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军雌考虑修克的精神状况, 放弃高数题,拿出点军工饼干塞到修克嘴巴里。

    这也是辨认是否被寄生体的方式之一。哪怕只能应对较低级的寄生体,也因其普世性, 成为最通俗最快捷的方式。

    修克就着温热的水, 在几个军雌的枪口下吞咽饼干。在生死边缘徘徊后, 他什么都吃不下去,但为自证没有被寄生体占据身体,他还是吃下去,噎住后连续呛几声,伸出舌头给军雌们看自己空荡荡的口腔。

    他还活着,也没有被寄生体。

    郝誉已戳穿窗户, 蹚水去其他宿舍检查, 水流瀑布般倾泻到屋外。他做事时,与疗养别墅里敞开裤衩邋遢吃零食的雄虫有天壤之别,修克耳边闪烁过几次簌簌声, 雨幕在半空炸开一连串的花束, 其他军雌匆匆收拾东西追郝誉时,郝誉又提着血淋淋的镖头, 蹚水回来。

    “最近练的怎么样?”他问修克,“杀过鸡?”

    修克在黑市后厨做过厨工, 杀鸡宰鱼不说,只要给钱,叫他扛着恶臭垃圾深蹲也是可以。他点点头, 郝誉手背上始终未开的武器匣便吐出一把银光。

    “拿着。”郝誉提起修克, 将孩子扛在背上, “你迟早要经历这些。”

    在郝誉心里,修克与白宣良、白岁安不同。修克虽是个孩子, 但天赋促使对方迟早走上与军雄相伴的道路。郝誉留下亚岱尔保护白宣良和白岁安,是对后两者的看重,也未尝不是对修克的信任。

    “寄生体大肆入侵。”郝誉道:“你现在还没有打开脑域,但也能感受到一点……今天,我就教你怎么杀这种非常规形态的寄生体。”

    他扛着修克,中途用手扶住孩子的腰,脚步稳健,离开窗户,借用蝎尾的惯性,飞速在屋顶与墙面凹凸处跳跃。

    风与雨吹进修克的眼睫中,他拼命眨眼,试图看清楚郝誉所说的“非常规形态的寄生体”。可他如何睁眼,泼天雨幕,以及远处朦胧的山色都覆盖在视野中,白茫茫的水汽中房屋的边缘简洁成线条,逐渐扭曲。

    “你们课本都会教你们,寄生体必须依赖生物才能存活。”郝誉的镖头被雨冲刷得闪亮,少数血飞溅到他的小腿与蝎尾上,很快又被雨水冲刷下去。

    他做出攻击的模式。

    “但,那是非常落后的课本定义——仅针对低等的寄生体。”

    前方没有敌人。

    过去修克就曾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军雄对军部来说如此重要?如果说寄生体以寄生雌虫为生,为什么雌虫的基因迭代始终没有进化出军雄那样的精神力?

    为什么只有军雄是特殊的?

    而此刻,他将得到最直接的答案。郝誉的手臂缠绕上绳索,他讲解的速度与身体移动的速度同步前行。

    “高等级的寄生体有一套与我们世界逻辑迥然不同的运转逻辑。他们中最顶尖的‘将军’每一个都寻找他们种族的出路。站在他们的视野里,我们的反抗就和水果布丁闹起义般可笑。”

    “所以,不要用虫族的思考方式去想高等寄生体。”

    “他们中一部分认为占据雌虫身躯,自己高贵的精神也会收到污染。因此——”

    郝誉甩出绳镖。

    浸泡在绳索里的鲜血污血尽数甩出来,绳镖刺破雨,铿锵之余重重敲击在上空!

    天空,宛若投入一枚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修克感觉吹到自己脸上的风雨都因郝誉的攻击漂移片刻。可这一切对孩子来说,还是过于抽象了。

    郝誉也不着急在这种让修克明白一切。

    他叫修克站在原地,甩出绳镖的同时,自己也借助小腿力量跃起。他身上为数不多的衣物在雨中冒出大量烟雾,肌肉与力量的线条伴随种震撼的钟声响起。

    天空再次振动。

    精神力战斗的世界终于以俗世可以窥看的方式出现在修克面前——他第一眼完全想不到这是战斗,无数在雨里平面化的房屋耸立成五面体,波光不断从它们表层折射出来,与雨水造成的反光叠加在一起。

    它们并非肉身概念上的眼睛。

    但确实在修克进入的瞬间,转动所有雨水与水光上摇晃,折叠到空间线上的白点,转动,投来注视。

    【郝誉。好久不见。】它与郝誉打招呼,亲切和蔼,【这位是你的继承者吗?】

    郝誉不会回答。

    他踩着无数光前进,修克对战斗的理解在这一刻全部瓦解。在他的视野中,那些水珠不断形成朦胧的花朵,在幽暗的林擒从间闪烁,天幕间堆积这幽暗晦涩的红光,局部松散出一些幽蓝色空灵。

    敌人在哪里?

    刚刚又是谁在说话?

    这不是一片平静的……风景吗?

    “凝神。”郝誉冲过修克身边,修克却产生错觉。在他的感知中郝誉正是从自己身边往前杀敌,而下一次却从自己身后冲来。

    未知与熟悉长辈的异化,无一不让这个年轻雌虫惊惶。

    郝誉再次冲刺到修克身边,他像习惯在一个永无止境的圆盘上奔跑,第三圈时一巴掌呼在年轻崽后脑勺上,“瞎想什么呢?”

    【郝誉,你还是这么粗鲁。】

    “你给我闭嘴。杀你三次,屁话还是那么多。”

    修克:“什么时候杀了三次。”

    郝誉必须承认自己不会教孩子,他对实战教育的理解就是军雄那套:把徒弟带到战场上,将寄生体打到半死,再让徒弟给寄生体最后一刀。

    “行。你站在这里等我。”郝誉握紧绳镖,懒得废话,娴熟冲进一片光幕中,剁吧剁吧地开始屠宰流水线——修克就是看不到啊,孩子不是不好学,而是到这一步精神力的战斗,他完全两眼一瞎,琢磨半天都觉得自己在风景中。

    【你在想什么呢?】

    “谁?”

    【嗯。非要说的话,我也是军雄的搭档。】

    “……你不是寄生体吗?”

    【以前是,现在也可以是。】寄生体的声音悠悠地,结合声线中若有若无的刺穿声,诡异中带着平和,【你喜欢郝誉。】

    “没有。”修克果断否认,但接着他警惕自己声音太大,触发郝誉的注意力,心虚低声道:“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会爱上军雄呢?】寄生体温柔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快,他折射出一个雌虫的投影。刹那间,修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误认为是亚岱尔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很像那位亚岱尔……哦,应该说,亚岱尔像我才对。】

    寄生体温和地伸出手,露出一张平和宁静的脸。他并非伊瑟尔那类第一眼惊艳的类型,比容貌更讨喜的是气质。

    他站在光幕与雨水折射出的万千光彩中,修克甚至能看清楚他蓬松头发上翘起的梢尾,嘴唇上刚被水雾滋润过的唇纹。

    【想听听我与郝誉的故事吗?好孩子,不少军雄也会和寄生体来一次……】

    “听个狗屁!”

    郝誉再次冲出来,暴怒绳镖刺穿光幕。奇怪的是,他翘着一只手指,在手指中间一颗水珠正从白色转为浓稠的黑色。修克等到郝誉走进,才发觉那水珠因吃掉郝誉的血,才变成漆黑色。

    “找死我了。喏。修克。”

    郝誉伸出手指,将打得奄奄一息的寄生体展示给修克看,“你来给他最后一击。”

    修克眨巴眨巴眼睛,呆愣在原地,看看郝誉手指上漆黑的水珠,再看看郝誉,再看看水珠,又挨了坏脾气军雄一巴掌,“看什么,赶快结束。”

    郝誉确实不擅长实战教育。

    他迄今为止就没带过徒弟,认真考究,修克还真能算开山大弟子。

    开山大弟子.被爆头三次之多的可怜小蝎子,认认真真掏出郝誉递给他的镖头,在水珠上戳一下。

    ——惨叫从水珠中迸射出,修克下意识捂住耳朵。

    圆滚的水珠炸出大量更细小的碎末,郝誉抬起手,展开精神力,一切水渍像撞上空气墙,在半空停滞、滚落,最后重新蜷缩成一个水珠球。

    雨幕停滞。

    尚未落回地面的雨水,宛若逆流而上的鱼,他们蹿回云层,在太阳光照耀下消融蒸发。

    刚刚那颗水珠确实是入侵寄生体之一。

    “寄生体……还可以这样吗?”修克的世界中再次破碎。他忽然觉得墙和水管里钻出的尸体不再可怕,寄生体总会藏在想也想不到的地方,“那这场雨,不会流到饮用水里吗?全城的雌虫都会被寄生吗?”

