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six
--『说话温柔就是画的好,说话冲就是没画好』
知道宋屿开口肯定就没安好屁,但那股气还是猛地窜了出来,两秒后又被她压了回去。
对于自己和对方已经是冤家的认知,夏栀早已深谙于心。冤家就是要路窄的,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成语存在?
但这会儿,怕黑的恐惧和冤家的宋屿,她还是觉得大活人宋屿占据上风,看起来更有安全感点。
不自在地收回动作,夏栀双手乖巧地缩回裤线两侧,眨眨眼轻咳了声。
“好巧。”沉寂许久以后的开场白,她还是斟酌了自己的语气,“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宋屿语气寡淡,说不出是真心还是故意的调侃,但那副冷淡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关心我啊?”
“?”到底谁才是表演型人格啊喂!
夏栀被他突然的这句话雷得外焦里嫩,僵硬地抬起手,指了指身后的教室,“我是想说,门已经被我锁了。”
“嗯,知道你关心我了,不用强调。”宋屿迈开步伐,似乎是不太在意她的回复。
谁强调了?夏栀整个就是大茫然的状态,他们的对话都不是在一个频道吧。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倏地停顿两秒,“你作业画完了。”
陈述的语气,像是在验证她逗留到这么晚的原因,且丝毫不觉得意外。
“作业吧,画是……画完了。”但是丑的程度,让夏栀总感觉她还是没完成,“不过,那个,就是吧……”
一方面,她不满意到想撕掉重新画,但又有觉得现在的程度已经很完整了,怕再画会破坏完整度的纠结。
另一方面,画得太丑。能不能申请不交?
就想着想着,夏栀毫无意识到她自己跟在了宋屿的屁股后面,往回走。
气氛安静了一刹那,直到她差点撞上了前面的宽肩窄腰,夏栀忙手忙脚地猛地刹住。
她松了口气。
好在停得很及时,没真的和他的娇臀来个亲密接触,不然她真的很难收场。
“你跟着我做什么?”宋屿转过身来,问。
稀薄的月光先是透过墙根那棵老树,接着又洒进四四方方的窗口,斑驳出满地的碎光。
两人视线相撞,在空气中静默了许久。
眼前的小姑娘在层层叠叠的明暗交界中,连边缘都显得柔和,倒衬出了些娇小可爱。
娇小?可爱?两个形容词在宋屿脑袋里划过。
他眼前蓦地浮现出晚自习时,夏栀曾抬头看向他的眼神,尽是倔强又不服输的韧劲。
那股韧劲里充满了挑衅,宋屿却没觉得被冒犯到。
他只觉得——
像是只炸了毛,且,弱到爆炸只剩萌的,小猫,幼崽。
非男女间力量悬殊的差异,而是强者面对弱者时会有的感觉。
此时的「小猫幼崽」明显被他质问得很窘迫,视线都不知道放哪儿好了,满地找借口。
“我、我是以为你要查我作业,所以才跟着你的。”夏栀小声又很随意地回应道,“原来你不是要看。”
宋屿面无表情:“你画那么丑我查什么。”
“……”靠!如此直白!
逼得她内心爆粗口,大实话也不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呀。
大两岁了不起啊!复读生了不起啊!
夏栀默默地攥起拳头,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疯狂脑补此时要不要趁其不备,抬起手就给宋屿一拳头,专打他个措手不及。
但这也仅仅限于她自己的想象,再者宋屿说得好像也没错。她画的的确不好看,只是被他这副懒散的腔调点明,就更觉得窝火而已。
憋闷半天,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哦。走了。”
利索地转身,带着隐忍的怒气,夏栀走向了电梯口。
宋屿的出现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让她发现可以不用爬四层让人害怕的楼梯。
直接坐电梯就好了嘛。
真的是,她之前怎么这么转不过来弯,思维都是固化的。
宋屿目光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投过去,小姑娘的背影怒气冲冲,他站在原地没动,就那么瞧着。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直到电梯门严丝合缝,他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插进兜里的指腹轻捻。
夜里,校园内已经深沉寂静,夜幕笼罩着教学楼,前面远处的宿舍楼仍旧灯火通明。
微风吹拂过耳畔,凉意随着蔓延,教学楼和宿舍楼间的公园内种了好些栀子花,早春正巧是它的花期。
瞥见角落里的火光时,夏栀有些意外地看着不远处的徐颂。
对方正懒散地倚着墙壁,长而笔直的双腿交叠着,微扬起的下颌光洁,透过宿舍走廊渗出的暖光,可见她耳根处惹眼的湖蓝色挂耳染。
脚步停顿了两秒,夏栀没觉得她是在等自己,所以也就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
倒是徐颂慢悠悠地掐灭了烟,狭长上扬的眉眼微挑,“不傻,还知道掐着关寝的时间点儿回来。”
夏栀判断不出来她这句话是不是友善的关心,便下意识地补了句:“耽误了点时间……”
被冤家宋屿,耽误了点时间。微微一顿,她蓦地脱口而出:“你在等我吗?”
