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春日未眠(双更合一)
顾南译显然没解气,见人倒地了还要一把上去拽了他的衣领起来,拧着眉头秉着难得凛冽的语气问他:“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这样跟她说话的。”
说罢,抡着拳头还要下去。
那个来挑衅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眼见另外一个拳头要落在自己身上,他连忙抬起手来挡。
桑未眠怕事情搞大了,连忙过去拉住他,“顾南译,顾南译。”
顾南译被桑未眠劝住。
那个叫宣总地乘着这个时候连滚带爬地跑了。
桑未眠把他拉起来,低头来看他的手,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应该没受伤。
桑未眠松一口气:“你别生气,我没和他计较。”
可谁知原先站在她面前的顾南译却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里有难得的质问、指责、甚至还有些埋怨。
这种眼神下意识地隔开他们的距离。
桑未眠想宽慰他的话在喉头边上,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露水情缘?你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关系的?”
他的语气冷下来。
像那根一只横梗在他们心头的刺。
桑未眠想说不是那样子,她刚刚就是不想那个人那样地拿捏她。
但现在的他,显然是在说过去的事。
桑未眠又想到他们那些尴尬的过去,想到刚开始的时候,是她说“我们玩玩吧”地开始,最后结束的时候,是她说“她玩够”了的结束……
桑未眠只得冷静下来,陈述事实一般地直面过去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结果:“我们从前本来就是这样约定的。”
是,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约定的,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就是这样定义他们的关系的。
明明开始的时候她就说她是玩玩的,他还真以为她对自己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感情,结果她三年前离开他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她说他用他买的那块石头做了个作品卖了,卖了的钱足够她出国的所有费用了,她要出国寻找新的目标去了。
她当时只是留给他一个背影,依旧用那点没什么太有起伏的声音,冷冷淡淡地说:
“顾南译,我们到此为止吧。”
“我们本来,本来就是玩玩的。”
……
她是玩够了甩甩走就走了。
他他妈的三年过的浑浑噩噩的。
被甩了还念念不忘。
他甚至还在前段时间的相处中,恍然生出一点他们是不是还有可能得念想,试图还甚至想问问他还有没有一个机会。
结果呢,刚晏自遥是怎么介绍她的,说她是他未婚妻,她有半点动作吗?
还是因为她不想让晏自遥知道过去他们谈过,对她来说这是段难以见人的关系,用“露水情缘”这样毫无重量的字眼形容他们的关系?
就他来来回回被她折腾,一听到她的消息就跟闻到肉味的狗似的摇头晃脑地就过来。
他痴人说梦,拿不起也放不下。
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顾南译:“我问你,咱俩现在什么关系?”
他这话说的语气比平时重。
桑未眠紧逼双唇。
顾南译:“你说话,桑未眠,别一遇到问题就和乌龟似地一躲。”
桑未眠眼睑向下,他依旧看不透她的神色,只听到她最后缓缓说出的四个字:“兄妹关系。”
行,她还是这么说。
她到现在依旧还是认为他们没可能。
顾南译:“兄妹关系?行,桑未眠,全天底下上过床还能当兄妹的也就你一人了!”
他这话说的让人恼怒,直白地把他们的关系归结成“上过床”,好像验证过去他们的确是那样。
桑未满缓下声音来:“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她顿了顿,不知道是因为被顾南译说的话气到反而变得更冷静,还是她本身就像他说的那样,遇到亲密关系里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她又想到现在横梗在他们之间让她不能往前的那些东西。
那样的左右为难,那样的进退难择。
桑未眠:“过去是露水情缘,现在更是绝无可能。”
喉头传来一阵苦涩,顾南译下意识地抵了抵牙关:“是,桑未眠,你从来就把我当登云梯。我算什么,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还是你从来都清醒独立的人生路上解乏的消遣品?是我太不局气了,就这么点点的的回忆翻来覆去的想,全世界都在往前走就我他妈的还活在记忆里,那我今儿告诉你。咱俩断了,彻底断了,曾经的露水情缘也好,往后什么狗屁兄妹关系也好——
“你桑未眠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他说完之后,像是不再需要桑未眠的回答,当真是大步往前,头也不回了。
西边冷寂如霜的月亮还挂在天上。
他的话一直在桑未眠耳边盘旋。
桑未眠想说,其实她从来都没有把他当过什么登云梯。
也是真心实意地在那一场她用“玩玩”支持自己自尊心的“露水情缘”里那样小心翼翼地爱过他。
她当年编纂谎言离开他之后,不是不可预见他会恨她的。
但好像只有这样那样说,她才能确信,他这样的性格,才不会再来找她了。
但如今说这些,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吧。
他说桑未眠的事,再也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了。
那也好的。
本就是他们早就应该有的结局。
顾南译忙于西城。
顾婷阿姨开始考虑下半生的依靠。
晏自遥开始叫桑未眠为“未婚妻”。
绿洲之外,戈壁荒漠里黄沙飞扬。
早就不是那个日暖生香、烟雨缥缈的南方临城了。
————
顾南译好像说到做到一样。
不再有事没事地给桑未眠发风景照了,不再让她给他发毛球的视频看看了,也不再在她发的朋友圈设计作品下阴阳怪气了,甚至在桑未眠给他转房租的时候,他都没收,只是简单回了一句,你直接转给蒋契就好。
二房东他也不当了,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不再和她有任何的瓜葛了。
在这事上,桑未眠是缩头乌龟。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在和他的关系里一直扮演的是往后退一步的角色。
好像以那天他们重新提起往事作为一个分界线一样,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冰点。
桑未眠记得从前他们也是这样,从面对面的分手发展成社交媒体上的断联,再就是在一次次不断的回忆里狠心逼迫自己删光他的联系方式。
他们的关系好像又一次走入了死胡同。
如今两人关系恶化,晏家却开始频频到桑家来商量婚事。
桑未眠听桑城杨的意思这段时间搬回了桑家,方便大小事宜的“商量”。
桑城杨觉得桑未眠最近好像愁容满脸,还特地让她把自己的那只猫也带回了桑家。
桑家别墅这些天都很热闹,来来往往的全是各种各样的人。
桑未眠大多时候都坐在窗边思绪飘摇地画图,毛球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好像知道那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一样。
桑未眠只有饭点了才会下去吃饭。
有时候晏自遥也来。
他就坐在她身边,给她细致地介绍着家里的各种情况,还罗列了一些订婚宴上需要桑未眠定的细节。
一桌子人在那儿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面子里子都给够了,桑未眠却频频走神。
吴虞人和小澜也来。
他们帮着桑未眠点着订婚宴上要准备的东西。
总觉得这婚事操办地哪里都体体面面的,可就是好像不是那样地由衷祝福。
吴虞人在那儿劝:“做人最重要是要遵循自己的意愿。”
可小澜说的也很有道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了,晏自遥挺好的啊,晏家好像也蛮有诚意的。”
桑未眠见了他们数出来的那本子上都写不下晏家送过来的东西,又觉得自己胃疼。
她送走了和自己左脑和右脑打架似的吴虞人和小澜,关了门,拉上窗帘,蜷缩在被子里睡觉。
她胃疼。
没日没夜的疼。
——
蒋契收到桑未眠的转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租给顾南译一万五一个月的房子最后被他五千块租给了桑未眠。
他这会肯定一个事了。
沈家一个两个的净出深情男人、纯爱战士了。
顾南译这小子就是暗搓搓对人家好。
三哥旧情难忘,情伤难愈。
但奈何他长了张傲娇嘴,啥都拉不下脸皮来说。
但也不知道咋了,本来大费周章要当二房东的人这会让姑娘直接把钱转给他扣了。
蒋契估摸着,这两人又闹掰了。
你说这小辈的事怎么就这么让人头疼呢。
他一个万年黄金单身汉,非得来处理小情侣之间的矛盾。
作为沈方易钦点留下来照顾他的“契叔叔”的他哪有看小辈吃苦的道理,大费周章地去了一趟西城,终于把顾南译约了出来。
但顾南译今儿明显不高兴。
卡座也不想开,往吧台上一座,面前一溜的空杯子。
蒋契清了清嗓子,在那儿劝到:“我存的酒贵着呢,三哥,好歹品一下,别当白水喝了。”
顾南译眉头一皱,还往杯子里倒呢:“改明儿还你。”
“不是还不还的事。”蒋契一把把顾南译的杯子盖住,“三哥,听你契叔一句劝,少喝点。”
顾南译这会连蒋契占着辈分占他便宜都不管了,掀了掀眼皮,看着面前的人:“我在西城连个喝酒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你来了,陪我喝点怎么了?”
蒋契晓得西城的项目难做,他叹口气:“行吧,你喝。”
蒋契不阻止了,顾南译喝的更肆无忌惮了。
蒋契随之也陪他到了一杯满:“你在西城怎么样,他们有为难你吗?”
顾南译没什么表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冯疯子的侄子是我送进去的,他能让我这么轻易拿了这项目吗?”
蒋契知道这事,早年间顾南译还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冯家那小子在美国吸高了不服气顾南译切磋赛赢他,借顾南译拿到新车跑车的机会去挑衅他。
顾南译手上的疤就是那场车祸留下的。
他为了不让顾婷担心,对外统一口径说是他自己弄伤的。
但睚眦必报是顾南译的性格。
所以他和冯家有点仇怨。
虽然因为沈方易的关系,西城的这个地皮项目顾南译能掌握个百分之六七十,但冯家在西北盘踞多年,他要全部吃下,得费不少力气。
蒋契整理了一下措辞:“要不,要不算了吧三哥,你用剩下的也够了,总归能保你衣食无忧是不,况且还有临城呢。顾婷阿姨手下的那些资产再打理打理,你还是以前那个逍遥的顾三哥。”
顾南译只是轻巧的把眼皮一掀:“那就继续让全昌京的人戳着我妈脊梁骨?”
他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太大的差异。
但蒋契却微微一愣。
他原因为顾南译做这些是为了自己面子过不去,觉得昌京那些势利的人因为他没了沈家的照拂后就开始颐指气使不服气,要撑着一口气拿回西城的地皮继续坐稳沈家的位置。
如今来看,三哥却更像是为了顾婷。
顾南译看了蒋契一眼,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听不得昌京的那些话。其实我无所谓,沈家的桂冠,谁爱戴谁戴去,我也不稀罕成为他们的牵线木偶,特别没劲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一年见我爹几次,奥,可能因为我本身就不讨喜不符合他们对沈家后代的想象,可你看我我二哥,他总是一板一眼如法炮制的候选人吧,可他又见他几次?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在离婚这个事上,我支持顾婷女士。”
“只是有些对不起爷爷的栽培了。”顾南译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才微微低下声音来。
顾南译不肯娶王思爻,把沈家大爷爷气病了。
顾南译:“西城的项目拿回来之后,有些事情我能更有谈的资本。”
蒋契:“什么事?”
有个人的名字就在喉咙口了,但顾南译又想起桑未眠那个缩头乌龟的样,顿时觉得没了想说的欲望。
他原先是想着桑家那个老太太是个见风使舵的,自己总能有东西傍身,不至于输给晏家去。
但如今:……
算了。
顾南译改了口:“顾婷女士。她如今做不成一呼百应的富太太了,她还因为我的事改了和桑家那位联姻的条件,你说这事憋屈的,年过半百的人了一辈子没被男人疼过只知道一个劲地委屈自己。”
顾南译自说自话,给自己面前倒了满满的一杯酒,最后像是总结道:“她被我外婆宠着长大的,性格极端,见风就是雨的,从前和她做生意,人人都怀着对沈家的那点心思,真的靠本事,她一个人,哪里行的。”
蒋契在那儿听着。
他从前总觉得三哥儿是个浪得没边好逸恶劳坐享其成的富家公子哥儿。
如今却发现,他其实看得比谁都通透。
他心有沟壑,也登高望远。
看似沾染了世俗所有的欲望,实际上却通透地没有一点欲望。
他安排地这样周全。
说完之后依旧给自己斟着酒。
只是。
蒋契顿了顿,还是问了关键问题:“那桑未眠呢?”
身边一言不发倒着酒的人此刻还是手抖了。
透明的液体撒了一地。
——
桑未眠呢?
桑未眠怎么办?
这是他最近一直想不通的症结。
他不知道拿她这个可恨的人怎么办。
说到她的时候,他心里总是气血翻涌又坐立难安。
蒋契继续在那儿直击灵魂:“顾南译,你明明还对人家贼心不死。”
顾南译收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换上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女人多的是。”
“屁!”蒋契都听不下去了,“你真是死鸭子嘴硬。”
他再一把抢过顾南译眼前的杯子,“桑未眠要和晏自遥订婚了顾南译。”
蒋契瞪大眼睛用最足够“天都要塌下来”的语气跟顾南译汇报了这个消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顾南译,生怕错过他来脸上的任何表情。
他大约等了二三十秒,身边的人眼眸依旧落在自己面前的那杯酒里,没什么表情。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蒋契肩一松,这下是彻底完了。
他也只得捧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半带苦笑地故作轻松说了一句:“女人嘛,多的是。”
——
顾南译睡在床上。
脑海中一直不断地重复着那个画面。
他跑进了春季的决赛,邀请桑未眠一起看。
她原先被烫毁的头发已经完全长出来了。
也开始对自己笑,对自己撒娇,偶尔深夜里,她也会抱着他的腰。把她柔软的头埋在他的胸口,缓缓喊他一声三哥。
他从她那点难以说出口的缱绻里发现她对自己的不舍。
即便他们开始的时候,她那样笃定又认真地说,他们就是玩一场。
露水情缘,镜花水月的,不问未来的玩一场。
玩一场的意思是这一段感情是有一个死亡的期限的。
带着一个死亡期限的温存像是一颗定时炸弹。
偏偏这个期限还掌握在她的手里。
就在那场春节赛开赛之前,她那样笃定的,依旧带着那种坚持和陌生地和他说,他们到这里就结束了。
“不要彼此纠缠了。”
说的他好像从来都是缠着她一样。
“我用你送我的石头拿了奖,我要出国进修了顾南译。”
他没说出国就不和她谈恋爱啊,大不了他去国外陪她生活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
“我们就是玩玩。好聚好散。”
“你保重。”
可她还是要分手,好像都不需要他同意一样。
……
她说完后那样倔强又决绝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他偶尔点开她的头像,发现只有一条简单的横线。
春季赛没有她的见证,他依旧拿了第一。
所有人欢呼庆祝的时候,他是麻木的。
他有时候会想,桑未眠,是不是就是那只怎么也养不亲的野猫。
他试图把她带回家去,但她偶尔伸出来的爪子还会把他抓伤。
算了吧,让她去吧。
他们两个,就像她说的那样,有缘无分。
三年来,他试图把她忘了,抗拒一切有关两个人回忆的地方,不过问任何一点和她有关的事项。
可她过了三年,还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还成了他妹?
他自嘲这种命运捉弄人的无趣情节了很久。
也保持着自己的距离,维持着自己的理智。
这次他才不要再当那个被耍着玩的人了。
可他还是在这种清醒中再度没控制好自己。
一点一点地,还是贪恋她的味道,喜欢看她的表情,也觉得她不炸毛的时候还是那只脾气好好的小猫咪。
她还是勾着他了。
但她是怎么说的,她早忘了,他们要和谐相处,往后也只有继兄妹这一道关系,从前是玩玩的,现在连玩玩都不是了,她还要和别人订婚去。
订婚就订婚吧。
别整得他拿不起放不下的样。
全世界最薄凉的人就是桑未眠了。
他应该向她学习。
谁来了不得夸她一句利益为上,大局为重.
他想了一通,气得从床上下来,去了二十四小时健身房,把自己锻炼个精疲力尽。
凌晨天都快亮了。
他瞪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翻个身又想到桑未眠。
那天大雨,他给她伞。
直起身来的一瞬间,她说玩玩。
他有点凶,在床上问她怎么玩。
她是带着微微的哭腔叫他三哥的。
他有点心疼。
还有点自责。
——
桑家和晏家商量婚期的时候,本打算再过两个月订婚的,但晏家好像蛮着急,从前诸多说法,一会儿要对八字,一会儿又家里头事情比较多忙不过来,现在倒好,八字也不去合了,整个家里里外外的都以晏自遥结婚的事情为重了,好像要急着把这事定下来。
最后订婚宴席定了一周后。
至于婚期的,两家长辈“开明”表示,可以让他们商量着来,半年内能结掉就行。
晏自遥因此来桑家次数蛮多。
顾婷阿姨在这事上参与不多,但桑未眠选婚服这个事情,桑家奶奶交代给了她。
明明是要带着闺蜜一起去分享的高兴时候,桑未眠却连虞人都没有告诉。
她见出门的时间差不多了,才从楼上下来。
桑未眠在拐角处看到了在那儿打电话的晏自遥,他正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手肘放在膝盖上,身子深深地陷下去,脸色不大好看,从来淡定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愠气:“那你要我怎么办?”
他穿的衣服颜色浅,总给人一种温文儒雅的样子,但此刻是抽着一支烟拧着眉毛烦躁至极地说的这句话。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晏自遥也会抽烟。
她不是对抽烟有偏见,只是那个样子对她来说有些陌生。
他说完后转过头的一瞬间也看到桑未眠了,但那一瞬间他的态度转变了很多,脸上又换上常见的那种表情,温和朝她一笑:“一个客户。”
说完后他过来:“走吧眠眠,婚庆公司的人还在等我们。”
——
桑未眠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操心的新娘,什么都说好,什么都说可以。
如果婚纱可以不用自己去试的话,她估计也是胡乱选一套看得过眼的就行。但这会顾婷在她身边,晏自遥也在一旁给着她建议,她不得不拿出一些端正的态度来。
顾婷虽然搬进了桑家的客房,但其实真的在桑家的时间不多。
她总有事要忙。
但这次为了给桑未眠选婚纱,她特意空出了一天的时间。
“眠眠你看着这套,这套有点十八世界欧洲的那种复古风的,垫肩做的也大气。”
“要么简约一点,这种一字肩的喜欢吗?”