    “讲道理,不会。”

    郝誉道:“寄生体的繁衍方式是分裂,分裂会让本体实力虚弱。当然,吃几个雄虫就能补回来了……利用分裂出的新寄生体和饮用水,造成全城性寄生,估计要吃掉几百个雄虫才能补回来。”

    修克大致懂了。

    他羞愧自己苦学的体术在这场战斗中一点作用也没有,同时羞耻自己差点相信寄生体的鬼话,而战斗结束后,这点羞耻转变为好奇心与大胆,“叔叔。你真的和寄生体那个……嗯,就是那个。”

    郝誉一言难尽地看着修克。

    他忽然觉得军部人才库在收录人才时,忘记补智商测试。

    “还有空想这个。”郝誉严肃道:“它刚刚给你看了什么?说出来。”

    修克不疑有他,道:“一个和亚岱尔先生有些类似的雌虫,他们长得不像,但气质很像。叔叔?郝誉叔叔。”

    郝誉陷入了沉默。

    他想,他知道寄生体展露的是谁。

    “回家去吧。”郝誉对修克道:“放你独自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真的吗?”

    郝誉揉乱愚蠢孩子的头发,“走吧。带你去杀点笨蛋寄生体。这种高级货,确实为难你看明白怎么打了。”

    回去,他,要干死这群王八蛋寄生体。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疗养别墅。

    白岁安陷入了长久的宁静, 他没有心思做习题,拿着笔一戳一戳,满手都是汗。书本在风雨中翻动几页, 很快, 他的雌父上前关上那几扇被吹开的窗户, 蹲在地上用拖地布擦拭水渍。

    “雌父。别做了。”

    亚岱尔坐在另一处沙发上,武器不离手。就连一直住在单间的伊瑟尔.南都被喊道大厅,四个雌虫沉默坐着,各有各的心事。白岁安再翻看好几页,目光落在靠墙的深空机甲驾驶模拟器上。

    水气氤氲,显露出墙面另一出空白的轮廓。

    白宣良并没有因亲子的招呼停下家务。他要让自己忙碌起来, 陀螺般旋转在大厅, 不是拖地,检查窗户之间的缝隙,烧茶, 准备果干。

    果干因天气, 有些潮气。

    白宣良正好找到借口,打开厨房的烤箱, 将果干重新烘干一遍。伊瑟尔全程看着,中途时不时发出几声嗤笑, 显得格外看不起白宣良。

    不过,亚岱尔在这里,伊瑟尔也没胆子做出欺负白宣良的举止。他更着急试探亚岱尔来到郝誉身边, 是否将自己过去的行径说出来。

    “你和他?”

    亚岱尔斜眼看过来, 屋顶上的雨珠嘣嘣弹响。

    伊瑟尔心中古怪感觉和不适更强——全场只有他存在这种感觉。无论前往亚岱尔家穿上何等华服, 伊瑟尔在亚岱尔姓氏面前都低一等。而修克的生父,那位与面前亚岱尔同一个蛋壳钻出来的雄虫, 总轻描淡写拍拍床铺,让伊瑟尔坐上来。

    他会在任何时候喊伊瑟尔过去。

    但与最开始伊瑟尔从郝怿那里认识对方不同,雄虫总瘫在沙发椅和床褥中,脚边手边展开不知几何的旧书新字。他会慢悠悠抽一种提高精神的烟,用烟灰烧掉自己写下的所有文字。

    雄虫颓废又奢靡的味道,占据伊瑟尔真实的认知。

    他对外绝不会说出亚岱尔雄虫的颓样,吹嘘样子都是精神抖擞、雍容华美、孔武有力,天仙之姿态——这些词汇用在此刻的亚岱尔军雌身上更合适。

    伊瑟尔蠕动嘴唇,再细看,心中冒出另外想法,“桑……”

    “不要提起我哥哥。”亚岱尔打断道:“他不会再和你发生关系。你已经是郝誉阁下的所有物。”

    “我毕竟是……”

    亚岱尔:“伊瑟尔,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今天,他的主要任务是守护白宣良和白岁安,保证二人不会死于寄生体之手。

    整个屋子重新回到死寂,除了厨房哄哄转动的老式烤箱,一切都是平静的,直至雨水停止,空气传来草木沤出的新鲜味道。

    郝誉赤着身体,提着绳镖,半身都是鲜血。身后跟着脸色发白,连连干呕的修克。

    “叔叔……”修克差点摔倒在草丛中。自他看不懂郝誉猎杀一部分寄生体的操作后,便被军雄拽着去最血腥的前线战场。

    军雄和一部分军雌会用武器和枪将寄生体打到半残状态,留下两口气丢到修克面前。寄生体本身所携带的精神眩晕和幻觉错觉,影响修克的平衡性,第一场他没下刀就吐了,差点被半死的寄生体扑上来弄死。

    郝誉一绳镖甩过来,戳穿寄生体。

    他们用手捧把水,按着修克的脑袋和嘴,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又继续把孩子丢到战场上。修克在其中死狗般狂奔,任何一个军雌或军雄吹哨,他累得哈舌头,也得上前给寄生体最后一击。

    最开始,恐惧。

    其次,是麻木。

    到战斗全部结束,郝誉收起绳镖,在收尸队的清单点上留下指纹和签字。修克才从肢体的解离中回归,他蜷缩在郝誉身后,抱着清洁桶吐出清水。

    “你挺幸运的。”某个军雌对修克道:“没遇到熟悉的友人。”

    修克懵懂点头。

    重新站到疗养别墅前,他才了悟点军雌语境中的羡慕,噤声看向自己的双脚,“我们才杀过寄生体。”

    郝誉:“没事。”

    “听说,寄生体会追踪。”修克声音弱不可闻。

    “你都和我住在一起,还在意这件事。”郝誉没有鞋子,战斗模式也是赤足居多,临近干燥温暖的房屋,他只能在入户地毯上磨蹭很久,“等会别和芋芋、白哥乱说话。”

    修克点头,脱下外套,又脱下完全干燥的衬衫与背心,蹲下身为郝誉擦脚。

    “叔叔。”修克低声道:“白岁安真的不会生气吗?”

    “……生气也没办法。”危急关头容不得小孩子继续耍脾气。郝誉先去再纵容白岁安,再支持对方考学,也是以“安全”为第一标准。

    他道:“芋芋和你不一样。他没有你的资质。”

    修克眨眼睛,抬头飞速瞄一眼郝誉的脸,随后低下头继续擦拭郝誉的膝盖和蝎尾,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察觉自己每一根手指指尖都在发麻。

    修克忍不住要为白岁安说点好话,“他也想和叔叔一起出任务。”

    “想有什么用。”郝誉残酷道:“要是想想就能让寄生体全死掉,我早成宇宙第一幻想家。”

    这下,他躲开修克继续擦拭的手,跳着推开门,大声喊,“我回来了。”

    似乎,离开战场,他依旧是家里趴着躺着无赖不穿内裤的郝誉。白宣良那些果干正好派上用场,郝誉笑嘻嘻用碗舀一大份,坐在沙发上啃啃吃起来。

    伊瑟尔臭到现在的脸,终于为郝誉回来有些变化。

    他主动坐在郝誉膝盖弯里,试图攀附雄虫,被郝誉用蝎尾推出去。

    “雄主~”

    郝誉叼着果干,摇尾巴,含糊不清道:“不做。我还没洗澡。”

    白宣良是一刻也静不下来,那么多人在,他再想要表示也表示不出来。哪怕他揣测到所有人都了解他自己的破罐破摔,可脸面始终拉不下来。听闻郝誉说洗澡,他殷切收拾出一套烘热的浴衣和沐浴用具,说自己擅长按摩。

    伊瑟尔坐在地上,对白宣良翻白眼。

    郝誉索性将果干嚼完,点名,“芋芋。怎么了?”

