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放肆。”
江袭黛斥道。
闻弦音立马佯装自己没说过那一句话。
然而, 一般江袭黛的“放肆”过后,还会跟着一些感想。
她便安静地等待门主的下文。
果不其然,那女人道:“明月轩就在后头,曾经我哪一次放过她鸽子, 偶尔……睡迟一日, 也不晓得来问一问。”
江袭黛神色微冷。
燕徽柔实在可恨得很, 居然一言不发地走了。
走了还能怎么办, 眼看着这一日就要过了,江袭黛自己算是理亏,也不好真把她再揪回来。
她顺手把桌上收拾了一下,“除却这几页, 剩下的你便扔了。这墨水味闻久了, 香得真头晕。”
这可是上好的墨块呢, 里头掺合着一些金粉,写起字来黑得流光溢彩的。闻弦音倒是比她要节俭一点:“那弟子便收下分给大家了。门主这些……”
江袭黛的笔迹印在纸上, 那不算好辨认的字体, 但还算凌厉漂亮, 更像是剑法似的。
闻弦音扫了一眼,不由得有些意动:“这是门主的修行心得吗?”
钱财金银,珠宝玉石, 这些东西闻弦音已经被送得够多了。唯有这些心得,江袭黛很少总结出来给别人看。
或者说,是几乎没有过。
江袭黛不怎么放在心上:“你若是想看, 自己拿去看好了。剩下虽然没有取用,但本座也不是乱写的。”
闻弦音道了声“是”, 仔细地收下了,“原来门主昨夜要来笔墨, 是为燕姑娘谱写剑法了。您对她实在上心。”
江袭黛:“……这不算上心。”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心情有点低落。只是她该做的。
享受了人家从前的喜爱,或是说年少时期的第一回喜欢,总得付出点什么才好。
江袭黛思来想去,除却这些实打实的东西,她也没什么能给得起燕徽柔的了。送点别的,譬如那玉佩珠宝法器什么的,江袭黛拿捏不准燕徽柔的喜好,也不愿再去碰壁。
想到这里,她心里难得愧疚了一点。但也不是完全的愧疚,又如藏在匣中的宝珠一样,于幽暗处微微地润着光。
燕徽柔清楚她的喜好,总是能把她哄得展眉。
但燕徽柔却鲜少告诉她自己喜欢些什么,江袭黛着手去送的时候,才感到头疼。
这曾经是一种见不得光的优越感,她想自己可能终于碰到了一个更喜爱自己的人。
这件事真好。
但是这些……
随着自己的退缩,如今都过去了。
想到这里,百味杂陈。
江袭黛不愿再细想,眉梢微微蹙着,心绪又回到了不久之前,闷闷涨涨地泛着些酸。
每当这个时候,江袭黛总是要去调出系统检查一下燕徽柔的好感度。尤其是检查一下燕徽柔对李星河的。
好吧,瞧见那一个稳当当的“0”字,她还不至于太失态,稍微定了定心思。
这段时日,系统很少对她说话,只能查询基本的好感度,而在问询其他功能的时候,一直会冰冷地显示:【系统更新中……】
自从在燕徽柔摁着她亲了惊天动地的三回合以后,这破玩意活像是道心受损了一样,整个系统都安静了许多。
就连江袭黛想讽刺几声它的愚蠢,关于女主角的取向都能弄错,系统也再没有出声回复过。
而就在刚才,这破玩意终于又活了过来,机械的电流音滋滋作响。
【系统更新完毕,已重新上线。】
按照江袭黛的理解来看,就是它道心破碎了,与自己一样闭关养伤,而后破境重出了。
“怎么?终于回来了。”江袭黛轻讽道:“你倒是说说,以后要怎么发展。”
【滴!根据剧情修正以后,大女主后宫系统已上线。】
“……什么?”
江袭黛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下一瞬,那死东西四平八稳地道:【系统检测到女主人设变动,已完成软件更新。本文依旧以感情线为主线发展,大体剧情不变,但是在女主心仪对象上增加了更多可能哦。】
什么更新……就是在给自己找补罢了。
只是在听到“更多可能”这几个字以后,江袭黛突然生起了一些不妙的直觉。
而在那更新以后的好感度界面,突然展现出了极为复杂的特性。
江袭黛于识海之中看清出了这一切,忍不住怔住。
以女主的视角里,底下密密麻麻写着一大堆人名,如藤条一样的立体小格子累上了一片虚无的天空。
可供查询的好感度人数剧烈激增。
李星河:0
闻弦音:56
碧落:60
谢明庭:28
展珂:5
江袭黛:128
江袭黛扫了一眼,印象最深的是这几个名姓,但是很显然燕徽柔这一辈子遇到的人不止这么多,还有剩下一堆叫什么“翠绫”“霜降”的,好感度也大概有20左右,听着有点耳熟……
江袭黛想了半晌,醒悟过来,那不是给自个端茶送水的侍女吗?燕徽柔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些好感度是什么意思?”
系统尽职尽责地回复道:【由于女主属性发生变化,解锁了新的界面以及更多的可能。】
“大女主?”
【系统监测到,宿主带领女主走上了披荆斩棘的修仙之路。】
“那……后宫?”
【字面意义。】
江袭黛有点难以言喻:“所以她……这些人都要喜欢她吗?还能同时喜欢?”
【角色皆纳入攻略范围。除却官配男主之外,余下的系统判定为支线任务,增加她们对女主的好感度,宿主可以收取更多的任务奖励。譬如每成功攻略一人,宿主可以换取大额修为点!】
疯了。
这破玩意实在是疯了。
光论燕徽柔解锁的可攻略人物里面,寻常的人物也便罢了——江袭黛怎么也想象不来,浩然宗宗主和揽月阁阁主乃至于杀生门门主同时给那朵白莲花的后宫当妾的精彩场面。
结合那两个仙盟领头人的性情,江袭黛做梦都不会理解这是怎么发生的。
都已经崩坏成这样了,还得非设立一个官配男主,足以见得这系统也算是不忘初心。
连绑架她的展珂都能剩下五个点的好感度,男主却是零,这破系统是当真没发现女主志不在此。
……不过好歹是支线任务,那便是可做可不做,的确对于原来的剧情影响不大。
江袭黛:“真恶心。本座能把你踹回从前的模样吗?”
【滴滴……系统更新不可逆。】
江袭黛对着那好感度盯了半晌,发觉自己还是最高的那一个,心情一下子更加复杂起来。
不过也算好事。
这么来看,天道气运明显在往燕徽柔身上倾斜。
也许是她教习燕徽柔仙法的缘故……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果然按照她的思路是正确的,如果燕徽柔一直柔弱白莲花下去,她得到的只会是男主的宠爱,而会失去得更多。
只有足够强大,她才能过上肆意的生活,什么样的女人男人或是稀世珍宝,都可以握在手心里。
不过。
自识海中突然崭新出现的一个人名,让江袭黛不免多看了一眼。
苏玉溪?
其一是,这人她不认识。
其二是,怎么好感蹭蹭增长,直线上升,眨眼间便多了整整十三个点?
那么这人应当是燕徽柔现在遇见的,不是杀生门的人。
燕徽柔在干什么?
待到晚上时,终于听闻弦音传信,燕徽柔回来了。
江袭黛这会儿正坐在枫亭赏景,听到这个消息,她在心底里轻啧一声,还知道回来。
身后的脚步声平缓,踩上了地上干枯的枫叶,发出细微而悦耳的动静。
走得很轻,一听就知道是燕徽柔。
“您库房留下的那两块玄铁,能否赠我一部分?”
这倒是古怪了。燕徽柔很少向她要东西。
“随你。”
江袭黛侧过来些许,发觉燕徽柔还是面色如常,似乎对于今日的事没有一点波澜。
……所以哪怕自己不去,她也不是很在意吗。
“好。”燕徽柔笑道:“那我便搬一块了。谢谢门主。”
“等一下。”江袭黛问:“你想做什么?”
燕徽柔本是打算告退的,被这一句话问住,她如实交代:“我今日去山下认识了个朋友,听闻她擅长炼器,又苦于没有材料。我便想着赠她一些玄铁。”
哦,想必就是那个好感度蹭蹭涨的苏玉溪了。
“朋友?”
江袭黛本也想同她好好说话的,尤其是解释一下今日的事,只是这一个称呼又让她心底难免不平衡,注意力就此偏移。
这人的好感度,比燕徽柔当初见她还要涨得迅捷。
“怎么。才一日的交情,就是朋友了?”
她说出来的话便成了这个模样。声量不大,只是底色仍带了一丝讽意。
玄铁乃是最为坚硬之物,整个杀生门也只留下了两块成色最好的,造价不菲。
燕徽柔特意找她来讨,却愿意轻易地送给才见过一面的人。
燕徽柔:“一见如故,是很有缘的。”
江袭黛瞥她一眼:“仔细点别被骗了。”
燕徽柔的目光浅淡地描过她的神情,笑了笑:“恐怕也不会被别人骗了。”
江袭黛:“本座怎么就骗你了?”
燕徽柔随即摇头:“我何曾说过是门主骗我?”
“……”
第72章
燕徽柔似乎觉得这个话题聊下去不大好, 于是轻轻岔开了这些话。
而后她便同往常一样告退了,看样子是去往杀生门库房的方向。
江袭黛觉得她对于现在的燕徽柔,有点儿烫手。
活像是天寒地冻时,丢到她旁边的一块烧红的烙铁。
离得远一点, 便温温和和地发着余热。若伸手碰到了, 却让人心中一凛, 烫人得很, 忍不住迅速缩回来。
只是这样的事态还在继续。
次日,燕徽柔向她告了一日假,又下山了,看起来不怎么愿意与她交流的模样。
江袭黛纵然是想要与她聊聊, 或是给她瞧瞧亲手写了一晚的剑谱, 却也根本寻不到破绽下手。
系统里, 对于那名陌生女子的好感度还在一点一滴地增加着。
于另一个被冷落的老女人而言,此种酷刑无异于凌迟。
这种莫名的危机感, 甚至完美地超过了对男主李星河的介怀。
毕竟李星河实在不涨好感。
终有一天。
连续三四夜介意得不能安寝的江门主, 在燕徽柔照例下山以后, 无声地隐没在了她的身后。
江袭黛只想去看看那是个怎样的女子。
无垢山下的集镇里,人群松松散散。
江袭黛化为一副寻常人的样貌,隐没在人群里。
她今日只戴了佩剑, 并没有拿着那把赫赫有名的绣花伞,以免太过瞩目被燕徽柔认出来。
眼前有一间茶水铺子,拿山上砍下的竹子搭成, 深灰色的,显得十分简朴。穷得没有招牌, 只在猪肝色布绸上写了一个“茶”字,挂在杆子上迎风招展。
想必就是这家了。
江袭黛走进去, 坐在外边闲置的竹椅上。
一旁的卖茶娘子亲热道:“客官,要来点茶水吗?”
江袭黛丢了一锭金过去,险些把那人砸傻:“认识那个姑娘吗?”
卖茶娘子手忙脚乱地收下金子,顺着她的目光颤颤巍巍看过去。
只见竹栅栏掩映的缝隙间,一位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从街上徐徐走过,身上还系了一件浅蓝色的披风。
卖茶娘子眼露光芒:“哦,是那个女孩子啊。贵客您算是问对人了。”
“那是这里的常客……她姓燕,性情很温柔,话语不多,但是人却极为亲切。除却照顾我生意以外,有时候还会帮我看店。”
谈起燕徽柔,卖茶娘子话多起来,轻叹道:“从前这里生意不好,是那个年轻姑娘说,要改改风水,建议我把一半的桌椅搬出来,又在这竹篱下种了些花。”
“结果您猜怎么着?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还真有用。现在的生意比以前好得多呢。”
“为了谢谢这位,这铺子向来是不收她钱的。哎哟,您晓得不,听说她是杀生门来的……”
那卖茶娘子压低嗓音,八卦道:“那江袭黛是什么魔头,杀生门又是什么魔窟,这种腌臜地方,居然出来了仙子一般的人?简直不可置信,我以为她是搪塞我的呢。”
蠢货。杀生门门主在你跟前。
“是吗。”江袭黛抿了口茶,勾唇淡淡一笑,只是话语似刀:“这茶闻着跟水似的,你觉得你的生意应该有多好?”
卖茶娘子手一顿,心想那毕竟便宜啊。这位大人物想喝好茶,不该去茶楼雅间?