“蕾丝好了,很甜美。”
“柔光纱柔光纱,柔光纱浪漫。”
……
桑未眠都不知道自己的魂飘到哪里去了。
顾婷在那儿帮忙看着建议着,说着说着电话就响了起来。
桑未眠见她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然后出去接电话了,一开口就是:“喂,南译啊,对,我就在你导航那个位置……”
随着她的出去,声音越飘越远。
桑未眠捏着裙摆的手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顿了顿,而后一种难言的痛钝钝地从内脏里传来,像是有人戳着她心脏上那个伤口。
他怎么回昌京了。
——
顾南译循着那婚纱店走上来。
顾外婆和几个朋友来昌京,指明了要顾婷和顾南译作陪。
顾南译来接顾婷,却没想到自家老娘给他导的是个婚纱店。
他不知道在干嘛。
顾婷这么情绪化的一个人,总不至于开始自己给选自己婚纱了吧。
顾南译循着楼梯上来,上面的贵宾室里这会站了一排人,不知道是谁排场这么大。
他先从人群里首先看到顾婷。
她正挎着个包,和身边的人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然后他眼神扫过一圈,但只是这一眼,看得他心脏在那瞬间有点疼。
秉直唇线,一言不发的那个人,除了桑未眠还有谁。
顾南译插在兜里的手微微僵了两分,他看到站在她身边已经穿了一身很明显是婚宴西装服的晏自遥,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顾婷在这会发现他了,忙招呼他过来:“顾南译你来得正好,快帮眠眠看看哪一套婚纱好看。”
顾南译走都没走过来,拉开楼梯边上的一把椅子就坐下来,神色有几分不耐:“看什么看,又不是我老婆。”
顾婷:“啊哟你这个人说话怪难听的,眠眠是你妹妹啊,你做哥哥的不能给点意见吗?”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无所谓,顾南译轻哼了一声,随即抬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妈,人新人自个有主意,哪轮得到我这个外人插手。”
但他这话明里暗里地不知道在点着谁。
晏自遥见状,出来缓解尴尬:“我们还是需要一些意见的,三哥帮我们一起看看?”
还要他给意见。
不如他给祝福算了?
“要我给意见啊——”顾南译依旧抱着个手,吊儿郎当地在那儿翘着二郎腿,这会子眼神越过晏自遥,来到桑未眠身上,语气欠欠地,“怎么?幸福到挑花眼了?”
桑未眠以为他顶多就视而不见,毕竟他们两个心知肚明,谁都没法再往前一步,那就彼此放过,好自为之。
今天再遇到了,换做桑未眠,她逃都来不及,他还在这里赖赖唧唧地阴阳怪气。
桑未眠不想陷在这种旋涡里,她随即拿起手边的一套缎面的婚纱:“我选好了,就这一套好了。”
她声音不大,在屋子里却尤为清楚。
店员见桑未眠选中了,连忙过去和她介绍。
“小姐您眼光真好,这一款是修身小拖尾款的,特别适合草坪婚礼,蓝天白云彩球相间里这款又出片又方便新娘走路的,哎,对了,你们的婚礼形式是怎么样的呀,有草坪婚礼吗?”
婚礼的细节根本没有商定过。
但那个店员那样的描述是生动又有画面的。
晏自遥面色只是稍微顿了一会,随即看向桑未眠说:“我们可以有。”
他们的对话也落在顾南译的耳边。
不仅声音刺耳就连画面也是让人不舒服的。
“那就试试这个?”晏自遥提议。
“嗯。”桑未眠点点头。
“先生,我这边也给您选几套适合这款婚纱的西装吧。”
那头的店员还引导他们各自去往试衣间。
女士试衣间就在顾南译坐的地方的左边。
店员带着她托着长长的婚纱经过他的时候,他收回眼神,落在那复古油画漆的桌面上。
绸缎面料的光泽像是被滤镜柔化的月光,垂落掠过的时候在棕榈色胡桃木桌上晃过一道弧线。
店员也给他送上了一杯咖啡。
他在余光中看到咖啡和裙摆交错而过。
她头也没回,在他们的陪同下平和地接受了这一切。
耳边响起的是那个店员刚刚对于他们的想象。
草坪婚礼,高朋满座,佳偶天成。
他们在所有人的嘱咐下就这样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他几乎是咬着牙想。
一生一世,这承诺可真够重的。
她在他这儿,却只有短暂的露水情缘。
……
桑未眠到了空无一人的试衣间,才得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释放的空间。
刚刚她强撑在那里,但也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手边的婚纱很沉,那原本端庄甚至有些圣洁的缎面此刻却好像一种负担一样。
但外面还有人在等待。
桑未眠只能按照既定剧情中安排好的NPC一样,试图穿戴好这一切。
但半露的脊背后方的拉链她自己试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勾到丝了拉不动,于是她微微探出脑袋,想寻求外面的店员的帮助,“有人吗,可以帮我拉一下拉链吗?”
桑未眠是能感觉到帘子后面有人的,刚刚那个店员就站在那儿的。
不过她好像是有点开小差还是怎么样,服务态度上不是特别热情。
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之后,桑未眠才从看向背后的余光中看到帘角被掀开一点。
而后店员站在了自己身后。
但似乎被挡住的一些灯光形成的人的阴影在透露着这个画面中的一些不正常。拉链不是那样仔细地带着对客户的“温柔”被拉上去的,而是被倏而抓起的一瞬间就被拉了上去,再者,就是那带着一点点粗粝感的指腹越过她的腰窝,甚至贴在她的露出来的脊背上。
那触感不是女孩子的独有的细腻,指纹中深深的沟壑更像是一种磨损,或许是长久的握过方向盘,也或者是在初春万物生长的季节里烫过那一口加工的茶锅。
那是个男人。
桑未眠吓得转过身去。
他一只手抵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她瞪大眼睛。
那种持久的,总是盘旋在她记忆里的,不管怎么任由她驱赶都驱赶不掉熟悉的味道传来。
不大的更衣室因为落地的裙摆和他的到来而显得拥挤。
他的指腹依旧落在自己的后腰上。
那种温热透过她的皮肤在慢慢地渗透进她的心脏。
她惊恐,慌张,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别出声。”他在这种狭窄中靠近,看着她的眼睛,带点警告,“想让他们都知道?”
因为惊吓和紧张,桑未眠的眼睛这会充斥着一种淡淡的红色,那种颜色像是风干已久的玫瑰被一场大雨淋湿后而蔓延开来一样。
他的眉眼很靠近。
桑未眠甚至能看到他本该含蓄又内敛的窄窄的眼皮。
还有他浓密却不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他微微侧着头,他和她的唇之间只隔了他的一个手掌。
他戏谑时微微上扬的眉眼此刻却倒落下来。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些气息在他逐渐加快频率的呼吸声里逐渐变得危险。
她被捂住口鼻。
那样的危险让她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他不说话,只是那样地看着自己。
桑未眠读不懂那样的眼神。
那好似……好似有失去理智的疯狂、和、和不顾一切地、、占有。
下一秒,她口鼻一松。
正当她以为自己有空间可以再度呼吸的时候,他温热的唇却覆盖下来。
她紧张地闷哼,想逃离。
他伸手,手掌整个扣住她脖子,压低声音:“乖一点。”
“别躲我,桑未眠。”
第62章 春日未眠
“别躲我,桑未眠。”
他最后那句近乎要被他们两个之间的呼吸吞没的那句话说的克制且压抑。
但低沉的声音很快在唇与唇之间一轮入侵和另一轮覆盖中消失不见。
桑未眠感受得到他柔软的唇瓣,甚至他还撬开她的齿贝,不带一点犹豫地像是积压已久的火山,更像是无孔不入的一场病毒来临——
一瞬间所有能作战的免疫细胞都缴械投降,俯首称臣地献上他们的身体。
桑未眠失望于他们的不战而败,但自己依旧调动不了身体的任何一点肌肉。
好像他们早就对这样的气息趋之若鹜,这样的一个吻期待已久一样。
唯一在线的理智迫使她想推开他。
但她抵在他们之间的手被他单手扣住,置在一边。
她于是只能动弹不得。
但他还在继续。
桑未眠真害怕这个时候有人进来,她心猿意马地只能咬了他一口。
她用了不小的力气。
他终于是低低地“嘶”了一声,放开她。
“顾南译,你疯了!”
她只能这样表达自己的不满。
眼前的人嘴上真被咬出个豁口子来。
顾南译没管伤口,只是用手背揩了下,人还因为桑未眠刚刚推他的力道靠在更衣室的另外一面。
他的胸口还微微起伏着,掀着眼皮看着她:“是,我是疯了。”
他根本就受不了她穿婚纱。
他根本就受不了她在那什么狗屁草坪婚礼现场和别的男人结婚。
他也受不了她在他眼皮底下和别的男人过一辈子生孩子。
他会疯。
他再度抬眼看她。
他眼神投过来的时候,桑未眠甚至都有些后退。
她没见过他这样,他从来都好像松弛随意,从不勉强也从不强求。
但他现在总是上扬的桃花眼皮却重重叠叠全是她的倒影。
这个时候外面却有人靠近。
“您好桑小姐换好了吗?”
店员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桑未眠盯着顾南译,让他从另一边走。
他却像是故意的,迟迟没有动静。
店员几乎是在门外了:“桑小姐,您还好吗?”
她的步伐再进来一点,他们就会被发现。
桑未眠几乎是情急:“顾南译”
顾南译这才动身,掀开帘子后,他最后只留下一句:
“桑未眠,这婚,你结不了。”
——
桑未眠最后穿了那个缎面的婚纱。
她一出来后,赢得了小小的一片惊呼声,顾婷这会打完电话来了,看到桑未眠一身婚纱,惊讶地连嘴都合不上:“眠眠你也太好看了。”
“真的跟仙女一样了。”她还在那儿和这会也挑好礼服过来的晏自遥说到,“自遥你看是不是。”
晏自遥也不得不承认,桑未眠的确有惊艳到他。
但桑未眠却有些心猿意马,她从婚纱店那两米挑高的镜子里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二楼,坐在那儿喝咖啡的人影。
他刚刚从另外一头门潜逃。
他们在那个狭窄的房间里,没控制好从来都控制的很好的交往尺度。
她脸上微微发红,总觉得他在高高的那个低调的角落里,用只能她看得到的样子,像是一头要捕猎的野兽。
她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说她结不了婚。
那是什么意思。
——
——
蒋契是半夜收到顾南译消息的,说让他帮他约一下沈谦遇。
蒋契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三哥这辈子和他那个哥哥坐在一起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们本来就是同父异母,再加上两人性格迥异,顾南译又很早就搬出沈家了,兄弟俩感情连一般都谈不上。
所以即便现在,沈谦遇如今成了这沈家几个子弟里话语权最大的人,顾南译也从不和他来往。
但这次,顾南译要约他二哥,可就太不正常了。
蒋契和沈谦遇关系也说不上好,沈谦遇年纪比他小几岁,但心思深沉,就沈家回来后这几年里,铲除异己唯他手段最狠,就连沈方易临走前也交代给说,没什么事,能不和沈谦遇打交道,就不和他打交道。
这会子三哥却上赶着要见。
蒋契最后还是还是觉得和沈谦遇讲话怵的慌,还是让沈方易打了个越洋电话,把沈谦遇约了出来的。
他们最后定了一个私房菜馆吃饭。
这私房菜馆是有些名号的,寻常人约不到,约到了主厨也不兴你点菜,吃什么全靠他心情。
但好就好在虽然厨师任性,但技术是找遍全昌京都寻不到的。
但今儿主厨却服服帖帖地一早就来了,就准备着让人点菜呢。
但这三个男人没吃饭的意思,只是喝茶。
四方桌上,蒋契坐了一方。
他左手边,在那儿用着茶夹子洗茶盏的男人目光沉沉,即便他得体又礼貌地把洗好的茶盏先放在蒋契的面前,但蒋契从他眼里看到的依旧是冷冷的霜雪,万年的枯井,任凭任何一个落雨的春天都化不了、填不满。
让人看不出喜好来,徒有些周全的教养。
坐在右边的顾南译却对这种疏离像是没什么感知一样,随意地接过他洗好的茶盏,等到那壶茶开了后给自己斟上,酌了一口后皱皱眉头:“二哥口味这么淡。”
“浓茶伤脾胃。”沈谦遇虽然这样说,但却也挥挥手让手边的那个茶艺师过来,换了壶更醇的红茶。
“听说你在西城,倒是风生水起。”沈谦遇眉眼一抬,就直指关键,问了顾南译西城的项目。
顾南译眼观鼻鼻观心:“不过就是小叔看我可怜给我留的傍身用的而已,哪能和二哥比,管着沈家这么大个盘子。”
蒋契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他攥了杯子在那儿假装喝茶,耳朵竖起。
沈谦遇淡淡一笑:“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可怜不可怜,傍身不傍身的,都是一家人,我能不管你。”
沈谦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骨肉情深了”。
顾南译把杯子一置,抬头,缓缓对上沈谦遇那双幽深的眼,带着点痞笑问他:“二哥打算怎么管我。”
沈谦遇挪回眼神,落在面前滚烫翻涌的茶水上:“自然是把西城的项目拿回来,一家人,一起做。”
蒋契听明白了。西城的那块地皮项目原先一直是沈方易自己私下攥在手里的,也是防着三哥哪一天真出了事,防止沈家的人过河拆桥给他做傍身用的。只要西城项目全在三哥手上,那沈家就是要巴结着他认一声“三哥”的。
但沈家势力各有拉扯。
取代顾南译和王家联姻的那位,可不是和沈谦遇同一阵营的。
沈谦遇刚上,位置没坐稳,想拉顾南译过来。
顾南译在这头笑而不答。
眼前的茶水开了,沈谦遇给他重新换了一杯红茶。
茶香醇厚,茶汤靓丽。
沈谦遇继续说道:“你不也是为这事来的吗?”
蒋契偏头:为哪事?
顾南译:“的确,想来找找二哥帮帮忙,毕竟我也就您这么一个哥哥。”
蒋契幽幽看向顾南译:什么时候你也讲骨肉情深了?
沈谦遇:“这事其实不难办,人么,总都有软肋,想要退婚又不想让桑家落了把柄,这豁口还得往晏家身上找。”
蒋契听到这儿明白过来:是为了桑晏两家的婚事?三哥要阻止婚事?
沈谦遇:“你不觉得晏家最近也太主动了些吗?”
顾南译微微一愣,抬眼看他:“想不到二哥坐高台,围帘幕,却对这些事这么清楚。”
沈谦遇难得地勾了勾唇角:“我总得知道我这一年都见不上一次面的弟弟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吧。”
“那我知道了。”顾南译欲走。
“茶还没喝完呢。”沈谦遇敲了敲桌板,“坐下。”
沈谦遇不怒自威,这会儿带点兄长姿态。
顾南译竟然意外地又坐了下来。
沈谦遇:“你母亲是非嫁给桑家不可?”
顾南译:“这事您问不到我身上来。”
沈谦遇:“父亲偶尔和我交谈问起这事,总觉得不妥。”
顾南译也不明白他那个生父到底在干什么,虽说他也不愿意顾婷嫁给桑城杨,毕竟那样的话他和桑未眠这事就没结果了,但沈家人来劝,他总觉得很扯淡。
顾南译没好气:“他都有老婆,他有什么好觉得不妥的。”
沈谦遇:“既然你也有意回到沈家,晏家的事,我自然是帮你,顾姨那边自然也会保持她的风光,至于桑家,还是算了吧,门楣太低,惹人笑话。”
沈谦遇说这话的时候天生带着的上位者的傲慢和优越的让这句里没有任何的看不起人的意思,只是说一件和客观的事。
沈谦遇:“毕竟你不是还要桑家那个姑娘?你母亲嫁与桑家,这事不好看。”
他来跟他斟茶:“你二哥我都出力了。你怎么也得去松松顾姨的筋骨。”
顾南译手靠在桌子上,掀开半个眼皮看这位老谋深算的哥哥,问他:“这会不嫌桑家门楣低了?”
沈谦遇淡淡一笑:“又不是我娶。”
他这话说的薄凉。
顾南译只能在那儿祝愿他:“什么时候遇上个家世悬殊天差地别的治你,我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傲慢了。”
沈谦遇难得有表情地抬抬眉毛:“那估计没这号人。”
他按照既定轨道走了这么多年,哪有这种行差踏错的事情。
茶喝得差不多了,菜没吃多少,顾南译和蒋契先行走了。
沈谦遇自己在茶室里叫了身边的人,如说好那般的安排处理了晏家的事,而后他看了看时间。
他今晚是酒局之后来又来得这儿,茶是喝完了,但这会他的酒还没怎么散。
明儿又得陪那帮董事嚯嚯,心烦的很。
空旷的茶室耳边悠扬的古筝声并没有让人觉得静心。他拿了外套,打算出去走一走。
这一片在老旧的居民楼后面。
车子难开进来。
沈谦遇随意地站在一个路灯口,从兜里掏了一支烟出来。
青烟散漫,绵长无骨,路灯下撞进几只扑棱蛾子。
他眼神随意的时候更深幽、更沉默。
本是无意地随着那穿堂风吹到哪儿就看到哪儿的,却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问一下——”
他倏而转过头去,唇间的半支烟还叼着,孑然的烟气在一瞬间掉了头。
她就站在下风口,被他这阵烟味呛得咳了咳:“咳咳咳,那个——”
沈谦遇没灭烟,只是伸手捻着落在一边,让它随风燃着。
她这才把捂住口鼻的手拿开。
仅仅是个小姑娘,看上去才十八九岁吧,瘦得跟个豆芽菜一样,纤细的胳膊拉着个唬人的大箱子,鼻头被熏得红红的,一张小脸面部留白很少,骨相优越,她眨巴了一下过于纤长的睫毛,在那儿问他:“先生,您知道这儿哪里有房子租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诚恳,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珠子里映着路灯下的唯一那一盏灯,大晚上的她一个人在街头找房子,若沈谦遇是个怕鬼的都以为自己误入那个聊斋了。
沈谦遇:“你找房子?”