    白岁安将毛巾藏在身后,从入户门的柜子后出来,嘟囔嘴,“没什么。”

    “没什么你站这么远。”郝誉打哈欠,继续吃果干。他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显然没什么仪表,“我记得你明天还有考试。估计是考不了……”郝誉随机编造一个理由,“雨太大,听说不少检测仪器坏了。”

    明天也确实不能考试。

    军部联合基因库估计要对这一片做个大抽检查,军雄那边也要派新的人来保证考生安全,估计会有很多未成年的小军雄来练手。还要写一份带修克擅自上战场的检讨书……

    有很多事情等着明天的郝誉去处理。

    郝誉想起这些,意识都迷糊起来。他想眯上眼睛,视野却飞快闪过第二期任务出发前的某天:他与优卡互相检查通讯仪器,亚萨站在边上大口吃肉,围着一圈分配来的军雌与自己搭档的队长熟络。

    他们还没有离开航站台,低矮的哑色休息间可以直接看到五月的香樟籽亚种。不知道是谁忽然打开窗户,香樟清甜的味道涌入交流会场,近处仪器检查的机油味都融化掉。

    “呀。来了!”亚萨停下啃肉的动作,“这里。”

    他声音素来那么大。

    郝誉和优卡都停下说话的声音,看过去。优卡一度瘪嘴和郝誉示意,那就是亚萨最近的床伴。

    “雌虫有什么好。”

    从密密麻麻的雌虫中钻出一位高挑雌虫。他胳膊上还系这基因库的抽血带,脸色微发白,打阴暗走向光芒的某个瞬间,针般刺入郝誉眼中。

    突如其来。

    毫无道理。

    郝誉就是在那一瞬间无法离开视野。在第二期执行期间,他反复得想,翻来覆去得想,始终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一瞬间与那位雌虫四目相对,迟迟无法离开目光。

    “亚萨队长。”他追随那位雌虫的身姿看向亚萨。站在后方,郝誉只能看到对方挽起的袖子,因汗水与奥热产生的脖颈红晕。接着雌虫微微弯曲下身,抽出纸巾,对待孩子般为亚萨擦嘴。

    雌虫道:“您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哈哈因为你做得饭太好吃了。”亚萨头埋在军雌怀里,大笑着提议,“我们的行李真的不能多点肉干吗?郝誉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当然可以。”雌虫低下头。郝誉几乎不敢动,他害怕自己站起来就要冲上前破坏同僚之间的情义。他听那位雌虫与亚萨交谈、手牵着手离开,许久,坐在亚萨做过的位置上,微微仰头。

    他记忆里很好。

    所以,短短数眼,郝誉明白那位雌虫的长相:并不算初衷,而是种别样的悸动,一箭射穿郝誉的灵魂。

    【如果能活着出来。我就找他告白。】

    郝誉对自己这么说着,带领队伍,跳入黑洞。在那里,宇宙的概念被扭曲,视野不再存在合理性,心灵与勇气成为唯一的锚点。伴随一阵狭窄的光线,星系、恒星、行星错综复杂、互相盘恒逐斥,郝誉等驾驶的航空器便从星系与星系的缝隙中穿行,进入藏宝库。

    临别前,郝誉听到耳麦里亚萨与优卡汇报地点,其他军雄小队依次设立好坐标点。

    “祝好。”

    “郝誉,下次见。”

    “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郝誉站在原地,等待仪器安装完毕,始终没有听到想听到的声音。他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苦笑几下,再度变成心狠手辣的军雄。

    ——蛮可笑的,怎么会真的存在一见钟情?

    ——可能只是喜欢那个类型。

    ——要不要和其他雌虫试试看?

    “不。”郝誉拒绝最后一个想法,在第二期任务结束前保持单身。他苦行僧般为一个可能完全不认识自己的雌虫守住贞操,自/虐般开启杀戮与自我折磨。他身边的军雌一个接着一个牺牲,凭借着最后一股心气,郝誉回到黑洞口,鼓起勇气跳入宇宙。

    他在短短几个瞬间,看见花、死去的同伴、雄父雌父的笑容,巨量尘埃包裹住鼻腔与口腔。军雄摔在宇宙中,戴上呼吸面罩大口呼吸,而那黑洞忽大如涌,忽轻如诉,花般展开叶瓣,继而重合为一,钻入无边星辰中。

    郝誉没有见到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

    迎接他的是优卡,和眼眶被戳烂、后脑勺开一个洞的亚萨。

    “你去的真久。”

    “你们回来很早?”

    “总之……第二期结束了。”

    郝誉是最后一个活着回来的执行任务者。

    其他军雄呢?其他军雌呢?不知道。

    不是永远沉沦在藏宝库里,就是被杀掉,被吃掉,被寄生。

    还能有其他选项?

    郝誉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还是睁开眼。他用果干填满舌头,坐起来,用手用力搓脸。

    他确实需要洗澡缓解情绪。

    涉及第二期的那位雌虫“浮游”,郝誉便不愿意做,伊瑟尔缠上来好几次,反而惹得雄虫生气大叫,毫无语言地胡乱狂吠。

    “别跟上来。”郝誉脾气暴露无遗,“我要自己呆着。”

    他不会去雌虫们共用的浴室。

    他有自己的世界,哪怕那里非常脏乱,寻常时间都是锁上的,昏暗潮湿,冷水也拧不出来——郝誉还是觉得这里是最好的处刑室。在伊瑟尔没有来之前,他会把自己关在浴室、洗手间,用冷水和冰块冻得牙齿打颤。

    第一期和第二期任务在郝誉身上残留下的部分隐秘肉瘤,不打药就会再长出来,基因库研制出加强药剂前,郝誉便抽出自己的绳镖,冷着脸刮掉长出来的肉瘤,用火将它们烧在墙上。

    扭曲的平静。

    无论是药物、性/爱、杀戮,还是其他东西,郝誉都可以接受。他逐渐理解养育中心那段时间,军雄前辈们的微笑以及不受控制的互相殴打。

    “郝誉为什么想着回家呢?”

    年幼的小崽誉有些害怕,抽噎之余抱紧尾巴,磕磕绊绊道:“要唔唔唔。哥。哥哥。”

    “可是你不好好训练,怎么回去见哥哥呢?”军雄老师揉揉小崽誉的脑袋,为他戴上耳塞,“好啦。不怕不怕,坏坏飞飞,老师亲你一个好不好么——狗东西。你们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这里是养育中心!”

    小崽誉哇呜哭起来。

    老师……

    老师后来也死了。

    郝誉带上门,拧开水龙头。大概是接了外面雌虫浴室水管的原因,他只得到冷水,看着浴缸里大量褐藻随水浮上来,郝誉脱掉最后的内裤,毫不犹豫踩进去。

    冷意正压制他复杂的情绪。

    他将头整个埋入浴缸中,一切声音都因耳膜灌水产生异化。

    “郝誉阁下?”

    “郝誉阁下?”

