
菱歌抿唇笑笑,亦低着头去吃饭。
茶饭正酣。
“菱歌!”陆辰安突然道。
菱歌一惊,忙抬起头来,只见陆辰安涨红了脸,直直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道:“菱歌,我有话和你说。”
菱歌很平静地望着他,正色道:“你说。”
陆辰安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盈盈期待地望着他,道:“二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陆予礼也道:“是啊。”
陆辰安便越发地说不出来,只道:“我……”
菱歌道:“若表兄有什么不便说出口的事,待会私下里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陆庭之却淡淡道:“既不便说出口,便不必说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菱歌身边,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嗯?”菱歌有些不解,却还是站起了身来,向众人道:“外祖母,两位舅父、舅母,我这便先回宫去了。”
陆庭之等不及她说完,便要带她离开。
陆老夫人道:“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了?”
菱歌道:“我如今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差,自是不比寻常的。”
陆老夫人道:“如此,便早些回去吧。”
菱歌点点头,又嘱咐了淮序几句,便由陆庭之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一道向门外走去。
“菱歌!”陆辰安突然唤住了她。
菱歌回过头来,只觉手腕一紧,她抬眸看向陆庭之,却听得陆辰安道:“菱歌,我心悦你,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菱歌瞳孔一缩,而这一刻,陆庭之铁青般的脸色也映入了她的眼底。
他猛地回过头来,目光冷厉如刀。
若目光可以杀人,他大约已杀了陆辰安千百次了。
菱歌转过身来,道:“二表兄,我身在宫中,连出宫之日都未定,如何能答允你这些呢?”
“我可以等!”陆辰安急道:“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都等得!”
菱歌道:“表兄说得哪里话?就算表兄等得,舅父、舅母又如何等得?我再不能如此耽误你的。”
陆老夫人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微微有些愣神。
她一直以来都想让菱歌嫁到陆家来,午弍四灸零叭以灸儿加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也好平平安安地护佑她一辈子,也日思夜想着为陆辰安定一门好亲事,却没想到,今日竟全都实现了。
苏纨温言道:“等不等的也是后话,最要紧的是菱歌你愿意。”
她说着,看了陆承仲一眼。
陆承仲赶忙道:“是啊,是啊。若辰安能娶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那可是天大的福分,等就让他等着,谁让他小子愿意……”
话音未落,苏纨便打断了他,道:“菱歌,你若是愿意,今日便由老太太做主,将此事定下来,出宫之事慢慢筹谋不迟。”
陆老夫人此时也回过了神来,笑着道:“是啊,我豁出这张老脸去皇后娘娘面前求个恩典,料想娘娘也没有不允的。”
菱歌小心翼翼地看了陆庭之一眼,道:“此事,可否……”
“不准!”
耳边陡然响起陆庭之的声音。
“大哥!”陆辰安倏地看向他,手指不觉拢紧,连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
众人皆是一怔,陆庭之素来不管这些琐碎之事,今日这是怎么了?
陆老夫人道:“庭之,你这是……”
陆庭之看了菱歌一眼,菱歌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怕旁的,只怕陆庭之说出他们之间的事,到时候,她便真的没脸再待在陆家了。她也就罢了,淮序该当如何呢?
只听陆庭之硬声道:“我尚未娶亲,如何轮得到为二弟说亲?长幼有序,再没有乱了规矩的道理。”
陆辰安这才略松了一口气,道:“我与菱歌的亲事若能定下,大可等大哥娶了亲,我再娶菱歌过门。”
陆庭之冷笑一声,道:“你说得轻巧,可有问过菱歌的意思?你口口声声说心悦于她,我见也不过如此!”
