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公,里面请。”

    钮祜禄.艾善客客气气的把吴书来迎了进来。

    艾善不是个巧言令色的人,他的客气,更像是对某个熟悉的老友,并没有谄媚。

    这反而让吴书来更受用,脸上的笑也真了一分:“大人吉祥。”

    两人一起进去,茶刚上来,吴书来也不兜圈子,喝了一口便道:“王太医说,格格醒了,我们爷在园子里,有日子没回府了,听说格格醒了,便让我来看看。”

    艾善脸色复杂的点头:“我们没打算瞒着,公公也是自小看这个丫头长大的,一见便知。”

    这倒让吴书来的心提了起来。

    王太医说格格的病,他从未见过,未有经验,不敢妄言。

    但也说明,这事儿,不一定是假的。

    只是他先入为主,以为温晚只是想以此逃避责问罢了,以前她也惯会给自己找台阶找补的…

    现在瞧着艾善的样子,这事儿可就不好说了。

    吴书来当即起身:“劳大人带我去给格格请安,我一会回去也好跟爷交代。”

    许是为了让艾善宽心,他指了指自己带来的东西的最上面的一盒:“爷总是最记挂着格格的,这盒南珠,是新得的,一粒不少,都在这儿呢!”

    艾善苦笑,如今温晚这个样子,宝亲王的偏爱,已经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公公请吧?”

    “我带公公去。说起来,自她醒来,我还没有见她,只是她额娘一直陪着,知女莫若母,她额娘出来哭了好一会儿。”

    吴书来心里一沉,艾善这个人,他因为宝亲王,也同他打了数年交道了,是知道他的直诚的,不会撒谎,也不爱出头,本分的要命,简直不像个满人汉子——他本来也流着一半汉人的血。

    他这么说了,那温晚格格“失忆”这个事儿,恐怕就是真真的了。

    也不知道失忆到哪种程度…

    总不至于忘了爷了吧?!

    那情意绵绵的样子,都快深入骨子了,能说忘就忘?!

    像是为了提醒吴书来一样,艾善一边走一边道:“她不记得她额娘了,也不记得姓氏了,但规矩还是有的,比以前更乖巧了。”

    额娘跟姓氏都忘了?!

    规矩还是有的,说明没变成个疯子?

    谢天谢地。

    若温晚格格傻了疯了,反差这么大,不用说他爷受不住,他也受不住啊!

    到底见了十年的人了!

    吴书来抿着嘴,这趟差事,不用说办的漂亮了,别被拿来撒气就不错了。

    “格格的规矩一直是极好的。”吴书来应了一句。

    艾善没有再说话。

    怀着沉重的心,吴书来来到了温晚的闺房。

    他是太监,进出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他也只是在正厅就止步了。

    艾善也没有进去,而是等着刘嬷嬷去叫醒温晚。

    兴许是睡多了,不困,再加上知道会有人来,温晚并没有真的睡着。

    她缓缓睁开眼睛,刘嬷嬷温柔的劝道:“格格莫怕,您的阿玛,实在担心您,过来看看您。”

    她没有提吴书来。

    反正格格出去也不用对吴书来行礼,吴书来也就是想看看温晚,又是个特别精明的,想必吓不到格格。

    温晚听了这话,就知道弘历没有亲自来。

    来的大概是他的贴身太监,她只知道一个李玉。

    方才闭目沉思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应对。

    很简单——做个人。

    做个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人…

    “失忆”这个病,这里的人都没经验,谁知道那个太监现在心里怎么想自己呢?