那姑娘点点头:“我刚来昌京。”
沈谦遇随意问她:“从哪来?”
她像是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她,想了一会后,还是老实答到:“横店。”
沈谦遇抬抬眉毛:“你是演员?”
小姑娘点头:“嗯。”
沈谦遇:“演什么?”
说到演什么,她眼里的光亮了亮,语气里都带着一点欢欣:“替身,武打替身。”
替身?还是武打替身?
沈谦遇看了看她那个小身板。
他以为她相貌条件优越,是哪个偶像剧的露脸女主。
一个替身,还是吃苦的武打替身,就把她高兴成那样?
那小姑娘在那儿和他解释:“别看我个子小,我学武术出身的。我还会杂技。”
沈谦遇算是给她个面子:“您还是个行家。”
“所以先生,您说了这么多,可以告诉我哪儿有房子租吗?”
他看了看四周一圈,这一片原定是要拆的安置房,违章建筑蛮多。
沈谦遇:“你确定要住这儿?”
人员杂乱,环境堪忧,安全隐患也不少。
那小姑娘点点头:“我朋友以前都住这一块,他们说这里有隔断间——”
或许是看他衣冠得体,怕他不理解,她还在那儿和他形容说:“就是一个房子可以隔成五六个房间,这样的话房租就便宜很多。”
“那你朋友呢?”沈谦遇问她。
“她回老家了。”她讪讪,“房东涨价了,她没接到活,说昌京太难混了。”
他目光幽幽地望着她,意思是说,那你还来?
她微微仰头,解释:“我没来过昌京,我想来试试。”
沈谦遇:“试什么?”
小姑娘:“试试我能不能活下去。”
沈谦遇笑笑,她遇到个人就毫无防备地说了自己的过去,就这从眼睛里就能望到底的浅心眼子,不用试了。
但他还是说了:“走吧。”
“去哪儿?”
“找找房子。”
叶南满顿了顿。
昌京夜里的风大。
她穿一身单薄的衣衫无防备地跟上。
也没想过这一走,就走进那深深的无边长夜里,没料到以后在薄凉的四九城里,每次一听到他的名字。
总觉得无数四面八方的风,穿骨而来。
而她心里,总是被那种酸胀包裹。
经年难愈。
第63章 春日未眠
桑晏两家订婚的日子如期而至。
两家的排场搞得挺大,桑家奶奶更是想借这个机会向全昌京有头有脸的人都发了邀请函。
这种日子里桑未眠却发着烧。
她这些天脑子里特别乱,她一方面又在想顾南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想思考他说的她结不了婚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要是真出现在订婚现场,当着所有人的面阻止他们订婚的话,桑未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收场。
她不是不知道桑家拿这个订婚作势叫了多少人的,也不是不知道晏桑两家的合作已经开始了,这事情一开始启动闹得鸡飞狗跳不是体面的结果。
但顾南译却什么都没有说。
桑未眠有试探地问他,要不要把毛球还给他。
他说不用。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了。
那让她感到心慌。
但她是没有决心和勇气对这一场即将改变她进未来人生的闹剧说不的。
她已经从心底里接受这场婚姻太久了。
也有太多的东西需要顾虑了。
而顾南译,从来就是脱离她人生轨道中存在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内心的纠结难安。
理智上希望他不出现。
但情感上,却有那么离经叛道地,对他说的那句,她是结不了婚的产生许多许多荡漾的耀斑。
但那样的日子还是来了。
直到那天来临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按照那个轨道进行。
桑未眠又觉得,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她不是不知道真的出来阻止这场婚姻会面临着些什么,不光是她,就连顾南译,顾姨,还有桑家、晏家都会被牵连在里面。
尤其真的到那个时候,哪怕顾南译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让她跟他走,她难道真的可以不顾现在拥有的达到的这个稳定的平衡,也不顾他母亲和桑家的面子,真的一走了之吗?
顾南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他可能只是那天情绪失控了。
就像她偶尔也会失去理智,想要做出一些无法承担的后果一样。
但毕竟他们是成年人,而且还框上了这许多的枷锁。
认命是最好的安排。
况且桑未眠甚至觉得,她根本就不值得顾南译那样冒着这样多的代价去做。
毕竟三年前,她就已经离开他了。
——
订婚现场人声鼎沸,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
桑城杨让桑汲汲来叫桑未眠下楼。
她在外面敲门:“姐,自遥哥哥来了,老爸让你下去。”
“知道了。”桑未眠从思绪中把自己的想法拉回来。
她今天穿了一条杏白色的礼服裙,大下摆,加上自己又发着烧,身上不是特别有力气,行动上迟缓了很多。
在那种无力和沉闷中,桑未眠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发现楼下齐刷刷地看过来好多人,有的她认识,有的她不认识,但不管怎么说,订婚宴奢华热闹。
楼梯上布置了整片进口的淡粉色和白色相间的玫瑰花,从楼梯顶部装点到底部,很是繁杂和夸张。
桑未眠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众人,她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出现在人群里。
她不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她的呼吸变得有些重,脑袋变得更加眩晕,但也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到楼下。
晏自遥在楼梯口等她。
他是得体的,但却总是让桑未眠觉得,他也是单薄的。
他现在很绅士地伸手给她搭上,迎接着最后几步。
就在桑未眠要被他牵着下来的时候,高高的酒店推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大约是在那头发生了争吵,一些宾客已经循声望去了。
再者,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传来——
“晏自遥,你对得起我嘛!”
连带桑未眠在内的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直直地看着。
只见一个卷着一头卷发面容明艳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她看上去年纪和桑未眠差不多大。
“你答应过我什么的,你答应过娶我的,现在呢,却为了什么家族利益要跟别的女人订婚,你不娶我你骗我干什么,你瞒我干什么!”
那个女孩子普通话没有特别标准,桑未眠甚至猜测她不是内陆人。
肉眼可见,晏自遥从来得体的脸上有些难堪的表情。
晏父见到这个情况,面上神色严厉:“自遥,这是怎么回事。”
晏母脸上神色五彩斑斓,心想这女人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嘛,答应拿钱走人的怎么还来闹了。
但她只能一时间立刻收拾好了情绪,上来试图稳着局面:“不过就是个疯女人,安保人员在哪里,还不赶她出去!”
一瞬间叫出来了许多保安来涌向那个女人。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你们谁敢动我!”那个女孩子大呵一声,从包里拿出来一张检查单据来,高高举起来,“我怀孕了!晏自遥,你的孩子也不敢认吗?”
晏母两眼一黑。
一时间人声鼎沸。
这都什么情况?
不是晏桑两家订婚吗今天?
有女人大着肚子找上门来……
有些八卦的人这会已经看向了桑家奶奶。
桑家奶奶是个最要面子的了,这会脸色黑的都不能看。
桑城杨都坐不住了,转头眉眼责怪地问晏自遥:“自遥这到底怎么回事?”
晏母忙过来拉扯着桑城杨:“亲家公,亲家公,你听我说,这姑娘就是以前自遥在新加坡读书的时候认识的同学,他俩没啥的……”
“晏自遥,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你和我没有关系——”那姑娘感情充沛,意志过人,“只要你亲口对我说——”
桑未眠昏头昏脑地发着烧,听到这里也眉头皱起来了。
大约晏自遥不是真的情绪稳定,而是他所有的恨海情天是在另外的人身上。
晏自遥被闹得下不来台,在哪儿低声呵斥她:“莉莉安,你闹够了没有!”
他这声呵斥等于说真像别人证明他和这个姑娘认识。
莉莉安:“我没有闹,我怀孕了自遥,你真的要和她在一起吗,你和我说过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你喜欢我的。”
桑未眠叹口气,原来做因为家族联姻而存在的并没有感情的“未婚妻”是这样的感受。
她身体在微微发抖,她穿的少,还发着烧。
今日外面看上去又要下雨。
她此刻觉得莉莉安是带着歇斯底里的挣扎的,晏自遥是带着羞恼和悔恨的,而自己是有点多余且感觉迷幻的。
晏自遥:“有什么事过了今天再说好吗?”
莉莉安:“怎么过了今天,你今天都要和她订婚了!还有你——”
莉莉安几步跨过来站在桑未眠面前,指着桑未眠说:“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以为他为什么娶你,不就是因为生意上的那点事吗,晏家那个小弟捅了大篓子,要拿你家的资金做填补,不过是利用你,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晏自遥早就和我说了,他根本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是把你娶回家当个摆设……”
“啪!”
话音未落,莉莉安的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动手的是晏自遥。
这巴掌落得响亮。
莉莉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晏自遥:“晏自遥,你打我?”
她脸上的眉毛此刻拧在一起,几乎要倒立成一个难看的川字:
“我陪了你八年啊,从你在新加坡上学,我就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说你会给我一个家,一个未来的,我为了更好的帮你,我辞去最有前途的工作,你说家里要安排婚约,不能每次都来新加坡陪我,我说我等你,到头来我等到了什么,等到了一个巴掌吗?”
……
原是他在新加坡就一直没断过的红颜知己。
莉莉安几乎梨花带雨,哭诉中哀怨多余爱意。
晏自遥刚刚冲动动了手,这会面色愧疚神色居多:“莉莉安,你不该来的。”
他这话里带了许多无奈和不甘。
在莉莉安看来这就是对他们这么多年感情的后悔。
这个男人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在这种场合更关心自己的前途。
只是说她不该来。
错的人是她。
她眼里泛起恨意,一咬牙,朝着那大厅中间的酒桌撞了上去。
这阵仗可不小,一排长桌上全是摆好的酒杯和香槟,哗啦啦地在那儿立刻就随地倒了一堆。
她又是个孕妇,抱着至死方休的样子冲过去的。
“啊哟喂别出人命了!”
这会人群乱成一堆了。
阻止的阻止、阻拦的阻拦、哀叹的哀叹、八卦的八卦。
……
“亲家公,不是这么一回事。”
“别叫我亲家公,这么大个笑话我们可沾不起。”
“一场误会。不是那样的,就是小孩子打打闹闹。”
“误会?人都带着检查报告来现场了,还小孩子打打闹闹。我告诉你,眠眠再怎么从前不养在我身边,那也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看她受这个委屈的,我看咱们两家的婚事,就算了!”
“还有商量的余地,还有商量的余地,眠眠呢?哎,眠眠呢?”
……
“眠眠。”
“眠眠……”
人群中有人在叫她,桑未眠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她分辨不出来是谁,好像是桑家奶奶,也好像是桑城杨,更像是晏自遥。
四面八方的声音朝她涌来。
好像所有人都在找她,都想把她固定在这场闹剧的中央。
直到她的手掌上贴上另一个温热的手掌。
她的手腕被拉了拉。
“桑未眠。”
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桑未眠从那种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闹剧带来的震撼和麻木中回过神来,她竟然看到了不知从哪里出来的熟悉的人。
“顾南译?”她那样惊讶地叫他。
“跟我走。”他在混乱的人群里压低声音,想要带她离开。
“去哪里?”
桑家的人朝这边过来了。
再几个脚步就会发现即将潜逃的他们。
“去做一件冒险的事。”
“什么?”她不知为何,一点都没有反抗他这样牵着她,而后在身后问他,是什么。
是什么让她的心在这一刻有些轻盈又有些雀跃。
他捏了捏她的掌心。
“逃婚。”
第64章 春日未眠
华丽的花园酒店里闹剧不断。
阴沉沉的天气里外面响起一道惊雷。
桑未眠却被顾南译拉着从闹剧的中央离开。
桑未眠带着复古白色蕾丝手套的右手被他牵在手里,左手提着那厚重的裙摆。
惊雷响起,脚边升起一道四处袭来的狂风。
天空顿时换上一层阴沉沉的滤镜。
掉落的香槟粉色的玫瑰花瓣随着这一道风被卷起,沾在她杏白色的裙摆上,裙摆上顿时遍布的玫瑰花像给她换上逃离的盛装。
她盘起的发在这种仓促又浪漫的逃离中散落下来,发梢上也落上花瓣,沾满了低矮的灌木丛遗落的叶片。
即便远处的天色是山雨欲来的,但前方的路是清晰明朗的。
直到远处的乌云逼近,豆大的雨点落下来。
从花园到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
顾南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伸手举过他们两个的头顶,挡着雨。
那些密密麻麻像针脚一样的雨落在他的西装外套上,
黑色笔挺的布料并不因为它们的潮湿而变得软弱。
顾南译管着头顶的外套,不得不松开她的手,只是在这种大雨的狼狈中,叮嘱她:“靠近点,别淋到了。”
桑未眠顿了顿,她唯一空下来的那只手,攥着他里面那件绸缎衬衫的边角,好像那是他和她的链接一样,那小小的被她攥在手掌的衣角决定了他们不会再在一场大雨中走散了。
而她的另一只手,几乎是拉不住她的裙摆了。
于是她就随它掉落下去,
随它和那些雨水、花瓣、夏季的泥土搅和在一起。
反正春天已经过完了。
——
两人来到车里的时候都是狼狈的。
顾南译把桑未眠安顿在后座,把她恼人的裙摆往车厢里塞,而后从后面拿了块毯子给她,对她说到:“先将就一下,没多久就到了。”
“去哪儿?”桑未眠下意识问他。
“去我那儿。”他坐回驾驶室,关上门。
“去你那?”桑未眠是疑问句。
“不然呢。”他转过来,“你去哪儿都会被找到的,这个时候,你还是消失不见的好。”
桑未眠想到刚刚酒店的那场闹剧。
估计现在所有人都当她是受害人满世界地找她。
桑未眠想起自己手机都没带,她对着驾驶室的人说:“可以借一下手机给我吗?”
顾南译随即把手机给她。
“有密码。”桑未眠递还给此刻要发动车子的人。
顾南译没回头:“密码没改,你知道。”
桑未眠垂眸,他没改密码吗。
他的密码是0906,那是桑未眠的生日。
他从前说他记性不好,怕记不得她生日,就把手机密码改成了这个。
从前在一块的时候,下半年的时间里他基本上虽然都在昌京,但她这个明明在下半年的生日,他都会过来陪她过的。
即便那个时候桑未眠不爱过生日。
因为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她是个没人要的弃婴,生日的日子是孤儿院妈妈捡到她给她上户口的日子。
但顾南译却说没有关系。
生日嘛,本来就是给爱你的人一个更爱你的借口。
给爱你的人一个机会,一个能在这一天什么都不做,只全心全意念着你的机会。
那让她动容。
桑未眠从来都不哭的。
那天夜里,却在他那样说了之后悄悄地掉眼泪。
他还嘲笑她,说看她那出息,一点情话都听不得。
“那就当我密码吧。我记一辈子,成不成?”
桑未眠那个时候数着手指头算着他们认识了多久。
她觉得,一辈子的承诺,像是个上头的花花公子哄小姑娘的情话。
……
她很轻易就解开了手机的锁,然后循着记忆里记着的号码给虞人打了个电话。
虞人刚刚也在现场的,她一定也看到了这场闹剧,这会估计着急地在找她。
电话没多久就接通了,虞人这会的声音有些冷漠:“喂?”
桑未眠:“虞人,是我。”
那头松了一口气:“眠眠,是你啊,你在哪里啊,你没受伤吧,我跟你说这儿都闹疯了。”
说话间,桑未眠还听到电话那头玻璃杯盏破碎的声音还有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
桑未眠:“没有,我走了。”
吴虞人听到她没受伤松了口气,但又问到:“走了?”
她反应了一下,“走了好,我了个妈,晏家都什么人啊,桑未眠,还好你走了。这家人不能嫁的,一个个之前都演戏是吧。”
她说到一半,又问她:“那你现在在那儿。”
桑未眠看了一眼前头开车的人的后脑勺,压低声音说:“在顾、顾南译车上。”
“哦。”虞人应一声,而后突然提高声音,“什么!”
桑未眠连忙阻止她:“你轻点。”
吴虞人压下嗓子来:“你怎么会在他车上。你俩要私奔吗?”
他们要私奔吗?
桑未眠也不知道。
桑未眠:“总之,一时半会和你讲不清楚的。这是顾南译电话,你有事就打这个电话,我的手机在酒店的房间里,你记得帮我去拿,悄悄地,然后,可能要拜托你照顾一下毛球。”
“毛球我已经接过去了。”顾南译却在这个时候打断她。
什么……毛球都接过去了。
她怎么觉得顾南译好像早有准备?