陆辰安被他说得满脸羞红,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来。
苏纨打圆场道:“是了,此事是我的过失,庭之如今也大了,是该议亲事了。”
“是啊,是啊。”陆承仲也道。
陆老夫人笑着道:“庭之有这个心是好事,你们做长辈的也该为他相看着些。”
苏纨和宋文清回道:“是。”
陆庭之也不多言,只一把攥起菱歌的手腕,拉着她向外走去。
陆辰安望着他们离开去背影,恨恨地咬紧了牙关。
陆老夫人叹息道:“也不知庭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苏纨和宋文清轻声安慰着,陆辰安的眼眸却一寸寸地清明起来。
大哥,你喜欢的人,是菱歌,对不对?
你不敢说出口,那便别怪我,别怪我……
良娣(三)
陆庭之拉着菱歌一路向外走去, 直到走出陆府许久,他才停了下来。
“你就这么跟着我走了?也不怕我把你卖了?”陆庭之挑眉看向她。
菱歌道:“权衡利弊,同你走是对我最有利的选择, 既不用给二表兄答案, 也不会让外祖母和二舅母为难,我为何不走?”
陆庭之望着她,道:“你愿意嫁他?”
菱歌轻笑一声,道:“你醋了?”
陆庭之没说话,只避过她的目光, 幽幽地望着街上的行人。
菱歌道:“陆庭之,你也太霸道了些。”
她又唤他“陆庭之”。
不是表兄, 不是大人, 而是, 陆庭之。
陆庭之很是受用, 唇角不觉挑起一抹笑意,道:“我霸道也不是第一天了。”
菱歌道:“说起来,嫁给二表兄也不错。他容貌好,出身好, 仕途上也算顺遂, 性子也还算与我合得来……”
“你当真这么想?”陆庭之目光灼灼,眉间似有一丝愠怒。
菱歌点点头,道:“真,比真金还真。”
陆庭之攥紧她的手, 在她耳边道:“你休想!”
菱歌道:“现在不能, 若你将来娶了妻子, 又如何能禁锢我在身边?难不成要纳我为妾吗?”
陆庭之森然看着她,道:“你不是说过, 你不会为人妾室吗?”
“什么?”菱歌一怔。
陆庭之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目光幽深。
周临风牵了马车来,道:“大人。”
陆庭之没看他,只扶着菱歌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了上去。
一路无话。
菱歌很想问问,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终是没有开口。
直到马车停下来,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正要下马车,陆庭之却突然唤住了她。
“嗯?”她抬眸看向他。
“我已为孟赫言换了身份,今日之后,无论谁问起,他都已死了,明白吗?”
“明白。”菱歌微微颔首,道:“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回宫了。”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
菱歌转身掀开帘栊,正要下去,他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将她顺势拉入他的怀中。
“你做什么!”菱歌面上微有愠怒之色。
“我要你,从来不是要你做妾室……”他的声音醇厚,隐隐地,有些哑然。
“那你……”
“我想娶你。”他顿了顿,道:“光明正大的娶你。”
菱歌怔怔地望着他,只一瞬,她便回过了神来,道:“我不会嫁人的。”
她微微低眉,道:“起码,不是现在。”
她说完,不等他回答,便推开了他,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
她不敢回头,脚下亦不敢停,直低着头朝着宫中的方向走去,连迎面而来向她行礼的宫人都无暇顾及,只草草点了点头,便命他们起身。
他竟然,是想娶她么?
不是玩物,不是占有,而是,想要娶她。
也许陆庭之根本不懂成亲对他和她意味着什么,可她心底还是略略地震撼了一瞬,像是湮灭在尘土里的花,微微地抖了抖它的花叶。
“沈令人?”有人唤她。
菱歌抬起头来,只见杨夫人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媚奴跟在她身后,亦看向她。不同于以往的怯意,今日媚奴的眼神中更多的是探究之意。
“杨夫人。”菱歌大大方方地行了礼,道:“夫人可是来寻太子妃的?”
杨夫人笑着道:“正是呢,可巧碰到令人,当真是缘分。”
菱歌道:“夫人近来可好?”
杨夫人道:“托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福,一切尚好。听闻如今令人去坤宁宫中侍奉了?”
