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十四贝勒一步登上台阶,站在我上面,自上而下看着我,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说怎么那么不懂规矩呢,敢站在爷头顶上看着爷!”

    我心里一凛,赶紧下了阶梯,从下往上地仰望他,毕恭毕敬地打招呼:“贝勒爷……吉祥。”

    这是电视剧里学来的请安话,也不知道适用不适用。

    十四贝勒突然俯下身来,贴着我的脸,左看看又看看,扭头说道:“安神父,你们这位翻译官是男的还是女的呀,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一股火辣辣的感觉迅速从耳朵蔓延到整个脸,我有些生气。

    一个有修养的贵族,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会给予最起码的尊重吧?怎么可以当着别人的面这样评头论足?

    “爷,您今个儿回来的早啊。”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大开,一个旗装少妇走出来,就像清宫电视剧里演的那般,甩拍子请安。一套动作下来,如流水一般顺畅柔美。

    她身后跟着两个十多岁的女孩子,都穿着清一色的草绿色丝绸旗装,圆滚滚的没有腰身。

    她们也都甩帕子请安,“奴婢给爷请安。”

    十四贝勒转身拉着那旗装少妇的手,抱怨道:“早什么呀,要不是十哥非得拉我去给八嫂买贺礼,早两个时辰就该到家了!”

    “那你们买到没有?”那旗装少妇睁大眼睛问道。

    她说不上漂亮,脸蛋还有点儿婴儿肥,皮肤也未见得那么白皙细腻,但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使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这双眼睛上,倒是忽略了其他地方的不足。

    十四爷摆摆手,“回头说。”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安东尼道:“来来来,外面冷,咱们进屋!”

    说完当先进了门,旗装少妇落下两步,笑盈盈地对安东尼道:“安神父,今儿来又有什么稀罕玩意,还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故事?上次你讲的那个维纳斯的故事,怀美、怀文两个小丫头还没听够呢。”

    安东尼躬身行了个弯腰礼,笑呵呵地说:“回福晋的话,我给两位千金找了一位更会讲故事的老师。”

    我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里的忐忑消解了许多。

    这位福晋不仅没有架子,而且完全不像高墙内的怨妇,反而像个好奇心十足的小姑娘。

    可能是因为十四贝勒本人就不是那种严肃刻板的人,所以家里的氛围轻松自在。而且因为他喜欢新鲜事物,所以家眷们也投其所好,积极吸收域外见闻,这对我是有利的。

    “是他?”旗装少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的小金毛,狐疑道:“这个神父倒是面生,狗也是没见过的品种。”

    安东尼笑着点点头:“她就是我跟福晋提过的秋童。”

    “啊!”旗装少妇惊叹一声,伸手捂着嘴巴,眼睛睁得越发大了。

    她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通,随即跟上她的丈夫,走进了这厚重的宅院大门。

    安东尼冲我笑笑,“你瞧,十四爷和他的妻子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我点了点头。不过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依然提醒自己注意尊卑有别。

    贝勒府的奴仆不知得了谁的授意,已经把我的三大箱行李抬进府去,里面有我的生活用品,我从欧洲到中国一路收集的手工艺品,最先进的科技产品,最重要的学术典著,学习各国语言的笔记等等,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没得退缩。

    进门先是七间规模的倒座轿厅,供来访的客人暂做停留,坐北朝南开,其上有一块‘迎贤纳德’的牌匾。右拐经一段蜿蜒悠长的超手游廊,便到一个大院,正中是穿堂,院中有假山,碑刻等,各种花草树木点缀其间,红梅翠竹,诗情画意。

    大院中间是正厅,门前坠着厚重的风帘,两边设有东西配殿,丫鬟婆子们正忙着把火盆、奶茶等物送入正厅。

    我跟着安东尼进了正厅,暖风卷着香氛扑面而来。

    正厅又分三间,正中间一间中间挂着一副金玉相间的福如东海图,下安放一张紫檀木八仙桌和两张椅子,左右各有耳房,左耳房摆放书架书桌等,右耳房则用纱蔓做帘隔着,里面是一张很大的暖炕,屋内陈设显出皇子档次来,看得我目不暇接。

    十四贝勒脱去铠甲,只穿一件枣红色箭服,背对着我们站在火盆前烤手,福晋接过丫头拧的帕子递给十四爷,然后招呼我们坐下。

    十四爷擦完脸,便进了右耳房,脱了鞋子上了炕。福晋跟着过去,往炕头一坐,贤惠地给他倒奶茶。

    他一面喝着茶,一面盯着我看。福晋和屋子里的丫鬟都将我看着。

    我倒也不怕看。先前有点小拘禁,慢慢得就适应了,主动自我介绍道:“贝勒爷,福晋,我叫秋童,祖籍山东,在欧洲长大,今年二十一岁。性别女。”

    小金毛比我还大方,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这儿嗅嗅,那儿蹭蹭,没有人管它,它自得安乐。

    也没人理我,我就略觉尴尬。

    过了半晌,十四爷才收回戏谑的眼神,对福晋说:“婉婉,你先带她下去收拾收拾,找身衣裳换上,这个打扮,爷看着不舒服。”

    “是。”福晋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道:“今个儿一早,戈尔代送来一个包袱,妾身叫人放在爷的书房里头了。”

    十四爷道:“知道了。”

    福晋笑盈盈朝我走来,我忙站起来,她却转向安东尼:“安神父,咱们下次讲故事吧。”

    安东尼笑着点头。

    她这才回身过来看着我。她身材瘦小,穿着很厚的鞋子才到我鼻尖。

    “跟我来吧。”她率先走了出去。

    剪裁得体的旗袍包裹着的腰身屁股扭着,使她的身影看起来分外文雅、稳重、娉婷。

    我起身大跨步跟了上去。

    “你要走在我的后面,这是规矩。”她见我赶上来,转过身笑着说道。

    “好的。”我点点头,退后两步。把步子拆的很碎很碎,缓慢跟着。

    “先前贝勒爷同我说过,安东尼请他照顾一个教廷来的女神父,我竟没想到,女神父也是这样打扮的。”她驻足,伸手撩了撩我的蕾丝缀领,似乎想确定那下面藏着我的胸。

    可惜我没有波涛,肉眼看不出来。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用黄金甲套戳了戳我的胸,“真的是个姑娘。”

    这种行为说明她并没有把我当客人,而是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家奴。不过,爱新觉罗家的人可能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家奴。

    我有些不快,后退了一步。

    福晋面不改色,语气依然随和地说:“你虽然是个女人,却是贝勒爷的客人,不归我管,府中的规矩你就不必学了。只有一条我要提醒你,没有贝勒爷的召唤,不要在府中随意走动。”

    我就说吧!住在别人家里怎么可能自在!

    我愁眉苦脸地应了一声。

    出了大院,不知穿过多少回廊、几道门,她对其中一个丫头说:“巧盼,我有些累了,你叫千福院的侧福晋来领秋姑娘去缈琴院休息吧。哦,对了,一会儿如果爷要召见她,记得让侧福晋给她换衣裳。”

    巧盼立刻道:“知道了,福晋!我先扶您回去休息,再去请侧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