“?”徐颂扯开唇角,笑,“想太多,我只是出来透透气而已。”
夏栀盯着她看了两秒,想,其实徐颂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不是就好。”夏栀面上露出些许歉意,“不然天气这么冷,让你等我,我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
徐颂直起身,手揣进裤兜里,轻描淡写的语气:“……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直白。”
“有。”
话音刚落,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宿舍大门。
室内的沉闷暖意扑面而来,拂去周身的微凉。
寝室里,洗漱完毕的钟婉思和江梦都躺在床上挺尸,一个打游戏,一个刷剧。
见她们回来,钟婉思从手机屏幕分神了两秒瞥向两人,“怎么才回来,居然搞到这么晚?”
夏栀再度重复了那句话,“耽误了点时间……”被冤家宋屿。
“徐颂今天也很晚啊,你们一起回来的吗?”
徐颂否认得很快,“不是,碰巧。”
可将书包放在桌上的夏栀却微微顿了顿动作。
错觉吗,即便徐颂否认了两三次。
但夏栀还是觉得,她好像,就是在等她。
眼睫低垂,敛过夏栀眼底泛起的缱绻,她从书包里拿出新的两支护手霜,栀子花味道的。
从前林岁的手总是在春天就会干裂起皮,所以夏栀每年开春都会准备两支护手霜。
今年也是,她习惯性地买了两支,但却再不能送出去。
拿起其中的一支,她递放到了旁边的徐颂桌上。
“我买多了,送你一支吧。”夏栀试探性地看向对方,“味道很好闻的,是很淡的栀子花香,不浓烈。”
徐颂一如既往地反应冷淡:“不需要。”
但话那么说,送出去的东西,夏栀也没有拿回来。寝室里的气氛瞬间就沉寂下来,好在走廊里的哨声打破僵局。
在新宿舍住的第一晚,夏栀睡得很不踏实。
因为没睡好,第二天起得也就晚。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正好的大中午,寝室里除了自己,其他人的行李都已经拿走了。
隐隐约约好像是记得,钟婉思她们走前和自己打招呼来着,但那会儿她正做梦呢,估计也没什么反应。
空空荡荡的室内,窗帘卷着艳阳被风吹起。
夏祁的电话来得很恰到好处,手机在床边嗡嗡嗡地震动。
接通的第一句,“起了没?”
知她者,莫若夏祁。
夏栀每次放假,只要没有上课早起的需求,她都能睡到日上三竿。
声还哑着,她从床上坐起身,掀开了被角:“刚醒,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夏祁:“爸说奶奶那边没接到你,这我不得问问吗,她老人家又不会用智能机,座机打过来的。”
“你在学校第一天怎么样啊?没什么不适应吧?”他说,“有没有人欺负你找你麻烦?”
不知道为啥,虽然知道哥哥在关心她,可听夏祁这么说,她还是觉得很肉麻。于是夏栀刻意拐走温馨的腔调,夹着手机慢吞吞地爬下床,“臭哥,你以为我们是几岁小孩呀,大家学习都很忙的,哪有人有功夫找我的麻烦。”
尾音刚停。她脑海里倏地划过了张扬又不驯的面孔。
夏栀下意识甩甩头,生怕宋屿的模样印进去。
“行了没人欺负你就行,赶紧起床过去吧。别让奶奶等太着急,挂了。”夏祁一顿,又补了句,“到了也给我回个电话啊,你知道的你哥我很忙的。”
“好好好,知道了。你别啰嗦了。”臭哥,夏栀小声在心里嘀咕,她正要转身,目光倏地落在了徐颂的书架。
昨晚她送出去的那支栀子花香的护手霜,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徐颂摆放洗漱物品的化妆盒旁边。
收拾好东西,她拎个不大的行李箱就出了门。
奶奶家离得很近,也就离学校两条街的路。夏栀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到门口时,两位老人正在院门张望呢。
离老远儿,“文启,快,咱宝贝孙女儿来了。”奶奶跑得慢,但脚步却跟带着风似的,没两秒就到了夏栀面前。
伸出手,二话不说就拎过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夏栀的手腕,生怕她待不久要跑掉似的。
夏栀:“哎哟奶奶,我自己拎就行。”
奶奶:“什么你自己拎,好不容易来一回,奶奶做了一大桌的菜全是你爱吃的,走走走赶紧进屋。刚跟你爸打电话,我说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啊,不能是找不到路吧,可把我给担心坏了。真要不是瞧见你,我心里都踏实不下来。”