她也不明白何处惹恼了这位贵客,只能赔笑道:“多余的钱,我给您找……”
那女人却起了身,冷讽道:“不必找了。看这穷酸样也找不起。”
这时,燕徽柔已经转进了茶肆对面的一条小巷,约莫走了六七来步,江袭黛看见她立在一间铺子前。
为免得跟丢,江袭黛若无其事地随了上去,只是站在巷口便能遥遥地听见燕徽柔唤了一声“苏姐姐”,声音很清甜。
这小丫头喊人怎的如此恶心,越来越装了。
偏生叫“江门主”,就一口一个“您”,正儿八经?
给她装的。
江袭黛瞥过一眼,兀自下了评判。
而她的才认识没几天的好姐姐,很快开了铺子的门。
那女子身穿一身黑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瞧起来像只蝙蝠成了精。
脸颊上还戴着面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脸上贴了金子,生怕给人抢了。
“你来了。”黑袍女子怯声说:“谢谢你送来的玄铁。那东西……不便宜吧?”
“嗯,”燕徽柔道:“但家里长辈很慷慨,多亏了她。”
江袭黛眉梢略蹙。
得了,这小丫头借花献佛,她便是那个冤种,好人也没当着,却白白损失了一块铁,而后荣登不太重要的“长辈”行列。
她以后还是吝啬一点好了。
燕徽柔:“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两人消失在店门口。
室内的温度明显灼热许多,燕徽柔将身上披风解了下来,拿在手里。
眼前祛除了那些幻象,燕徽柔跟着苏玉溪一路走着。
室内全为坚硬的石质打造,最大的一方四方池里,烈焰熊熊,如坠阿鼻地狱。
黑袍女子裹了裹身上的衣裳,低声说:“你要的腰带,试试。不满意的话,我再改改。”
燕徽柔从一旁冷却的池水里捞起一根柔韧的腰带。
那质地摸上去冰凉入骨,乃是玄铁打造之物,刀枪不入。围在腰间不是很起眼,像是一条浅金色的蛇盘在那里。
这人的工艺果然不错。毕竟她听书上说,要把玄铁打造得轻便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燕徽柔眼底闪过赞赏之意,把“金楼玉阙”那把软剑藏进腰带之中,盘在腰间非常适合。
“这样就不用剑鞘了。”燕徽柔道:“还很轻,也隐蔽。旁人瞧不出我有无佩剑。”
“嗯。”苏玉溪不是很喜欢交谈,颇有些自闭的样子,她紧了紧身上的黑袍,有些拘谨地站在一边:“那,还想要别的吗。”
燕徽柔颔首道:“当然了。我要麻烦你的时候还多着。”
苏玉溪松了一口气般,静静等着她发话。
燕徽柔自袖中掏出两片图纸,递给了她,浅浅一笑:“这些也麻烦你了。比我的腰带更加重要。”
苏玉溪:“不,不麻烦……这些应该的。毕竟你说,多余的玄铁都赠给我。”
苏玉溪展开了那图纸,看了片刻,神色逐渐兴奋起来:“这……龙泉宝剑?”
燕徽柔指指另一张:“还有一个储物法器。也挺厉害哦。”
苏玉溪看罢两张图纸,脸上的波澜褪下,有些懊恼道:“不行。还打造不了,这种水平的。”
燕徽柔并不意外:“无需十成十地像。大抵有个外形就好。何况这种法宝的图纸不容易见到,是我亲手描的呢,你……”
“不想试试吗。失败了也没有关系的。”燕徽柔鼓励她。
苏玉溪捏皱了图纸,片刻后,低下头:“好,那个,我会试的。你后天来取。那……你走吧。”
言罢,没有一丝客套寒暄地,苏玉溪又走向了火池边。她褪下了裹身的黑袍,在烈焰星子的吐息里,好像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主场一样,变得自信起来。
那女子的皮肤偏白,露出精瘦扎实的肌理,一旁打铁的物什异常沉重,居然被她轻而易举地举起来,力拔山兮一样地砸了下去,撞出铿锵一声巨响,火星子乱溅。
这个场面不管看了多少遍,还是会觉得十分震撼。
汗水顺着那炼器师的下颔濡湿了裹胸的布匹,也随着手臂紧绷的线条淌着,格外地生机勃勃。
燕徽柔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了半晌,不免向往起来。
她开口刚要赞美她的身材,而脑袋上却是一重。
燕徽柔感觉有只小东西一屁股坐上了脑袋,感觉起来很不礼貌。
一条尾巴垂下来,挡在她眼前,动了动,橘黄色的。
是一只小猫。
燕徽柔被吸引了注意:“你家里还养了小猫?”
只可惜无人回答,苏玉溪一旦做起事来完全听不到别人说话。
燕徽柔意识到自己在打扰她,便悄悄地出去了,头上小心地顶着一只橘猫。她往窗子看了一眼,发现那里开了,可能是一只野猫不小心钻了进来。
走出炼器室,清风扑面,凉丝丝的。
燕徽柔把头上的小猫摘下来,发现它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四爪雪白,毛发蓬松。橘黄色的斑纹像是被太阳烤熟了一样,完全不像野生的。
……好、好可爱。
燕徽柔料想它有主人,如此干净美貌,肯定是附近人家精心养的。
趁着主人家还没过来,她悄悄把鼻尖埋入厚实的猫毛中,亲了一口。
“喵。”
那只猫一下子僵了,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副乖顺的模样愈发像一朵柔软的烤焦棉花,为了弥补没有猫的遗憾,燕徽柔揪着它亲了多口才罢休,把它放在地上,温柔地摸摸脑袋:“走吧小可爱。我也要回去了。”
燕徽柔走后。
那只猫眯起眼睛,双眸泛着幽绿的光。
一阵白烟散尽。
只剩下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脸上口水的江袭黛。
江袭黛拭过唇角,神色有些无奈。
……太放肆了。又亲她。
第73章
江袭黛看燕徽柔那方向不像是回杀生门的, 透了口气以后,又变化成一只小橘猫,不远不近地跳上墙头,迈着一字步飞快地随了过去。
八辈子都没想到本座这么丢脸, 竟然变成这种丑东西在墙上尾随她。
江袭黛心里想。
但是被燕徽柔亲过的地方湿润润的, 她虽是拿着帕子作拭去的样子, 实际上反而停在那地方摁了许久。
……变成这样还有可能被亲亲。
尾巴尖儿不适应地扫上猫身, 总对这幻化的躯体感到不适应。
小猫蹲在墙头,幽幽看着燕徽柔从那个苏玉溪底下出来以后,又回到了茶肆。
与卖茶娘子打过招呼,燕徽柔安静地坐着, 她自纳戒里掏出一支笔, 铺在桌面上写着什么。
小猫转了转眼珠子, 无声地跳到竹屋的上面,蹲在一根旁逸斜出的竹子上, 又在观察燕徽柔的动作。
待看清了上面的字迹以后——
寄给, 浩然宗谢宗主?
果然天底下没有空穴来风的事, 江袭黛就说谢明庭那句话怎的如此莫名其妙。
敢情是这俩早就勾搭上了。
燕徽柔正对着另外一张信纸写字,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二次来信。
她在信中感谢了谢明庭对她身体的关怀,以及写了那些从浩然宗顺过来的药材的效果, 而后又添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看样子燕徽柔先前是想给谢明庭还钱的,但是对面那位宗主似乎并不打算收她的钱。
于是接下来她便看见燕徽柔顺理成章地写道:【既然宗主无需偿还,那我一定备点薄礼登门, 只是心意……】
不出意外么,谢明庭是不会拒绝燕徽柔的。
那个女人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认为清虚派同为一盟,犯下了如此错处, 她会下意识补偿给燕徽柔。
在折好信纸了以后,燕徽柔拿在掌心轻轻拍了拍。
天边扑簌簌飞来一只鸟雀,脚上绑着的绸带蓝中带金,像是浩然宗的标志颜色,将她手中的信衔走了。
做完这一切,正巧,远方男主马不停蹄地来了,佯装巧遇地和她寒暄了半晌,手里捧着个盒子,似乎是送给燕徽柔的东西。
燕徽柔也立马表演了一个讶然的神情:“真巧,又遇到你了?”
好像浑然不知道揽月阁离这儿有多么远似的。
江袭黛:“……”
那小丫头还挺忙碌的,不浪费半点光阴,一个接着一个,节奏安排得异常紧凑。
锋利的爪子镶入竹身,发出一声轻响。
小猫从竹子上跳下来,安静而灵巧地落在了地上。
走入不起眼的阴影处,一阵轻烟过后,红裙曳地,逐渐化为了江袭黛本来的面貌。
阴翳投在她眼睫毛底下,泛出淡淡的影子,在黑暗处,面容更是模糊不清,显得格外晦涩。
这一幕,虽说从燕徽柔的好感度上来看没什么,但真是让人格外厌恶。
也许燕徽柔对那人的喜欢是假的。
但他收到的来自于燕徽柔的微笑却是确实存在的。
江袭黛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她想果然是如此。
只要燕徽柔愿意的话,她能和任何一个人交好。
她很受喜欢。
可是江袭黛自己不一样,从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她只短暂地从燕徽柔的眼神中看到过,才刚刚尝出半分回甘,而这一切如今还要和别人分享。
心中微动。
厌恶、羡慕和嫉恨……压根分不清是对燕徽柔的羡慕还是对李星河能享受燕徽柔注视的嫉妒,一齐化为缠绕的藤蔓,勒紧了她岌岌可危的心脏。
【监测到宿主情绪波动。】
江袭黛仰起头,平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垂下眼睫,压制住骨子里嗜血的杀意。
就凭他是男主,所以燕徽柔便得陪着玩这种无聊的游戏,那小子凭什么能被这样看着……该死的,该死的、贱人。
若不是系统阻拦,她早就撕了那张脸皮一百回了。
女人双眸投过茂密的栅栏缝隙,穿透在那个小子的脸上,冷幽幽如蛇行一般,自那张人皮上切割开来。
李星河本是好端端地坐着,只是突然有点心悸,他一时停下滔滔不绝向燕徽柔夸耀仙盟的嘴,顺着昏暗阴影深处的一道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隐约瞧见了半张轮廓。还有一只光华尽敛的眼睛。
他心中一紧,攥紧了佩剑,结果待要去细看时,那阴影又没有了。
波澜平息,好像一切只是眼花一样。
*
江袭黛每见她一次,每念她一次,琼华殿门口的桂花树梢头,都仿佛落了一片雪花。
她去得很是仓促,回来时也略有一丝狼狈。
“门主……?”
江袭黛甚至匆匆掠过了闻弦音,在大弟子诧异的眼神中穿行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经过了人。
她疲惫地回到琼华殿,拂袖将大门一关。
这一路上,就没什么顺眼的事。
好多人,好多人……但是都不是自己。
难道系统升级是随着那小丫头心意发展的吗?
她以后会喜欢那么多的人?
一想到这里,连带着那“最高好感度”的殊荣都已荡然无存,说到底,还不只是喜欢里的一个而已。
大殿里头空荡荡的,四周太安静了,更加容易心神不宁。
江袭黛又上了层楼,窝回了卧房,她有些狼狈地缩进了床榻上,过了半晌,又伸手把帘子放了下来。
埋在熟悉而柔软的织物里,依稀还能闻到燕徽柔躺过的味道,只是随着时光一层层地褪去。
想爱又不敢,放手却不甘。
就和小时候许多个日子一样,她远远观望着别人有亲朋密友,有疼爱他们的长辈,有爱人……然后任由嫉妒淹没自己。
一个人的残缺,临水自视,本不显眼。可惜从此就见不得别人圆满。
嫉妒酿成了怨毒,她年轻时做了很多不义的事,无愧于妖女之名。
如今,又是如此。
那种反胃的心绪翻腾得最猛烈的时候,她甚至认真地想,无非就是一剑砍了苏玉溪,再去浩然宗灭了谢明庭。
而男主不能死,但她完全可以断了他的手脚,挖眼割舌,栽进花盆,摆在明月轩让燕徽柔日日瞧着。
那小丫头如此胆小,见到这种场面,哪里还微笑得起来,恐怕会想吐还来不及呢。
江袭黛仰躺在床上,拿手背挡住眼睛,唇角微微弯起,不知道更像是哭还是一个笑。
她知道,假使这样干,燕徽柔更可能厌恶的人是自己。没人喜欢一个残忍的疯子。
而且系统那东西也会拦着。
所以一切只能不甘地归于平息。
江袭黛缓缓闭上眼睛,总想拽住些什么,用手攥了一件衣裳。
她无意地扯过来,却有一种熟悉温煦的桂花香,笼罩在了她的鼻尖上。
江袭黛双眸微睁,将那衣裳拿起来,绷紧了仔细抚摸着。
这是燕徽柔的那日穿过的睡裙,自从她走后,衣裳留在了琼华殿的卧房,还未带走。
薄白色的,很适合她,像是温柔的月光织成的。
江袭黛翻了个身,把鼻尖与嘴吻埋入这片带着她身上味道的织物,蹭着上面的纹路。
她几乎快要把自己捂死,窒息的感觉从喉咙处扼来,但是宁愿痛苦也没有放开,好像心里就此好受了一些似的。
呼吸太过艰难。
良久,那一双眼眸微红,带出来了些许泪光。
江袭黛终于脱力地松开那件衣裳,大口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的喘息声在罗帐中显得格外地重。
这几日略显憔悴的神采,终于如春风拂过后的花卉一样,娇媚许多。
她缓缓闭上眼,心想,不能再放任好感度继续这么掉下去了。
傍晚,江袭黛坐在二楼的窗边,敛起衣裙,俯首看着燕徽柔的影子从模糊的天光里走来。
“燕徽柔。”
待燕徽柔走近,她试着唤了一句。
楼底下的少女抬头,“门主。有什么事吗?”
