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自己想法的这几天,黎星川过得很折磨。
一边是“不如试试”,一边是“你想明白了吗就试试?不负责任”,两方念头占据跷跷板的两端,时刻拉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像个选择困难症患者自我拉扯。
结果就是,他每天看到季望澄时,上一分钟在笑,下一分钟就会叹气。
这让季望澄十分忐忑。
他胆战心惊着,以为闪闪察觉到自己的秘密,既害怕,又有种微妙的期待。
导致他们这几天的对话像是两个人说谜语。
黎星川:“我跟你说个事,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事,我那个……”
季望澄:“嗯。”
黎星川:“那个……”
季望澄:“什么?”
黎星川:“哎,算了,我再想想。”
又或者是——
季望澄:“闪闪。”
黎星川:“哎。”
季望澄:“其实……”
黎星川:“啊?”
季望澄:“……没什么。”
……说了半天,什么都没讲明白,大写加粗的莫名其妙。
两个人各怀心事,也就没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光顾着心虚自己的。
微妙的动态平衡持续了足足四五天,突然在第二周被打破。
起因是有人在班群里分享了一条短视频。
【祝诗忆】:[分享链接]
【祝诗忆】:黎星川
【祝诗忆】:这是你吗?好眼熟
【陶江涛】:好像啊我去
【陶江涛】:话说这个小舟同学是我们校友吧
【尹海】:帅啊闪哥!苟出道勿相忘!
黎星川这才发现那条短视频已经发布了,并且迅速窜上热门。
他有点担心自己风评被害,因为从海豚黑化成蝌蚪,实在是有些超出人类接受范围了。
怀着这种担忧,他点开视频。
然后发现自己多虑了。
后期剪辑时,加入了另一位男主的剧情,大概是觉得只有他一个男主太过单薄,而另一位男主是蟑螂成精向女主角报恩,与蟑螂精相比,他的表演炸裂程度不过如此。
拍摄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色兜帽卫衣,评论区叫他‘兜帽小哥’。
前排都在感慨新视频的剧情逆天,疯狂玩梗,后面有一些人讨论他。
【兜帽小哥帅晕我嘞】
【小舟是什么帅哥区博主,都是哪里找来的大帅比?】
【10分钟过去了,怎么还没人把兜帽小哥的id找出来!!这届网友不行!】
【兜帽小哥,你是我在最无力的年纪爱上的第31415926个男孩子(狗头】
【咦这帅哥好像是我姐妹的同学,玉大的吗?】
……
黎星川松了口气,没看到有人吐槽他那聊胜于无的演技。
但季望澄的表情不太好看。
他也点开了那条短视频,脸色越来越沉。
一分二十秒,放完之后,季望澄的神色已经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你说的拍视频。”他说,“就是拍这种东西?”
黎星川没注意他的语气变化,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轻松答道:“是啊。”
这条视频以一种病毒般的速度,扩散到他所有认识的人那里,连罗颂都来问他是不是准备去参加选秀了。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应接不暇,他忙着回复,自然忽视了季望澄话中暗藏的不满。
房间内的影子沿着光线的边缘蠕动,像是沸腾冒泡一般,不断起伏。
天色转暗,云翳笼罩城市上空。
黎星川觉得有点冷,鬼气森森的凉意,他转头一看窗外,似乎是要下雨。
刚晾的衣服,得赶紧去收。
他关了手机,一抬眼,发现季望澄的脸色比天色还阴郁。
黎星川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季望澄:“为什么要拍这个。”
黎星川:“……”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兼职啊。”他说。
季望澄很生气:“她摸你脸了。”
黎星川摸不准他的想法,试探着说:“那……那我脏了?我现在是不是要去边哭边洗澡?”
说完,他把自己逗笑了,但是季望澄表情很严肃,所以刚笑完,又艰难忍住了。
“你不脏。”季望澄反驳,“她脏,她碰你,她有错。”
……学姐好无辜,突然被扣上了“有错”的帽子。
黎星川解释:“别气啦,这是剧本里的动作,碰一下下巴而已。原来这里是‘借位吻’,后来改掉了。”
季望澄微微提高音量:“你亲了她?”
黎星川也跟着声嘶力竭:“没有!没有!!可清白了!刚拿到剧本就改掉了啊!你不要污蔑我!”
季望澄冷静了一点:“你想亲她。”
面对此等诬陷,黎星川实在没忍住说脏话的欲望,恼怒道:“你放屁。你有病吧?”
季望澄:“她是女的,你之前喜欢女的。”
黎星川:“我喜欢女的不代表我碰到个漂亮女生就想亲,那不是喜欢,那是畜生。”
季望澄冷静指出:“你果然喜欢女的。”
黎星川:“…………”
血压在这一刻飙升,他没忍住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在这样的瞪视下,季望澄岿然不动,一副气得狠了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黎星川又委屈又生气,心想岂有此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季望澄“泼脏水”了,之前是欧若瑶,解释了许多次,现在又是无辜学姐,但凡是个异性和他发生接触,季望澄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发展出超越友情边界的情谊。
季望澄见他反驳语气如此激烈,悄悄松了口气。
……这么生气,应该不喜欢她。
他唇线紧紧抿着,有一丝微妙的开心。
而黎星川将对方的沉默视作疑神疑鬼,于是他也开启脑补——小季肯定满脑子坏主意,比如疑心他们之前早有接触,甚至展开了地下恋情。
他好生气。
季望澄越是不说话,黎星川就越想越气。
凭什么?