    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固然让人匪夷所思,但至少不至于害怕。

    刘嬷嬷给她穿上了外衣,又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没有让她穿花盆底,而是一双精巧的普通绣鞋。

    温晚下地的那一刻,就不由自主的端正了起来——原主从小学的的规矩礼仪,还在她的骨子里。

    这可是好事儿。

    她至少不用担心,走的四不像了。

    刘嬷嬷跟含珠,一边一个扶着她,走了出去。

    “格格,这是您的阿玛。”刘嬷嬷轻声道。

    温晚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艾善,果然长的有些秀气,颇有些她想像中诗人的气质。

    “见过阿玛。”温晚尝试行礼。

    她学的是含珠对福晋的礼。

    一蹲,果然骨子里是熟悉的。

    艾善看到脸色苍白无血色的女儿,规规矩矩的行礼,心中十分心疼。

    “你病着,不用这样多礼。”

    “阿玛是太过担心你,只想见你是否安好,你莫要害怕。”

    这个父亲说话可比现代很多父亲都好多了,历史上记载,四爷雍正就很会表达,是个肉麻的话唠。

    见不到四爷,有这么个阿玛,也挺不错!

    温晚轻轻摇头:“我虽不记得了,可瞧着阿玛亲切,并不害怕。”

    “只是,让阿玛担心,是女儿不孝,还望阿玛原谅。”

    “这怎么能算你不孝呢?!你只要好好的,阿玛就高兴,真的!阿玛可高兴了!”艾善咧开嘴,试图证明自己的欢喜。

    一旁的吴书来,不动声色的看着温晚。

    还是那张脸,瘦了,白的快没有血色了,更显得楚楚可怜,他没读书,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觉得,爷瞧了,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但他本能的觉得,温晚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

    他心里又急又闷的慌。

    失忆了,竟然是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么?

    这怎么跟爷形容呢?!

    他按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微微一笑,一边行礼,一边尽可能温和又小声的对温晚道:“见过格格,格格吉祥。”

    温晚坦然的看向他,这就是李玉?

    长的有点普通啊…

    “抱歉,我不记得您了。”温晚柔柔的回了一礼。

    这一礼,似乎用尽了她的力气,有些站不稳的晃了晃。

    刘嬷嬷赶紧扶住了她。

    艾善也担心的上前一步。

    吴书来见状,笑道:“格格只是还没养好,定能想起来的,格格莫要着急。”

    “奴才吴书来,宝亲王让奴才给格格送了补品来,还有格格素来喜欢的珠子,给格格打发时间。”

    温晚听了,先下意识看了一眼艾善,然后才再次行礼:“多谢。”

    吴书来看的清清楚楚,她对宝亲王三个字,毫无反应。

    她甚至下意识的先看艾善,似乎是因为茫然,所以想看她阿玛的意思。

    到底是骨肉至亲,不记得了,也是信任的。

    吴书来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格格不记得爷了,毫无波澜的那种。

    爷怎么能接受的了?

    他决定最后挣扎一下,他亲自打开南珠的盒子,对温晚道:“格格请看。这是新到的南珠,虽然个头不大,但胜在色泽。”

    又打开另一盒:“这翡翠珠子,给格格听响儿。”

    这两样东西,温晚是很喜欢的,她一向不爱金银点翠。

    宝亲王给的都是成色最好的,这粉色南珠,不多见,她若是还有记忆,总会露出一分欢喜,哪怕跟爷生着气,也能好那么一分的——用她当初自己的话说,东西不在贵贱,在有多用心,东西有多合她的心意,就是爷对她有多用心。

    她只要爷的心。

    吴书来是怀着期待的。

    但温晚的反应,让他希望破碎了。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眼神茫然,又小心。

    没有欣喜。

    她再次看了一眼艾善,然后行礼:“多谢。”

    吴书来看着她摇摇欲坠,赶紧道:“格格快别多礼,格格身子未好,还是休息为要,奴才告辞。”

    艾善道:“我送公公。”

    “温晚,你快去歇着,阿玛明儿再来看你。”

    温晚行礼,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出了院子,艾善看着竟有些垂头丧气的吴书来,叹了一句:“公公,我没诓你吧,这孩子,如今规矩好着呢。”

    吴书来心里也叹气:“大人也宽宽心,格格会好的。”

    “借您吉言。”艾善道。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再言语。

    艾善一直送吴书来上了马车,吴书来在放下帘子的时候,说了一句:“格格大病初愈,怕是要拜佛祈福。京郊云隐寺,甚灵。”

    艾善等马车吱吱呀呀走了,才反应过来。

    云隐寺,在圆明园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