桑未眠:“那就……那就不用照顾毛球了虞人,工作室里的事情只能委托你多看着点,有两家供应商的账不要结,东西残次率太高了。展会那边的展品我已经做好了,过两天就会有人送到店里的,麻烦你看一下用料。”
桑未眠说的最多的还是工作上的事情。
虞人:“这些事我都有数,你放心。你那个什么。你先躲躲吧,做出个决绝的腔调来给桑家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桑未眠:“我知道了、”
虞人:“照顾好自己。还有,你俩……你俩还是得克制点,毕竟那啥……”
虞人一句话只说一半。
桑未眠却脸红了起来。
她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知道了。”桑未眠匆匆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顾南译。
见他在开车,她只能放在中间的置物架上:“给你放在这里了。”
他嗯一声。
桑未眠这才发现外面雨下的很大。
路上拥堵,不好开车。
雨刮器哗啦啦地试图扫出一个清晰的画面来,奈何雨实在是太大了。
他要开得很专心。
桑未眠不由地叮嘱他一句:“顾南译,你开慢点。”
“知道了。”
他这样回她,语气难得的沉稳。
——
车子是在傍晚的时候到了顾南译那个公寓的地下车库的。
桑未眠穿着的那个礼服还是淋到了雨,这会儿半湿半干的,很不舒服。
顾南译打开公寓的门,让桑未眠进来。
“淋了雨,去洗个澡,别感冒。”
他说的稀松平常。
桑未眠却有点扭捏。
顾南译见她那表情,啧一声:“我不至于,桑未眠,只要你不摔倒又叫我,我就不会犯罪。”
这话说得她脸更红:“可我没有带衣服。”
顾南译皱皱眉头:“那你先穿我的行吗?”
桑未眠点点头:“要宽大一点的。”
顾南译:“行,我给你找去,你那什么的,你自己倒杯热水喝。”
说完以后,他就走进了卧室。
桑未眠眼神看向水吧。
这个时候一直在睡觉才刚刚苏醒的毛球见状跑了过来。
桑未眠:“毛球。”
她蹲下去,毛球过来蹭了蹭它的手,而后又欢乐地在地上打滚。
她摸了摸毛球的头的时候,顾南译已经拿了一件男士的衬衫出来。
“这个行吗?”
外面大雨倾盆,但柔软的衬衫在他手里温柔成一弯月光。
桑未眠点点头:“可以的。”
她接过。
“客卫没有放洗漱用品,空间也不是很大,主卫的洗手间可以吗?”他其实身上也有些湿。
“可、可以的。”桑未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结巴,他语气不要正经地太正经。
“那你去吧,东西都有,有问题喊我。”
桑未眠随即进了他的卧室。
她第一次进来他这里的房间。
简约色系的建筑风格比较现代化,不像她那儿充斥着大量原木色和绿植,他这儿装修得像样板房,只是明亮和舒适,但色调有些冷。
她绕过他的床头和灰白色的柜子,最后站在他那个洗手间里。
洗手间像他说的那样宽敞的,洗护用品码得整整齐齐的,不过好像都是男用的。
她将那臃肿的礼服脱掉。
这件裙子沾上了泥土,甚至都不能要了。
沐浴头的水花很流畅,调整到位的水压并没有给皮肤造成任何不适的冲击力,反而柔和地顺着身体的曲线顺势下滑,悄无声息地钻进磨砂的地板里。
那种水声像是暮春时节的一场落雨,不再是朦胧的,而是毫无保留地积攒了足够多的湿润而落下。
她换上他的衬衫。
他应该特地给她找了一件长的。
宽松的衬衫遮住她的腿根,差不多落在膝盖以上的部位。
她还洗了头发,用速干毛巾擦了擦后,她站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
五官因为卸了妆回复到原先那种熟悉的样子。
淡淡的眼色里有些无神。
脑袋里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脸上也是烫烫的。
但她身上的味道是刚刚他沐浴露的味道,那淡淡的茶香让她觉得很安心。
那会让她有一种被云层包裹的感觉。
所有的空气分子都是那种味道。
她最后从浴室里出来。
顾南译正在茶吧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桑未眠:“顾南译,你的吹风机在哪里。”
闻言的他抬起眼眸。
但眼眸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他神色变了变。
她就套了那样一件白衬衫,光着两条纤细修长的腿,穿了一双一次性的酒店用品拖鞋,抓着半干的头发那样问他。
他喉结滑了滑。
捏着杯子壁,眼神重新落在水面上,保持着原先的语调:“洗手间下面的柜子里,你没看见吗?”
“没有啊。”桑未眠摇摇头。
她边说还边走过来,也站在吧台前面,给自己到了杯水。
她唇色明明已经卸掉了,但唇覆上透明玻璃杯一角的时候,那种颜色的对比依旧强烈,依旧抓他眼球。
“那可能房间里吧。”
他这个回答有点心猿意马了。
“什么叫可能?”桑未眠认真问他,“顾南译,我要吹头发。”
她直直地看着他,腿部线条更明显。
他在那一瞬间明显感觉到自己下半身哪里不对劲,于是他转过身去:“可能……”
“可能……就是你得找找的意思。”他背着她。
他这种躲闪在桑未眠看来就很奇怪。
不过就是问他要一个吹风机,他在藏什么呢?
奇奇怪怪的。
桑未眠再过来几步,转了个身,站在顾南译面前,严肃地看他:“顾南译,你干嘛呢。”
顾南译啧一声,杯子往桌面一放,破罐子破摔:
“桑未眠,你别太惹我了。”
第65章 春日未眠(二更)
他说让她别惹他。
桑未眠后知后觉地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后退了一步,喃喃自语:“我又没有穿很夸张。”
她这语气平平淡淡的,但顾南译莫名其妙听出了点嘲讽的意思。
她好像在说,我又没干嘛,你这就把持不住了。
顾南译乜她一眼,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地进了房间。
桑未眠不知道他进去干嘛。
过了一会,他拿出一条灰褐色的家居裤子来。
“穿这个,洗过的。”
桑未眠犹豫了一下,语气弱弱:“这是男款。”
顾南译没好气:“外星人款你也得给我穿了。”
好吧,桑未眠接过。
他的语气好像她是可怕的病毒一样。
桑未眠重新去了洗手间,穿了裤子。
松软家居裤长过她的腿,堆在脚边,她像是套了个麻袋。
非常有性缩力。
这下她出来的时候,顾南译不仅不躲她了,甚至还有点嘲笑她。
顾南译:“挺好看啊。”
她没听到他语气里有夸奖的意思。
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来,桑未眠下意识地有点紧张,顾南译和她解释:“外卖。”
门开后他拿了外卖进来。
是一家菜色也精致的私房菜。
但桑未眠不是很有胃口。
她吃了几筷子后就放下了。
顾南译瞥瞥她:“不好吃?”
桑未眠摇摇头:“我自己没胃口。”
顾南译:“怎么了这是,还在想下午的事?”
桑未眠想说是,也想说不是。
但聊到下午发生的事,她也是有些话要讲的。
桑未眠:“你说,既然晏自遥有喜欢的人,那他为什么要来和我订婚?”
顾南译瞅她一眼:“你不也不喜欢他吗,你还不是要和他订婚。”
也是。
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理由。
晏自遥或许和那个莉莉安纠缠八年也在家族利益和她之间做了取舍。
她其实明明对顾南译还放不下却也不敢面对那样的结果。
说起顾南译……
桑未眠缓缓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如常,甚至和她的相处都和平时相比别无二样,他们还保持着那样的距离,可是明明,明明不久前,他还吻过她。
他那样的靠近过。
甚至他还有那样的一点点强迫和占有。
她这个倒退分子、退缩分子,心里并不敢承认,她对那种浓烈又炽热的表达有深深的眷恋。
她这点走神在顾南译看来却以为她还在想下午的事。
顾南译:“你别担心了,这事上桑家找不出你的一丁点问题来,你也不会因此损失任何东西,反而你可以借此推了这个婚事,毕竟全城人都看到了晏家这荒唐事,桑家奶奶一个这样要脸面的人,是不会再和晏家合作了。”
桑未眠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她可以安稳地当一个“受害人”的角色,还不用自己和桑家闹矛盾,不用搞得自己最后工作室也开不下去。
她是最大的受益者。
她觉得一切好像要感谢莉莉安,那个此刻心灰意冷的女人。
但好像又不是。
桑未眠抬头看看顾南译,想说点什么,但脑子有点混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这是。”顾南译见她钝钝的,眼神光都有些不聚拢,脸色也红红的。
他皱皱眉头,伸出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却感觉到她的额头滚烫。
“桑未眠,你发烧了。”
“嗯?”她表达疑问的力气好像都不大有。
顾南译:“还这么烫,你……”
估计是白天就一直烧着,然后有是淋雨又是洗澡的,这会儿烧得更严重了。
“你赶紧去躺着。”顾南译这会也顾不上自己吃饭吃到一半了,忙走过来,手自然地搭上了她的手臂,站在她背后,把她整个人往卧室方向送,“难怪你吃不下饭,你都烧成这样了。”
桑未眠是知道自己白天有点发烧的,但她并不是很确定她的这种无力、眩晕和走神是因为到了他这里还是真的因为发烧。眼见顾南译要把她往他房里送,桑未眠脚步粘在地板上,回头看他:“哪个房间?”
“什么哪个房间,我房间啊。”顾南译觉得她这问题问的蹊跷。
“我住客房吧、”她这会子莫名有点坚持。
顾南译手还拉着她:“客房没有收拾过,我一个人住,收拾客房做什么。你先睡主卧,晚一点我再收拾客房,我睡客房行不行?”
桑未眠这才像是作数:“行的。”
顾南译:“你放心,主卧床品也是今天刚换的。都是你的,全给你一个人用,行不行?”
桑未眠被他边说边往主卧推。
他给她掀开被子照顾她躺下。
墨灰色的绸缎布料虽然看上去很性冷淡但其实很舒适。
桑未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枕头上,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的脸烫烫的。
她看着在他身边忙碌的顾南译,他这会正半跪在床头柜边上,在那儿翻着什么。
桑未眠:“你在找什么?”
顾南译:“你得量一□□温,要是体温很高的话,得吃个退烧药。”
他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只体温计,瞅了瞅后皱着眉头说到:“只有这种很不智能的了,腋下放五分钟。”
他递给她一个水银温度计。
“哦。”桑未眠接过,放在自己的胳膊下。
顾南译:“你放好了吗?”
桑未眠:“放好了。”
顾南译:“我看看,你正确不正确。”
这有什么好不正确的,桑未眠不情愿地露出个边角给他看。
他这才觉得她是可以的一样,把她的被子重新盖好。
桑未眠侧躺着等时间流逝。
顾南译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她抬了抬腿想换个面,却觉得腿上压了好多东西,好重。
是她还穿着裤子,不舒服。
桑未眠:“顾南译……”
顾南译:“怎么了?”
桑未眠:“我不舒服,我可以脱了那条裤子吗?”
裤子是他勒令穿的。
桑未眠觉得不问他自己脱了蛮不尊重人的。
顾南译:“脱就脱了你问我干嘛,怎么着,要我给你脱啊?”
桑未眠摇摇头,然后自己起来了。
“你干嘛呢。”顾南译又在那儿生怕她的体温计掉出来。
桑未眠:“我脱裤子。你转过头去。”
顾南译皱起眉头:“不是,你现在就要脱啊?”
现在不可以吗?桑未眠微红的脸上布满肉眼可见的疑惑。
顾南译:“行行行。”
他转过头去,“你脱吧。小心点温度计。”
他眼神落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地板上,而后耳边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反复了好久,那应该是她单手要顾忌着不让温度计掉下来,才这样的不干脆、不利落。
他在那儿等了好一会之后,才听到她的声音响起:“好了。”
他转过头去,见她已经缩回了被子里,留一双眼睛还看着他,他的那条家居裤已经被她放在了一旁,那灰褐色的褶皱证明它刚刚与白洁的皮肤摩挲,甚至还留下余温。
他挪开眼:“差不多了,拿出来看看。”
桑未眠把温度计交给她。
她其实不是不知道自己发烧的,但今天整个世界都乱糟糟的,她没有太多精力感受自己到底烧到什么程度,这会儿见顾南译皱着个眉头看着那温度计,她轻声试探:“不高吧?”
顾南译:“38.3。”
他把那水银甩了甩,“算高烧了,要吃点退烧药。”
说完之后,他像是再次确认了一下,转头问她:“吃不吃?”
“再不吃烧傻了。”
桑未眠点点头:“吃一个吧。”
顾南译随即就去外面倒了半杯温水来,还给她捎带带了一个退烧药。
顾南译递给她杯子,还在那儿叮嘱她:“你等会先把药放进嘴里,然后一仰头,大口喝进去知道嘛,别磨磨唧唧的,等会药片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有你好受的。”
桑未眠接过:“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顾南译:“某些程度上你和小孩子也差不多。”
桑未眠按照他说的那样,大口地喝水,她吞咽了一下,那药片就下去了。
吃完药,他把水杯放在她床头:“要过一会,等药效起来了人就不难受了。”
桑未眠靠在那床头软靠枕上,这会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点脆弱了。
原来脆弱的时候被人照顾是这种感觉。
不用挣扎着自己起来找药、倒水。
顾南译依旧嘱咐她:“你要是等会饿了,你就手机给我发消息。”
桑未眠:“我没有手机。”
也是,手机还没有拿来。
顾南译:“那你喊我一嗓子。”
他家这么大。
桑未眠:“我没有力气喊这么大声。”
顾南译:“那怎么的,那我在这陪你?”
他人还坐在她床边,说这话的时候半侧个身子看着她。
桑未眠顿了顿:“我应该不会饿的,我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顾南译:“行,那你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完要走。
但其实桑未眠说是这么说的,但她现在其实睡不着。
下午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之后,她现在和做梦一样偷偷地躲在他的屋檐下,瞒着所有人。
晏家肯定让晏自遥找她道歉。
桑家搞不好也要来做她的思想工作。
那些看热闹的人或多或少都要来问候她一句。
她疲于应付。
什么都不管地在他这里,那让她觉得很安心。
桑未眠:“你能别走,陪我说会话吗?”
她难得这样带着的语气,或许是因为生病了,她的鼻音有点重,那让她的语调软下来,像是求人。
顾南译单挑着一只眉头看着他,那样子很像他那句口头禅——“多新鲜呐~”
桑未眠察觉到了他看过来的眼神,把头低下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的不敢看他。
像是要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一样,她轻声说:“我有点不舒服。”
她可能撒谎了。
但她也可能说的是实话。
她一个人会胡思乱想。
顾南译果然又坐下来,问她:“哪里不舒服?”
桑未眠:“就……就有点热。”
顾南译拧着眉头在那儿找前因后果:“发烧是这样的,热一阵冷一阵的。那这会也不能吹风,得捂着。”
桑未眠:“嗯。”
这个理由不太好用。
桑未眠:“就……睡着也不大舒服。”
顾南译:“怎么不舒服了,刚不是裤子都脱了嘛,我床品还可以的,桑未眠,你不要挑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都已经皱起来了,这小姑娘今天怎么回事叽叽歪歪的让她睡觉也不睡在这儿给他闹呢。
结果他转过头去,只见她眉眼耷拉在那儿,话想说又不想说的。
他才后知后觉有点反应过来。
空气在他反应过来之后凝固了几秒。
他心里有点后悔自己不解风情。
怎么就脑子里光有让她休息这一个想法。
像是为了打破这种沉默,他清了清嗓子,而后抬起手腕,手背贴在她额头上:“还烧昂。”
她捣鼓了两下头。
四周的空气还是有点干干的。
“那个——”他滑了滑喉结,缓缓说道,“要是睡着还不舒服的话。”
“我给你把衣服也脱了?”
第66章 春日未眠(一更)
桑未眠顿了顿,反应过来了她觉得有些恼:“你怎么这样啊。”
顾南译无辜:“我怎么样?”
桑未眠:“你……你怎么这样啊?”
顾南译更无辜:“我到底怎么样了?”
桑未眠:“你像是哄骗小姑娘的二流子。”
顾南译:“是你自己说穿裤子睡觉不舒服的。”
桑未眠:“穿衣服和穿裤子是一个概念嘛。”
顾南译:“你自己缩在被子里谁知道啊。”
桑未眠:“反正不行。你睡觉难道不穿衣服嘛?”
顾南译随意回她:“不穿啊。”
他脸上的表情是——你又不是不知道。
桑未眠顿了顿,心里想到,他好像是不穿的。
他的身体从来都温热。
充满着那种因为紧致的肌肉而散发的安全感。
手臂很长,胸膛很宽阔。
那种一转身就会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很安全。
即便他是吊儿郎当的。
她随即沉默了。
沉默了一会,还是顾南译说的:“好了,桑不睡觉,你该睡觉了。”
说完之后他在那儿抽掉她垫着的枕头,方便她躺下去。
她人躺了下去,但手还放在外面,她有点不大想睡,想唠会嗑,于是她喃喃了一句:“顾南译。”
“嗯?”他在给她掖被角。
“我发烧了。”
她这样对着天花板说到。
她这样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那让他觉得她有点可爱。
顾南译:“是呢,你发烧了。”
桑未眠:“我手机不在身边,回不了消息,不过也没关系,发烧照理来说可以休息一天。”
顾南译知道她在担心工作室的事情,也在被家里的事情烦恼。
顾南译:“按照被未婚夫的地下情人大闹订婚现场的可怜程度来看,你可以多休息几天。”
桑未眠头拧过来:“你也在笑话我吗?”
顾南译挑挑眉:“笑话算不上。”
桑未眠从他上扬的嘴角判断他在憋笑,他明明就在笑话她。
桑未眠:“我估计全城都在笑话我。”
顾南译脸上那点笑都没来得及收起来:“怎么会,社会新闻很多,你这算不上什么。”
桑未眠:“是这样吗?”
顾南译:“我骗你干什么。全城的公子哥都高兴坏了。”
桑未眠:“高兴什么?”