菱歌道:“是,贵妃娘娘身子调养好了,奴婢便回皇后娘娘身边侍奉了。”
她说着,看向媚奴,道:“今日媚奴姑娘也在。”
媚奴行礼道:“沈令人安。”
菱歌道:“姑娘快起身。”
杨夫人看了媚奴一眼,道:“太子妃身边没有可心的人,媚奴这孩子聪明温顺,正适合在太子妃身边侍奉,我今日也是专程带她入宫来的。今后,还要多靠令人提点照拂她呢。”
菱歌望着媚奴,她倒没想到,她会入宫来。她不是很喜欢杨惇的么?如今一入宫,再相见还不知何时,也亏她舍得下情。
她想着,便不觉多看了杨夫人一眼。
媚奴倒的确乖觉得紧,低眉道:“劳烦令人。”
菱歌道:“姑娘客气了。”
行至岔路上,菱歌便别了她们,独自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了。
*
杨夫人站在原地,望着菱歌远去的方向,幽幽道:“看见了么?你若也能得了陛下赏识,得个三品女官的封号,于阿惇也就勉强配得上了。”
媚奴眼底闪过一抹艳羡,道:“是。”
她有些不甘心,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若是她,可配得上公子?”
杨夫人眯了眯眼睛,道:“她是不同的。”
如何不同?
媚奴想问,却问不出口。她实在看不出,一个宫中的奴婢如何就比她这个谢家族人高贵。
杨夫人看出了她的不甘,也不戳穿她,只笑着道:“若是得了主子们的青眼,飞上枝头变凤凰,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媚奴忙道:“夫人,妾心中只有公子一人……”
杨夫人笑着打断了她,道:“我明白。走罢。”
“是。”媚奴不敢犹疑,赶忙跟在她身后,朝着永寿宫走去。
*
永寿宫前,早已有宫女候着了。
她是永寿宫中的掌事女官,名唤楚服。
她见杨夫人走来,忙迎了上来,脚下却不失分寸,连裙裾都不曾乱了一分,道:“夫人,太子妃娘娘知道您今日要来,已等候多时了。”
杨夫人笑笑,道:“劳烦姑姑在此候着。”
她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在楚服手中,道:“算是我请姑姑喝茶。”
楚服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了起来,笑着道:“夫人请。”
她说着,目光瞥过媚奴的脸,虽未说什么,脸上的笑意却更浓。
*
媚奴还是第一次入宫,她虽是谢家人,从前却鲜少来京城,更遑论宫中。
富贵迷人眼,媚奴只觉这里处处都是新鲜的。她从前觉得杨府已是这世上最好的地方,如今看来,倒是不能比的了。
她心中盘算着,却没注意到杨妍也正看着她。
“媚奴是阿惇带回来的姑娘,家世清白,难得的是她忠心。”杨夫人说着,看了媚奴一眼,道:“你瞧瞧,可喜欢?”
杨妍淡淡扫过她的脸,道:“我还有话想单独和母亲说。楚服,你先带媚奴下去吧。”
媚奴微怔,张了张口,却终归什么都没敢说。
楚服道了声“是”,便带着媚奴一道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中便只剩下了杨妍和杨夫人两人,杨妍才终于忍不住,道:“母亲带她进来做什么?一来我身边的人手够用,不缺奴婢。二来若是让殿下知道,我好端端地命你从娘家带人进宫来,还不知要如何想我……”
杨夫人也不恼,只道:“你实话告诉我,殿下这些日子可有来过你殿里?”
“母亲问这些做什么?”杨妍避过头去,道:“宫闱中事,不是母亲该打听的。”
杨夫人担忧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些日子殿下日日宠着那个叫郑儿的宫女,眼看着便要封她做良娣了,若是将来她先生下孩子,你这个太子妃可如何是好呢?