女人的指甲不知不觉陷入了窗沿,感觉到痛了,江袭黛才愣了一下,缩回手。
只是她面上并不显得,只垂眸道:“如今没有事,却唤不得你了吗?”
“名姓本是用来唤人的。”燕徽柔:“我的名字,门主当然可以随便喊。”
“本座明日要赠你一物,还是瀑布底下见。”
燕徽柔一时没有吭声。
江袭黛总感觉自个将手握在一处又显得太刻意,她伸手抚上窗沿,索性放软了靠在上头,尽量轻松着语气道:“燕徽柔?”
“那日本座是起迟了才……你还在怪这件事吗?”
燕徽柔静静地看了她半晌,而后又一笑:“其实那天我也起迟了,怎么会怪您。”
【滴!女主好感度-1】
“……”
还说没怪,又在装。
“只是,”燕徽柔想了想,有些为难地看着她:“门主,明日我兴许得出一趟远门,还不知道几天能够回来。”
江袭黛问:“你去何处?”
燕徽柔答:“浩然宗。”
“那边是仙盟的地方。”
江袭黛望着她:“而你,是杀生门的人。”
“您担心我被抢吗?”燕徽柔抬着头:“谢宗主是个好人,加上先前清虚派的事,只要我在她眼皮子底下,不会有事的。”
“是吗。”江袭黛低下眼睫:“好人?”
她真是看谁都像好人。
燕徽柔摊开掌心,一块佛桑花红玉躺在里头:“何况,您可以放心。我若是有事,会及时摔玉。”
“……”
江袭黛才埋进尘埃里的怨念,又被燕徽柔的话擦去了一点灰尘。
原来玉还戴着,没扔。
第74章
江袭黛想要赠给燕徽柔的剑谱, 和打算与她聊聊的一个契机——
到底又因为燕徽柔远赴浩然宗的约定,而彻底在口头打止。
虽然教授小女主自保的能力,对于她而言,足以省下很多心。
但是瞧着燕徽柔翅膀硬了, 能够扑腾得越来越远, 还是远离自己的方向, 江袭黛心里却并不怎么高兴。
她想起那日被燕徽柔捧在掌心中的火蝴蝶, 跃动着,像一颗心脏。
燕徽柔说:是您把它一次又一次推开的。
江袭黛不得不承认,燕徽柔是对的。
因着那小丫头相当厉害的这一句话,刺破了一切阴暗的不见光的心思。
她便无法去责怪旁的, 哪怕燕徽柔日渐冷淡。
说到底不过是反反复复, 庸人自扰而已。
这种三番五次地憋回肚肠中的心绪, 积得多了,压得弯了, 却不能轻易折了枝丫, 那么触底反弹, 掸开一阵浩大的雪崩,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四面八方的层云聚拢,杀生门的天空再一次阴了下来。
闻弦音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批阅着近日底下师妹们呈上来的财账。
她隐约闻到了水气,站起来开窗通风。
只是这一抬头开窗,天边雷鸣骤响, 四野暗如灰墨。
刚才明明还晴空万里的……
隐约觉得不妙。
是门主她影响了吗?
闻弦音连忙把笔搁下,抽开椅子匆匆起身。
这会儿还不到晚上, 只是因为云层遮光而黑漆漆的。
但琼华殿的大门却紧闭了,连着窗户都关得死死的。
闻弦音看出了异常, 叩了叩门,“门主?”
叩门声空落落地回响,无人搭话。
但是江袭黛显然就在里面。闻弦音接连不断地敲了几声,便听得里面似乎打翻了什么清脆的东西,噼里啪啦一阵响。
那女人的声音似乎压在喉咙,轻声斥道:“别叫了,没事。”
江袭黛当然不能有事。整个杀生门能聚起来,并不靠规矩,也不设各方长老,纯粹是得益于门主大人的绝对实力。
无论弟子在外面得罪了何人,只要回到她的羽翼下,便没人敢来算账。
这也是闻弦音往年顶着威压还得博门主高兴的动力源泉。
天大地大远不如把这位祖宗供起来。
在听到门主回话以后,大弟子松了一口气,往下走了几级台阶,便碰见了冲这边好奇张望的碧落。
闻弦音皱眉,放轻声音:“你过来。”
碧落:“嗯?”
闻弦音:“最近燕徽柔她和门主怎么如此生疏了。”
碧落:“哎呀,分分合合,吵架乃是常事。”
闻弦音:“常事?吵了多久了,你多上点心。提醒一下燕徽柔,尽量顺着门主来,否则整个杀生门都不好过。”
碧落叹息:“燕姑娘在我这儿一切如常,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心有余悸道:“还好我伺候好说话的燕姑娘,师姐你成天直面门主,啊,真是太可怕了。”
“……”
闻弦音淡淡:“是啊,换作你……”恐怕在门主手底下都死好几个来回了。
琼华殿内又传来些许动静。
两个人不说话了,不约而同地立在殿门口,佯装什么都没有交谈过的模样。
碧落终于忍不住,把脸颊搁在窗沿上,目光从缝隙里看过去。
朦朦胧胧地,有个女人的影子靠在墙边,一盏盏地喝着酒。她每喝一杯,便丢一盏,叮叮咚咚掉在地上。
那女人低着头,长发垂落下来。
视野受限,室内昏暗,碧落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好又竖起身子来站回闻弦音旁边。
倾盆一场大雨,就在整个杀生门白茫茫地坠下。
趁着雨声轰隆,碧落悄然说:“……门主往日虽然凶,没成想关起门来还怪可怜的。”
“少说几句。”闻弦音道。
“可是她喝醉了,好像在流泪。”碧落又小心翼翼地道:“我没有看错吧,应该。”
闻弦音叹息:“所以,我让你去喊燕徽柔。”
“燕姑娘不是去浩然宗了吗?”
“嗯。”闻弦音重申道:“依照门主这样,等燕徽柔这次回来,务必得把她拴在琼华殿。碧落?”
“好。”碧落点点头,又往里面瞄了一眼。
江袭黛虽然对她总凶巴巴的,但是从大方向上讲,碧落还是记得她庇佑自己的恩情,一直很是忠诚。
只是这一趟,碧落可等得不容易。
燕徽柔这一去,便是整日未归。
燕徽柔自然不是来浩然宗消遣玩乐的,只是若要弄清楚李星河的底细、来这边做客是早晚的事情。
逃不过的。
燕徽柔一开始本想直接佯装从杀生门“偷跑”出来,顺着李星河这根线,自然而然搭上他往日修行活动的地方。
但一想到李星河的师尊是展珂,她又犹豫了起来。
揽月阁阁主绑架过她,几乎与江袭黛撕破了脸。
她会怎样对待自己,这实在不好说。
李星河虽然对她颇为热情,但是未必会因为她忤逆长辈的意思。
毕竟热血少男的誓言,一向感觉不可靠呢。
所以燕徽柔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先搭上浩然宗比较靠谱。
从几面之缘便能看出,谢宗主为人清正,不喜欢人云亦云地抱团,对待事物有自己的判断。
最重要的,是有一宗之主的实力。
只要在谢明庭眼皮子底下,哪怕是去揽月阁做客,展阁主会顾忌着谢宗主的看法,也不可能对她做点什么。不是吗?
想通了此处,燕徽柔就欣然上路了。
她走之前,又去杀生门库房一趟顺了点“薄礼”。
那是一根剑穗,拿软金织成,淬炼以后十分坚韧,何况看起来流光溢彩,美艳非凡。
赠剑赠剑鞘都不一定合适,但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东西值得一试。
虽然谢明庭可能并不缺钱或是什么,但应有的礼数作全套了,总不会惹人厌恶的。
事情也正如想的一样。
燕徽柔再次抬头,四周树林掩映,依稀见得一阔大宗门坐落于此。
她微微眯眼,挡住阳光向上看去,看见浩然宗的旗帜在四周飘扬,蓝金色的如滚龙游走,异常醒目。
两位弟子已经立在大门前等候她:“宗主说,直接请您进来就可。”
“麻烦了。”燕徽柔点了点头,跟随引路人一同进去。
她一路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四周。
武场,议事的主殿,会客的地段,一切都井然有序。
这里不像杀生门。
毕竟任性的门主大人总喜欢栽些好看的东西,譬如那鲜艳夺目的大片枫林,占地极广,还不许旁人来逛。
而杀生门最为恢弘的琼华殿,本该是各大宗门议事见客的地方,如今摆满了珠宝和柔软的毯子,对于江袭黛来说,全部充当了享乐之处。
明月轩也本该供给内门弟子住的,但无奈杀生门完全没有内外门之分。
燕徽柔的目光落到身前的两位弟子身上,衣袍工整,式样统一,神色严肃,身后的剑匣折射出润亮锋利的光。
一看就比较靠谱。
再回想一下门主大人惨不忍睹的留人标准……身段好的,嗓子好听的,长相清丽的,性格温顺的。能有本事干活自然更好,只是凡人的话,拴回门中当个花瓶摆着她也毫不介意。
燕徽柔闭了下眼睛,叹出一口气。
她后知后觉地思考。
嗯。
这么来看,杀生门是有点像靡靡之风盛行的魔窟……也无怪乎外人误会至此。
大殿之后,隐约见得两个人影。
燕徽柔的脚步一顿,心中颇有些不妙的预感。
一人坐高处,乃是谢明庭,她正往杯中倒茶。
谢明庭抬头一看燕徽柔来了,目露几分欣赏之意,冲她微微颔首:“你来了,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燕徽柔款款走上前来,“拜见谢宗主,还有……”
她迎上另一道打量的目光。
燕徽柔讶然道:“展阁主也在?可惜晚辈事先没弄清楚,只带了谢宗主一人的礼,先给您赔个不是了。”
展珂冲她柔和一笑,“无妨。我本也是乘兴来访,很突然的,谢宗主也不知道这事呢。”
那女人确实很放松,向后靠着,手里捏着卷书,似乎刚才还在和谢明庭闲谈。
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此情此景,让燕徽柔总想着江袭黛手头的那副丹青,心中不知作何感受,不自觉看得久了些。
“小燕姑娘?”展珂唤了一声。
燕徽柔回过神来,也冲她弯眸一笑:“没什么,阁主天人之姿,让徽柔有些恍神了。”
“……”展珂兴许也没想到会被突然夸赞,愣了一下。她还没开口,只听得谢明庭道:“送礼就不必了,清虚派那一事,本也是浩然宗该收尾的。你坐吧。”
燕徽柔择了展珂对面的位置落座,将那个小木匣摆上桌面,姿态也入乡随俗般放松了些许:“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觉得很漂亮,配您的剑刚刚好。”
谢明庭只好接过来,一打开,是一个制作精美的剑穗,咋一看是和她本命武器的颜色很相配。
“这……”
燕徽柔支着下巴:“宗主还是收下好了。毕竟么……”她放轻声音:“我也是从杀生门的库房里软磨硬泡拿出来的,总不能再塞回去。”
一想到江袭黛的库房都被这个小姑娘顺了,谢明庭便有些啼笑皆非。
她不由得多看了燕徽柔一眼,不过双十的年纪,又经历了那样的事,如今整个人却天真烂漫,毫无阴霾一样。
何况,她似乎又比上次见面要气色好了很多,修为也长进了一大截。
看起来,江袭黛是真的对她不错,不是作假的。
不知道怎么解释。
兴许哪怕杀人如麻的魔头,也会有一丝怜悯在?
谢明庭稍微放了心。只是一想到那女人往日干的损事,包括上次无端跑过来揍了自个一顿……她的心情又不免复杂了起来:“嗯,谢谢了。”
燕徽柔和谢明庭交谈起来,气氛相当不错。
天真烂漫?