顾南译:“高兴桑大美女解除婚约,他们跃跃欲试呢,准备集体来追求你。”
桑未眠觉得他在扯淡。
但她点点头:“我很难追的。”
“嗯。”他说到一半,身体微微往前,伸手再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我能不知道嘛,我追过的。”
他温热的手掌贴上来,他的眼睛里有柔柔的灯光,还在探着她的温度。
桑未眠和他的眼神撞上,她悄悄挪开眼:“那你……那你觉得怎么样?”
他嗓子低低地飘了个语气助词:“嗯哼。”
顾南译手还没收回来:“我觉得还行。”
桑未眠:“什么是还行?”
顾南译缩回贴在她额头上的手:“还行就是我们桑未眠面看上去不搭理人,但其实人蛮好的。”
他说“我们”。
那让她感觉到心里暖暖的,虽然他们说的是过去的事,但用了“我们”却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好像亲密了许多。
桑未眠:“人还蛮好的嘛?”
“有时候吧,有时候也蛮差的。”他又补了一句:“还有点呆。”
还很潇洒,说走就走,也让人琢磨不出到底她在想什么。
这句话他没说。
生病了的桑未眠显然脾气软一点,她很“宽容”地接受了:
“综合来看呢?”
顾南译勾了勾唇角,起身:“综合来看就是仙女。”
他起身走到门边,帮她把主灯关了,只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行了,小仙女,睡觉了你。”
他叫她小仙女。
那让她觉得有点腻歪。
但又像是那个橘子糖一样,让人留恋。
灯光暗下来的时候,桑未眠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种疲惫从脚尖传到大脑,折腾了一天她也觉得好累了。
她躲在被子里:“那我睡了。”
顾南译:“我过一个小时来看看,别让我逮到你还不睡哦。”
他语气里带着点对小朋友的恐吓。
桑未眠没做声,只是点点头。
门被虚掩上。
客厅的光线被关在外面。
只剩床头那盏温温柔柔的灯还亮着。
桑未眠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在这之后客用的卫生间传来水花的声音。
然后是吹风机的声音,那种低频率产生的声音并不觉得让她觉得吵闹。
反而变成了一种舒服的白噪音。
她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他最后停下了吹风机,在那儿叫毛球。
在头重脚轻的不真实感里,桑未眠感觉到自己变成了毛球。
她有长长的尾巴,毛茸茸且柔软的身体。
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她安静又沉默地观察着他的生活。
不出任何声响地不打扰他。
但只要他一声呼唤。
她一定会竖起尾巴,越过沙发,跳上吧台,来到他的身边。
而后把她小小的脸颊凑上去。
高兴地表示——
虽然她一直在外面流浪。
但如果他愿意把他的臂弯给她睡的话,她还是可以做一只居有定所的猫的。
他额间的头发还湿着,应该会抱她坐在沙发上。
一边顺着她的毛发,一边在那儿随意地换着电视频道。
她贴着他开始打盹,开始学着怎么样做一只自由自在悠闲自得的猫。
远离餐风露宿,远离为了争夺食物的大打出手的同类。
抛下戒备心去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类。
……
她靠在他的枕头上。
在发烧带来的眩晕中不着痕迹地想。
他吻过她的。
也是带着她离开订婚现场的。
即便当年她那样的伤人,即便他也说过,他真希望他从来都不认识她……
但他是不是,也还可能爱着她。
——
夏日的沉思不会太久。
桑未眠清晨是被阳光唤醒的。
她没想到自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早上醒来的时候,自己周身的疲惫已经不见了,身体也变得轻盈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退烧。
桑未眠起来伸了个懒腰,伸手要去够放在旁边的那条家居裤,却发现原先她放裤子的地方多了一套衣服,她仔细看了一下,是一套女士家居服。
粉蓝色的,和今天的天气一样。
她出声试图喊了一声:“顾南译。”
外面没人回她,可能出门了。
桑未眠换上那套衣服从主卧出来,毛球早就蹲着在她房间门口了,歪着个脑袋,一脸灿烂地看着她。
桑未眠蹲下摸摸它,而后看了看空旷的客厅。
没有他的身影。
但远处的冰箱上贴了个字条。
桑未眠走过去,看见那纸条是他的字迹:
“我去楼下健身房了,起早了饿了,冰箱里有贝果,烤箱热一下。”
桑未眠打开冰箱,贝果上面还贴了纸条。
“肉松”
“麻薯”
桑未眠看了都是她爱吃的。
现在不过才七点半,顾南译就已经给她买好了面包,还给她连家居服都准备好了。
桑未眠随手拿了一个肉松的。
她发现冰箱里面整整齐齐的有很多东西。
她记得上次来他这儿,也就只有一些简单的蔬菜水果和速冻,他本就在这个季节不常待在这儿的,这段时间又都在西城,想必应该是因为要让她住在这里,才去买了这么多东西吧。
桑未眠看了看满满当当的冰箱,最后倒了一杯牛奶。
她热了一个贝果。
毛球看得馋,她分了一点点给它。
咀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后槽牙那边好像有点肿,吃东西的还抵到上面的牙床。
贝果松软,她怀疑可能是发烧的后遗症,比如可能牙龈发炎。
吃完后,她收拾了一下,看了一下时间,刚好八点。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入户的大门,果不其然,密码锁传来开门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门被打开。
他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块白色的运动毛巾。
像是有些稀奇看到她:“这么早起来了?”
桑未眠人还站在水吧边上,她半杯牛奶还没有喝完,点点头。
他洗了个手后又几步走过来。
因为刚运动完,他的额间和脖颈还带着一些细密的汗珠。
那因为他们不远的距离暴露无疑。
他的手贴上来。
冰冰凉凉的感觉触碰到她的脑门。
“不烧了。”他自言自语后把手放下,眼神经过她穿的那一套家居服上,最后落在她穿的那双一次性拖鞋上。
“对了。”他跟想起什么一样,又走到玄关鞋柜旁边,从里面拿了一双绒绒的拖鞋出来,“鞋。”
桑未眠:“怎么还有鞋,是谁的?”
家居服和鞋子其实他之前就买了,只不过昨天送去干洗了,她又发烧,他白天没去取。
顾南译顿了顿:“我妈的。她放在这的,没穿过。”
桑未眠:“你妈妈这么可爱吗?”
她说鞋子可爱。
顾南译放在她面前,弯下腰去,把宽厚的肩膀露给她:“现在给你穿了,可爱的人是你了。”
桑未眠把脚从一次性拖鞋里抽出来,又一只一只地放进那双毛茸茸的鞋子里。
她的东西大多简约,不大有这种可爱款的。
但偶尔尝试一下,她觉得还是蛮好看的。
娇娇气气的,和他昨晚上叫她小仙女一样。
就像是被好好养护的小女孩一样。
“走两步看看。”他建议。
怎么还要走两步呢。
桑未眠走了两步。
他点点头,挺满意的样子。
顾南译:“我去洗个澡。你自己玩会。”
他刚运动完回来。
桑未眠点点头,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该玩什么。
他依旧是进的客房卫生间,进去之前的客房推拉门随便一推,没关严实。
但大概是出了汗之后布料有点黏着皮肤,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把那件T恤往上一掀。
从客房透出来的光从他露出来的腰腹处擦过,撞进桑未眠的眼里。
她在那一瞬间看到他起伏的纹理。
后槽牙的下牙冠又有些痒。
门没关好。
他开始解运动裤的松紧带。
桑未眠心跳加快,立刻把自己的眼神挪开,却又撞进旁边也和她眼神同一方向的毛球眼里。
她捂住猫猫眼睛,劝到:“非礼勿视。”
她摁着小猫猫头转了个身。
桑未眠于是随意在那儿走动着。
一下子不用工作,也没有手机,她不知道做什么了。
她于是在那里捣鼓着客厅的电视。
智能家居操作简单,她随意点了一个电影。
是在播放记录里面的《赤壁》
恢弘大场面制作精良,她看到的那一段,大约是兵临城下,大雨磅礴,小乔却告诉周瑜自己有身孕的那一段。
她随意地让它顺着进度条放着,她没看过这部电影。
推拉门被拉开,身后传来脚步声,桑未眠回头,见到顾南译拿了个毛巾就出来了。
他头发还没有吹,但男人头发短,加上天气逐渐入夏,头发几乎干了一大半。
他搓着头发走到桑未眠边上,清新的味道有些熟悉,身上套的那件T是无袖的,露着充满着力量感的臂膀。
这让桑未眠想起他的腰线。
也是那般起伏的。
牙关又隐隐膈应。
她于是出声:“顾南译,你家里有消炎药吗?”
“怎么了?”他搓头发的手在此刻停下来,神色透露着点紧张,“发炎了?哪里不舒服,嗓子吗?”
桑未眠坐在沙发上,抬起头看他:“我可能牙龈肿了。”
“我看看。”他随手把毛巾放在椅子靠背上,走过来,单脚膝盖靠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往前,脊背弯下来,“你张嘴,我看看。”
他的手来到她的下巴,因为身形的差距,他的虎口刚刚扣住她的下巴。
桑未眠机械地张着嘴。
她的余光看到大屏幕里,周瑜目光深沉地看着小乔,落下的水花敲在青石板上,溅了一地。
画面里腰带散开。
素色的衣衫落了满地。
顾南译的眼神落在她的口腔里,他的指腹顺着她唇边的边缘探进来。
屏幕里的脊背纠缠。
树根互盘。
他的指腹触越过她的下门牙,摩挲过她尖锐的虎牙,触碰到她口腔里的软.肉,最后落在她后槽牙下牙床的边上,在那儿按了按。
随着他微微的用力。
她的牙龈又痒又疼。
《赤壁》里的这一场戏充满情.欲。
那些有频率的蠕动象征了在下一场酣畅的大雨。
从画面里传来的声音难以让人忽视。
但却无人打破这种尴尬。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指腹再摁了摁她的牙龈,磨着那点长出来的尖锐角,缓缓问她:“是不是这里。”
桑未眠想嗯一声。
但因为他的手在那里,她变成了一种呜咽。
“你长智齿了桑未眠。”他却这样说道,缓缓把手拿出来,再度摁在她的脸颊上,“这里。后槽牙的地方。”
口腔里的涎水染上他的指腹,最后却落在她此刻变得滚烫的脸上,形成一个小渍,像极了此刻电影里被那些动作产生的水晕开的字。
她有些麻木地不知道说什么。
“你这智齿来得够早的啊。”他像是个“专家”一样,虎口扣住她下巴,还在那儿盯着她的口腔,“二十五岁长智齿,你有点晚熟了桑未眠。”
“不过我看不严重,位置是对的,你再观察几天,等它完全长出来了就没事了。”
桑未眠喃喃:“没、没事了吗?”
她的语气几乎要被电影起伏的气音淹没。
“应该没什么事。”他这样说道,但想了一会,又说,“我再看看。”
像是要再确认一遍。
(看牙齿,不是那啥,我真的,审核大人你……)
齿贝或尖锐,或斜面,他们是人体最坚硬的东西,可以捣碎任何进入口腔的入侵者。
桑未眠张着嘴,她的思绪在游走。
空调风还开着。
那风从宽敞的家居服的下面吹上来。
她明明有些出汗的脖子以下的部位,却此刻传来一阵凉意。
那种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
“顾南译,我想回去一趟。”
(看牙齿啊啊啊,再这样真的算你误锁啊)
他手往里面探,再次触碰到她口腔边上的那块软.肉,下巴微抬,琥铂色的眼睛此刻变得有些幽深:“回去做什么。”
大屏幕上充满了荷尔蒙的艺术画面。
造物主给于男人和女人不同构造的曲线起伏蔓延。
桑未眠低着眼睑,颤了颤睫毛,轻声说:“我没有内衣可以穿。”
第67章 春日未眠(二更)
她说她没有内衣穿。
桑未眠说这话的时候红着脸。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直接地和他说她的窘迫。
这样的直接好像他们是什么十分亲密的关系一样。
他听闻这话后,松开她的牙口。
她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电影终于放完了那让人脸红心跳的片段。
他问她:“不能去买?”
她小声解释:“家里都有的。”
那本不该是由他们两个可以这样直接拿出来讨论的话题。
顾南译顿了顿:“那我给你去拿,你放哪里了。”
桑未眠想着那样的场景,她的那些贴身的都放在衣柜的那个小隔间里,一打开都会被看到,那有些私密,她摇摇头。
顾南译义正言辞:“你现在不大好出门,都在找你呢。”
桑未眠:“可是……”
顾南译像是看穿她的顾虑:“你就告诉我在哪儿,我闭着眼睛给你拿出来,行不行,我不看。”
桑未眠:“可你……可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谁和谁,是……一套的。”
顾南译没想到还有这一个层面。
顾南译:“一定要穿一套的?”
这下桑未眠更窘迫了,这话说的好像她心存不良一样,像是好像随时都准备要上战场的士兵。
桑未眠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好……最好是一套的。”
他脸上神色平常,但若有所思,顿了顿,问她:“给你拿哪样的?”
“有一套白的。”她那样描述。
“什么样?”
不用问这么仔细吧。
桑未眠:“就,有点蕾丝边边的那个。”
顾南译:“嗯,还有呢。”
桑未眠:“还有一个黑色的。”
“比较简单的那种。”这会桑未眠没让他问了,自己加着表达。
顾南译:“也都是要一套的?”
桑未眠低头:“嗯。”
他神色如常地只是认领任务一样,而后又问她,“还有什么要拿,衣服是不是也要?”
桑未眠:“你挑几件吧。哦,如果你挑浅颜色的衣服的话,麻烦你再拿一下小背心。”
顾南译的神色显然是不大理解。
桑未眠解释:“就是小吊带,穿在里面,防止透色的。”
顾南译:“我找找吧。”
放置内衣的衣柜里还有些别的款式更为夸张和露骨的内衣的,桑未眠怕他看到,忙阻止他:“你别乱翻呢。”
顾南译睥睨她:“桑未眠,我要靠眼睛识别的,我不翻我找不到的。”
桑未眠:“那你……那你精准一点。”
这话把他逗笑了。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点好听的笑声回荡在她耳边持续了好一会儿。
桑未眠有些羞恼:“你笑什么顾南译。”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桑未眠蹙着眉头瞪他。
但他依旧吊儿郎当地在那儿笑。
她问他笑什么,他忽视她的责难。
桑未眠觉得自己没面子,不喜欢他这点意味深长的笑。
她不高兴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要走。
手腕却被攥住。
他拉住她:“去哪儿啊——”
桑未眠:“你笑话我。”
“没有。”他拉她过来。
手腕轻巧一带,她转过来,跌在他膝盖上。
她慌乱地要起来,却听到他说,
“又不是以前没见过,桑未眠,咱俩用不着这么生疏吧。”
他语气缓缓,手还扣着她手腕呢。
桑未眠是落在他的怀里的,他的气息带着一点点笑意落在她的后脖颈上。
那纤细的绒毛先感受到了它们。
理智告诉她要起来,但身体不是很听使唤。
他握着她的手松开,虚握的拳变成宽大的手掌,那手掌五指撑开,开始一点一点地扣进她的手指里。
她的手心传来暖意,她不敢往后看,只觉得他在靠近,因为她脖子上的那些小绒毛率先触碰到了他的鼻尖。
门铃却在这一刻如雷鸣般响起。
外面的人像是一刻也等不住一样,开始对密码锁进攻。
嘀嘀嘀响了几声之后,密码锁在报错,门内桑未眠惊慌失措。
顾南译脸色也一脸难堪,他解释:“应该是我妈。”
桑未眠她没想到有人会来,一时间方寸大乱:“我我我……我怎么办?”
她莫名结巴。
顾南译:“你先去房间里。”
桑未眠:“她进来怎么办?”
顾南译:“你反锁,她不会进来的。”
敲门声已经有点暴躁了。桑未眠连忙躲进主卧的房间里,她关好门,心惊胆战地躲在门后面。
顾南译藏好了人,这才去开的门。
一打开门,果然外面站着怨气冲天的顾婷。
顾婷:“干嘛呢顾南译,敲半天了也不来开门。”
顾南译:“刚运动完回来,洗澡呢。您一大早地往我这儿来干什么?”
“密码改了?”顾婷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藏人了?”
顾南译还用毛巾捋着头呢,“我藏什么人啊我。”
爱管闲事的毛球此刻出来,见到顾婷,喵一声。
顾婷看向顾南译:“你养猫了?”
顾南译嗓子里应一声。
毛球是个自来熟,见谁都要去蹭一裤腿子的。
顾婷眼见是个来亲热的,倒也不排斥,只是她左看右看,怎么觉得那么眼熟,“哎,我记得眠眠有只差不多的。”
顾南译顿了顿,跟没事人一样回她:“是吗?”
顾婷:“是啊,我前段时间不是在桑家嘛,你桑叔让眠眠回来住的时候,她就带了只来,跟你这个差不多,不过后来也没见她带出来过了。”
顾南译嗯哼一句:“猫嘛,都长得差不多。您今儿来干什么的?”
他把顾婷的话往远了带。
顾婷反应过来,换了鞋:“一大早就给我忙坏了。”
她边进来边打量了一圈,“你倒来得个淡定,你都不知道外面怎么了。”
她说到一半手一挥,“给你妈我倒杯水。”
顾南译随即给她倒了杯柠檬水,顾婷眼神跟着他过去,却发现水吧上有杯牛奶。
奶渍还落到一半呢,显然是刚刚才有人喝过。
顾婷问他:“顾南译,你什么时候爱喝牛奶了?”