杨妍蹙眉道:“太子妃要的是德行,并非色相,更非儿女。女儿自问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你自然担得起,这整个大明也没人比你更合适。可是妍儿啊,一个无宠的太子妃,能有什么用处?”杨夫人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你父亲如今在朝中的境遇,他虽是内阁首辅,可一样过得战战兢兢。从前陛下记着旧情,对他还算信任,可如今陛下更倚重陆庭之、霍时、梁少衡那些人……”
“母亲,我倒觉得权位太重并非好事,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安康健,就足够了。”杨妍道。
“你忘了谢家了?身在高位,不进则退,到了最后,连命都保不住!”杨夫人叹息道:“从前高起公公在时,还能帮衬着你父亲一二,可他却……”
“他是谋逆之人,父亲不与他来往倒是好事。”
“你懂什么?什么谋逆?他一个阉人,要这万里江山做什么?他有那么大的野心?”杨夫人急道:“妍儿,你被保护得太好,如何知道这其中的诀窍?”
杨夫人说着,捂着自己的胸口,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同你父亲日日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就是怕谢家的灾难会落到咱们杨家头上啊!”
杨妍抿唇不语,只静静望着她,道:“难道让媚奴入宫,便能解父亲之忧?”
杨夫人道:“她生得颇有姿色,而且你瞧瞧,她长得像谁?”
杨妍不解,道:“母亲的意思是……”
“你瞧她,可有几分像谢家那两个姐妹?”
杨妍这才恍然,道:“是有几分像,不过只是皮肉之像,骨子里的气质倒是全然不同的。”
“她也是谢家的人。”
“谢家?”杨妍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啊,也正是因为这个,阿惇才带了她回来的。我听说,她的父亲与谢玉景是兄弟。”杨夫人说着,看了看窗外的方向,道:“太子殿下宠幸郑儿,旁人不知何故,你我还看不分明吗?那郑儿生得不过有三分像谢瑶,就已如此受宠,若殿下知道媚奴的来历,你猜猜,他会怎样对她?”
杨妍听着,只觉杨夫人脸上的笑越发荒谬,她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心痛得无法自已,半晌,她才终于抬起头来,道:“母亲,那我呢?”
色/诱
“妍儿……”杨夫人痛苦地望着她, 道:“咱们大家族的女子,从来都不能计较个人得失,明白么?”
所以, 阿惇不得不放弃谢瑶, 所以,我不得不放弃对太子殿下卑微的喜欢……
杨妍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杨夫人道:“若媚奴能生下一儿半女,你便可将孩子收到自己名下,到时便可彻底拿捏她……”
“母亲!”杨妍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 颓然道:“让她留下吧,我会想法子安排的。”
杨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道:“好孩子, 委屈你了。”
杨妍摇摇头, 道:“母亲请回吧, 我累了。”
杨夫人叹了口气,款款站起身来,她走到门外,又向媚奴嘱咐了几句, 方才离开。
杨妍倚在窗旁, 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阿惇,从前我总让你为家族所想,隐忍克制,这其中滋味, 原是如此啊……
杨妍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楚服走了进来, 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杨妍摇摇头,道:“我没事。媚奴呢?”