展珂完全和谢明庭是两种感受。她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燕徽柔只要不是失忆了,肯定还记得自己与清虚派掌门一起绑架她的事。
但她看向自己的眼里,却完全没有半点怨恼,说不是装的谁信。
再者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子李星河,最近跟丢了魂似的,还频频忤逆自己。
早说了是骗人的了,年轻人真是头脑发热。
展珂稍作提醒,但那徒弟执迷不悟,一心觉得自己遇到了真爱。
龙泉宝剑啊……当长辈的她都骗不过来,却拿给眼前这个少女看了。
所以燕徽柔,肯定不如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单纯,这恐怕是个深藏不露的。
展珂打量了她半晌,目光落到她腰间那块佛桑花玉佩。
应该是江袭黛喜欢的风格。
怎么,还一套套了两个?
展珂略一思索,明悟了什么。
难怪当日一面,那死女人突然发疯扇自己一掌。
若放在从前,江袭黛哪来这个底气,她得求着她不让走。
原来是身边有新人了,所以过去的终于能释怀了?
这倒是有些遗憾了。
展珂握着书卷的手稍微一松,她在心底笑了笑,还以为自己还能让那个女人痛苦一辈子呢。
谢明庭与燕徽柔聊了半晌,只是中途来有个弟子来报。
她事务繁忙,只得先去一趟,暂时离席。
燕徽柔凝视着谢明庭出门的身影,只是耳边一道轻柔的唤声,让她情不自禁攥紧了腰上的玉佩。
“燕姑娘。”
“当时实在抱歉了,我与清虚派掌门共事良久,却也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展珂看向燕徽柔时,眸光幽深,似乎来了些许兴致。
燕徽柔清晰地看见这种情绪一闪而过,而后,一切荡然无存,只剩下礼貌而又不至于疏离的微笑。
“得益于我的弟子,我时常能听闻你。”
“我对展阁主,也是久仰大名。”燕徽柔客气道。
“明庭走了。她事忙着呢,恐怕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展珂将手里那卷书放下,看向她:“我也算是浩然宗的常客了,知晓这里的一些著名景观,远道而来不看看很是可惜,不如一起去走走?”
“是吗。”
燕徽柔浅笑:“那就劳烦阁主您了。”
第75章
浩然宗后山有一方喷泉, 雕成蛟龙样盘桓于底座,龙口吐水,汩汩汇成底下的河流,泛起一阵浅淡的蓝烟。
“若说观浩然宗之景色, 日暮时分最为佳。”
展珂伸出一只手, 轻轻搭在燕徽柔的肩膀上。
“正好, 你来得很巧。”
“从这里俯瞰下去, 整个浩然宗的屋檐都被夕阳照得熠熠生辉,又加上这喷泉产生的蓝烟,像是金龙在大海里穿梭而行。”
燕徽柔凝望了一圈,山顶凌冽的空气让她浑身舒爽:“……不愧是浩然宗。”
“揽月阁之景, 则与此处不同。”展珂道:“半夜星星会很多, 像是九天银河落了下来, 所以最适合晚上登塔了。”
她偏过头:“既然浩然宗也来了,何不同去新修好的揽月阁看看?假如你有空的话。”
“阁主会陪我一起吗。”燕徽柔歪着头, 冷不丁地问。
“自然是了。”展珂笑:“毕竟, 你也是仙盟的贵人。”
“贵在何处?”燕徽柔话锋一转。
不知是否是巧合, 这句话落下时,浩然宗附近豢养的仙鹤飞了起来,一行行在天上滑过, 于群山中留下一声声清冽的鹤鸣。
“贵在值得囚禁在手,化为己用。”
未曾想到,展珂却没有和她多绕弯子, 而是选择明言。
她转过头来,眼睛略弯, 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燕徽柔。
那女人的气势和江袭黛完全不能相比,要较为内敛一些, 然而压迫感却从燕徽柔面前排山倒海般袭来。
燕徽柔站稳了身形,抬眸静静直视着眼前的女人。
良久。
燕徽柔淡淡笑了一下:“这样说,我之前便是如此过来的,倒也不算陌生。若不是为杀生门所救,现在是什么样子,简直难以想象呢。”
“这件事倒是挺让我意外的。”展珂打量她片刻:“江袭黛在这种事上拎得清了,居然没有对你痛下杀手。”
“拉拢你,教授你,只需放开你的羽翼,这天下便无人能够阻挡住她。”
燕徽柔:“君子论迹不论心。有时候不必多想人是为了什么,且看她做了什么。”
“说得也是。”展珂:“但若是没有那个怎么都杀不死的魔头,也没有谁会把你当做‘武器’镇在地底,受尽折磨。谁是因,谁是果,你可得辨明了。”
“你可以不管她的初衷,但却完全没必要为了这点‘救命之恩’固步自封。”
展珂将衣袖拢在身前,目光投向远方:“燕徽柔,瞧见这里的风景了吗。”
“那儿的蓝烟并非寻常烟雾,而是至为精纯的灵液,蒸腾起来,才会有这样美丽的色泽。”
“而这样的好去处,在每一个宗门开宗立派之初,得是与多少对手厮杀……才能换来的、守住的。”
燕徽柔看向那篇梦幻的蓝海,一时没有吭声。
展珂浅淡地打量着她:“说句实话,你的资质虽好,但也只是寻常的好,远不如江袭黛。要走她那样的路子却很难。”
燕徽柔思索了半晌:“您这一番话,是想让我离开杀生门,考虑和仙盟交好?”
“毕竟杀生门中,江门主便是顶梁柱子。她还在一日,我便能安分过上一日,哪天她若是失势,依照我的本事,恐怕在整个正道仙盟的复仇下,完全无法自保。”
燕徽柔歪头问道:“是这个意思吗?”
“不错。”
展珂望向那少女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她笑了笑:“和聪明的人说话就是省事许多。”
燕徽柔:“您谬赞了,不过侥幸听得谨慎而已。”
展珂道:“还有一层考量。因为你的体质,你无需担心江袭黛一人的报复。但你恰恰需要担心的是……”
“一群人的报复。”
展珂抬起手,虚碰了一下那少女光洁的面颊,但曾经她可见过这人瘦脱相的伤累样子。
清虚派门人在发现了她这个宝贝疙瘩以后,为了验明她这副躯体的全部功效,可算是花了不少代价。
那些人为了更好地控制燕徽柔,让她无力逃跑或是报仇,甚至疯魔一般轮流折磨她,宁愿赌上自身的代价。
足以见得,诛杀那魔头是多么诱人的一件事。
于声望,诛杀魔头功绩累累;于便利,整个杀生门网罗的宝贝数不胜数,最重中之重的,还有一本稀世功法《焚情决》。
但是展珂却并不这么想,只是可惜迟了清虚派那老头一步。
如果燕徽柔首先落到她手上,她也许会先试着拉拢一下吧,毕竟燕徽柔不是一件死物。
可惜。
已经有些迟了,早就迟了。
展珂对此也没有抱太大期望,她只是想要试探一下燕徽柔对江袭黛的态度。
只是那年轻人颇为沉稳,也不见恼怒,只是含糊其辞道:“嗯,门主她也老嫌弃我练剑不长心眼,您说的话,我会考虑一下的。”
燕徽柔言罢,温和地笑着,她的笑容配上长相,并没有什么精明的锐气,哪里都十分乖巧。
她藏得太好了。
完全看不出来半点破绽。
展珂颇为纳闷,有时候一眼过去也会恍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垂下眼时,发现燕徽柔的手握在腰间那一块红玉上,似乎从来没下来过。
“这是她赠你的?看起来是一件保身护命的法器。怎么攥得这么紧。”
展珂道:“不必害怕,同一个法子不用两次,我如今没有想法对你下手。尤其是在浩然宗。”
燕徽柔并没有觉出自己的害怕,她只是下意识握住。那红玉攥得温热,快要与肌肤融为一体。
她悄然松开手,抿唇笑了笑:“我知道,您不会的。”
女人的指尖却顺着勾起了玉佩,轻声道:“佛桑花,雕工真漂亮。”
“她的小性子倒是一如既往,还是那么喜欢送红玉。”
燕徽柔敏锐追问:“……还是?”
“她也曾赠我一枚红鲤玉佩。”展珂放下那玉佩,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碎了。不过也好,我从来都讨厌这么鲜艳的颜色。”
燕徽柔双眸垂下来,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方才还轻柔抿着的嘴唇,此一刻僵得略有些不自然。
但也只有一瞬间,燕徽柔眉眼舒展:“我以为,旁人相赠便收着了,算作礼貌,喜欢与否不重要。”
这话说得客气,只是拐弯抹角地刺了展珂一下,如此背后论事很没礼貌。
燕徽柔难得的锋芒,化为一种柔和的刺,包裹在了这句话里面。
展珂本该恼的,但是却并没有。
她望着那少女,眼尾逐渐弯起一丝弧度。
到底年纪轻了些,还是有破绽的。不过这个年纪能有如此表现,不卑不怯,堪称滴水不漏。
本来只想挑拨一下罢了,只是这小姑娘看起来很优秀,栽培一下不比那个只知道闷头磨刀复仇的李星河有用。
如此周到,如此体质,留在江袭黛身旁,岂不是很可惜。
不过倒没什么后悔的,毕竟她也不知道燕徽柔出洞牢后会是怎样的人。
但如今她观察了她两次,这总不会出错。何况……江袭黛似乎很在意燕徽柔呢。
浩然宗的云层翻滚,金光逐渐黯淡下去。
念起那个人,展珂没有再说话。
她近些年其实鲜少想到江袭黛,毕竟被一个并不引以为傲的女人百般喜爱着,闹得人尽皆知,是一件让人觉得反感的事。
言轻了,不只是反感,更多的是恨。连同着江袭黛的爱和她本身一起恨。
如今,展珂隐约地觉得自己解脱了,江袭黛大概也解脱了吧。
展珂自己却不怎么高兴,总觉得轻易放过了那个人,报复还没有尽兴,又怎么能说停就停。
……
燕徽柔虽然半点不像江袭黛,但是到底是杀生门的人。
正邪两别,谢明庭也不好大设宴席为她接风洗尘,便于傍晚设了个小宴。
桌上摆着几道菜肴,虽是清淡,但并不简单,每一道味道都很是讲究。
燕徽柔倒还挺喜欢的。只是她心里暗想:若那个女人来了,恐怕得讽刺几句这浩然宗寒酸才罢休,毕竟没有爱吃的甜食,只修这清心寡欲的道。
那两位阁主宗主不愧是仙盟首领,想来从年少时习惯便已经养成,一举一动仪态都很优雅。
只是细瞧来,谢明庭稍微端正一些,而展珂则更显随和。
燕徽柔暗暗地,把这些细节记在心里——很快又为自己这个无谓的习惯感到叹息,她总是无意记下这样的细节,不知不觉就了解了人很多。然后情不自禁地去照顾别人。也许这样的习惯,是该改一改了。
大家都食不言,四周很安静,她的思绪一偏,又不免想到:某个女人吃个酒酿圆子还能在嘴上沾粒米,实在是惹人担心。
很快,她含着筷子尖懊恼:又想江门主作甚?
横竖她的玉佩送来送去也没个新意。
余下的时光倒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除却昨日和展珂说的一些话,两人心照不宣地闭嘴。
燕徽柔在浩然宗住了几日,而在辞行时,谢明庭单独把她拉到一边,赠了她一大罐后山的灵池液,又兼一些调养的药物,分装了几个盒子,一并摆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燕徽柔抱着那罐子,一脸茫然。毕竟这东西沉甸甸一团,抱起来几乎快要挡到了自己的脸。
“可置于室内,打坐修行事半功倍。”谢明庭提点她,又问道:“你可知过些日子,竹林寺秘境会开放?”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谢宗主如今看她,有一种老母亲般的慈爱感。
这是在江袭黛身上都没有找到的感觉,实在让人颇有些受宠若惊。
燕徽柔:“竹林寺秘境?”
“如其名。每百年才有的机遇。”谢明庭放轻声音:“仙盟很重视,机缘也十分珍奇。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正缺少历练,最好不要错过。”
燕徽柔从她放轻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些端倪:“仙盟重视?可是宗主,我在杀生门,怕是没有入场券的资格。”
“确实。”谢明庭对此并不否认。但她沉吟片刻:“无非是入场资格罢了。这个我帮帮你倒不难,只是……你需得答应一件事。”
燕徽柔抬眸:“什么事?”