    郝誉冒出一串泡泡,探出眼。他睫毛长,又承受不住褐藻的重量,微微下垂。亚岱尔蹲跪在地面,一瞬间让郝誉产生诸多茫然。

    “……你来干什么。”

    “请不要在这里洗澡。”亚岱尔罕见支持伊瑟尔的提议,“雌虫浴室有热水,还有专业的沐浴设备。请您移步。”

    他嘴皮子动就算了,还上手,将郝誉从脏污浴缸里拽出来。

    “要你管。”郝誉忍不住抱怨起来,刚要对伊瑟尔那般大声斥责,对上亚岱尔那温和的态度,声线又低下来,“多管闲事。”

    “白哥知道您生病会着急。”亚岱尔轻声提议,“您要是倒下,我一个雌虫很难护全芋芋和白哥。”

    郝誉甩脑袋,甩尾巴,故意把脏东西擦在亚岱尔身上,要赶这个恼人雌虫走。

    “谁要你保护。”

    亚岱尔不言语,忽然抿嘴笑起来。他不管自己身上的污垢,上前用捂热的手摘掉郝誉身上的褐藻与奇怪碎末,“您真的很像个孩子。”

    郝誉:“话真多。”

    亚岱尔:“其实很久之前,我见过您。”

    郝誉:“哦。第二期是吧。”

    “是您五岁前,在军雄养育中心。”亚岱尔控制话题,吸引郝誉的注意力,脱下外套,蹲下身让郝誉踩在自己崭新的衣服上,谦逊道:“我受您兄长的委托,来看看您的状态。”

    郝誉张张嘴,没话,憋着气,让亚岱尔把自己稍微擦干。

    “我不去雌虫浴室。”

    “这几间浴室热水都坏了。”亚岱尔有理有据,“我都清算过,没有一间浴室和卫生间能正常使用,卫生也不好。您不让白哥进去打扫,只能委屈去雌虫浴室。”

    “我不去!”郝誉突发大雄子主义,死要脸地闹,“我是雄虫。”

    亚岱尔更惊讶了,“您居然也会分雌雄吗?”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军雄从小实行社会化抚养, 他们生命里大部分时间都和军雌在一起度过。

    甚至在成年前,有些无法独立生活洗漱的小军雄是由军雌们带着洗漱、洗澡、穿衣,一些胆子小的还要军雌陪着睡觉, 才敢闭上眼。

    雌雄观念在军雄养育中心一度模糊到寡淡。

    这也是军雄毫无社会伦理道德观念的原因之一:他们和军雌一样具有攻击性, 行动冲动, 情欲旺盛,并比军雌更没有婚育上的道德感。

    郝誉算是其中佼佼者。

    他第一次交代给养大自己的军雌,对方也顺理成章成为他的初恋;第一期到第二期任务中的休息期,礼崩乐坏过一小会;第二期任务开始又恪守婚德,为一见钟情的雌虫守身如玉;得知对方死后,又摆烂到伊瑟尔、白宣良等一众雌虫出现。

    现在的郝誉正处于道德崩坏, 又没有完全崩坏的阶段。

    亚岱尔顶着天真无瑕的表情, 说他“居然也会分雌雄”。郝誉也就怒一下,没了,结束。

    他总不能为这句话抓着亚岱尔乱艹吧。

    多没道德啊。郝誉拧开老式龙头时, 还觉得这种乱艹事情只会发生在伊瑟尔身上。

    “你出去。”

    亚岱尔停顿, 拧开手中的洗发露,继续搓泡沫。

    郝誉目光一扫, “你也出去。”

    伊瑟尔穿着一件轻薄的衣物,眼巴巴看着郝誉, 意思再明显不过。郝誉丝毫不领情,只顾着轰他走,“我洗澡, 你待着干什么。出去。”

    伊瑟尔再次感觉到落差, 他学着亚岱尔的样子寻找洗发露, 试图搓出泡沫证明自己也要为郝誉做点什么。亚岱尔却先一步压着郝誉去沐浴头下冲湿,将泡沫抹上去。

    “亚岱尔!”

    “阁下。小心泡沫入眼。”

    郝誉气又气不过, 面对亚岱尔的洁身自好,他又不敢做什么,被雌虫按在浴室里,跟着摇头晃脑,肩膀和脖颈都是泡沫。到最后鼻腔里哼哼发出舒服的声音,摆烂般闭眼享受起来。

    而就在他闭眼的短促时间里,亚岱尔抬起下巴,对伊瑟尔微微昂几下,彷如旧时指令旗,伊瑟尔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浴室,徒留下潮湿的水汽。

    浴室里,只有水声与手指摩挲头壳的声音。

    “你把他赶走干什么。”郝誉闭着眼,询问道:“伊瑟尔不像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类型。”

    亚岱尔笑起来,没有告诉郝誉自己在亚岱尔家曾无数次教育伊瑟尔——他不是爱用拳头和咒骂教育他者的军雌。作为蝎族顶尖家族之一,亚岱尔更多在家族脸面问题考虑问题:

    他会给伊瑟尔请严苛的礼仪老师,邀请家族其他雌虫检阅伊瑟尔的课程,在一众吃茶谈论中,轻描淡写否决伊瑟尔跟随哥哥出席舞会的请求;他会忽然出现在伊瑟尔和哥哥床戏前,冷漠看着伊瑟尔扭曲的脸,体贴哥哥的心情,慢慢说出哥哥最关心的雄虫现生;他总是用一种漠然又隐约透着怜悯的神情看着伊瑟尔送来的礼物,生疏客气地说“下次不要再送了”。

    他出现在亚岱尔家的次数并不算多,但每一次出现都是在鞭笞伊瑟尔本就不多的自尊心。

    亚岱尔很清楚自己对伊瑟尔具备什么杀伤力。

    不过,无所谓。

    不在乎那种雌虫。

    他要全身心去完成上级派给他的任务,照顾好郝誉,让郝誉最大限度接受自己。

    “阁下很关注伊瑟尔?”

    郝誉摇头,随机深吸两下,“好歹睡了这么久。”

    “阁下原来是日久生情的类型吗?”

    郝誉无法评价。

    他不愿意用“日久生情”评价自己的初恋,而一见钟情者无法与“日久生情”关联在一起,对伊瑟尔……他真的有情感吗?

    “亚岱尔。你不要评价军雄的情感生活。”郝誉依旧闭着眼,声音越来越低,“我不喜欢这个话题。还有,他是我哥哥的。”

    伊瑟尔是哥哥的白月光。

    郝誉现在还是无法理解哥哥怎么会看上伊瑟尔。他每一次睡在伊瑟尔身边,都试图从伊瑟尔身上窥看到哥哥喜欢的地方,可是每次深入,浅出,到结束。郝誉脑子里除了身体很棒外,想不到半点优点。

    他一度在床上询问伊瑟尔,到底有没有哥哥发生关系。

    如果伊瑟尔和哥哥发生过关系——郝誉勉强可以接受,哥哥是因为喜欢伊瑟尔的身体,才多年不忘伊瑟尔——作为攀附高枝的雌虫,伊瑟尔被他的家族教育得有几分本事。

    “我根本没有和郝怿做。”伊瑟尔窝在郝誉的怀里,面颊泛红,词语恳切,“他把我保释出来,已经病得不行了。他怎么有力气做。”

    郝誉:“你不是很擅长自己动吗?”

    伊瑟尔一天总有好几次要被郝誉噎死。不过很快,他为自证清白,和郝誉掰扯时间线。

    对早年,他说自己为了攀高枝一直维持处子之身。那会儿郝怿虽没结婚,但两人关系并不好,伊瑟尔只把郝怿当做寻常的爱慕者。

    对后来,他说自己确实有过用身体回报郝怿的歪念头。可是郝怿把他接回来没多久又病倒了,躺在床上眼皮都疲于睁开,一日一日除了让自己端屎把尿,哪里有功夫做其他事情。

    “郝誉。雄主。你相信我的对不对。”伊瑟尔越撒娇,郝誉越不相信他嘴巴里这些浑话。

    从和伊瑟尔滚床单的诸多天里,郝誉见识过伊瑟尔在办事前、办事中、办事后,见缝插针般给自己提条件、显摆忠心。

    郝誉十分理智,选择用身体加速度打断伊瑟尔这些王八蛋话。

    如此。

    他和伊瑟尔睡得越久,其实也越不明白。哥哥到底看上伊瑟尔什么东西,这么多年念念不忘,还在生命结束前特地找回伊瑟尔。

    ——要说,是为了找回修克,为什么不可以直接把修克接回来?