楚服道:“奴婢不知娘娘是否要见她, 便先打发她去房中歇着了。”
杨妍道:“找个人教教她规矩,等学好了就让她在我身边侍奉吧。”
楚服点点头,道:“是。”
*
转眼天气便热了起来,菱歌跟在倚霜身边,将皇后夏日里穿的单衣、薄衫一件件理了出来。
倚霜道:“娘娘器重你,才肯让你碰她贴身的东西,你要勤谨着些,万勿辜负了娘娘的心。”
菱歌道:“奴婢省得的。”
倚霜看向她,阳光之下,她整个身上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显得温柔至极。也难怪宁贵妃和皇后娘娘都喜欢她,她做事勤勉,行事得体,若不说是应天长大的,只怕连京城中的世家女子都比不上她。
倚霜正想着,便见有宫女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倚霜点点头,正要命她先下去,便见那宫女踮起脚尖来,低声在她耳边道:“太子妃娘娘也一道来了。”
“当真?”倚霜忍不住问道,这还是太子成婚之后,第一次和太子妃一道来拜见皇后。
那宫女认真地点点头。
倚霜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那宫女道了声“是”,便匆匆离开了。
倚霜赶忙和菱歌一道,将这些东西收拢好,一起从库房中走了出来。
皇后娘娘信佛,一贯心思淡薄,唯有太子殿下能让她惦念着,因此每逢太子殿下来,坤宁宫中便格外忙碌些。
倚霜道:“去上些清淡的茶点,太子殿下不喜甜的。”
菱歌点点头,道:“奴婢省得的,姑姑先去皇后娘娘身边侍奉,奴婢这便来。”
菱歌做事倚霜素来放心,便微微颔首,由着她去了。
*
菱歌端着茶盏走到大殿中的时候,太子等人已到了。
太子和皇后坐在正中间,杨妍坐在太子一侧,她画了很清淡的妆容,眉目宛如烟波浩渺,让人看不真切,却总觉得她眼底有一抹哀愁似的。
郑儿和媚奴站在她身后,倒是打扮得花团锦簇,显得生机勃勃。
菱歌只瞥了杨妍一眼,便低眉去奉茶。
皇后喜欢吃滚烫的红茶,凉一分都不行,太子的茶里放了两粒冰块,喝着最是爽口,杨妍的茶汤则是果子茶,清新甘冽。
茶点也都是配好的,皇后的那份略甜些,正好中和红茶的苦味,太子和杨妍的则淡些,不会抢了茶汤的滋味。
皇后赞许地看了菱歌一眼,道:“这么短的时间便配出这么多花样来,做得不错。”
菱歌微微一笑,道:“多谢娘娘。”
媚奴看着菱歌,只觉妒火中烧,眼眸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这些日子她也想通了,与其去等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倒不如拼着自己的本事,争一份宠爱。若是能入太子殿下的青眼,别说是菱歌,就算是太子妃,也要看她的脸色。
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做,太子殿下看重的也唯有郑儿一人。旁的,便只有菱歌来永寿宫办事时,太子殿下才会格外不同些。
菱歌……
她不信,菱歌做得到的事,她会做不到。
媚奴想着,娇声道:“奴婢思忖着,才五月里便吃冰,只怕会伤胃的。”
郑儿看了她一眼,颇有几分诧异。
菱歌亦看向她,眼底只有淡漠。
她自小便知道太子怕热,不到五月殿中就须用冰。从前陛下被囚于南宫之时,景泰帝不许当时还是王爷的朱千屹用冰,还是她看他可怜,想法子做些冰饮来给他吃,以解他的热症。
杨妍面色一凛,道:“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媚奴怯怯看了太子一眼,只见他神情自若,没有半点要帮她说话的意思,便又看向皇后求助,道:“娘娘,奴婢也是为了殿下的身子……”
皇后冷笑着看向杨妍,道:“太子妃娘家送来的人果然体贴,是个知冷知热的。”
媚奴尤自欢喜,却见杨妍已站起了身来。
杨妍羞红了脸,行礼道:“宫女言行无状,是臣妾失职,还请娘娘母后恕罪。”
皇后道:“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吧。”
杨妍道:“是。”
皇后幽幽看向媚奴,道:“你是个可人的,只是话多了些,就不适合在主子近前侍奉了。”
“娘娘,奴婢……”
媚奴还要解释,倚霜已向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自有人来带了她出去。
皇后看向杨妍,道:“本宫知道你的心,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只是……忠孝忠孝,要先有忠,再有孝,明白吗?”
杨妍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是。”
太子倒是浑不在意,只等着皇后说完,才道:“母后息怒。”
皇后笑笑,道:“本宫有什么好生气的?只要你们夫妻过得顺遂也就是了。”
太子凑到她身侧,道:“儿臣今日还有一件旁的事想求母后恩准。”
皇后端起茶盏来吃着,道:“说来听听。”
太子挽着郑儿的手,将她领到皇后近前,道:“母后,儿臣想封郑儿做良娣。”
杨妍心中一窒,她虽早知道会有今日,可陡然听到,还是让她觉得刺耳至极。
她低下头去,用尽全身力气才将手中的茶盏稳稳地放到案几上,她拢紧手指,以免旁人看到它们颤抖的模样。
皇后道:“此事,你可与太子妃商量过了?”