为什么总是质疑他?
他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这样都看不出来,是傻瓜吗?
怒火脚上委屈,漫无边际地燃烧起来。
黎星川冷冷道:“怎么不说话了?”
季望澄:“没想好说什么。”
黎星川:“我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真是火大,看到什么都觉得窝火,“我要回宿舍住两天,你自个凉快去吧。”
说完,两人都僵住了。
黎星川简直想打自己的嘴,痛苦地闭了下眼睛。
说话能不能先过脑子啊?
季望澄立刻说:“不可以。”
那生硬的语气,比战斗民族的大列巴还硬。
别说给台阶,简直是把黎星川往天上扔,要么接着吵,要么丢脸地掉下来摔死——而季望澄本人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黎星川:“我不,我就要回去,反正这是你家。”
季望澄:“这也是你家。”
黎星川:“房本写我名啊?”
季望澄:“你希望的话。”
黎星川:“哼,我才不稀罕。”
一口回绝完,黎星川突然尬住。
那不是一个天然的台阶吗!怎么又习惯性地怼回去了!
他很后悔,然而后悔也没有用,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现在换他把凉水往季望澄头上浇。
季望澄:“说的也是。我也不是什么值得你稀罕的人。”
黎星川:“……我没这么说过。”
季望澄:“不然你也不会去找其他女的,拍那种东西了。”
黎星川:“……”
那刚生长发芽的愧疚之心,瞬间被季望澄掐死。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最初的起点。
两人开启了冷战,各做各的事。
客厅里的空气安静到发闷,开了抽湿也照样腻人,闷得人喘不上气,浑身上下都难受。
黎星川无精打采地拼装乐高小人,是他给城堡买来的“员工”,拼一会儿就偷看一眼季望澄。
季望澄也在偷看他。
如果他背后长了眼睛,会发现身后的影子不安地扭曲爬行。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季望澄:“晚饭吃什么。”
黎星川:“随便。”
季望澄试探:“记?”
黎星川:“哦。”
黎星川更气了。
季望澄这个猪,明明昨天中午才吃过记,怎么今天又吃?
两人出门,十分钟后,抵达记。
黎星川的固定搭配是2个随心配,加两份单独的麦辣鸡翅,随心配里的饮料一杯椰子水一杯可乐,独享两份饮料。
至于餐后甜品,唆使季望澄随心配套餐里点一个迷你新地,他再把新地抢过来。
新地这种东西,吃一个完整的太齁,迷你的正好……而且迷你的没法单点,只能买套餐。
可他们现在在吵架。
想吃新地,好像只能自己点了。
黎星川憋着股气,故意没点,延续他的固定搭配,要了椰子水和可乐。
五分钟后,送餐到桌。
季望澄也是固定搭配,一个朱古力的迷你新地正放在餐盘的最边上,距离黎星川右手最近的那个角落。
黎星川:“……”
怎么办?
他瞥了一眼,佯装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
冰激凌尖尖马上塌下来了。
尖尖塌下来了。
这个巧克力酱好像不是常温的,有点热,杯壁上挂了层雾。
下一秒,季望澄把迷你新地放到他的餐盘里。
黎星川稍显惊讶,轻抬了下眉毛,第一反应是想笑。
还没笑,却听季望澄说:“我不吃这个。”
黎星川:“…………”
又是一阵怒意涌上心头。
黎星川把新地放回去,冷酷道:“你不吃,我就想吃?”
季望澄:“你喜欢的。”
黎星川倍感丢人。
他反驳:“我喜欢我不会自己买?”
说着,他马上起身去点餐台前叫了一个,带着大杯的朱古力新地折返。
当着季望澄的面,炫耀似的,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冰激凌。
季望澄一愣,手指缓缓收拢成拳,眼睛瞥向那杯被黎星川退货的新地,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
他的那杯静静放在那里,在黎星川拥抱“新欢”的过程中,自顾自地慢慢融化,直到面目全非。
像是被抛弃了似的。
-
黎星川不想搬出去。
但他没有合适的借口留下。
吵架就是这样的事情,一旦能撕开一个口子,很快就能很好,可季望澄压根不知道怎么递台阶,他不把他架在火上烤就不错了。
放了“要走”的狠话,又若无其事地留下来,太厚脸皮了。
黎星川在考虑要不要厚脸皮一回。
他平时脾气其实非常好,不会给任何人脸色看,只要不故意为难他,谁都能跟他相处得如沐春风,除了话不多,挑不出什么错处。
他也从不往家人身上撒气,在他看来,只有最最没用的男人,才会把坏脾气留给家人。
但是碰上季望澄,他的脾气偶尔像玉城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一旦发作,很难收敛。
于是,造成目前这么个进退维谷的场面。
正当他想着怎么找个借口化解矛盾的时候,季望澄突然开口了。
他说:“你把城堡带走。”
黎星川惊了:“哈?怎么带走?”