老两口住的地方是郊区的平房,附近比不上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更像是村镇。但若是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米拉达画室也不可能把学校的占地面积搞那么大。
夏文启是夏栀的爷爷,奔70的年纪,比奶奶周曼文还要大几岁,这会儿他老人家摆摆手:“曼文,你先让曈曈坐下来休息会儿喘口气,赶过来可要两公里呢,光听见你出声了,瞳瞳都没工夫插句话。”
瞳瞳是爷爷奶奶给夏栀起的小名,据说当时爷爷奶奶盼星星盼月亮就想要个孙女,好不容易夏栀出生了,想取个瞳字寓意新的开端和希望。但林庆华女士在夏栀出生的那晚,闻到了很浓郁的栀子花香,觉得安心极了,怎么说也要取栀字,于是瞳只作了小名。
奶奶家不大,两室一厅的户型,就是院落里有棵好大的梧桐树,夏天乘凉晒果,冬天煮雪烹茶,最舒坦不过。
待的两天,夏栀真的快被老两口宠上天了,睡懒觉不会被叫醒,家里的气压也不会因为吵架而持续低温,更主要的是,老两口恨不得什么都依着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得想办法摘下来。
临周末的傍晚,夏栀硬是被奶奶塞了几张百元大钞,非要她去拐角的商店买好吃的。
两位老人也是心疼孙女,她要是不去,奶奶便皱着眉很伤心的模样,夏栀哪里还敢推辞。
想着去超市里买瓶水,夏栀拐了两个弯,终于在渗漏的黄昏余晖中瞥见了幸福商店的大门。自行车横在了巷口,旁边的电动车还在充着电,路过的汽车飞驰,搞得尘土飞扬,空气中有淡淡的潮湿气。
夏栀拎着几瓶矿泉水和面包出来的时候,还没到拐角,迎面就撞上四个男生走过来。
浓重的烟味,还有些劣质香水的味道混合着,像是不刺激到她的嗅觉誓不罢休般的「惹眼」。
她下意识抬眼看过去,视线就和面前染着白金发色的男生撞了个正着。
男生咬根牙签,黑色跨栏背心,手揣兜里,腰间还系着……
夏栀眯起眼,定睛一看。嚯,这不是米拉达画室的校服吗?这几个人居然是画室的学生?
“有钱没?”白金发色男态度极为熟稔地向她抬抬下颌,“借几个来花花。”
夏栀有些奇怪:“我们很熟吗?”
“我真的很烦你们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白金发色男抓抓额角,“妹妹,不懂吗?这片区域我们罩着的。”
四个男生排成一排,朝着她逼近,“看你也是画室学生,所以收点保护费不过分吧。”
四周本就没什么人路过,而夏栀被他们逼着不得不往后靠,直到退到了更不容易瞧见的墙根。
一中附近,她也听过有人被勒索收取保护费的事,只是夏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到自己头上。
奇妙的体验感中,她努力地想找寻出星星点点的恐惧,不知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内心还是坦坦荡荡,没有畏惧甚至还有点想笑。
许是她憋不住的笑意被对方察觉到了,白金发色男神情登时就难看起来,脸黑得要命。
“我说话,”他手往后面腰间掏了几下,竟拿出根半截小臂长的铁棍,朝着手里掂了掂,“很好笑?”
气氛猛地像是拉紧的弓弦,只等号令便会嗖地窜出去。
这架势,仿佛容不得夏栀说错一个字。
她那点笑意,凝固在了眼底。对方确确实实是不按常理且没有道德三观的混混。
硬碰硬肯定是不可行,对方人数就占据了优势,而且她也不会什么跆拳道空手道的,真打起来就是单方面挨揍。
短短几秒钟,夏栀已经在思考要不给钱了事?
可心底正义凛然的气又不通畅,于是她神情矛盾极了,一边伸向兜里准备拿钱,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说道,“还行吧,没有宋屿好笑。”
既然是画室的学生,那也应该听过宋屿吧。紧急情况,借他名号用用,问题应该不大。
夏栀自己在心里犯着嘀咕,演技倒是丁点没落,“就是宋屿在我面前,都没你们这么嚣张,不信你们去问问他。”
如果对方根本不怵宋屿的名声,那她就直接把钱拿出来,然后再补几句「看来你们比宋屿强多了,宋屿弱爆了之类」的话。
毕竟小命和安全还是比较重要的。
窸窸窣窣的声,像是踢出去的石子滚落,就这么从她的背后传了过来。
也像是尖锐的刀尖刺破了混沌的氛围,局势瞬间变得清晰。
扬起的尘土归了底,脚步声慢悠悠地朝向几人靠近。
“说说。”懒散又带了点倦意的腔调,像是从鼻音里淡淡地哼了出来,“我在你面前,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