太子看也没看杨妍,便道:“太子妃贤良,自是应允的。”
太子妃,他连她的名字都不愿唤她。
杨妍紧紧攥住手指,连骨节都有些发白。
“哦?”皇后看向杨妍。
杨妍讪讪地抬起头来,道:“是。”
菱歌望着杨妍,只觉她变了许多。这太子妃之位给了她尊荣,却也将她压倒了尘埃里,让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哪怕是把垃圾吃下去,也要装作甜得甘之如饴。
皇后上下打量着郑儿,道:“本宫知道她,她在你身边也多年了,虽净跟着你胡闹,却也还算尽心。你若想收了她,收了也就是了。只是良娣之位太高,给个‘奉仪’之位也就是了。”
郑儿咬了咬唇,虽没说什么,太子却也明白,便道:“奉仪只有九品,实在太低。郑儿是儿臣喜欢的女人,儿臣不愿这样委屈她。”
杨妍只觉这话说得讽刺,他喜欢的女人?那她这个做妻子的,算什么呢?
皇后看向杨妍,道:“太子妃,你怎么看?”
杨妍道:“奉仪之位的确太低,不若封郑儿为正六品‘承徽\',等将来生下孩子,再晋位份不迟。”
皇后点点头,又看向太子,道:“便依着太子妃所言,可好?”
郑儿尤不甘心,可太子已应了,道:“就如此办。”
太子说着,抬眸看了看菱歌,她只低着头,站在皇后身后,和倚霜并肩而立。
这些日子,她好像瘦了许多……
太子正想着,便听得有人轻声催促道:“殿下?”
他回过神来,才见杨妍已站起身来,道:“母后乏了,咱们回去吧。”
太子点点头,站起身来,目光瞥过菱歌的脸,道:“母后,儿臣先行告退了。”
皇后微微颔首,便闭目养起了神。
太子和杨妍并肩走着,他们分明离得那样近,却像是隔了千重山,连目光的交汇都没有。反倒是郑儿笑吟吟地走在太子身侧,过了今日,她便不是普通宫女,而是太子的女人了。
倚霜见他们离开了,方才道:“咱们太子妃也太好性儿了,这样怎么能守得住殿下的心呢?”
皇后缓缓道:“男人的心本也没那么要紧。”
倚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郑承徽……”
“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是杨家送进来的那个丫头……”皇后缓缓睁开眼睛,道:“也不知杨家是何居心?”
倚霜道:“若当真只是为了帮太子妃争宠也就罢了,就怕是有别的意图……”
皇后道:“派人盯着她些。”
“是。”倚霜应道。
菱歌静静地听着她们所言,不自觉地看向窗外。
媚奴……
色/诱(二)
入夜, 高潜和菱歌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流水,倒有种不切实际的静谧感, 好像他们不在宫中, 反而在田园。
高潜带了一壶酒,用炉子温着,到这个时候,正好享用。
他倒了一杯,递给菱歌, 道:“暖暖身子。”
菱歌点点头,接过酒杯, 道:“还未恭喜你, 如今是掌印大人了。”
高潜笑笑, 道:“这些都不过是个虚名, 过眼云烟而已。不过你的这声‘恭喜’,我还是收着了。”
他说着,扬起头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道:“你肩上的担子可卸下来些?下一个是谁?”