“无论拿到了什么机缘,留给自己用,秉持正心,莫要与江袭黛助纣为虐。”
燕徽柔知道她还是对江袭黛有看法,但并没有牵连到自己身上,身为仙盟立场来看,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好的。但您不介意我和杀生门的关系吗。”
谢明庭冲她笑了笑,“完全不介意,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
燕徽柔等了半晌,“只是什么?”
“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的。”她说:“何况,仙门中人也总有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世道艰辛,又怀璧其罪,你一个孩子又怎么承担得了,好好活下来已是万幸。身为一宗之主,我没必要在这点上苛责你。对吗?”
那只手抬起来,燕徽柔的头上覆了很轻的力道。
谢明庭揉了揉她的发梢:“人的遭遇没办法选择,但心是可以选择的。希望你日后不管是何种境地,都能做一个有良知的人。”
浩然宗上的金光洒了下来,晃成一片。
燕徽柔心中微动:“谢宗主,我会的。”
第76章
闻弦音盼着天晴, 但杀生门的阴雨连绵不绝。
她没事的时候,总爱在披月峰的阶梯下望一望,希望水烟云起中,燕徽柔能早日回来解救潮湿的杀生门。
今日破晓时分。
雨幕之中。
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燕徽柔撑着伞, 一道浅金色的蛇形腰带盘在腰肢最狭窄处。白衣金饰, 顾盼神飞。她如一朵栀子花似的自远处清漾漾地荡来。
闻弦音打老远瞧见这么精神的燕徽柔, 突然有点怜爱江袭黛。
毕竟她们门主近日过得, 可并不算愉快。
燕徽柔笑着和她打招呼:“师姐,怎么下雨天还站在这里啊?”
闻弦音皱眉:“你这一去实在太久,中途也不传个信儿——”她实在没法回答门主的问题。
“没事。这不是都回来了。”
燕徽柔取下纳戒,翻翻找找, 取出半罐子灵液来, 递到闻弦音手里:“浩然宗的特产, 许是有助益修行。”
闻弦音被她打断,一时“门主”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她低头看了看那罐子:“谢了。但门主她……”
燕徽柔:“我才回来, 先去沐浴一下, 还有些东西给碧落。”
燕徽柔言罢便走, 闻弦音扭头站在原地,“燕徽柔,你就去见她一趟吧。”
燕徽柔顿住脚步:“师姐, 我去换身衣服,不想弄脏了她的琼华殿。”
闻弦音走了过来:“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我们杀生门与旁的门派不同,没有太多门规, 江门主的话便是规矩。既然你长期在这里,还是不要和她闹得太僵。明白吗?”
“我们这些人, 说是弟子,实则是伺候她老人家的, ”闻弦音委婉地说:“还是想过得,没那么提心吊胆一些。”
燕徽柔下颔略低。
她也不想。
倘若她不爱江袭黛,她会过得很开心。
江袭黛可能也不会因为这种疏远而困扰。
好像对她二人都挺好。对整个杀生门也挺好的。
但是已经生长出的东西,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自唇间咳了一下,声音低下来:“我知道了,师姐。”
闻弦音也不欲为难她,只道:“我们门主平日虽是性情乖戾了些,但她其实……也不是外界说的那样。你若实在在她那里受了委屈,不如直接开口。门主对于欣赏的人,一向很是容情。”
燕徽柔点了点头,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委屈吗?其实谈不上。
那个女人对她哪哪都好,只是不愿意正面回应她而已。一连试了几次之后,燕徽柔只是为自己磨人的感情和欲望感到疲惫罢了。
毕竟她俩这样相处着,也能过得很好——江门主可能是这样想的。
燕徽柔最近也在思索,喜欢一朵小花,就一定要把它从土里掘出来,带回自己的窗台,变成属于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她们有什么非在一起不可的理由吗?
好像也,没有吧。
毕竟自己来晚了,玉佩都是捡剩下的。
燕徽柔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辞别闻师姐,回了明月轩,把特产分给了碧落一部分,瞧着那小妹子高兴了老一会儿。
“燕燕你真好。”碧落眉飞色舞道:“那你给门主带什么了吗?”
燕徽柔思索:“我带的这些,好像她都不缺。总感觉有点送不出去手。”
“那确实。”碧落:“你回来了就好。哦……要不,你去做点甜点心?门主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燕徽柔诧异道:“为什么?菜谱不是已经抄给你们了吗。”
碧落:“……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可能修为高的人,五感都要发达一点,稍微差了一点就不爱吃了。”
燕徽柔听罢,细细思索着,才刚沐浴更衣完,便挽起衣袖去下厨了。
她拿着以前从山下买来的菜谱,慢慢翻了翻,给江袭黛做了一碟梅花糕。
越接近做完去拜见她的时辰,心中不知为何,愈是有些不宁。活像是近乡情怯一样。
这些天她已经冷静下来很多了,连那种风流的梦也没有做过。应当是……还是向着好的一面发展吧。
燕徽柔定了定神。
再次登上琼华殿的台阶时,她平稳着呼吸,稍微寻回了一点自信。
她叩了叩门,“门主,我回来了。”
里头久无动静。
燕徽柔正怀疑她在不在里头时,厚重的大门突然自发地打开了。
是江袭黛亲手开的。
燕徽柔料想过很多情景,但没有想到这一幕。毕竟她在远处随手一挥便能开门,完全没有必要走至跟前。
熟悉又娇媚的面容突然现在黑暗处,恰似午夜悄然盛放的海棠。
海棠不用花香去打扰别人,而江袭黛这会儿同样安静得没有声响。
那女人把着半边门,一双眸子静静地凝视着燕徽柔,眨也不眨。
片刻后,她尘埃落定般扯了一下唇角,重复道:“嗯。你回来了。”
燕徽柔在这种静谧的对视中,微妙的柔情涌上心头。
每次江门主这样温柔安静时,她总是忍不住再喜欢她一次。
“这是,梅花糕。”燕徽柔端起了手中的盘子,指尖捏得有点发紧。
她不由得懊恼起来,还说是朝好的方面发展……如今看来,似乎是更加病入膏肓了。
江袭黛扫了那糕点一眼,稍微往里头侧身,又松开了门,示意她进来。
“在浩然宗过得好吗。和杀生门比怎么样?”
“还好。没有遇上危险的事。”
“点心放在那边儿,本座待会吃。”
她窝回了自个的宝座,一只手搁在软垫上,抚摸一二:“你坐。”
对于要靠她那么近,燕徽柔有些犹豫,因为知道自己心动不已。
但这般态度,落在江袭黛眼中,又是另一回事。
江袭黛低下头,任由两鬓的发丝垂落,她又捏紧了衣袖,稍微往里头挪了一些,给燕徽柔留出更宽阔的位置。
“放心好了,不会挨着你。”
她低声道:“只是寻你聊聊罢了。”
“您想聊什么呢?”燕徽柔见状,不好再拂了她面子,便撩起衣摆坐在她身旁。
那一双桃花眼望着她,颇有盈盈流动的感觉:“什么都行。本座就是……”
女人垂下眼眸,轻柔地咬着字说:“你知道的。殿内太空荡了,平日也没个人来……想听你说说话。”
燕徽柔分明是很能和旁人交流的性子,但是此时却难得地陷入缄默。
这些日子两人相处得不尴不尬的,但感情却固执地生长着,并没有一点衰减的趋势,她觉得有点难以开口了。
江袭黛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侧脸。她没有去撩开发丝,神色从温柔化为了平静,眸中更是有一种压不住的暗恼。
只是这一切都和海面下暗流一样,燕徽柔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分明。
该死的。
该死的……
指甲扎入软毯,埋没整个指尖。
这些日子燕徽柔在外头没少交涉,谢明庭的好感度一日日增长着,甚至连展珂也有变动,她见了哪些人,遇到什么事,江袭黛因为系统,知道得很清楚。
她们都能靠近她……只有自己被冷落到杀生门。
可明明是,是自己先把燕徽柔捡回来的。
凭什么?!
何况她曾经喜欢过的女人爱上了那个正道的宗主,如今现在陪在身旁的燕徽柔也与她相谈甚欢。
江袭黛觉得自己那日实在是失算了,她就应该把谢明庭切成碎片丢出去喂狗——!那女人凭什么总能无意抢她在意的人。
但是,不……不可以。
燕徽柔会讨厌自己的……她心地良善,有自个的好恶。这种事情,那白眼狼的小丫头定然不会原谅自己。
江袭黛闭了下眼睫,紧紧往下压,罕见地按捺下了自个的脾气。
要冷静……本座得冷静点。
不能再让那好感度下降了,这些天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过的,快被折磨到寝食难安,每日醒来就是新的一轮凌迟。
在几乎窒息的恼火下,江袭黛想通了。
她要让燕徽柔留在身边,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您在想什么?”燕徽柔温和地问:“谢宗主赠了我一些灵液,颜色蓝得瑰丽,还挺好看的,听说能助益修行,门主想要吗?想要的话我就把……”
“不用了。”
听到那个名字,江袭黛猛地抬起眸来,眼底血煞之气尽显。
只是目光撞上燕徽柔,发觉燕徽柔神色的诧异以后,顿时又温柔下来。
她缓了片刻,云淡风轻道:“本座无需这些外物辅助修行,你倒是需要,留着自个用好了。”
“不过你也一样。不要太依赖这些了。”
江袭黛自袖中摸出一本崭新的卷册,递给燕徽柔:“有空的话,多瞧瞧这个。我观你这些日子不怎么练剑,看看书也挺好。”
那是她给她撰写的一本剑谱。
燕徽柔接过来,读过一两页:“这些感悟和我倒是有些缘分……您从哪里找来的?”
“是我写的。”
江袭黛心想:不然哪有一本切着人要害练的剑谱,天下怎会有这样的好事?
燕徽柔闻言怔了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么多,看起来得耗很多工夫。”
“尚可,不差这一夜。”
燕徽柔欲言又止,过了会儿道:“所以,您那晚上是写剑谱去了?所以白日才……”
江袭黛见她自个领悟了,倒省得自己七拐八拐用一种不体面的方式提起,心中不由得稍微有些高兴。
“不然呢?”
第77章
燕徽柔认真把那剑谱收好, “谢谢您。”
【滴!女主好感度+1】
江袭黛在心底,暗自地松了一口气。
好像是被捆久了的肢体一样,缺血到麻木,直到松开这根弦, 她才稍微缓过一点劲儿来, 感觉到热血流遍快要枯死的地方。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
【滴!女主好感度-1】
什么?
江袭黛的那口气又顿时僵住。
只是燕徽柔脸色寻常, 看不出任何的波澜来。
或许唯一有点不同的是, 燕徽柔的拇指掐着指腹,浅浅地描了过去。
但是这个举动太过细微,江袭黛自然看不到。
燕徽柔本是心中喜欢,只是她想起自己进殿前的念头, 未曾想到好多天才逐渐平静的感情, 又因为江袭黛的举动重新燃了起来。
那小苗还真是磨人, 饿不死,掐不断, 十天半个月不浇水, 随便泼点茶水, 却也能让它欣欣向荣地活过来。
于是这喜欢便落了一层尘埃,反倒生了点埋怨。
江袭黛想来想去,也实在不懂这个好感度是怎么掉下来的——燕徽柔的好感度就和从前莫名其妙的增长一样, 让人完全捉摸不到规律。
难道是因为变相地催她练剑?
为什么?从前她可没因为这个不高兴过。
也许,也许还是不想见到本座……
江袭黛没有去细想,她可能并不是很想接受这一点, 可是哪怕想要亲近燕徽柔,却忘了自个儿天生又不算擅长怎么和别人亲近起来。
“玉佩呢。掉了?”
江袭黛再认真打量了一下, 总感觉她腰间少了什么,但是这人临走前却明明还佩戴着的。
这一问颇有没话找话的穷途末路感。
燕徽柔微笑道:“没有。”
【滴!女主好感度-1】
“……”
江门主低头揉了揉眉心, 感觉到了一种无力。她叹出一口气,神色倦怠地往后靠着,只抬起眼睫一扫一扫地描着她的脸。
又减什么啊?
“嗯……”江袭黛决定顺着她的话说:“实在不喜欢,给你换一个?”
燕徽柔:“玉是好玉,随意更换未免太过铺张。还是不要了。”
“没什么铺张的。杀生门又不像那些小破仙宗一样。”
“是。”燕徽柔温和地说:“对于门主来说,不算是什么稀罕东西,无论是何人,无论是什么时候,都可以随意赏赐出去。不过这对我来说挺贵重的,有新的肯定也不会要旧的了,所以不愿意糟蹋了它。”
江袭黛:“本座早年极为喜爱这式样的,同一块料子才出了两块,哪里有随意送人了?”