    郝誉相信,白宣良那软性子。要是哥哥临终前,把一切说开,要白宣良好好照顾修克,让修克和白岁安一起长大,两孩子不至于闹到今日王不见王的地步。

    温热的水从头顶涓涓流下。

    亚岱尔收拢手,撇去郝誉头上诸多泡沫,他指腹结实,按摩力度适中,每一下都能让郝誉短暂忘记思考。他沾染稍许泡沫,衣物透光之余,水渍黏在肌肉上,与郝誉的背微妙地保持缝隙。

    濡湿的皮肤之间,空气吹过,都变成触感的哨声。

    “亚岱尔。你说过你还是处雌。”郝誉自己摩挲毛巾,盖在脑袋上,避开亚岱尔的动作,胡乱擦脑袋,“找雄主,来军雄堆里干什么。你这条件,必然要做雌君。你家里给你安排相亲吧。”

    亚岱尔家在此前大概没想过,处子之身会成为他们家小辈无法近身雄虫的原因。

    “如果是您,家里不会给我安排相亲。”

    郝誉嗤笑道:“基因库给亚岱尔什么福利和承诺。”

    “不需要基因库和军部督促。”亚岱尔坦白道:“郝誉阁下的基因超出寻常的优秀。亚岱尔家曾经派过其他军雌,试图和您发生关系。可惜他们都失败了。”

    “有吗?”

    这么丢脸的事情,亚岱尔大方承认:“之前被您丢出去的勤务员们,里面有亚岱尔家派来的雌虫。”

    郝誉不记得了。

    第二期任务结束后,听到浮游的死讯,郝誉没什么心思谈情爱,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安静整理好情绪后,提出去看看哥哥。

    可惜,在落地,第二期任务结束的初期。

    基因库观察郝誉的状态,高度怀疑他被藏宝库里的氛围影响,不允许郝誉去看望任何亲属,以免给其他雄虫雌虫带去危机——他们的理由太充分,时至今日,郝誉都说不出半分责怪。

    他那时,已知道哥哥还受疾病的折磨,却不知晓病到什么程度。基因库不肯放他出去,就连军部也跟着劝说他,不适合去看望一个病重雄虫。

    “郝誉,你才从藏宝库回来。寄生体那边肯定会追踪你。”

    “你也不想你哥哥被寄生体害死吧。”

    “病,没事的……军部和基因库,还有当地协会都会关照你哥哥的。”

    郝誉知道基因库、军部说的都是实话。

    他乖乖在疗养别墅里等待基因库和军部说“可以探亲”的那天,他一岁后所有的教育都是军部和养育中心赋予的,他在原则性问题上永远是那么听话。

    不会给集体和上级添麻烦。

    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不会冒冒失失跑去见亲属,会给其他无辜的雄虫雌虫带去麻烦。

    第二期任务结束后,郝誉一直呆在疗养别墅里,吃果干,看录像带,乱七八糟的给自己安排复健训练,爬上屋顶看着太阳,回忆藏宝库里的队友们,回忆蝎族领地上那颗晒得心慌慌的太阳,回忆哥哥雄父雌父还有家里一大堆亲属。

    然后,他被告知哥哥死了。

    【死掉,也挺好的。】

    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忽然出现在郝誉脑海里,随后轻飘飘离开。他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什么奋斗的感觉,因为他早就看明白自己的宿命和优卡差不多,在战场,或某处死在寄生体中。

    所有军雄都是这样。

    死掉。

    以各种方式死掉。

    财产和权力的堆叠对他们来说,毫无作用。

    “亚岱尔。”郝誉道:“有些话,就我们两知道。你不要告诉其他四个——今天之后,我不觉得谁能和我再缔结亲缘。亚岱尔家想要一个拥有我基因的孩子,等我死后,你们大可以找基因库申请。那时候不关我的事情。”

    “现在不可以。”

    “我,无法接受,任何一个我在乎的存在死在我眼前。”

    “第三期任务开始前,我会把他们四个,全部,一个一个送走。”郝誉平静道:“我与他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这对他们来说,极好。”

    亚岱尔:“那么我呢。郝誉阁下。”

    “你不一样。亚岱尔。”郝誉下意识道:“你比他们都要强。”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亚岱尔来到郝誉身边前, 参加一场内部竞选。

    而这场竞选第一标准是“强”。

    “军雄非常现实。”上级扫视过每一张年轻鲜活的脸,冷酷道:“我再次提醒你们这些参选者:不要单纯抱着和军雄发生关系的想法加入队伍。他们是真正的杀器,是从小被培养起来的武器。”

    “为了完成任务, 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们没什么可以失去。哪怕你们和他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也不要妄图拿自己和任务相比——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利用你们, 而这种利用正是军部刻意培养的,你们出发前必须要接受的。”

    “现在!这是你们最后一次退出的机会。”上级提醒道:“第三期任务会比前两次更加残酷。”

    参选者队伍中发出些许声音,片刻后,五个军雌转身离开会场。

    他们有自己的考虑,没有雌虫向他们投去鄙夷目光,也没有羡慕之类的情绪。例如亚岱尔这样的军雌, 只冷漠的看着前方, 聆听并记住上级接下来说的话。

    他们因一位军雄站在这里。

    一位叫做“郝誉”的军雄。

    一位真正面对过顶尖寄生体,两次死里逃生的强者。

    亚岱尔的心很活跃,他和其他军雌一样, 坐在会场里阅读纸质版的郝誉生平。对照曾见过一次的幼崽印象, 亚岱尔透过纸张,见到另外一个不一样的郝誉。

    杀戮。残忍。无情。

    可亲眼见到郝誉, 亚岱尔又觉得资料中的词汇不足以穿透真实的郝誉。

    特别是,雄虫不着寸缕泡在水中, 从发丝在蝎尾没任何遮掩的暴露在自己面前时,他的心活跃起来,某些嘈杂的声音屡次加把劲, 吵闹不休, 仿佛山摇地动的前兆。

    “只要强大就可以了吗?”亚岱尔俯下身, 打出泡沫试图触碰郝誉的身体。郝誉古怪地撇向亚岱尔,不太明白军雌为什么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当然不是。”他一边接受亚岱尔在自己脖颈处按揉, 一边回答道:“做我的搭档要求可高了。强是最低的标准。”

    之前军部、基因库等杂七杂八的势力往郝誉身边塞勤务员,那性质不一样。军雄的勤务员通常不负责战斗,被归类到后勤那一类。

    大部分军雄都会享用勤务员,且不用付任何责任。

    这也算是某种强权与暴力之间的潜规则。

    郝誉不是讨厌潜规则,而是这套规则对他没什么好处。作为军部捧在手心呵护的战斗力,郝誉干嘛要委屈自己和看不上的雌虫做?他有大把的自主性和选择权,根本不乐意在战斗时带上累赘。

    “你要不是足够强。那天我根本不会让你进来。”郝誉懒洋洋补充道:“芋芋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例外。”

    亚岱尔轻笑出声,“伊瑟尔与修克也是例外吗?”

    “差不多。”郝誉不继续这个话题,草草结束,“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都太弱了——修克如果能长大,那再说。现在的他实在弱,你有空教教他。”

    亚岱尔答应下来。

    他在郝誉面前十分乖顺,照顾病人和宠物一样,从洗头洗澡吹风抹精油到按摩穿衣服,全程伺候郝誉。郝誉最开始还有些警惕,但相处下来发觉亚岱尔都不在意,最后几分扭捏也丢到一边。

    他开始和亚岱尔说一些需要判决的事情。

    “伊瑟尔会被送回到基因库。修克和芋芋会考上大学。白哥呢?”郝誉道:“我看你和白哥关系很好。亚岱尔,你觉得我要把白哥送到哪里?”