“嗯?”菱歌抬眸看向他, 眼底清明如天上星子。
“不是要报仇么?总不会报了一个便收手吧。”高潜坦然道。
菱歌道:“你已帮了我许多,后面的事,我不想再让你沾手。”
高潜道:“你对我有恩,便是谢家对我有恩, 谢家的仇, 便是我的仇。”
菱歌抿唇不语, 只道:“我原想帮着姐姐解决掉霍时,可如今姐姐没有子女傍身, 恩宠又逐渐被旁的妃嫔分去,贸然去动霍时,只怕会让她处境不利。”
高潜点点头,道:“说实话,霍时现在风头正盛,也不是动他的好时机。”
“倒是杨敬……”两人异口同声,不觉相视一笑。
菱歌道:“他看上去根基最稳,实则只是枝叶繁茂,根子已经坏了。我听闻陛下现在屡屡驳回内阁拟的奏折,想来便是对他有所不满。”
高潜道:“杨敬把持内阁已久,与高起的关系亲厚更是人所共知。如今高起出了这样的事,陛下不可能对他不起疑,如今只是念着他多年的辛苦,暂不动他罢了。”
“我倒觉得,杨夫人送来的那个媚奴,也许是个突破口。”菱歌思忖道,“只是……”
“只是什么?”高潜笑着看向她。
“她是谢家的人。”菱歌道:“我虽对她没什么好感,可她到底与我是血脉之亲……”
高潜道:“我听闻她已被罚为永寿宫中的洒扫,若能安下性子,不生事端,等她入宫年限一满,我会想法子让她出宫去。”
菱歌叹了口气,道:“如此,于她而言倒也算是好结局,起码不必老死宫中。”
“对了,上次你让我查的章鹤鸣的画像已有了。”高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卷轴来,道:“他犯了谋逆之罪,没人敢收着他的画像,我便找从前见过他的人按照记忆画了一副,也不知像不像……”
菱歌接过那画像,缓缓打开,趁着月光,倒可将画中人看个清明。
“是他!”她惊道。
“你认识?”高潜凑过来,画中人大腹便便,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菱歌将那卷轴收起来,连多一眼都懒怠施舍给这画中之人,道:“认识,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她说着,将那卷轴还给高潜,道:“替我烧了吧。”
高潜接过卷轴,道:“好。”
他没再问,因为发现菱歌的情绪有些低落。
她站起身来,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高潜道:“好。”
他望着她的背影,将那壶中酒端着,一点点地倒入口中。
那酒分明凛冽,他却像尝不出其中滋味似的,连醉意都没有半点。
远处的小太监多宝见菱歌走了,才敢走过来,道:“干爹,沈令人已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高潜点点头,由着多宝扶自己起身。
多宝忍不住道:“干爹既喜欢令人,何不与她对食?这宫中不知有多少女官、宫女想和干爹……”
“啪!”
多宝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高潜。高潜待自己一贯和煦,还是第一次这样打他耳光。
高潜冷冷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
“是。”多宝道。
高潜眯了眯眼睛,望着菱歌离去的方向,道:“残破之身,不配……不配……”
*
菱歌一路朝着坤宁宫走去,月色渐渐朦胧,她心底却是一片清明。
原来,他就是章鹤鸣……
那个在青楼之中,逼得她姐姐自残容貌的男人,原来叫章鹤鸣。
她只道他是她父亲的下属,却未曾想,他是背叛了她父亲,害得他们谢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之一。
陆庭之杀了他,是为了她吗?
当年那个救她的少年,就是陆庭之吧?
菱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不敢细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若说她这辈子喜欢过什么男人,那便只有杨惇和那个少年。杨惇是年少时的悸动,而那个少年,却是地狱里惟一的光亮。
她想要捉住那光,却又在可以逃离地狱的时候,将那束光丢了。
她不知道他是谁,却又阴差阳错地,找到了他,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而陆庭之……
她想起他望着她的灼热的眼神,他说:“你不是说过,你不会为人妾室吗?”
他也许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许并不知道,可无论如何,他的心里是有她的吧?否则,他又怎会轻言嫁娶?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又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摇了摇头。
这又如何呢?