顾南译也见到了那杯牛奶,他神色微微变,随即又恢复如初:“我本来就爱喝牛奶啊。”
顾婷:“你从小就不爱喝,我是你妈我能不知道。”
顾南译:“那我不是长大了吗,我长大了我就爱喝了。”
顾婷还是看着他,觉得他不正常。
顾婷:“你是去西城压力太大了吗顾南译?”
顾南译:“没有,您别瞎想。”
他把那杯柠檬水放在她面前,“您说,到底是有什么事。”
顾婷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语气埋怨:“我要被桑家那个老太婆气死了。”
顾南译抬抬眉毛:“桑家奶奶?”
顾婷:“是啊,晏家不是闹笑话了吗,哎,顾南译你知道晏家的事吧?”
桑家订婚那天,顾婷只是通知了顾南译,但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没找到他,后来好像匆匆忙忙瞥见个身影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了,所以顾婷不大确定顾南译知道这事。
顾南译:“知道,不就是晏自遥养着的那个女人闹上门来了吗?”
他可太知道这事了。
顾婷:“是哇,我不过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就看到他们打起来了,乱的嘞,你桑叔也为这事生气。”
顾南译:“说来说去,这事跟您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一大早气呼呼地来我这儿。”
顾婷:“是说啊,给我有什么关系!桑家那个老太婆拉不下脸来眼见和晏家婚事不行,主意就打到我头上来,说晏家提供不了支撑,让我母家,让你外婆,让你舅舅,给他们找关系,拉资源。”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外婆,她本来就不同意我跟你桑叔的事。还有你那几个舅舅,你那些个舅妈,一点旧情都不念,就防着咱母子两个,好像我要靠着他们什么似的,我都说了顾家那些分出去的,我不会要一点的,我靠我自己不照样混的风生水起的嘛。”
顾南译想说,老实说,她现在混的跟“风生水起”这几个字搭不上任何一点关系。
顾婷:“还要让我去求他们,偏偏我还不能说什么,你桑叔也真是的,什么都是家里这个老太婆说了算。我还听说她对媳妇要求很高,你知道汲汲妈妈,她以前也算个富家小姐的,嫁过来后低眉顺眼的一直当全职太太,社会关系全被那老太太断了。我感觉我嫁过去我往后的日子就被这位皇太后管死了,你说她一大把年纪了安详天伦不好嘛,非得管来管去的。”
她说半天,顾南译抬抬她手腕,示意她喝水。
顾婷喝了口水:“要我哪一天当婆婆了,才不会像那个老太婆一样。”
顾南译轻飘飘地:“还当婆婆呢,您这会不是上赶着给人当媳妇。”
顾婷:“那我不是为了咱俩嘛。”
顾南译:“您这事别赖上我啊。”
顾婷回头埋怨他:“哎,顾南译。你现在跟我摘清关系是不是晚了点。你说你要是之前娶了思爻,我现在至于这么被动嘛,去哪哪都走不顺,这昌京城全是势利眼,咱母子一没了沈家,二没了王家,如今可就连桑家老太太都看人下菜越发过分了……你说我总是说要独立,要自己搞出点事业来的,可偏偏哪里都碰壁,最后落得个什么结果?受了委屈只能到儿子这里来哭——”
顾南译:“怎么就碰壁了,谁还给你壁碰了。”
顾婷这会子声音低下来,还有点难见的委屈:“还不是北城的那个渠道商,他还说跟我做生意是看在沈家人的面子上的,要不是你爸,他才不会跟我做生意。”
“什么都跟沈家扯上关系,我都离婚十几年了。”顾婷女士边说边还真哑起嗓子来,好像下一秒就要掉眼泪下来:“见风使舵的一帮人,方太太他们现在下午茶都不叫我了。”
顾南译对顾婷这种唠叨显然习以为常,他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怎么不叫你了,上周不刚给你买了个你挂嘴边一年的那个包嘛,拿去显摆啊。”
顾婷那张好看的脸上还哀怨着呢:“人家都是老公送的,才拿出来显摆。”
顾南译轻嗤一声:“怎么着,您儿子送的,不给你长面子?”
顾婷有些难过,跟个小姑娘似的在那里抽了抽鼻子:“主要是我没有老公。”
顾南译瞅她一样,哄着她:“您这盛世美颜要老公还不分分钟的事,他们是嫉妒你又不用看男人脸色,又有个贴心懂事的儿子。”
她从沙发里转过头,半哄没哄好的那种:“但是我没有事业的顾南译。”
“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她显然执着,顿了顿又说,“而且我觉得,你也不是特别贴心懂事。”
顾南译瞅她一眼,不理会她的责难。
顾婷人靠在沙发上,长长叹一口气:“其实你妈我真的没什么,大半辈子了,折腾来折腾去的,要说折腾出了个啥,也没折腾出来个啥。一边又说不想借你爸的名义,但其实我自己早就也知道的,他们都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才跟我一起做生意的,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得了。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儿子最可惜……”
顾婷又在那儿“心疼”他了。
顾婷幽幽地看了茶水边上帅得一塌糊涂的人一眼:“要不是你爸当年这么好看,我也不能鬼迷心窍地嫁给他。”
顾婷说到一半,又切换成长辈模式再次语重心长:
“我和你爸离婚了那就各过各的。但我得为你前途着想啊三哥儿,我就这么半年昌京半年临城的让你住,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让沈家那帮老辈们记得还有你这么一个人,我那是运筹帷幄啊,你大爷爷家,我哪年不去卖好,偶尔遇上你爹,我还得做出个和平分手的样子来,为的就是让沈家给你指派一门婚事,保一个你的地位,好让你风风光光逍遥自在的继续为祸人间!”
顾南译觉得自己有时候嘴巴碎是受了顾婷的影响。
翻来覆去的就讲这点事。
顾婷显然没有说完:“可你呢,偏不肯,现在好了吧,我早和你说沈家一屋子都是薄凉之辈,你婚事一撤,人家就扶着别人上位了,咱娘俩就成了昌京城的笑话,我还去什么下午茶啊,我买了包我也不想去了。”
她怨声载道的,拿腔拿调的临城话这会子都改成昌京话了。
顾南译被她念得头疼:“妈,差不多了,您回吧。”
顾婷美目一横:“你赶我走?”
“我无处可去了。”她拿出哭腔来,“桑家我住不惯,我要睡鹅绒被桑家奶奶抠门只给我睡棉花胎。”
顾南译气笑了。
他打趣她:“你这么和桑家奶奶不对付呢?”
顾婷:“如果可以的话我都不想嫁!”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顾南译清了清嗓子:“是这样,顾婷女士,我有个办法,让你以后不用受这个气。”
顾婷看他:“什么办法?”
“你听我说。”他再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把眼泪擦一擦。
“西城那块地,我打算给我二哥。”
话音未落,顾婷一脸诧异:“顾南译你疯了。”
“您听我说完。小叔把这东西留给我,本就是给我当后路的,沈家错综复杂,给别人,不如给自己亲哥,您说是不是。”
顾婷:“可是你二哥他……”
她见过这个孩子的,小时候就心思深沉,后来当上预备掌权人后还听说他铲除异己杀伐决断的,没人从他手上能讨到好果子吃。
“我有数的。”顾南译这样和她解释:“等到西城那边事搞完了,我手上有沈家要的东西,那他们就不得不认我,我还不用给他们当棋子,今天指挥我娶这个,明天安排我娶那个的。咱还能自己说了算。你的那些个什么渠道商还得恭恭敬敬来给你道歉,太太圈就更别说了,本就是闻风而动的一群人,到时候你买个塑料袋人都得来夸你有眼光,还有,鹅绒被有多少你就盖多少,用得着去桑家受这个气?”
顾南译是个会哄人的。
顾婷被她这样一套假设,心里觉得还挺美。
顾婷:“真有你说的那样好?”
顾南译:“我骗你干什么,不然我去西城干什么。”
顾婷:“他们说你去西城赌石头了。”
顾南译:“谁又在给我造谣了?”
顾婷:“谁让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顾南译:“我不想有着落了才和你说吗?”
顾婷:“那现在是有着落了?”
顾南译:“差不多吧,还得去西城收个尾。你别嚷嚷啊,坏我事。”
顾婷心情好了许多:“瞧你说的,你妈是这么心大的人嘛。”
但她说完之后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又丧个脸:“不对啊顾南译。”
顾南译:“哪里又不对了?”
顾婷:“北边的生意有个大渠道,那是桑家的,我不嫁过去,桑家奶奶不会松口的。”
顾南译:“那对你很重要?”
顾婷:“很重要。桑家其实就是靠着那条线起来的。”
顾南译顿了顿:“那就是说,咱顾家,和他们桑家,非得联姻了。”
顾婷一脸哀愁:“是。”
顾南译:“我倒有个办法。”
顾婷:“什么?”
顾南译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也不小了,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该有一门像样的婚事了。”
顾婷:??????
顾婷理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你去?”
顾南译:“我是我们家独苗,除了我,还有谁。”
顾婷抖了抖唇瓣:“和……和谁?”
顾南译转过头来,似是思忖一番,“想来想去,桑家适婚的——”
他的脸色颇为“左右为难”。
“也就桑未眠一人了。”
第68章 春日未眠(一更)
顾婷对这一番话显然是没有来得及消化的。
她美目瞪在那里,脑子迅速在那儿九曲十八弯地反应着,反应到后来,甚至竟然觉得顾南译说的有点道理的。
顾南译煞有其事地呷了一口眼前的白水:“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在顾婷看来,他应该是全世界最懂事的儿子了,愿意用自己一辈子的姻缘换自己母亲下辈子的自由。
顾婷反应了一下:“可,可眠眠不是你妹妹吗?”
顾南译乜她一眼:“是你生的?”
顾婷:“那倒不是。”
顾南译:“那算哪门子妹妹。”
顾婷:“桑家不会同意的吧?”
顾南译:“那他们有更好的选择?”
顾婷:“那倒也没有。”
顾南译:“那不就好了,况且你不是天天说喜欢桑未眠吗,你这么喜欢她,我娶回来给你当媳妇还不好?”
顾婷想了想,那样就不用她住到桑家去,而是眠眠住过来,她当婆婆,眠眠这么乖,她当婆婆一定不会像桑家奶奶一样的,到时候婆媳融洽,还不用受制于别人,他们一家两代过自给自足的日子,桑家还得看在眠眠的关系上把渠道生意给他们做,竟然也场景美妙。
顾婷再度磕巴:“那我……那我不嫁了?”
顾南译:“您本来和桑叔也没什么感情。”
顾婷:“那倒也是。我本来是想着生意上合作,然后么想着下半辈子有个人商讨事情也是好的,加上你桑叔人其实还可以的,但你说感情不感情的,我一大把年纪还哪里来的感情。”
“如果我不嫁给桑城杨,而是你娶眠眠的话,”顾婷在那儿说着说着就自己想通了,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雷厉风行地起来:“那我得赶紧给你准备聘礼去。”
她想到什么是什么。
顾南译赶紧拦下她:“妈,这事得从长计议,您先去探探桑家口风。”
顾婷冷静了一下:“你说的是,桑家还在生晏家的气呢,这会子估计管不上这事,还有眠眠……哎呀我把正事忘了,顾南译,你帮着找找眠眠啊,她不见了,就让她那个工作室的伙伴和桑家带了个口信说她好好的,让桑家别担心。那怎么不担心,这么大个事对女孩子来说多丢人啊,这孩子不声不响的别去哪里躲起来越想越难过最后做出什么事来,顾南译。你找找你知道吗,她现在是你的未婚妻了,你要上心!”
顾南译嘴巴咧到耳朵根,语气还勉强压着呢:“行,我找找。”
顾婷起身像是要走了:“你别嘴上应,你真找找。”
顾南译送客:“我真找找。”
顾婷:“我还得回临城区,你小表哥儿子满月酒,我得回去。你西城项目抓紧点,你不弄到手你没法去找桑家聊的。”
顾南译:“知道了知道了,这事您甭操心了。”
顾婷一边换鞋一边还在那儿嘱咐他。
直到顾婷出去,那外头的门传来闷重的声响后,顾南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于是又走到自己房间,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出来了桑未眠。”
门反锁扣被一拧开,这才小心地扒拉开一条缝,先露出来的是桑未眠的眼睛,她左右看了一圈之后,才小声问道:“顾姨走啦?”
“走了。”他站在门前,手还扶着她门框呢,“你不用这样,现在可以大声说话。”
桑未眠像是舒了一口气似地从里面出来,她惊魂未定,问顾南译:“你们说了什么聊了那么久。”
昨晚上门虚掩着,所以她能听到客厅的那些动静,但今天把门都关严实了之后才发现这屋子隔音很好,桑未眠只听到顾姨有时候抑扬顿挫,有时候又哀怨连连,但听不清具体的他们说什么。
顾南译的眼神还停留在她脸上呢:“就、家常唠嗑呗。”
桑未眠眼见顾南译脸上还挂着点古怪的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想必是相聊甚欢,她在那里客套:“那你们家庭气氛还挺好的。”
可不是嘛。
你要不要成为我们这个温馨的家庭一员呢?
顾南译:“就那样吧。”
他和顾婷说了许久的话,这会不用吹头发都干了,他随即问她:“我去给你拿东西,你去不去。”
桑未眠:“不是说我不可以出去吗?”
顾南译:“你可以坐在车里,趴着窗透气吹风。”
那听上去像是一只没见过世面的哈士奇。
不过她自己去拿衣服的话可以避免他翻自己衣柜。
不过她现在有点烦恼:“我只有这一套衣服。”
穿家居服出去不知道合不合适。
顾南译:“这一套怎么了,这一套多可爱。你一下子能年轻二十岁呢桑未眠。”
桑未眠想骂人。
顾南译:“你就在车里,谁能看着,就这么去吧。”
桑未眠还有其他的犹豫:“但鞋底会脏的,这不是家居拖鞋嘛,你家里这么干净,我出去踩一地泥。这鞋落不了地的。”
她昨天穿过来的是一双高跟鞋。
高跟鞋配这套家居服,不用别人说,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神经有问题的。
顾南译掀掀眼皮看她:“那怎么着?我给你抱进车里去。”
那倒也……不用。
有了这个建议,桑未眠很快能自洽:“回来擦一下鞋底就可以了。”
顾南译见她那个样子莫名觉得好笑。
他拿过玄关边上的钥匙:“那行吧,走吧。”
桑未眠走到停车场,才发现他今天开的不是平常那辆奔驰G系,而是换成了辆埃尔法。
桑未眠:“新车吗?”
“买了蛮久了。”顾南译解释道:“一般不爱开商务车,搞得自己跟司机一样。”
桑未眠:“那今天怎么开了呀?”
顾南译给她开车门:“这不是配桑大小姐嘛,大小姐今天是脚不沾地的女明星,当然要搞一辆宽敞的,窗户大的,供您一路消遣啊。”
他这话说得好听。
桑未眠随即往里进,也学着她那点语气回他:“那真是辛苦小顾师傅了。”
顾南译:“不辛苦,为大小姐服务嘛。”
他今天好像心情很好,不仅油嘴滑舌,脾气好像也不错。
他不爱雇司机,自己开的车。
今日像是为了符合他司机的身份,他压着速,车子尽量开着稳当,降下了点车窗,放进来徐徐的一阵风。
夏天早上的风算不上热。
前头的人开着车子。
车子前进在满目的夏天里。
桑未眠不知为何想起她错过的那几场比赛。
她坐在后面,随口问到:“顾南译,你明年春天,还比赛嘛?”
前头的人却轻巧地说:“我退役了啊。”
“啊?”桑未眠很是惊讶,“你……你退役了?”
“嗯。”他却没什么语气上的变化,“今年祁城是我跑的最后一场比赛了。”
桑未眠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你怎么不说一声啊?”
顾南译:“说什么?”
桑未眠:“说今年的祁城,是你的退役赛。”
那多可惜啊,三年前对他来说重要的大奖赛她没在现场,今年的退役赛她依旧没在。
她错失了那样有意义的比赛。
顾南译却跟没事人一样:“我那个时候跟你说,你会去吗?”
就像三年前他说了那场比赛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说希望她来,她却依旧没有出现一样。
他是不是当时因为已经对自己失望了,才觉得说那些都没有意义。
就像他了解自己那样,即便那个时候他说那是他的最后一场比赛,执着于他们两个重逢后那尴尬又离谱的关系,她也是不可能去的。
人生总是因为分离而产生遗憾。
桑未眠把窗户按得更下来了点。
沉默许久之后,还是顾南译先说的话:“那都过去的事了。”
“也没什么好看的,今年没什么能打的选手,我也开腻了,未来就交给年轻人吧。”
这话说得他多老似的。
“外婆那儿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大,我还得管着俱乐部,再说西城那项目进度也一般,我事情太多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还是要以正经事为重。”
桑未眠品着他这话。
她觉得他今天怎么有点臭屁嘚瑟。
“桑未眠。”
他突然这样叫她。
“嗯?”桑未眠回过神来。
“顾家那宅院,你去过的咯,那宅子,外婆给了我。”
他说的是那个园林一般好看的那个房子,那可是个好住处。
桑未眠:“奥。那挺好的。”
他为什么说这个。
顾南译:“昌京这边的话,你大概也清楚,主要就是一个别墅然后我自己那儿的一个平层,我妈住的那个别墅原先是我爸的,不过早早地就更名给我了,平层的话是我自己买的,产权清楚,也没有贷款。”
他干嘛啊?炫富啊?