    亚岱尔与白宣良关系不差。

    至少在雄虫看来,他们有一种雌虫间的友谊。

    “白哥性格温和送他去学一门技术更好。”亚岱尔挑选出最合郝誉的心意,捡起资料里的内容分析道:“和您兄长结婚前,他在地方大学攻读园林类专业,正好亚岱尔家及蝎族很多大家族有稳定的园林打理需求,我可以叮嘱家族,让他去那些公司谋生。”

    郝誉听得直点头。

    “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当然不会。”

    “那就交给你去做。”郝誉下定决心,只是没定什么时候彻底送他们走。他用手将吹顺的头发抓乱,深吸好几口气,道:“先别和他们说,让我想想怎么和他们说。”

    白宣良因“送走”这件事情和郝誉哭过,再加上芋芋正在考学关键期,郝誉不敢轻易动这对父子。

    修克才从外面回到疗养别墅,正开心,郝誉也不太忍心打击孩子。

    思来想去,他只能先从伊瑟尔身上动手。

    “害。”郝誉轻松道:“和伊瑟尔需要商量什么呢?”

    *

    疗养别墅内。

    伊瑟尔站在洗浴对面的窗户,掐算时间。

    一分一秒漫长得在他心口刮呲出长长的口子。

    亚岱尔和郝誉在里面做什么呢?自己离开后他们在里面会不会大做一顿?伊瑟尔抓紧手,焦虑踱步。是了。郝誉这没道德的货色见到一个漂亮雌虫,必然是冲上去大做特做。

    伊瑟尔身上长了耳菇般,总忍不住抓挠,忍不住痒。他双手抓住窗玄,一方面忍着肌肤上的麻痒,一方面又真希望身上长出耳朵版的小生物,顺着风听到湿热空间里雄虫与雌虫的叫喊动作。

    有了亚岱尔,郝誉还会来自己这里吗?

    不。不应该这么想,应该是亚岱尔那种端起来的雌虫怎么会有自己与郝誉那么熟稔。

    伊瑟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目光呆愣愣看着那栋低矮的洗漱沐浴房间,想起郝誉猛烈的冲刺,牙咬紧,自顾自嘀咕起来一些肮脏的辱骂话。

    不管事前事后如何,至少在这一刻,伊瑟尔无比爱郝誉。

    他恨不得自己是一根紧紧的藤蔓,用窄小的吸盘,密密麻麻缠绕郝誉,叫郝誉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属于自己。

    “郝誉。”

    亚岱尔会把自己与郝怿的事情告诉郝誉吗?

    “郝誉。”

    万一自己那些事情暴露,郝誉还会留他在身边吗?他还有机会通过郝誉生下个虫蛋,重获自由吗?

    “郝誉。”

    伊瑟尔脑海中闪过某种奇异猜测。他目光先落在自己肚子上,接着双手捂住腹部,慢慢滑落到腹股沟。他的表情变得古怪,像是做出某种重大的决定,天然带着某种壮士断腕的狠心。

    楼梯处蹬蹬传来声音。修克收拾好行李,在楼下和白宣良说了话,终于有底气来找自己的亲生雌父。

    作为一个受生父拖累的孩子,修克想见伊瑟尔,又不是那么想见。可真的叫他再也不看伊瑟尔,孩子两只眼也酸涩得厉害。他见白岁安与白宣良发脾气,心里想自己十岁前也总与伊瑟尔乱闹。

    那时的伊瑟尔穿着打扮先紧着自己,却不会让修克受委屈。他在孩子面前维持贵族雌虫的脸面,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满足修克一切需求——多少难捱的夜晚与白昼,修克正是用雌父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安慰自己,他确信雌父正在这种口吻中爱过自己,满足过自己。

    他还是舍不得自己这个虚荣又浮夸的坏雌父。

    “雌父。雌父。”

    修克轻声喊着,躲在墙角,扒出半张脸,确定周遭无人才大胆上前。他看见自己的雌父静坐在窗户前,银白色长发披散在耳后,身上批件薄睡衣。恍惚中,修克以为过去那个贵气无比的雌父回来了,他跑上前半蹲着呼喊道:“雌父。”

    伊瑟尔适宜地微微抬头,双眼婆娑,“修克。”

    他抚摸自己的腹部,说出一个炸翻天的消息。

    “我好像有了。”

    *

    这实在是炸裂。

    郝誉听到这消息的片刻,恐惧便蔓延到全身。他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第一个孩子血淋淋从初恋腹部爬出来的样子,可伊瑟尔与医生的判断海潮般涌入他的耳中,郝誉耳道上全部是暴雨般洒落的琐碎脚步声,他不由自主随着那脚步声“咯咯”笑起来,接着是“呜呜”的哽咽,随后停下脚步。

    而耳道中的脚步声也停下来。

    “他真的怀了?”

    基因库研究员盯着检测图,也不太好确定。

    这和雌虫、虫蛋本身有关系。历史上就出现过雌虫怀胎两月怎么查也查不出来的迹象,也有过虫蛋因先天屏蔽信号,躲过所有检查的乌龙事件。

    至于雌虫不知道自己怀孕,在虫族更是家常便饭。不知道多少雌虫是在上厕所、洗澡、开车、打架的途中生下虫蛋。两个月的孕期对雌虫来说屁事没有,他们一不显怀,二鲜少存在什么孕期反应,大部分雌虫甚至更生龙活虎,只要不是连续暴击腹部,都能健□□育。

    “阁下,您也知道虫蛋生出来之前,我们无法检测性别。”研究员耸肩表示,“生物进化过程中,小家伙都很会保护自己。恭喜您了。”

    郝誉天旋地转。

    他感觉属于寄生体的声音不断在耳边重复:郝誉、郝誉、郝誉……

    可是下一秒,他又重新支棱起来,飞快接受伊瑟尔怀了自己孩子的事实。

    “我能摸摸吗?”郝誉道:“军雄的精神力会伤害虫蛋吗?”

    “会。”研究员斩钉截铁道:“您可以多做几次,这对孩子有帮助。精神力就算了。您那太奇异了,孩子会吓哭的。”

    “一下都不可以吗?”

    “最好不要。”

    郝誉沮丧极了,“好吧。”

    白宣良向医生记录雌虫照顾细节,看见这一幕,心中说不上来的郁气。他眼眶酸溜溜,舌头烫得辣辣的,嗓子含着脓血般沙哑。

    只是个虫蛋。白宣良哀伤看向自己的肚子,心一时间陷入绝望。

    是啊。

    只是个虫蛋。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郝誉给自己申请了网购账号。

    他除日常巡逻任务和绞杀寄生体外, 都拿着账号翻来翻去,偶尔会傻笑片刻,拿衣服图片和白宣良商量, “这件好看, 还是这件?”

    白宣良的心随着郝誉翻动页面的手指划拉出一道道血痕。

    “前面一件更好看。”他轻声说着, 差点往锅里下半瓶盐。

    郝誉洋洋得意,“我也觉得前一件更好看。”他并不幻想伊瑟尔生出雄虫还是雌虫,两种性别在郝誉这里没什么差别。

    毕竟他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正常雄虫怎么长大,满脑子都是军雄那比军雌还凶的脸,还彪悍的肌肉,还癫狂的精神状态。

    “……这么想, 还是雌虫蛋好。”郝誉对亚萨和雅格炫耀, “雌虫还有异化能力,还有虫纹。我小时候可好奇自己为什么没有虫纹。”

    亚萨:“我知道。你小时候还往自己胸口画虫纹。”

    郝誉同宿舍的小军雄九一是个例外。那家伙是雌雄嵌合体,四肢上长有雌虫特有的虫纹, 偏偏生理部位和大脑又属于雄虫构造。郝誉每年看着对方越长越华丽的虫纹, 对镜子撅屁股,扒拉咯吱窝, 试图找出自己身上的虫纹,羡慕得要死。

    于是, 聪明小军雄开始手动绘制虫纹。

    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军雄老师们联手丢去上伪装课,在伪装+化妆课上学会伪造虫纹、虫翅等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东西。郝誉在那里培养强悍的动手能力,创造力巅峰时, 可以给军雄养育中心每个小雄虫设计虫纹。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做军雄, 也可以做个帅气纹身师。

    “听说雌虫第一个孩子都会像雌虫。”郝誉又没忍住, 对亚萨和雅格逼逼赖赖,“你说, 那孩子会像我吗?”