这朵带花的她觉得更配自己,所以留在自己手心里了。
“那和珠子镯子又不一样,也就送……”
等一下。
也就送了两个人。
江袭黛在脑海中补完了这句话,又联想起系统中显示展珂加加减减的好感。
她顿时怔住。
二人这次是碰过面的。
燕徽柔带着去,却取下回来了,一定是在外面遭遇了什么,导致心境发生了变化。
毕竟只是一块玉而已,还能保身护命,她犯什么与这死物过不去?
“展珂同你讲的?”
江袭黛蹙眉:“她又讲什么了。没对你做什么?你不要偏信她的话。”
“没什么。待我谈不上热情,但不算坏。”燕徽柔低下头:“还给我分析利弊。邀我去揽月阁赏景。虽然算不上十分真心。”
江袭黛:“对你哪有这种东西?怕是十成假意了。”
燕徽柔依旧维持着这个低首的姿势,顿了半晌,静幽幽地道:“可能这种真心,还是稍微比对门主多一点。”
“至少,不曾捅我呢。”
她委婉地说。
“你——”
十天半个月不见,燕徽柔刻意不善解人意的时候,说话竟也有几分刻薄,直往她心窝子扎。
江袭黛总感觉女主被她越养越歪,逐渐磨砺掉了一些世人眼中良好的品质。
譬如看破不说破、见人说人话、坦诚直率、温和礼貌,尊老爱幼。
只是这些旧账,和燕徽柔算起来愈发没个完。
江袭黛本是要恼的,只是转念一想,不愿意再一个人于琼华殿这儿受着无尽的煎熬。
她决定识时务一点,不要企图在这方面和伶牙俐齿的小女主硬碰硬了。
燕徽柔起了身,时辰差不多了,心情也所剩无几,只好打算告退。
只是没起成。
燕徽柔浑身一僵,一边肩膀被摁住。
她感觉一阵熟悉的暗香袭来,忽远忽近地引诱着人。而肩膀上压来重量,又有两截青丝顺从地滑了下去。
江袭黛靠近了她。
燕徽柔近距离地直视着这张面孔,忍不住又往后缩了一点。
而她退一分,江袭黛便靠前一分。
“您做什么。”
一根手指抵在她下唇上。
江袭黛缓缓地、试探地伏了下去,往前一送,下巴垫在了她的肩膀上,呼吸几乎全部拂在了她颈上。
燕徽柔:“说好的。”
江袭黛没说话,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记起刚才的约定,佯装无事发生。
她伸手抚着燕徽柔的唇角,感受着那里天生的弧度,就算不笑也是翘起的,显得脾气很好的样子。
燕徽柔皱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又是和以前一样吗。”
江袭黛摇摇头,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在燕徽柔面前说过如此丢人的话。她犹豫片刻,把声音放轻:“……燕徽柔,今天可以留下来吗?”
燕徽柔一时沉静地盯着她,没有动弹。
江袭黛叹了口气,柔若无骨地蹭进了她的怀里,鼻尖又蹭过燕徽柔的颈脖。
她贪图着、贪图着来之不易的拥抱。
良久。
燕徽柔才在心中,慢慢寻回自己的声音。
您还是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但江袭黛的举动却很明晰,多半只是想要一个拥抱的慰藉。抚平一些无趣时候的寂寞罢了。
“您已经拒绝过了,不是吗。”燕徽柔蹙眉:“既然如此,不应该再……”
肩处传来一些濡湿的触感,燕徽柔默默忍耐着,她感觉那女人缓缓摩挲着她,甚至还咬了一口那里。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瞬的疼痛过后,又化为了似是而非的舔舐。
燕徽柔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着,浑身的血都翻涌了起来,刺得手麻。
她僵硬地抵在江袭黛身上,终于聚攒了点力气,将那女人一把推开。
如果说女人的神色像是水中一轮圆月,本就泛着苍白的光亮,才因为靠近而稍微明媚了些许。
此时随着燕徽柔那一推,她的目光怔了半晌,又倏地破碎了许多。
晃成零落一片。
“……为什么?”
燕徽柔摇摇头,止住了多余的话:“我不想再和您维持太暧昧的关系了。江门主,这样不合适。”
近在咫尺却远不可及,这对于她来说很痛苦。
燕徽柔站起身来,一时觉得手麻,脸上余红未褪,狼狈地想要出去,只是拎着衣裳走到门边,那两扇大门砰地一身落锁卡紧。
纹丝不动,让人心惊。
燕徽柔身后袭来一阵凉意,她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抵在了门上。
那力道委实不轻,似乎生怕她离开,砸得她闷哼一声,依稀见得身上有道影子靠了过来。
燕徽柔被迫仰起头,颈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卡住。
她微微瞪大了眼眸,近距离瞧着女人绝艳的容颜,在对方心绪不宁时,那双眼眸冷下来,这种压迫感极为强烈。
“你说你是去探情况,靠近那个小子也罢,那你为何要对着他笑得那么高兴?为何要送苏玉溪玄铁?又为什么要去谢明庭那儿住几日?”
“是本座先把你捡回来的。先引你入道途,先陪你去取剑。”
“是我先遇到你的。”
她的声音在微微发颤,情不自禁卡紧了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你待本座,还比不过那些不相干的人?!”
颈部卡着的力道让人无法忽视,忽松忽紧。
燕徽柔艰难地道:“门主……”
那双潋滟的眼睛似乎失了几分神采,只剩下一片恸色,瞳仁里映出了燕徽柔因为窒息而有些扭曲的脸,眼睛一动不动,入神地盯着燕徽柔的容颜。
“松……”
手无意识地收紧。
如蛇绞杀。
直到燕徽柔痛苦地喘息着,声音吐得有气无力:“松手……”
“松开……”
江袭黛置若罔闻,她自己的脖子上也浮现了一道淤痕,但是活像是无知无觉一样。
燕徽柔感觉喉头有血腥气冒来,她两眼已经快要发黑,本能地去扯江袭黛的手:“快死了……”这样下去,江袭黛会把她和自己都弄死的。
听到“死”字,江袭黛才如梦初醒般地松了手,喘息起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几乎没有呼吸,肺里泛起一阵阵铁锈味。
她深呼吸一口,猛地咳嗽了一声,拿手一抹,唇边带了点血丝。
而燕徽柔满头淋漓地靠在大门上,同样急促地呼吸着,脸色苍白如纸,似乎是去了半条命。
那小丫头嘴唇都发紫了,这会儿才活过一丝人气来。
江袭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有那么一个瞬间快要随着本能掐下去,差点就掐死燕徽柔了。
江袭黛浑身的力气都瘫软下来,来不及顾及自己,连忙掏出一颗丹药给燕徽柔喂了下去。一面又揉了揉她颈处的鲜明红痕,直到那里的痕迹散开许多。
“对不起,我……不是想……”
江袭黛低了眉眼,翘着兰花指,戳着一盒药膏,动作很是小心地给燕徽柔抹着那里。
发丝垂下,挡住了所有晦涩神情,燕徽柔再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从她微微发抖的指腹,感觉到她的后怕。
燕徽柔在心底叹了口气,倒谈不上恼火。
江袭黛似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重复一遍又一遍地涂着那里的淤伤,哪怕消完了还在欲盖弥彰地涂着。
燕徽柔拿住那只手:“好了,别涂了,已经好了。”
那女人的手一顿,终于把药膏收入纳戒,眼睫还是未抬起。
燕徽柔见她如此神情,纵然是想要责备,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世上的人很多,门主,我总不能一个人都不见了,还是要打些照面的。”
“像是一个人独立在世上,总会有友伴,有亲人,有爱人,也有同盟什么的……这都是很正常的事。与这些人来往并不意味着她们会取代什么。”
她刚想撩开江袭黛脸侧垂落的发丝,却发现那女人抬起了头,只是眼眶红了一片。
“怎么哭了?”燕徽柔诧异了一下,又试图哄人,冲她宽慰地说:“以前门主还笑话我爱哭呢,怎么一到自己就……嗯?”
室内沉寂良久。
“燕徽柔。”
她喃道:“可我只有你了。”
第78章
江袭黛见她一时愣住, 忍不住抬袖捻了一下眼泪,尔后偏过头去,许是觉得太羞耻了,轻咳一声。
燕徽柔却还在回想。
这天底下动人的情话有许多, 但什么海枯石烂, 江水不歇, 冬雷震震夏雨雪, 却好像都比不过她看着自己:“可我只有你了”。
别这样啊,燕徽柔又头疼地想——每次在她要退缩或是放弃的时候,这个可怜可恨又可爱的女人总能一句话精准拨动她的心弦。
人或多或少都慕强,但或许燕徽柔有些特殊, 她的目光总是放在别人需要自己的地方, 也总是温柔地投向“弱者”。
江袭黛算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强者, 但是一旦剖开内心的柔弱,如此反差令她更让人心疼了些。
燕徽柔压根走不脱了, 这是她第三次看到江袭黛流泪, 前两次都是为了展珂。
而这一次是为了她。
她甚至在反思, 自己是不是对她的门主太苛刻了一些……每个人的思维不同,江袭黛不愿意承认有关于“爱”的一切,也许是这个对寻常人简简单单的字, 放在她身上,则实在是一座难以搬移的大山。
但是就这样毫无尽头地充当着那女人的抱枕?
燕徽柔闭了下眼。她反思了片刻,自个儿把江袭黛逼到这种地步, 其中很显然也有展珂的因素。
对于那个女人,江袭黛是亲言承认过的。
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她自认为是个宽于待人的性子, 只是在这种事上竟然也会感到难过。
只是燕徽柔自反思中拔出,回过神来时才发觉, 她已经把那个女人抱在了怀里,伸手摸着她背后略有些凌乱的秀发。
燕徽柔哄人的方式不同,她摸了会儿她,便道:“门主想哭就哭好了。”
这话一落,江袭黛反倒不好如何,只能缄默地蹭在她怀里。还是要点面子的。
只是江袭黛明显感觉到了燕徽柔的态度软化,又忍不住补了一嘴,“今晚留下来?”
“……好。”
燕徽柔到底是妥协了。
颈边的不宁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燕徽柔侧头看去,江袭黛又把她抱紧了一点。那女人闭上眼,眼尾的弧度微微翘起,看起来终于放松了许多,“嗯。”
自从从琼华殿搬出去以后,燕徽柔很久没有再回过二楼的卧房。她摸了摸奢靡红木的扶手,感觉还是那么凉手。
江袭黛却肉眼可见地高兴了些许,脚步声轻轻的。
沐浴完以后,燕徽柔整理床榻的时候,无意在枕头下找到了自己遗落的一件衣物:“……奇怪,这都多久了,您怎么还放任它留在床上?”
江袭黛正靠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燕徽柔收拾,只是一下子瞧见了那件薄白的贴身衣裳,她张口顿了片刻,才道:“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
燕徽柔转过身,没说什么。把那件衣裳收拾进了待洗的一筐里。
门主兴许是破罐子破摔了,说话越来越直接。
好吧,也算一件好事。
只是三番五次被打击过后,燕徽柔听到这话的心境,却已经不同先前了。
二楼的卧房里,鲜少有人上来打扰,哪怕是扫撒的弟子前来,也多半不敢乱翻门主的东西。
燕徽柔拉开衣柜底下的抽屉,觉得堆得太凌乱了些,她犹豫片刻,还是动手收了起来。
好在这一次没有翻出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些衣物,几个乱丢的玉镯子,银链子的腕箭,冒着点绿光的丹药瓶,还有一小册书。
书?琼华殿里鲜少看到这种东西,除了一卷又一卷晦涩的功法。燕徽柔把那本书翻了一页,发现是本很不入流的情爱小说。
“您爱看这种书吗?”
江袭黛扫了一眼,接过来看了两页,又丢了回去:“瞧着封面好看,买回来了。但不爱看。”
燕徽柔哭笑不得,“真少见。”
“什么?”
“您连这种通俗读物都看不进去,为什么能看得进晦涩的功法或是剑谱?”
燕徽柔是从来不惧于读大部头的,而那些功法她也读得并不轻松,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参悟很久。
“很晦涩吗?”
那女人疑惑地问:“本座不知道旁人看是什么感受,但于自己而言,如吃饭喝水一样,都是本能。”
燕徽柔:“……”
她好像终于知道自己先前练剑修行总遭江袭黛嫌弃的原因了。
但更可怕的是,从旁人的态度里可以看出来,燕徽柔发现自己并不是属于“很低劣”的那一类,甚至感觉资质还不错的样子。
为什么呢?