桑未眠只能客套一下:“那你还挺有钱的。”
顾南译也没接话,继续在那儿交代着:“车子的话我名下只有三辆,一个越野车,一个这个,还有个轿车。那几个跑车是俱乐部的,不能算我私人财产。”
桑未眠想着,俱乐部不也都是你开的嘛。
还“只”有三辆。
顾南译:“流动资金上呢,我卡里现金不多,可能就五百来万,股票基金账户里大概还有八千万吧,今年股市不大好,赚的不多。拍卖行那边的藏品清的七七八八了,可能也就还有两三千万吧。其他的都在生意盘子上了——”
他说到一半,红灯的时候还转过来添了一句:“不过我生意上有负债,你介意吗?”
她介意什么?
他干嘛啊,交代老底啊。
桑未眠被他说的晕头转向的,但她想了想,她自己做生意也经常会有负债的,算是感同身受吧,她只是结结巴巴说:“不、不介意。”
“那就好。”红灯转绿,他发动车子,轻巧地说:“不会很多,我也能还得起。而且财产险、人身险、储蓄险我都有,有什么风险基本上都能应付,问题不大。”
他依旧还有很多话要说:“我家庭关系,你是知道的,顾家那边就我外婆了,我外公过世的早,他有几个胞弟,不过平时来往的也不多。我妈妈有三个哥哥,人都一般吧,不过你不用担心,也不怎么打交道。我外婆,你见过的,挺和蔼的一老太太,我妈,你就更了解了,昌京城最说风就是雨的就是她,人挺能作的,但心眼不坏。”
“沈家那边一时半会就说不清了,那都能画一张长长的图,等我有空了再和你慢慢讲吧。”
桑未眠彻底蒙圈:“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再遇一个红灯。
刹车轻踩。
车子准确无误地在白线边上停下来。
他转过头来,像只开屏的孔雀:“不干什么。”
“向你重新介绍一下我。”
第69章 春日未眠(二更)
桑未眠觉得顾南译有一点像动物园开屏的孔雀。
而且有什么好重新介绍的。
桑未眠:“老实说我们还挺熟的。”
顾南译:“但有些工作还是要做的。”
桑未眠:“什么工作。”
顾南译:“互相了解的工作。”
桑未眠顿了顿:“所以我也要那样对你介绍我吗?”
顾南译:“你不用。”
桑未眠:“为什么我不用。”
顾南译:“你我都知道。”
桑未眠:“你知道什么?”
顾南译在那儿一样一样地数着:“强势的奶奶,没什么感情的爸爸,净会闯祸的妹妹,带着地下情人大闹订婚现场的未婚夫,还有你那个不赚钱的工作室……”
他怎么这样。
他越说桑未眠脸越黑。
桑未眠没好气:“顾南译。”
顾南译看着前面的路,抬抬下巴:“不过你好啊,你是上天入地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仙女。天妒英才嘛,优秀的人总是比别人多一些坎坷的。”
桑未眠这才觉得顺耳了些,她在那儿自我总结道:“那单论我这个人的话,还是不错的。”
顾南译笑出声来:“那你可太不错了。”
他那个语气依旧像是嘲讽自己。
但桑未眠今天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老小区停车位置紧张,但他们今天运气不错,在一个好乘凉的大树下下找了个位置。
桑未眠正要下车,看到自己小区楼下有个人的时候,连忙把自己的脑袋缩起来,低声说:“顾南译,你别下车。”
“怎么了?”这头带着个墨镜解着自己安全带的顾南译朝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晏自遥,他在我楼下?”桑未眠矮着身体。
顾南译摘了眼镜看着她:“桑未眠,你给人带家里来过了?”
桑未眠:“没有,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的。”
顾南译没说话,开了门自己要下去。
桑未眠喊着他:“你干嘛去?”
顾南译:“我躲着他干什么?”
说完之后,又把自己墨镜带上了,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砰”一声,车门一关,桑未眠拦他不及,只能见他过去。
晏自遥又站在离车子五十米的地方,他们说什么,桑未眠听不清楚。
——
晏自遥绕了很大个圈子才从桑汲汲那儿打听到桑未眠住在这里。
事情因为莉莉安的出现而变得很难办。
桑家重颜面,出了这个事之后是宁可拆了两家合作的可能性也不肯低头再继续这个事了。
但晏家生意盘子上有问题,且晏家还看出了桑家的那点决绝中带着的犹豫,晏家母亲让晏自遥找桑未眠谈谈,挽回一下这个事。
但桑未眠却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一样,躲着他们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是这事没得谈了。
晏自遥只能来这个小区碰碰运气,却没想到在楼下碰上了顾南译。
顾南译带着个墨镜,吹着口哨,往他车子边上一靠,秉着点欠的痞劲:“嘛呢晏自遥。”
晏自遥大约身心疲惫,面具被撕破后不想和他有过多的纠缠,语气平平淡淡:“你怎么在这儿。”
顾南译:“就准你在这儿,不准我在这儿啊?”
晏自遥收回表情:“我在这里等眠眠。”
顾南译:“就干等啊?守株待兔啊?”
晏自遥:“我是来道歉的,她总会出现的……”
顾南译啧一声,在那儿打断他:“晏自遥,咱真诚一点行吗,这也没摄像头,就咱俩,你别演了,早就看你那绿茶劲难受很久了。”
晏自遥:“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顾南译轻嗤一声,带着个墨镜抬着下巴看他:“现在变成我和你之间的事了。”
晏自遥皱皱眉头:“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顾南译拖长嗓音,“我发现你这人贼有意思,你跟人家姑娘八年纠缠的,应该挺深情啊,怎么就转头家里让你娶谁你就娶谁了呢?”
当着外人的面,晏自遥不想讲这些龃龉,但他说到这个事的时候,语气明显是塌了下去:“我不及三哥自由风光,不想娶谁便不可以不娶谁。”
顾南译苦笑一声。
他不再和他多言,只是劝他:“你回去吧,桑家这事吹了,你现在回去,还能保个体面,做出晏家纠缠桑家的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晏自遥听完这话后,抬起眼神反问:“晏家纠缠桑家?是谁先上门来求这门亲事的,他桑家不过是找了个私生女回来搪塞我们晏家,谁都知道桑未眠在桑家的地位,我们晏家肯点这个头,那是抬举他们桑家,他桑家老太太再怎么觉得脸上顾不住,倘若我们晏家让利三分呢,甚至四分呢……”
“你让利几分,这事都没有谈的余地了。”顾南译冷冷地打断他,“注意你的措辞,你再这样,就不是莉莉安来闹事这么简单了。”
晏自遥一愣,而后眼里缓慢积攒起哀怨:“是你——”
“哎,别呀哥们,这事别赖我头上,你要找就去找我二哥去。我哪里有这种本领。”顾南译轻飘飘地在那儿摘着自己,“我二哥,沈谦遇,你是听过他名号的,他腌臜手段多着呢,今天能说动莉莉安来找你,明天指不定还能翻出什么让晏家成为历史的把柄来,那多不划算。”
顾南译秉着让人讨厌的口吻:“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别惹他。”
晏自遥:“我晏家和你们沈家从来都无瓜葛,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南译:“哎,纠正一下昂,莉莉安是我们兄弟俩派来的奸细?这事算在沈家头上,不合适吧。”
晏自遥知道,这事上是他和莉莉安一直都有解不开的矛盾。
太阳大,晏自遥就站在那光下,一点遮挡都没有。
顾南译见他那样子,又说到:“不过沈谦遇说了,他在新加坡的盘子总是有用得上晏家的关系的,你与其受制于晏家,要为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铺路,不如去找沈谦遇呢。”
他是好意。
晏自遥却说:“我不需要。”
顾南译:“那随你便。”
顾南译要走。
晏自遥却在他身后出声道:“所以桑未眠……在你那里。”
顾南译脚步一顿:“是又怎么样。”
晏自遥只是试探,却没想到顾南译真承认了,他有些震惊:“所以你真的喜欢她?”
顾南译牙关一痒,转过头来,把墨镜摘下来,看着他:“没错,我就是想让你主动退婚,让桑家在这事上摘不出一点桑未眠的毛病来。”
果然和他猜得没错,他从桑未眠看顾南译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他们两个真的不是单纯的什么狗屁兄妹关系。
晏自遥:“那我算什么?”
顾南译:“你算什么?你在新加坡跟人开房的时候桑未眠有问过你她算什么吗,别演了,不过是哄着大人高兴的闹剧一场,男人点,你要是爱,你就爱,你要是不爱,你管天管地地管这么多干什么,还你算什么。”
你他妈算我爱情路上的绊脚石。
晏自遥这会无言,最后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以为这会儿心气这么高的桑家奶奶,会看上你嘛,你没了沈家,什么都不是。”
顾南译闻言只是轻笑:“你说的对,但做人吧,得自己有本事,自己有本事了呢,就不用仰人鼻息,就不用让你娶谁你就娶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晏自遥闻言只是垂眸:“但不管怎么样,我早就不爱莉莉安了,她疯了,只能靠精神药物维持,我没法真和她断交。等我处理好这一切我会和眠眠讲清楚的,我会让她再给我个机会。”
不是,哥们,你油盐不进啊。
顾南译都累了。
他甚至都想直接把桑未眠从车上拽下来和他讲明白得了。
顾南译:“不是,我再讲明白点,桑未眠要成我老婆了,你再这样说话,我真的要动手了。”
晏自遥保持自己“清醒”的头脑:“不可能的,桑家不会同意的,况且你母亲不是要嫁个桑家吗,你们是兄妹,不可能的。”
顾南译一脸暴躁:“烦死了。”
他和他费这些口舌干什么。
顾南译气不打一处来,带上墨镜不和他说了,气冲冲地回了车上。
躲在车厢里的人见他们两个讲了好一会的话,最后以顾南译翻脸告终。
他大着火气过来开了车窗门,动静大到桑未眠都不敢惹他。
好半晌,等顾南译拿了瓶水咣咣灌了一半,桑未眠才弱弱问他:“说什么了啊?”
顾南译没好气:“就不是一频道的人。”
桑未眠顿了顿,试探说:“那要不要我下去和他说说?”
顾南译连忙来拉她:“别别别。”
晏自遥这会正愁满腔“痴情”没地儿说呢。
桑未眠:“那怎么办,那我也不能这样躲着吧,还得上去拿衣服呢。”
顾南译:“不上去了。”
桑未眠:“不上去了?”
顾南译:“给你买新的。”
桑未眠:“买新的?”
顾南译笑了:“你是复读机啊桑未眠。”
他这会子被原先的人惹的情绪全部消散了,他和那二愣子计较什么呢,人都在他这儿呢。
于是顾南译又恢复刚刚那种嘚瑟劲:“全买新的,刷我的卡,想买啥就买啥。”
“三哥今天好大气。”桑未眠坐在角落里这样喃喃。
这话捋得他毛更顺了。
他带上墨镜,启动车子:“嗯啊,三哥今天请你。”
——
虽然顾南译说他来买单,但桑未眠其实最后就简单地买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就一条简单的素色裙子之类的。
她想着自己也躲不了几天,这不过给桑家一点下马威,过几天也都是要回去的。
至于内衣之类的……
顾南译在她身边,桑未眠几次经过内衣店,都不大好意思进去。
一楼大厅有一家超级大的“维多利亚的秘密”。
桑未眠闭着眼睛正打算从哪儿“偶尔经过”,身后的人却叫住了她,在那儿扯着嗓子:“桑未眠。你不出来买内衣的吗?”
商场里人来人往的,桑未眠穿一个幼稚的家居服已经很招摇了。她缩着身子走到顾南译身边:“你小声点儿。”
顾南译:“这有什么好小声点儿的,人家开店大大方方的。你是消费者你反而不好意思了。”
桑未眠有点头疼,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顾南译:“不买?”
他睥睨她:“那你没的穿了。”
他转手要走了。
桑未眠攥了他衣角,抓住:“要买的。”
她脸都有点红。
但他和来超市买菜买鸡蛋似的一个表情。
他这个人怎么脸皮这么厚啊。
“那进去瞧瞧啊,这不专做内衣的吗?”
桑未眠红着脸。
其实之前桑未眠也来挑过这里舒服的款式的,但大多数情况都是自己来的。她之前自己来的时候还能保持着对“艺术”的欣赏,研究一下一些性感款式。
但这会进来原先她觉得还蛮好看的性感款式跟针似地扎着她的眼睛。
顾南译一进去,周围一圈小姐姐看过来。
身边经过的女孩子:
“我去,这么帅。”
“别看啦,人家有女朋友了啦,和女朋友一起来选内衣的。”
“呜呜呜我什么时候能吃上这么好的,我要吃上这么好的,我现在就去冲楼上巨性感区,就那个小裤背后全是蝴蝶结能直接解开的那个……”
“你轻点!都被人家听见了!”
两个女孩子咋咋呼呼地经过。
顾南译原知道这是专门做内衣的,但了解不多,一进来之后,他只是扫了两眼,等到看清楚那些大胆的设计后,然后战术性咳嗽,插着兜,不往前了。
桑未眠只是发现他不大自在,非常直女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顾南译:“那什么,你自己看吧。”
桑未眠:“你不看看吗?”
她本意是说毕竟是他付钱,他是不是也得有个知情权。
顾南译滑了滑喉结:“你要我一起看看?”
桑未眠看了看挂在那儿连体的蕾丝透明胸.垫加三角裤,顿了顿:“看、看、看吧。”
顾南译硬着头皮:“行,我看看。”
然后两人就一左一右地站在那挂得琳琅满目的各种样式的sexy play下各怀心事。
前开的内衣扣子、后开的丁z裤,大量的直白中混着一些若隐若现的留白。
沉默。
桑未眠感觉他们和定格在那儿的动画一样,她仿佛还能感觉到头顶的乌鸦飞过。
最后还是顾南译先打破这种沉默:“你、你选、选啊桑未眠。”
桑未眠:“我、我在、我在选。”
顾南译:“你、你、你别站着啊。”
桑未眠:“哦,我,我,我走两步。”
顾南译:……
最后还是温柔的店员小姐姐出来解救了他们。
“需要帮忙吗?”
桑未眠忙说:“需要。”
顾南译松了一口气:“你陪她看看吧。”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出去了。
有了店员小姐姐的支持以后,桑未眠自在了很多。
她量好尺寸的时候看了一眼在外面等着的人。
她看到他已经在店门口了,朝着外面在打电话。
她随即才算还自如地逛起来。
最后桑未眠挑了几款舒适度为主好看为辅的内衣款式,去试衣间对比了一下留了两款。
销售见她多看了边上挂着的有一点性感的吊带睡衣,随即建议她试试。
上身之后冰丝面料的,她也觉得好看又舒服。
但胸前楼空的设计还是有点性感。
她犹豫了一下,从镜子里看到自己。
不长的吊带裙摆下露出自己纤长又白皙的腿,淡粉色裙子颜色把她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也衬着盈盈泛着一层粉色。她胸口捂住的地方是这个裙子最好看的地方,若隐若现的蕾丝花纹做的很亲肤。
她把手撤掉,从镜子里看到自己。
胸口因为起伏而盛满光,她可以从镜子里就看到蕾丝花纹口下她虚虚实实的身体。
那让她……也觉得很漂亮。
如果有人会在一次晚归的时候,意外地闯进这一片迷雾……
她希望是看到她们最美的样子。
她是那样不受控制地想着,也是那样鬼使神差地把这条吊带裙带出了试衣间。
顾南译打完电话就在收银台这边等她。
他这会子倒是面色如常,过来问她:“买好了?”
桑未眠像怀揣心事的小偷一样,这会子脸又红起来,她点头。
店员在那儿拆着衣物上的磁料。
顾南译随意扫了一眼,见她大约是买了两个中规中矩的,但目光收回的时候,看到一件单薄布料的淡粉色蕾丝裙。
他的目光暗了暗。
而后滑了滑喉结,从钱包里拿出卡,递给收银员。
——
桑未眠最后和顾南译从商场里出来的时候都过了晚上。
晚餐是在一家西餐厅吃的,桑未眠却拘泥于自己穿的那一身家居服上不了台面。
他却说那有什么关系,咱又不是不付钱。
他最后不由分说地拉她进去。
黑红色的装修风格压着夜的喧嚣和嘈杂,只过滤出混着西洋乐曲的旖旎。
桑未眠格格不入地坐在精致的桌面台上,她眼见周围姑娘都是画好全妆穿一个带一点点夜色斑斓的亮闪闪小裙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轻声和顾南译说:“顾南译,我被来来往往的人笑话很久了。”
顾南译给她微微倒了点红酒:“怎么会,人家在羡慕你的松弛感。”
桑未眠:“松弛感?”
顾南译掀掀眼皮:“可不是嘛,你想,家里得有多大资产,这人身份得有多高贵,才能穿个睡衣来预约制的餐厅吃饭呢。”
他这话虽然是揶揄哄着她的,但让她听了是舒服的。
桑未眠:“这餐厅是预约制的嘛?”
顾南译:“你很会抓重点嘛。”
桑未眠:“你什么时候约的。”
顾南译:“前几天。”
桑未眠:“前几天?”
前几天他就约了这儿,是要跟谁来?
桑未眠:“你和谁来呀?”
差点说漏嘴,顾南译改了口:“怎么,我一个人,不能来?”
桑未眠:“你一个人来这里吃饭吗?”
顾南译:“不然呢,来这里拉小提琴?”
餐桌远处有一个男人在拉小提琴。
桑未眠把眼神收回来:“那你怎么带我来。”
嗯。怎么带她来。
顾南译把倒好的酒杯递给她,不经意似地说着:“不带你来带谁来。”
周围充斥着绅士的轻声细语和女士的巧笑嫣然,来这儿的男女大多数都是来约会的。
桑未眠接过红酒杯,垂着眸:“我们这样,有点像约会。”
坐在对面的人笑了一下,而后把切好的鳕鱼排送到她面前,低低地问她:“嗯,那我们这样,是不是约会?”