    亚萨:“你问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生。”

    雅格倒是乖巧多了,认认真真答题,“肯定像郝誉前辈。”

    郝誉还是不满意。他没办法对白宣良、白岁安揣测伊瑟尔肚子里虫蛋的样子,也没办法对伊瑟尔、修克表示出自己的兴奋,只能悄悄找亚岱尔发泄情绪,“基因库真的不能检测出孩子的样貌吗?”

    “阁下,这是常识。”亚岱尔耐心解释道:“虫蛋还在雌虫肚子里时,没办法检测性别。虫蛋离体后,才可以凭借虫蛋是否有花纹判断性别,但没办法知道孩子的虫种。”

    使用各种高科技都没用。

    这是虫族多种族混交杂交数千年后自动延续出的生育保护机制。所有虫蛋都被蛋壳严严实实保护着,除非彻底打碎蛋壳,否则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连虫种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就更别提了。

    民间以此发展出“赌蛋”传统,即为虫蛋破壳前下注赌孩子的虫种。

    “伊瑟尔又不是第一次生。”郝誉嘴巴叭叭根本停不下来,“修克长得像他了。这个孩子肯定像我。像我!像我像我,一定是像我!”

    白岁安不像哥哥郝怿。

    这也是郝誉心中不可言说的遗憾。有时候,他看着白岁安和修克,会恨不得两个孩子合并为一个:

    一个流淌着他哥哥血脉的蝎族孩子。

    “我今天才发现自己是个种/族主义者。”郝誉嬉笑起来,“亚岱尔你也是蝎族,如果是你怀上就好了。”

    那样无论从家族种族血统出发,还是从双亲的实力出发,蝎族基因都会占上风,板上钉钉生出个强悍的蝎族幼崽。

    “嗯。”亚岱尔轻笑起来,“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怀上更好。”

    他的第一定位是郝誉的搭档。

    其次,才是郝誉未来的伴侣之一。

    郝誉愣神片刻,啪啪快速打自己两下嘴巴,连连道歉之前的话唐突亚岱尔。面对冷静思考问题的军雌,郝誉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最近,真的,有点那个,太高兴了。”

    “我理解。”亚岱尔不在意,放下手中浇花用的水管,略冰凉的手贴在郝誉面颊上,“郝誉,我也开心伊瑟尔怀上你的孩子。”

    郝誉的任务等不了那么久。

    按照生育期算,他最多看到伊瑟尔生下虫蛋,就要收拾行囊出发。

    如果运气好,他活着回来能看到一个活着的肖似自己的孩子;如果运气不好……

    “我不会影响到任务。”郝誉强调三四遍,确认周围没人才和亚岱尔嘟嘴抱怨,“军部已经提议把伊瑟尔隔离出去——我当然知道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可是,现在应该没有比我还强的军雄待在境内吧。”

    有的也该出去做任务,或者忙着筹备其他事情。

    郝誉实力强悍,现在除了日定的巡逻事项,也没什么事情,大把大把时间赖在疗养别墅中,家里五个雌虫做什么见什么人每天去哪里都在他目之所及处。

    “还有哪里比我身边更安全吗?”郝誉大吐苦水,“旁边还有亚萨和雅格,还有亚岱尔你。”

    亚岱尔笑眯眯看着郝誉。他们坐在疗养别墅外的草篱里,漫长的枯草与筋脉遮掩身影,中间夹杂着夏末发芽的花卉与低矮灌木。郝誉说话的声音轻又快,每一个字都急促地推倒草本,柔软的茎叶向前摇一摇,缓缓复原。

    郝誉:“你笑什么。”

    亚岱尔撩起红发,他的脖颈在阳光下闪烁出珍珠白色。

    “郝誉阁下真信任我。”亚岱尔站起来,拍拍膝盖和屁股,“那我不得不回去再关照伊瑟尔先生。”

    “哎?”郝誉扶着地追上前,“什么话啊。亚岱尔。亚岱尔。”

    军雌才不会心软,郝誉走几步,见追不上草草滚到草篱中,捡起水管,躺着胡乱洒水,将衣服又脱掉,晒太阳。

    “不行。”郝誉那点微弱的道德感和羞耻观死而复生,他捡起被水弄得湿漉漉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自我教育,“我也要做雄父了。”

    他总不能光秃秃面对虫蛋吧。

    听说有些虫蛋小时候就很聪明,发现周围人不穿衣服乱说话,会有模有样的学坏。

    “我要做个好雄父。”

    郝誉回忆初恋和自己说的“好雄父准则”,努力拧干衣服上的水,笨拙打理花园,弄得满身脏兮兮,才回到别墅里。

    他回来第一件事情是洗手,换下脏衣服,擦干净脚底。白宣良本以为雄虫又要懒趴趴躺在沙发上,没正形地大吃果干,茶都为对方烧好了。郝誉却看两眼,强忍着把卫生做了,换条干内裤,才坐下慢吞吞吃东西。

    白岁安都惊讶了。

    “小叔。你没事吧。”

    “没事。”郝誉吃果干补充糖分。他之前还喜欢果干拌奶粉,并且只吃种纯度极高的奶粉。伊瑟尔有了后,纯度高的限量奶粉都被郝誉锁到柜子里,哐哐往上面贴封条,大书写“等崽破壳再开启”。

    “我听副队说过,第一周虫蛋就有意识了。”郝誉言之凿凿,念经般自证自己所有行为正确性,“指甲盖大的崽会看着我做事情呢。我总不能让他学我这种样子。”

    修克听着都要笑了。

    不过他笑,白岁安就恨恨瞪过去。修克飞速别过脸,收敛表情,附和郝誉,“叔叔怎么不好了。在我眼里,叔叔本来就很好。”

    郝誉最近是很得意,“我当然好了。不过还要给崽做个好榜样。”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幼崽破壳后光屁股乱爬,和自己一样挑食爱吃零食,还和自己一样受到寄生体攻击,每天都要费脑子对抗痛苦。

    郝誉发誓自己要做一个积极阳光开朗的好雄父!

    从每天穿外裤开始吧。

    “我可以的,可以的。”郝誉刷刷下单一沓格斗用的外裤。他感觉自己出门前还好好穿着,可回来时不知道裤子丢到哪里。他总要修克和白岁安提醒自己,及时穿上裤子。

    然而现实是,郝誉总走到伊瑟尔面前,看见伊瑟尔抚摸腹部的样子,后知后觉看自己:

    ——他又没穿裤子。

    ——不是,他什么时候脱的?

    郝誉陷入深度思考中。

    “管什么裤子呢。”伊瑟尔才不在意什么裤子不裤子的事情,对他来说,虫蛋不虫蛋无所谓,郝誉所做的越多,他便越清楚郝誉真正在意什么。

    他要抓紧时间和郝誉发生更多的关系。

    “基因库说,多做对孩子更好。”伊瑟尔双臂环住郝誉,亲吻雄虫的面颊,“郝誉。雄主。我等不及了。”

    郝誉为孩子,态度也骤然一遍。

    他开始温柔对待伊瑟尔。那种只会落在白宣良身上的态度与关注,再一次被伊瑟尔夺取。每一次,伊瑟尔都会用更甜腻的更疯狂的声音叫喊,他不止一次卡着点对白宣良说想喝对方亲手炖的汤,要白宣良帮忙送上来。

    可白宣良真正站在门口时,只会听到伊瑟尔与郝誉缠绵的声音。

    “郝誉——好棒,你好棒——”

    “啊~雄主。雄主。”

    白宣良捏紧盘子。他面前那扇紧闭的门淅淅沥沥褪去颜色,由黑转白,与郝怿所在的那扇门重叠在一起。

    “郝怿——啊。深一点。深一点——”

    “我比你那个无趣雌君更好对不对。”

    时隔不到一年。

    白宣良不记得门后雄虫到底说了什么。因为他的耳朵被指骨攥紧,耳道里密密麻麻长满酸涩与鼻腔的抽噎。

    “雌父。”白岁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白宣良转过头。

    他的孩子一如过去,帮忙接过汤盅,“我们就这样看着吗?”