心中的疑问又慢腾腾地旋了上来。
如此惊才绝艳的恐怖天赋,放在哪一宗不是响当当的人物,需要供起来的珍物?江袭黛在灵山派的那些年,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燕徽柔心情复杂,她把衣服归整好,又将玉镯子收去江袭黛的梳妆台里。
只是这一次抽开那抽屉时,燕徽柔手一僵,维持着半开的姿势,预料到要看到什么。
但是没有。
她发现那些画不见了,里头空空如也,只扔了把梳子。
“明明上次这里还塞满的。”
江袭黛疑心她又是在阴阳自己,但是仅从语气上来听,却又没听太多出来,轻缓地颤了下眼睫,没说话。
燕徽柔回眸对她一笑,又转过去收东西了。
终于把整个屋子都整理得焕然一新的时候,已经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江袭黛靠在床头,裙摆微微地垂着,显得分外安静。
如果不是燕徽柔偶尔冲她看过去一眼,还以为她已经入定睡着了。
只是每次回望一眼的时候,那个女人总在注视着她,专注而安静,安静到了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样子。
燕徽柔脱了鞋,跪坐着上床。
江袭黛稍微往前倾了一些,乌绸子似的长发垂落。
待燕徽柔膝行到她身边时。
整个室内倏地一暗,自然地灭了灯,被朱阁照成藕红色的帘子同时坠下,安静得像是寺庙里默然掐灭的一截香火。
火星子不再明亮,便只剩下那如丝如缕的香味,在燕徽柔鼻间反复浮动。
忽浓的诡艳,忽淡的端庄。
突然聚拢于唇齿间,化为了实质,那女人低头只不过犹豫片刻,便匆匆地吻了下去,像是猝不及防地掀开了情人的面纱。
燕徽柔被亲得往后靠,又失了重心,她一时不慎,慌忙间往身上抱去抓去,扯落了江袭黛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衣裳。
黑暗中只能看见人影,燕徽柔却下意识闭了眼。
“你以前还不是这样的。小东西。”江袭黛轻声道:“你从前很喜欢盯着我瞧……”
她的手指微凉,滑过燕徽柔的颈线,让燕徽柔有一种十年怕井绳的紧张感,缩了一下脖子。
江袭黛顿住手:“你在怕我?”
她垂下手,似乎想碰碰她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还是闭目埋进少女温软的颈部,尾音轻颤着:“我……不是有意的。燕徽柔,你说那什么亲人友伴,我只是不喜欢她们能排在我前面……”
她反复解释着,似乎是生怕燕徽柔为此讨厌了她。
燕徽柔没有回答她这句话,伸出手来,摸了摸女人的颈部,“刚才怎么不给自己擦擦药。”
江袭黛的话语一顿,又如竭泽的水流一样静静慢下来,最终消失在地里,“嗯?”
“……没有人排在您前面过,从来没有。”燕徽柔:“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有一个。”
“因为喜欢您,真的好累。”燕徽柔闭目苦笑道:“求不得,放不下、逃不开,避不及。要我怎么办?好像怎么做都不会满意。”
江袭黛的手心轻轻蜷了一下,听了燕徽柔这话,她先是顿了一下,而后道:“你瞧你和人说话多好听。”
“好听的话,您就以为是假的吗。”燕徽柔反问道。
那女人盯着她,静默了片刻,“不是说假。是说你这么招人喜欢,会有很多人喜爱你的。”
所以她焦虑,她忧心忡忡,还嫉妒得要命。这种嫉妒已经有些病态了,一旦发现燕徽柔有远去的苗头,她恨不得把燕徽柔关起来藏起来攥碎在手心里才好。
然而,倘若只有嫉妒也便罢了,也许能生出些意气孤勇。
可是她的嫉恨里还带着点怯,就像这些情绪是来源于自己的无底气与空虚一样,脆弱得根本不堪一击。
她不懂燕徽柔是怎样开始喜欢自己的,弄不懂这种感情的来处,自然更加惶恐于它的演变。
这样的日子实在受够了。
“嗯,也许。”燕徽柔:“也许是有人在喜欢我。但您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会不会真的想要这个。”
江袭黛对她的看法,似乎从来不以她本身的意志为中心,而是随着外物在摇摆。
以前以为她喜欢男人,这下好了,现在以为她喜欢很多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方面瞧出来的。
以为一下无伤大雅,燕徽柔甚至勉强接受这种打趣。
可是那位祖宗一副吃醋至极的样子,偏生又让她看得心脏发紧。
拒绝了,又为什么要吃醋。
燕徽柔有些气馁,她闭上眼,不想再多说什么。
只不过,在人不去期待一些东西的时候,它却如春风忽然降临,不问来时天气。
“所以你还想要吗?”那女人沉缓良久,声气柔婉至极,小心地问:“……我是说,我。”
第79章
燕徽柔怔了一下。
两人卧在床上, 还是刚才那样耳鬓厮磨的姿势。
江袭黛的指尖点住了燕徽柔的唇,活像是定锚一样,余下的吻紧随而上。
燕徽柔承认自己因为唇间的温度沉溺了片刻,但她反应过来, 还想与这女人问个清楚, 江袭黛却如一枝海棠似的倒伏在她的身上, 将人卷裹压缠得动弹不得。
“门主?”
一声轻微的裂帛之声, 燕徽柔感觉有什么柔软的薄纱落了下来。她的手被拿去,被湿热的东西从掌心浅浅描过。
有点痒。
燕徽柔想要拿回手,但是被攥得纹丝不动。
这一眼扫过去,她看得清楚了, 几缕微茫的光线中, 那女人浅浅舔吻着她的掌根。
一时间, 现实与曾经旖旎的梦半重合,让人分不清是梦里身还是身外客。
江袭黛一抬眸, 分明没什么特别的神情, 但是妩媚天成, 让人实在挪不开眼睛,比梦里看得更加清晰。
燕徽柔如果合拢手掌,就能完全捧住她的下颔。
但燕徽柔不敢动了, 连呼吸都静悄悄的。
她就这样感觉着、感觉着那嘴唇覆在手腕上,不知有意无意,舌尖浅浅描, 从似乎勾过了尾指下的那条婚姻线。
被这么对待时,她情不自禁缩了一下手指。
而后手指便被含住, 压在牙下轻轻磨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味。
燕徽柔很轻地吸了口气, 半阖着眸子,有些茫然地观望着眼前发生的事情,眼睫毛轻轻颤抖着。
颈边贴来一句话,顺着血脉搏动而上:“想要我吗?”
被推在床上的燕徽柔,于是连眼也不眨了,连带着睫毛倏然瞪大,好像心神震荡。
她的脸色先是白了三分,又红了三分,最后交替着进行着,化为了莲花尖上的粉红。
“门主。”燕徽柔鲜少有僵得说不出话的时候:“我们是什么关系?”
江袭黛在黑暗中,嘴唇抿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在笑,但细看她眼睛又觉得不像。
“燕徽柔。”
“如果……”
“如果我……”
“如果我同你做了,你可否,能再像以前一样待我好?”
燕徽柔闻言,眸色诧异几分,抬眸问:“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方才的震惊也如被震飞的柳絮一样,铺天盖地的抛了下来,像是落了轻雪。
“燕徽柔。”
“其实一直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除却这一副皮囊姿色,我或许、根本不剩下什么。”
“……”
“所以门主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对你好吗。”
“然后?”燕徽柔皱眉:“因为没睡到?我便冷了脸,不与您亲密往来了?”
江袭黛摇头,倒是不至于把燕徽柔想得如此低劣。
只是。
江袭黛总是免不了去想点别的,多半还是围绕自己。
毕竟,这是事实。
她并不觉得自己和燕徽柔是内里的知己。
譬如江袭黛有时候不太明白燕徽柔的一些话,也对燕徽柔的兴趣不是很擅长。
燕徽柔喜欢摆弄小糕点,喜欢养毛茸茸的家伙,也总是娴静地读书,她年纪虽然不大,但说话温文尔雅,又博学多才,倘若一个人逢着她聊天,全然不会断掉话头,却也不会觉得太过吵闹。
她总是这样恰好,恰好得像是母亲熬的粥,不一定惊艳,但一定是最为安心的适口。
虽说在认识之前还颇有怨怼,江袭黛总觉得是天道偏爱燕徽柔。
但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江袭黛发觉自己完全错了。燕徽柔招人喜爱,是性子里天生带的——这和男主那牵强的运气并不一样。
她不一样。
与他不一样,和自己也不一样。
而燕徽柔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听着那个女人的话,或许江袭黛自己也没觉出这其中的卑微。
燕徽柔心中就此抽疼了一下。
门主的性格作风不算懦弱,这点从许多细节上便能瞧出来。这足以见得,这般是后天塑成的。
或许她曾经明艳锋锐,如薄红三尺上泛出的霞光。
只是现在,燕徽柔看不见这样的她了。或许在曾经对陌生人的伪装里还能看出几分影子,但随着越来越熟悉,这种样子也越来越陌生。
光阴一寸寸地死去,在无声静寂中。
江袭黛的心也在一寸寸死去,如风中吞没的烛。
最后她双眸垂下,低头,看着自己轻薄不整的衣衫,弯着嘴唇,笑了一笑。
好下贱啊,真恶心。
她当然知道。
谁会喜欢这样的人?换做她自己也不喜欢。也许燕徽柔对她一丁点好的印象,到底要被她作没了。
本来也想矜傲在上,可是她又忍受不了没有燕徽柔注目的日子。
人最容易陷入痛苦的时候,就是既要还要。
所以她权衡,她想不能再拿捏着虚无的自尊,因为她深知道半夜对坐着空荡荡大殿的恐慌。
更可笑的是,她还是有自尊的。只是每次说这种话都要往地上一摔——就像是连城的和田玉,碎个几次,坏成一地碎屑,就真的再不值钱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够与燕徽柔重归于好。
正心头绝望时,燕徽柔动了。
年轻而俏丽的姑娘,放松时哪里都是温软的,和燕徽柔这个人一样。
燕徽柔伸出手,把江袭黛揽了下来,她柔软的胳膊夹住江袭黛的腰线,这个熟悉的动作让江袭黛心里泛起一种久违的温情。
江袭黛安静地,严丝合缝地与她贴着,一双桃花眸垂了下来,自有一番妩媚风流之态。
她闭紧双眸,揪紧了燕徽柔的衣裳。
瞧见燕徽柔似乎接受了,但江袭黛心中却没有想的那么轻松,她心里难堪至极。
不过这点儿难堪,对于这段日子的痛苦而言,都算得上是轻如鸿毛了。她一面想着,一面感受到燕徽柔的手抚过了她的后腰,又不免微微地绷紧身躯。
思绪不免乱飞,也不晓得待会儿是当t还是当p。
江袭黛眼睫毛颤了颤——反正都没有经验,只瞧见过那群侍女磨镜,也瞧过几页不入流的春宫图。而曾经的老情人在她面前跟个贞洁烈女一样,连亲吻都很少,这些都不作数。
“……怎么这么紧张?门主。”
“本座没有当过。”她决定还是先说一声,省得待会儿更丢份。
燕徽柔疑惑:“当什么?”
江袭黛解散了束发的一截红绳——白日玉环为多,室内偏爱用柔软的。她任由墨发肆意流淌,双眸缱绻抬起,“t和p,1与0。”
“……”
燕徽柔愣了一下,而后了然,冲她一笑,道:“听起来很极端的样子。总感觉中间还要有个状态。”
“你懂什么……”江袭黛想要笑话她,她怎的就没听说过中间一个?但是这话一出,才发现实在有点破坏来之不易的良好氛围。
女人抿住了丹唇,待了片刻,发觉燕徽柔的好感并没有下降,这才悄悄地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燕徽柔凑近了她,两人的鼻息几乎可以相闻。
江袭黛试图放松下来,可人总是对于陌生的东西感到难以适应,显得半绷不绷的。
她的念头又想起刚才,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燕徽柔不应,她自然觉得棘手。
燕徽柔应了,又仿佛是佐证了那句话一样。她确乎是被她的外在吸引的,底子里不剩下什么。
无论是哪一层,江袭黛都落不着高兴。
只是她在心底里想,知足好了,至少还有人在她旁边。
对吗。
但是,燕徽柔哪一条都没有选。
她稍微凑过去,一点点,在江袭黛嘴唇上啄了一下,又伸手在江袭黛腰间,柔柔盘了一圈,把她搂紧。
久违到让人眼酸的紧密拥抱。
随着腰间的那一道力道拥紧,江袭黛浑身的力气好像都泄去,实在太贪念这样的余温了,一时绵软得不是很愿意惊扰这样的氛围。
“燕徽柔……嗯?”