他把话又推过来。
桑未眠脸红。
但她摇摇头。
顾南译笑一声,不再逗她,恢复正经样子:“带你吃顿好吃的,我马上就走了。”
这话说的突然。
桑未眠抬眸看他:“是去西城吗?”
顾南译:“是,那项目过几天要上会,我得回去一趟。”
说完之后他又在那儿补充,“不过还有几天,我还能留在这个留几天,总是要看你把事情都解决完了,才好回去的。”
桑未眠:“那你也可以早点回去的,我又没什么大事。”
顾南译:“那我不在,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桑未眠:“谁能欺负我啊?”
顾南译:“能欺负你的人多了去了。”
桑未眠:“我有手有脚,能自己抗争。”
顾南译:“是吗?”
他这声是吗是的非常的讽刺。
桑未眠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找话题来反驳他。
他也像是个得逞的坏蛋,这会儿不说话了,只是目光盈盈的喝着酒。
桑未眠本来想说他们开车了,不好喝酒的。
但顾南译说出来玩,总是要高兴的,是可以叫代驾的。
桑未眠后来就由着他了。
他喝了不少,却不给桑未眠喝。
他说她一喝酒就睡觉,没意思。
“那怎么样才是有意思的。”桑未眠问他。
他用手肘撑着自己的头,那些淡淡的酒意蔓延到他的眼底里,那好看的眼因为这种层层渐变的晕染而变得甚至有些迷幻。
他的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毫不避讳地那样微微抬着下巴看着她:“这样是有意思的。”
那种眼神带着一种灼热,那让桑未眠的耳根子开始发烫:“怎么样?”
顾南译依旧看着她:“就这样。”
桑未眠觉得他喝多了。
她推搡了一下他:“顾南译,你喝多了。”
顾南译懒懒收回手臂:“这才哪到哪。”
桑未眠:“回去了啦。”
她怕他再喝真的醉了,那很麻烦。
顾南译于是让人过来刷了卡结了账,然后两人就起身从店里出来。
桑未眠还回头看他:“你行不行?”
顾南译人站在电梯口,插着个兜,鼻子有点红,点点头。
他喝酒后话挺少的,反而和平时不大一样,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插兜,安静地站在一边。
桑未眠估计他基因里知道自己什么状态下是最好看的。
就连醉了,也是知道安静易碎惹人怜爱的模样胜于满口胡言的莽夫形象。
桑未眠问他:“你叫代驾了吗?”
顾南译:“嗯。”
话挺少哈。
电梯来了,两人进了电梯。
整个商场和电梯的空调打的很低。
顾南译把自己那件挂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罩在桑未眠身上。
桑未眠:“我不冷。”
他却坚持:“你穿上。”
桑未眠:“我真不冷我这个是长袖的。”
顾南译:“你穿上。”
好吧喝多了他还有点子执拗。
电梯到负二,他走在前面。
桑未眠觉得他神志还是很清醒的,秉持着他自己两点之间线段最短的原则,从别人的车位边上绕着过。
临近夏夜,桑未眠都捂出一阵汗了,她趁他不注意,悄悄地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了。
两人最后上了车,打了车子的空调,在那儿等着代驾司机来。
夜色是沉沉的,只剩车子里内敛又高级的仪表盘透着微微的光。
顾南译的手机响起来,他接起来听了好一会,但只是要么就点个头,要么就嗓子里低低应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挂了电话,不言不语地在她身边的位置坐着。
桑未眠问他:“怎么了?”
顾南译这才掀开眼皮看她:“西城项目上会提前了,我明天就得过去。”
“明天啊。”这么快。
桑未眠接触到他看过来的目光,他此刻眼神里朦朦胧胧的。
她想到刚刚他坚持说要等她把事情办好了才回去的那个决定,在那儿说到:“没关系的,我自己能应付的。”
顾南译看着她,没说话。
桑未眠讪讪:“真的。”
他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座椅上:“那你过来。”
桑未眠:“我过来干嘛……”
顾南译:“你过来。”
桑未眠拿她没办法,只得起身。
他却率先伸手来牵她。
不是和以前的那样,他的手掌总是隔着衣料抓着她的,他这次是直接握着她的手腕的。
那宽大的掌心可以很轻松地握住她的整个手腕。
温热的触感象征着他此刻因为酒精而起伏的脉搏。
他手一用力,拉她过来,让她坐在他膝盖上。
那突然的靠近让桑未眠措手不及。
他的一只手从她揽着她防止她掉下去,另一只手依旧握着她的手腕,甚至因为这个动作调整了一下来到她的手肘。
他的眉眼低下来。
车子里的光本来就是昏黄且晦暗。
那一点点带着酒精的味道盘旋在他们之间。
他出声:“桑未眠,我明儿走了。”
她能看到他因为低下头来而更清楚的眸子,酒意让它变得沉湎又混沌。
“嗯。”她想挪开眼神,但又挪不开,只能机械的点点头。
他原先握着她手臂的手松开,手却再度来到她的脸庞边上。
那一点点带着粗糙的指腹纹理和她脸上细嫩肌肤触碰的感觉像一阵电流。
他一下一下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我不在,离那个晏自遥远一点,知道吗?”
“知……知道了。”她只能这般应承他,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
顾南译:“离所有男人,都远一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了抬他的腿,让她更靠近他的鼻尖,她身体不由地战栗了一下。
“嗯。”桑未眠只能低低应一声。
他手从脸颊到她耳垂,混着酒气带着原来那点春日融融的茶香,点着她柔软的耳垂,拖长声音问她:“桑未眠——”
她抬眼,眼尾有一点点因为肾上腺素的产生而变红。
他目光盈盈问她:
“你是不是买了好看的小裙子?”
第70章 春日未眠(一更)
他问她是不是买了好看的小裙子。
那让她慌乱。
他怎么知道的……
桑未眠只能在那里装傻:“哪条、哪条裙子。”
他微微挑了挑眉毛,像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直接在那里戳破她:“粉色的那一条。”
桑未眠惊讶:“你、你看到了?”
“嗯。”他手还没离开她的脸,“款式蛮特别。”
桑未眠想到那个裙子的样式,想到穿起来后大半个兔子都露在外面,她脸更红。
他却问她:“是晚上睡觉穿的?”
她点头。
“那就是睡衣咯。”
“嗯。”她声音更小。
“料子舒服吗?”他说着眼神就落在放在他们身后的那个袋子里,另外一只手还抱着她呢,空出来的手把那纸袋子拿过来。
“你、你干嘛。”桑未眠伸手挡下他,眼睛盯着他。
“看一下都不可以?”他头还侧着呢,手已经伸到那纸袋子里去了。
冰冰凉凉的触感逐渐从他的指尖晕开。
那甚至有点像她的皮肤。
触碰上去,也是这样凉凉的。
桑未眠:“男女、男女有别……”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好离谱。
顾南译:“我只是看一下料子,好歹我也算半个行家。”
桑未眠盯着他。
他耸耸肩:“我搞布料的。”
他说的像是个正儿八经研究品目的商人。
“你、你下次再看。”她人还在他怀里,手却慌里慌张地把东西藏起来。
“下次?哪次?”他不依不饶。
“就下次呗。”桑未眠打着马虎眼。
“哪种下次,下次一定的那种下次?”
他笑话着她找的这个借口。
桑未眠左右都找不到应对之道的时候,手机铃声却这一刻响起,桑未眠感恩,趁他拿手机的时候慌乱地从他的腿上下来。
原是代驾到了。
有外人在,好像一切都才恢复正常了一点。
车子里的空调打得低。
桑未眠坐在车上揉了揉手臂。
顾南译人微微靠在座椅上,眼神扫过她在那儿搓着的手臂,出声对司机师傅说:“师傅,麻烦您空调打高一点。”
“好嘞。”
这之后,顾南译伸手过来,不言不语地把五指执拗地入侵她的手掌,把自己的掌心贴着她。
桑未眠有点不好意思,前面有人,她就用右手单手给他发消息。
桑不睡觉:【你干嘛?】
原先放在他膝盖上的手机亮了亮,他低头,面部识别打开手机后,竟然用左手给她发消息。
顾不过来:【想牵手。】
他这样直接倒是让桑未眠不知道回什么了。
桑未眠觉得他喝多了。
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是他的消息又弹出来了
顾不过来:【怎么手还是这么冷。】
桑未眠试图看去,却发现她在路灯忽明忽暗的光线阴影里不是很能看清他的表情。
桑不睡觉:【我天生就这样的。】
桑不睡觉:【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不过来:【我知道的。】
顾不过来:【我以前抱过。】
桑未眠顿了顿,又回他。
桑不睡觉:【那是过去了。】
顾不过来:【那现在呢?】
桑未眠迟疑了一会,又回:【现在是未来的过去。】
顾不过来:【所以过去是未来的进行时?】
所以过去=未来?
顾南译轻笑了下,摁灭了手机。
车子最后停在公寓楼下的停车场。
顾南译带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还牵着她的手。
桑未眠没挣脱,她眼神就落在他们的相扣子在那儿的手上。
她想了想,他们从前好像不大牵手的。
她总是缩着个脑袋跟在他身边,不大讲话的像个木头,总觉得他们的感情不见天光。
如今三年已过,她虽然依旧有不知未来的感觉,但这次被他牵着,却觉得很踏实。
甚至进电梯的时候,她还小声说了一句:“顾南译,你的手很好看。”
顾南译左手去摁的电梯,右手还牵着她,嗓子里带着笑意嗯了一声:“这么好看的手被你牵走了,高不高兴?”
他又恢复成那个臭屁的样子。
桑未眠挑了挑眉头:“一般。”
“还一般。”他牵她出来,“要哄桑大美女高兴,可真难。”
房门一开,毛球跑了过来,顾南译话都还没说完呢,桑未眠就撒手。
有了毛球就不要他了。
顾南译叹口气,他站在边上说道:“桑未眠,我明个要去西城了。”
桑未眠还在和猫玩:“好哦那你收拾东西哦。”
顾南译:“我这次去好几天。”
桑未眠拿着逗猫棒:“那你要多带一点衣服。”
顾南译拿她没办法,又觉得自己喝完酒有些迟钝,于是就随着坐在沙发上,扯着自己的衬衫扣子。
桑未眠和毛球玩了一会,见他没动静了,才转过头去看他,又见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里,于是走过去问他:“真喝多了?”
“嗯。”他这会子没逞强,“稍微多喝了一点,散会就没事了。”
桑未眠:“那你明天几点的飞机啊。”
顾南译:“没买呢。”
桑未眠:“啊,明天要走了你今天还没买?”
顾南译用手撑着头:“我都考虑要不要招个助理了,连买票这种事都要我来做。”
桑未眠:“招一个吧,不过你脾气这么臭,给人工资得开高点。”
顾南译瞥她一眼:“咱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你都可以对我这样直言不讳了?”
桑未眠:“我就是比较真诚地建议。”
顾南译:“行,那我招个女助理。”
桑未眠垂眸:“好男人都不招女助理的。”
顾南译:“谁规定的,你这是偏见。女助理做事细致。”
桑未眠:“那我也要招一个男助理。”
顾南译睥睨她,提高声音:“你招男助理干什么?”
桑未眠一本正经:“工作室现在就我们三个女孩子,到个货提个东西的不方便。”
顾南译:“甭招了,不就是提个东西嘛,我给你去提就完了,费那钱干啥?”
桑未眠:“你免费吗?”
顾南译咂咂嘴:“好歹请我吃一顿饭吧。”
桑未眠觉得划算:“那行。”
顾南译做了个“你最屌”的表情,而后眼神落在手机机票界面上,他看了一会,把手机丢给桑未眠,嚷嚷:“不行,我眼睛花了,看不了字。”
有这么夸张吗?
桑未眠接过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列表,在那儿和他“汇报”:“明天还有三班直飞,早上七点太早,下午四点的飞机的话到了就没有什么休整的时间了,最好的时间是早上十点,你看这班怎么样。”
他闭目养神,显然对这种有人安排的样子很是享受,嗓子里低低“嗯”一声,而后拖长声音:“建议你汇报的时候说敬语,然后加一个称谓。”
桑未眠:“什么称谓?”
他掀开一只眼的眼皮,欠扁地看着她:“顾少。”
桑未眠丢了只枕头过去。
“你自己定吧。”她不高兴了,把手机也丢给她。
“哎哎哎。”他过来拉她的手,“别嘛,帮我定嘛,我喝醉了。”
他语气软下来,还跟人撒娇。
他这人怎么这样。
桑未眠:“我看你是装醉。”
顾南译:“真醉了,真醉了,看看。”
他又把手机递给她。
桑未眠架不住他的好声好气,又拿起手机。
顾南译:“支付密码六个1。”
桑未眠:“你这也太简单了,你设个难的呀。”
顾南译挑眉:“简单嘛。”
桑未眠:“都是重复数字,太简单了。”
顾南译:“那123456怎么样?”
桑未眠:……
桑未眠肯定他:“很好。”
顾南译:“主要我记不住,设个难的我怕忘了。”
他轻飘飘地说:“我就说我需要一个助理。你瞧瞧,单身男人的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
他说完之后看了一眼在旁边一言不发只知道一心一意买票毫无半点知觉的笨女人,觉得他这样不行。
于是他身子微微侧过来,看着桑未眠:“桑未眠——”
“嗯?”她还没抬头,盯着手机屏幕显示的“正在预定中”。
顾南译:“要不咱俩搭伙过日子呗?”
桑未眠只是抬抬眼,而后只当他是喝醉酒了胡说八道,于是骂他:“神经。”
“买好了,明天十点的票。”她把手机扔还他,然后起身把自己东西拿回房间。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顾南译还在那里嘟囔,“拒绝别人也就算了,你怎么还骂人。”
说归说,不过他也习以为常。
桑未眠从前就是这样的,他说还几次“要不咱俩在一块呗”,她要么当没听见,要么也这样似的但他在放屁。
大不了他重新追一遍嘛。
总之现在大问题都已经解决了,他也可以慢慢来。
这小没良心薄凉的很,他这一腔热血早早就做了要被浇灭几次的准备。
总之她现在不抗拒他了。
那就是好事情。
——
第二天顾南译起来的时候,桑未眠还在睡觉。
他敲了敲她的房门,发现她竟然没锁。
她心也真大。
不过她睡觉样子倒是挺乖的,老老实实地躺在杯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今天顾南译飞到西城去是有个商务的饭局,他今天穿的比较正式,套了一件暗调的衬衫,穿了一条面料挺立的西装裤,头发也是特地打理过了。
他系着手上的扣子,坐在床边叫了叫她:“桑未眠,我走了啊。”
桑未眠迷迷糊糊地被他叫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似熟非熟的男人坐在她床边,她脑子还没醒呢,又闭回去,囔囔:“你是谁。”
“我是谁?”他气笑了,随后用手拍了拍她脸,“一个帅逼,快起来跟我说再见。”
桑未眠翻个身,可算是把眼皮睁开来了,她看了看他那个样子,穿得很有成熟男人的样子,对好看皮囊的优先感知高于她的理智,她闷声说:“你还挺好看。”
“好看吧。”他自觉认领,见她那迷迷糊糊的样子,俯下腰来,盯着她还没睁开来眼睛的长长睫毛,哄骗道:“这么好看的男人,你想不想亲一下。”
桑未眠嗓子里含糊不清嗯一声。
他当她答应,随即掀开她被子,伸手来揽她的腰。
她是个睡的死的。
软绵绵地像朵云。
她被捞起来,不大高兴。
顾南译:“快点的,赶飞机呢。”
桑未眠推走他,往被子里钻,“太早了我还要睡觉。”
“不早了这都七点半了。”
他拉她起来,“快点,你自己说的,你想亲一下。”
桑未眠摆摆手,把杯子往自己头上套:“太麻烦了太麻烦了。”
她不愿意了。
顾南译啧一声,皱着眉头看着她。
他知道她早上起不来,智商不在线,他是想来占便宜的。可这孩子怎么懒成这样了。
顾南译于是又弯下腰去和她商量:“不想动是不是?”
桑未眠:“嗯。”
顾南译:“那这样,那你躺着,换我亲你,好不好?”
她侧躺着,闭着眼睛,嗯一声。
好像不需要她醒来,什么都是可以的一样。
他于是弯下腰,盯着她洁白细嫩的脸,最后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他本来是吻完就算的,可起来的时候偏偏又看到她纤长的睫毛、秀气的翘鼻、还有她一点点因为嘟起来而看上去不大高兴的唇瓣。她不睁开眼睛的时候软乎乎地乖的很,招人心痒。
他于是手再度撑在她枕边。
枕头因为要撑起一个男人一半的重量而产生凹陷。
他的唇贴近她的鼻尖,只是用唇珠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唇峰,而后来到她的唇瓣。
在他找到缝隙的一瞬间,枕头的凹陷往下更深。
那点拿捏着尺度的探寻和游离需要他更好地撑着。
到后来,原先迷迷糊糊的人竟然开始回应他、配合他。
顾南译原先的留恋就变成有些不解了。
不是,这女人都在梦些什么?
和谁啊她这么心甘情愿的?
他有些不高兴,撑着的手要走。
她却伸手抱过来。
直起的腰腹又再次僵住。
因为她的攥住,他熨好的衬衫被抓出几道褶皱。
她眉头舒展,更主动一些。
他暗骂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时间。
分针和秒针各自架在两旁,把时针缠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