这积木城堡的规格,搁那鸽子笼似的四人间宿舍,压根放不下。
……季望澄这是在赶他走吗?让他拿着自己的东西滚蛋?
“我不管,你要走,就得把它带走。”季望澄语速极快,像是怕他中途抢拍,立刻补充道,“想不到怎么拿回去,就留在这里。”
忽然之间,台阶长了翅膀似的飞过来。
尽管这台阶跟季望澄的演技一样拙劣,旧木梯一般摇摇欲坠,踩下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但好歹是个台阶。
黎星川支支吾吾:“我、我想不到,应该拿不了。”
季望澄:“那不要走。”
黎星川:“……好吧。”
由气话闹出来的危机,总算妥善解决。
两人又沉默片刻。
黎星川起起伏伏一整天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
黎星川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他想到了委屈巴巴融化掉的冰激凌,“也没有嫌弃你的新地,我不对。”
只要季望澄再跟他道个歉,双方各退一步,就万事大吉了。
本身只是由拌嘴引起的、不痛不痒的小矛盾。
可惜,季望澄从不按常理出牌。
他说:“你可以发脾气,但不该拍视频。”
黎星川:“…………”
没完没了了是吧!
血压又开始飙升。
“季!望!澄!”黎星川咬牙切齿,破罐子破摔地朝他喊道,“你为什么总像个被害妄想症一样?我喜欢……”
那四字箴言刚到嘴边,滚烫滚烫的,像要把他的舌头烫掉了。
热意灼烧着喉管,向四处扩散,烧得大脑神经几近断裂。
要说吗?
想清楚了吗?
这一瞬间其实没有考虑太多,本能比理智先行一步。
“我喜欢……我喜欢谁,你不是知道吗!”
脱口而出时,他看到季望澄惊讶的眼睛。
夜色里炸开一声闷响,天幕一瞬间点亮,光线装进他的眼底,像倒映在海上的月亮。
黎星川思路回笼,启了启唇,没能说出更多的话。
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喜欢谁可能是一瞬间的事情,展开追求,短暂地和人恋爱,分开,伤心,过了伤心的劲,又去寻找下一位,在一次次感情经历中打磨成长。
后来他们走进社会,把初恋描述成夜空里绽放的烟火,短暂、绚丽,注定要告别。
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竟然变成荒诞而奢侈的渴望。
他甚至不敢说。
说出来会被人笑。
但他现在说出来了。
季望澄处于巨大的茫然中,几乎是无措地看着他,像是被人一头摁进水池里,流水淙淙地自耳边经过,和整个世界隔了朦朦胧胧一层水雾。
他听不清,看不见,无法分辨。
黎星川过于紧张,无法再维持声调的稳定。
“……你给句话行不行。”他说,“等一下、等一下,我们要,嗯,先约定好。”
像是撕开了一个密封袋的口子,空气争先恐后的挤进来,而他封存许久的想法也飞奔着跑出去。
“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最了解,所以就不在这方面再给你打预防针了。”
黎星川组织着语言,要求一条接一条,哗哗往外倒,差点咬到舌头,“如果不合适,我们就继续做朋友,你不能因为这个跟我疏远。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你不要再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惹我生气了,不喜欢听这个;如果你不想我做什么,要提前跟我说,我会考虑的。不要骗我,我很讨厌别人骗我,骗我,我一定会发火。……我们的关系,现在可以先告诉朋友,但要等工作了才能告诉家人。”
“目前先想到这么多,以后再补充,你同意吗?”
“同意的话……就算正式交往了。”
季望澄如梦初醒,立刻点头,生怕他反悔。
他头一次紧张到说话卡壳:“……嗯。好、好的。”
忽然安静。
黎星川的勇气,似乎也被他方才那通长篇大论宣泄完了,现在又重回手足无措的忐忑模样。
“咳、嗯。”他干巴巴地说,“你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黎星川不断摩挲着自己的指节,不由自主地开始抖腿。
“……真的没了吗?那、那就这样咯?”
季望澄的喉咙有点干涩,下意识舔了舔唇。
他牵起黎星川的手,这次是正大光明的,无需以“人多”、“为了赢比赛”作为理由。
季望澄的手掌比他的宽大一些,骨节分明,五指慢慢卡进他的指缝,拇指指腹摁在他的虎口。
很简单的动作,却处处透着莫名的侵略感。
两人十指相扣。
季望澄的耳朵也开始泛起淡淡的红色。
“也不是。其实有一个……”他斟酌着开口。
黎星川的心跳越来越快,紧张而不失期待地注视季望澄,等待着他的下文。
会是什么呢?
难道……难道要亲……
这、这是不是有点快呢……亲……
对方顿了顿,红着脸,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