见燕徽柔良久没有动作,她小声唤一句。
“以后,请不要这样了。”
燕徽柔的声音轻缓温柔,像是一截朦胧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不要出卖自己,这不是能买卖的东西。可能这样的事不罕见。我知道,有人用钱买,也有人用权买。”
江袭黛被她这么一说,便下意识否认:“燕徽柔,这是两回事,我怎么可能……”
“那是因为门主不会为前两者动心。”
“铜臭之物肮脏,权色交易浑浊。以爱为价,那便高贵吗?货币不同而已。”
燕徽柔抱着她:“江门主,我承认……”对于直白地提起这种话题,她还是有些羞涩,但到底开了口,“我承认我肖想过您,很多次,来回反复,也是在这样的夜里,哦,还有浴池子。”
“但只要您不愿或是不舒服,只要您心里有一丁点的介意,哪怕用我的爱来换,也不可以。”
“您要珍惜自个儿。”
“无论善恶,无论好歹,天底下也只有一个江袭黛,独一无二。”
燕徽柔食指微屈,蹭着女人的鬓发:“所以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不可以。”
燕徽柔这样安静地望着她,眉似山、眼波平,不是那种宽阔的大川,而是带了西子三分秀的湖面。波光粼粼地,漾着一些细小的弧纹。
“嗯。”
江袭黛看着那双眼眸弯了一下,像是姑苏的月亮落在水中,明润清澈,照她一身皎洁。
江袭黛被她拥在怀里,一点点地,一点点地放松了身子。只是双眸有些疲惫地阖上时,心里却颤了颤。
她刚才在想的是,不是希望燕徽柔对她一直好。
而是燕徽柔这样的姑娘,应该一直过得好。
正这么想的时候,她好像突然懂得了这些浓得抹不开的晦涩感情,确切的是爱。
真好啊……是爱。
不只是自以为卑劣的占有。
第80章
这段日子过得太过浑浑噩噩, 如同堆了一地的枯叶,寻不清方向,但随着燕徽柔一阵春风吹过,终于扫出了条道出来。
嗅着那人怀抱里的温煦香味, 江袭黛破天荒地得了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时, 也终于找回了罕见的神清气爽的状态。
两人脸对脸地睡着, 离得不知不觉很近。
而江袭黛醒来得比燕徽柔早许多, 她一只手垫在腮边,安静地凝视着燕徽柔的睡容。
帘后的光晕昏暗,窗外几声鸟鸣。
江袭黛盯得久了,瞧那人睡得恬淡平和, 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情。
她指尖动了动, 去拿燕徽柔的发梢。只是才碰上去, 燕徽柔便茫然地埋进枕头,抬起眼皮来:“……早安。”
待说完以后, 许是才看清眼前的女人。她弯起眼睛, 笑了笑:“早安, 门主。”
“嗯……今日做什么?”
燕徽柔本想答无事可做,但是仔细一想,感觉有什么日期就要临近。
险些忘了, 她即将要去竹林寺秘境了。
这个被江袭黛忽略了很久的重要剧情节点,终于在合适的时机隆重登场。
江袭黛此刻慵懒梳洗完毕,正坐在窗台看枫林, 她闻言转眸:“这次下秘境,你小心些李星河。”
“罢了。”江袭黛:“本座同你一起去。”
燕徽柔顿了一下, 眨眼:“您不放心我?”
“你有什么让人放心的地方吗。”她状若无意地抬起手腕,掸了下手指, 一双眼眸便飞过去:“不是被哪个女人拐了,便总是……总是认识这个认识那个的。”
燕徽柔直言道:“好酸。”
“……”江袭黛不想说话了,幽幽地放开了手上的串子,改为托着下巴,沉缓良久,她弯了一下唇角:“燕燕。”
这一声调子温婉,是她嘴里喊出来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寻常自然。燕徽柔怔了一下,两个舒展柔和的字就从她耳根的淡红里蔓延进去。
“不喜欢吗。”江袭黛:“那便唤,柔柔。”
燕徽柔矜持地说:“我想要前面那个。”
“为何?”
“因为后面那个,总让我想到——我之前有一天,曾经给门主想了一个雅称。很久了。”燕徽柔道:“只是碍于情分,怕您不喜,便没有开口。还是莫要让我想起来了。”
江袭黛很有兴致地问:“什么?”
燕徽柔取名还挺有意思的,底下养的那四只狗叫得就很别出心裁。
江袭黛对此很放心,只是没想到那姑娘小嘴一开,吐出两个字:“娇娇。”
嗯?”江袭黛以为自个听错了,不确定地反问了一声。
“娇-娇。”燕徽柔发出这两个字音时,口型很像一个噙在嘴边的微笑,尤其是在她特意慢条斯理地念出来。
她很认真道:“这两个字的寓意,和您简直一模一样。”
江袭黛面子有点挂不住,嗔怒道:“什么话?”
“哪一样了?没有一样的。”
“是一样的。”燕徽柔施施然道。
在江门主的三申五令之下,终于让燕徽柔勉强回收了这个称呼。
不过杀生门的主人向来是不许百姓点灯只准州官放火的,又一声“燕燕”逸了出来,续而接上:“秘境是哪一日开放?”
燕徽柔:“三日后。”
“那可以启程了。”
燕徽柔却仍有些疑虑:“可是谢宗主那边,应当也只挂了我一个人的名。门主就算是乔装打扮混入其中,也没有更多的名额了。”
“谢明庭?你又承了那小废物点心什么人情。”
“我觉着,谢宗主倒也未必这样……”燕徽柔轻咳一声。
江袭黛瞥了她一眼,目光幽幽的,她把窗户合拢,顺着走了过来:“小事一桩,这个不用担心。”
于是燕徽柔回明月轩,收拾了一些疗伤的丹药,分门别类地塞到了纳戒里。她带了换洗衣物,出行日用,银钱细软。
最后她将金楼玉阙缠在了腰间,非常轻便隐蔽。
这个东西,她本来是用来试苏玉溪的手艺的。结果发现她还真不错,所以便把剩下的玄铁全部交给苏玉溪打造了。
燕徽柔弯腰蹲下来,打开一个黑漆漆毫不起眼的匣子。
里头放着一把宝剑。一个储物袋。剑名龙泉,袋佩乾坤,如匣中藏玉,光华内敛。
虽然远远达不到那样的级别,不过从外观看,还真瞧不出有什么两样。
燕徽柔拿手绢将其包好,放入匣中,顺便将这两个匣子也带上了。
脚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双爪子扒拉上了燕徽柔的衣角。
燕徽柔讶然:“赏善?”
那只煤球大了个号,不知是不是仅仅有它得到了江袭黛投下的机缘的缘故,它在剩下三只狗里显得格外聪慧通人性。
赏善又把尾巴摇成了一朵黑菊花,它把那匣子拱开,自己钻了进去。
燕徽柔道:“出来赏善,这不是能睡觉的地方。”
她伸手把小狗拿了出来,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很快赏善又钻了进去,蹲在里面愈发像一块煤球,毛绒绒的那种。
一连好几次,都是如此。
燕徽柔似乎懂了它的意思,把它拎起来:“你也想去吗?不太可以,路上没有别的时间顾看你。”
赏善还是钻了进去,执拗地蹲在里头。
小狗想去。
燕徽柔没了法子,只好暂且把它捞起来,放在肩膀上,“好吧,那你待在我身上。”远远看过去,像是搭了一条黑得发亮的抹布。
江袭黛老远瞧见了她,目光落在那条黑抹布上:“就这么喜欢这坨煤球吗。”
“……带着吧。”燕徽柔叹了口气:“自打您把它喂成精了以后,它便无需再吃喝拉撒,还挺方便的,权当解个闷。”
江袭黛未置可否,她见燕徽柔把东西都拿上了,就牵起了燕徽柔的手。
这本是一个寻常的动作,只是在掌心接触的一瞬间,两个人都不免地不自然。
江袭黛撑开了绣花伞,漂亮的伞沿挡去了头顶的辉光,在地上投下一个优美的圆弧。
一人撑伞,两人并肩。
直到走至于崖边,没有路可走,江袭黛一手圈住了她的腰身,如落英一般随风腾起,还在空中转了半边圈儿,很是轻盈若仙。
“这次怎么不拎我了,门主?”
“有碍观瞻。”江袭黛轻描淡写道,圈着她的那只胳膊又紧了些。
说实在的,自打昨日过后,燕徽柔不拒绝她的靠近,却也没有再说别的。
她不明白那事儿算是过去了还是没过去,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两人相处寻常的时候。
江袭黛曾经很满意这个状态,但是不知为何,如今的她却并没有感到那样全意的满足。
先前退缩的是她,而回到原点时,她居然不愿意止步于此。
真是奇怪的性子。
江袭黛自个儿也觉得莫名。
“燕燕。”
“怎么了?”
“本座兴许,有在喜欢你了。”
燕徽柔闻言:“嗯。”
“……”
江袭黛没有侧过目光,只像在谈今天天气怎么样似的地抛出了这句话。只是余光依旧在描过燕徽柔的侧颜。
她微不可闻地蹙眉,怎的只有一个“嗯”字的反应给人?
“看出来了,门主。”燕徽柔道:“您接受和不接受一个人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明显。”
“……是吗。”江袭黛道:“你能说点别的吗。”
燕徽柔闭上眼睛,感受风吹,又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听了江袭黛的心跳半晌,从急急如马蹄落到平淡的安静。
等到她彻底安静了,燕徽柔眉眼舒展:“别的?”
江袭黛眉梢皱得更紧,但是她却不愿直言,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的羞耻,看了燕徽柔一眼,便未做声。
燕徽柔若有所思:“别的是……”
“……”
江袭黛在认真听。
“别的是……”燕徽柔似乎在斟酌字句。
江袭黛:“不听了。”
燕徽柔笑了笑,说:“别的是,真巧。”
那女人侧目过来,诧异道:“巧什么?”
“我一直爱着您。”
*
竹林寺附近乃是仙盟清修之地,人烟稀少,但是井然有序。
若不是燕徽柔有这一遭,江袭黛一点都不乐意踏足来此。
她以挑剔的目光瞥过眼前的一切,最后嫌弃地收回来,朱唇下吐出二字评判:“寒酸”。
“还……好吧。”燕徽柔四周观望了一下,只是不算穷奢极欲而已,和杀生门自然不能相比。
“你替那些人说话作甚。”那女人轻哼一声,只是瞧起来不像是恼了,“不用怜悯他们,横竖这么多年,一群鼠辈也没什么长进。”
自打燕徽柔在空中那一句话说出来以后,江袭黛哪怕面无表情,眼尾还是有一些微妙的弧度。心情不错。
燕徽柔侧目看过去,江袭黛从来不屑于乔装别人。她一身红衣赤练,白面花伞,还佩着软红十丈,这几个元素结合在一起,实打实的瞩目。
好在这会儿人不多。
因为还没到秘境正式开始的时候。
燕徽柔还是有些担忧:“门主,这里仙门人士众多。他们都是认得您这行头的,您的安危……”
“都说了,不必担忧。”江袭黛轻轻地说。
一阵白烟散尽,面前的红衣美人消失不见。
燕徽柔往地上看去,不免错愕,江袭黛站过的位置,出现了一朵可爱的烤焦棉花——竟是那只长毛白爪的小橘猫?
小橘猫矜傲地蹲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巴蹭过燕徽柔的脚踝。
“还不抱我起来。”
一道空灵又熟悉的传音自燕徽柔耳畔响起。
燕徽柔:“那天,原来您在跟着我?您……”
她哭笑不得,不知道江袭黛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好像还骗了人三口亲亲。
那只小猫双耳一歪,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尾巴尖一翘一翘的,似乎还没有来得及驯服尾巴,一只雪白的爪子便将那截不断动弹的东西摁住。
燕徽柔抗拒不了这种圆毛的家伙,没往她盯几眼,便相当从善如流的将其抱在了怀里。
赏善趴在燕徽柔的肩膀上,面对于眼前这一幕,惊得将哈气的舌头缩了回去。
“嗯?变成小猫,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吗。”
怀里的那个毛团子动了动,似乎在燕徽柔的怀里很是舒适。
“此乃通灵变化之术,不是低劣的障眼法,除非他们的修为高过本座,不然能瞧出什么来?”
燕徽柔点了头,“门主真厉害。上次见是第一次变?那便学会喵喵叫了。”
“……”
燕徽柔轻“唔”一声,手腕上被挠出一道细痕。
但是她丝毫不介意的弯起了眉眼,双眸润润的,充满了怜爱地看着这只小猫。
小橘猫僵了一下,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尖湿了,被燕徽柔亲了一口,再是脑门心。
接下来整只猫被展开,燕徽柔脸颊微红,埋入了厚实的猫毛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要把江袭黛的灵魂也一并吸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