在她报完仇之前,她没有资格去想这些事。在她的结局确定之前,她也给不了任何人承诺。而任何人,也不能阻止她。
“姑娘!可让奴婢好找!”兜兰急急走了出来,见菱歌身上微有酒气,也不好多问,只道:“求姑娘随奴婢来一趟。”
“可是姐姐出了什么事?”菱歌问道。
兜兰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求您……”
菱歌道:“我这就来。”
两人急急朝着永宁殿走去,如今已是深夜,永宁殿中仍旧灯火通明。
宫人们都守在暖阁之外,见兜兰回来,才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道:“姑姑可回来了!”
兜兰点点头,顾不上多言,便带着菱歌走了进去。
霍初宁惨白了一张脸,只披了件极薄的轻衫,双手撑在案几上,粗粗地喘着气。
菱歌赶忙走到她身侧,扶着她,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霍初宁苦笑着看向菱歌,道:“阿瑶,连那个瓦剌女人都能有孩子,为何我不能?”
“淳妃她……”
“是啊,她有身孕了,今日晌午才有的消息。”霍初宁看向她,道:“陛下允她有孕,却偏偏不允我……”
菱歌道:“也许是姐姐多心了,等姐姐的身子好了,一样可以有孩子。”
霍初宁摇摇头,道:“陛下近日来都不肯碰我,什么心疼我的身子,都是些废话!前日耐不住碰了我,便让高潜送了汤药来给我吃,还亲自看着我吃完才算了事。我命兜兰将那汤药底子带到宫外去查,才发现里面竟是红花!”
霍初宁痛苦地看着菱歌,道:“菱歌,你说,他为何要防着我?”
菱歌温言道:“也许陛下只是多疑,并非是要防着姐姐,而是要防着所有人。他肯让淳妃有孕,也正是因为她是异族人。”
一个异族的孩子,血统不正,就算是皇子,也绝不可能继承大统。
霍初宁道:“阿瑶,你帮帮我,我得有自己的孩子……我不要死,我不要殉葬……”
菱歌道:“姐姐要我怎么做?是还想要温补的药吗?”
霍初宁道:“陛下不肯碰我,我吃再多的药也没有用。我要……借夫生子。”
“姐姐!”菱歌赶忙去捂她的嘴,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姐姐万不可再说!”
霍初宁冷笑一声,道:“为何不能说?我要孩子,既然他不肯给我,就别怪我和旁人去生。”
她说着,猛地攥紧菱歌的衣衫,道:“阿瑶,杨惇自觉有愧于你,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帮忙的。你去找他谈一谈,告诉他你就是谢瑶,到时候,让他帮姐姐这个忙,可好?”
“你疯了!”菱歌道:“姐姐就算病急乱投医,也不能随便找个男人就……”
“不是随便找的。”霍初宁打断了她,道:“阿瑶,我喜欢他,我喜欢杨惇啊!”
“怎么……”菱歌不敢相信。
霍初宁将头上的那支凤头钗取下来,道:“你还认识这个吗?”
菱歌道:“这是我送姐姐的。”
霍初宁摇摇头,道:“这是杨惇送你的,你不要,我便收着了。这是杨惇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我也就只有这一件东西是他的。”
她看向菱歌,道:“你不要的钗子肯给我,你既不要他,便也给我,好不好?”
菱歌道:“姐姐!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五年了,我没有什么时候比今天更清醒。”霍初宁指着自己的心,道:“阿瑶,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菱歌缓缓推开她的手,道:“姐姐,今日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要再提了。”
她说着,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霍初宁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你当真要看我去死吗!”
菱歌郑重道:“我若真帮了姐姐,才是把你送上绝路!”
“你还是舍不得杨惇,对不对?说什么你早已把他放下了,其实你心里还是有他的,对不对?”
菱歌不愿和她争辩,只蹙了蹙眉,道:“姐姐,现在争论这些事,有意义吗?”
“当然有!”霍初宁死死盯着她。
菱歌叹了口气,甩开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兜兰不安地望着霍初宁,道:“娘娘,奴婢早和您说过,瑶姑娘是不可能答应的啊。”
霍初宁目光幽凉,道:“无论她帮不帮本宫,此事本宫都一样会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