    白宣良也不想。可他清楚自己在两个雄虫面前都那么无足轻重:在郝怿面前,他是唯一的雌君,是孩子的雌父。在郝誉面前,他是兄长的雌君,是侄子的亲父。

    如果他可以再生一个……

    如果他可以再生一个,无论是当年郝怿的孩子,还是现在郝誉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明明谁都可以。谁都可以。”白宣良抽噎道:“谁都可以,但不能是他。不可以是他——”

    他和芋芋不要回到被伊瑟尔随意践踏的日子。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五章

    “我还以为你会恐惧孩子的到来。”

    罗狄蒂再次来访。他依旧没有结婚, 不过一同来的军雌隐晦透露他家已安排连串的相亲。等这次离开疗养别墅,郝誉有一段时间看不到对方了。

    “孩子……是很好的。”郝誉给罗狄蒂递上一盘小饼干。饼干热乎乎,充满奶味, 好像家里已经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般。“雄虫生理学说过, 成年后雄虫会一刻不停地分泌激素, 大脑皮层需要源源不断的新鲜感与亲密感。在生理激素的刺激下,寻找雌虫、生育、孵化会让雄虫变成种族繁衍的工具。”

    罗狄蒂平静听着。

    郝誉道:“你居然能忍这么多年。”

    “阁下也忍了很多年。”罗狄蒂按压笔。他在记录本上潦草写下几行字,标准上年月日,继续询问道:“结合您的前半生,我和导师认为情况不应该是这样的——”

    郝誉应该恐惧,应该表现出不安, 应该表现出一种战争幸存者明显的焦虑。

    “这个时间点, 我不能用类似的情绪。”郝誉回答着,“你的军雄调查应该很需要我这种案例。可惜,我这种情况很少见。我还是更愿意从激素层面回答你。”

    “生理原因有基因库的报告。”

    “基因库不会一个雄虫的心理。”郝誉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 “罗狄蒂阁下, 您虽然和我同为雄虫,刚刚却还是下意识将我当做军雌, 而非军雄看待。”

    “你们认为军雄理性、克制、强大且可靠。”

    “军雄却是疯狂、不受控,强大却可怕。”

    真是令人伤心。

    郝誉偶尔也会感觉到自己与外面的雄虫存在细腻的相似度。他还在军雄养育中心会时, 也有类似的感受。十岁的郝誉会在朋友葬礼上吃不下饭,十五岁的郝誉会在哥哥怀里掉眼泪,二十岁的郝誉也会和初恋亲吻坐在树下说着笨拙情话。

    他现在精神状态不好, 但不是一直这么不好。

    “我也是从雅格那个年龄过来的。每一个军雄都想过有个家, 家里有爱人和孩子。”郝誉道:“生理学上的解释, 我的激素正在分泌,现在的我会为孩子喜悦, 是因为我感受到孩子与雌虫散发出的激素。”

    “我们正在互相吸引。”

    郝誉本该用精神触角确认下孩子的安慰。可基因库三申五令,提醒郝誉军雄的精神力具备攻击力,不要随意感应孩子。郝誉便提心吊胆,除了日常检查别墅内有无寄生体外,没有对伊瑟尔的肚子过多试探。

    他贴在伊瑟尔肚子上,试图感受到虫蛋的动静。

    “他动了。”郝誉对罗狄蒂形容那一刻的感受,无比欣喜,“肯定是他动了。我感觉到有个小东西在耳廓。这里,就是这个位置动了下。”

    罗狄蒂一行一行记录下郝誉说的话。

    他是个学者,恪守实事求是,甚至还有余下的空白速写郝誉的欢喜。临走前,他将那些欢喜撕下来,塞在郝誉上衣领口,叮嘱道:“郝誉阁下,您看上去快好了。”

    您出征的日子也快了。

    郝誉道:“我知道。如果孩子出生,请找个清白安全的雄虫孵化他。抚养的话,找我雄父就好了。他除了爱玩,没什么别的问题。”

    罗狄蒂一一记下来。

    他登上往返用的航空器。基因库已经做好修克的基因备案,他们告知修克的异化能力快到关键蜕变期。

    “这是关键。你的变异基因将在一个月内彻底稳定。届时,我们会再来一次,这将决定你能在人才库中拿到什么样的资源。”医生举例道:“例如,亚岱尔军雌那样,肯定会给分配最好的资源。”

    白岁安不愿意上楼看书,死活要拿本书坐在楼下听医生和修克说话。

    他没什么表情,书翻得极大声,哗哗过来,又哗哗过去。

    白宣良路过,欲言又止,还是没阻止孩子这么明显的不满。昨夜伊瑟尔高喊出的淫/言/秽/语使他形容憔悴,睡下后发热,吃药也没有任何作用。恍惚之中,白宣良感觉自己赤脚走在地板上,脑袋磕在门板上,不断呓语“郝怿”“郝誉”两兄弟的名字,这脆弱的呼喊完全淹没在伊瑟尔沙哑的尖叫中。

    等他睁开眼,衣着整洁,手脚冰冷躺在床上。

    亚岱尔抱着一叠烘干的衣物,走到太阳下,一一挂在栏杆上。白宣良痴痴望着这幕,被抛弃的恐惧与各类情绪混杂上头。他匆忙跑下楼,几乎是谦卑的,要证明自己在这个家还有价值那般,抢着帮忙晾晒衣物。

    “怎么不多睡一会?”亚岱尔站在飘扬的衣物中,询问白宣良,“难得休息。”

    白宣良低下头,抱起晾衣箩,疾步走向屋内。没几分钟后,厨房传来清洗食材和热锅的声音。

    白宣良一刻也停不下来。

    为了不在这个家失去价值,他试图包揽所有家务,并将事情做的比之前更好。郝誉漫不经心的夸奖可以让他感觉到片刻存在价值,而亲生雌子投来的恨铁不成钢,又让这点价值卑贱到泥土里。

    “你不需要做全部家务。”亚岱尔皱眉抢走白宣良手中的拖布,“白宣良,郝誉不需要全身心奉献给他的雌虫。”

    郝誉可能会喜欢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

    郝誉也可能对白宣良产生各种想法。

    甚至对亚岱尔来说,郝誉睡白宣良都没有关系,他又不是来纠正郝誉的道德观。他是服务郝誉,协助郝誉完成工作的——他单纯看不下去白宣良作践自己,失去雌虫该有的气魄。

    “郝誉照顾不好自己,我可以照。”

    “他可以照顾好自己。”亚岱尔强硬打断白宣良的话,“没有你的几十年,他也好好长大,好好活下来。郝誉现在不需要弱者,你要是真想留在郝誉身边,不如做点对自己有益的事。”

    可,什么是对自己有益处呢?

    白宣良茫然不安。他下意识拿与自己年龄相似的亚岱尔做对比,身材、样貌、能力、家世、财富,潜在的羞辱让雌虫根本无法继续下去。

    “我能怎么办。”白宣良无助的对白岁安嘀咕,“我这样的雌虫,连伊瑟尔都没办法赢。郝誉并不——”

    并不喜欢我。

    白宣良压住下唇,眼泪呛人。他不敢仔细想下去,郝誉那张脸总让他想到郝怿,面对郝怿的感情与爱与呵护,白宣良不容许任何存在质疑。

    他是那么爱郝怿,也相信郝怿爱着自己。

    一直到郝怿去世,他都将这段感情当做此生的勋章和珍宝。

    白岁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扶住自己的雌父,和雌父一起躺在床上,面对雪白的天花板,这个年幼的孩子奇异地想到刚到疗养别墅的那天,小叔□□的蝎尾与伊瑟尔被勒到青色的小腿。在沙发吱呀中,白岁安咀嚼雄虫与雌虫之间复杂刺激的动作,从声音到气味到触感,他确信在漫长的呻/吟后,伊瑟尔抬起头,朝自己露出个若有若无的讽刺笑容。

    那笑容已成为种烙印。

    一种胜利者的烙印。

    “没关系。”白岁安握紧雌父的手,破釜沉舟道:“我们去找小叔说开怎么样。雌父,你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和他睡觉的机会吗?”白宣良捂住脸,转身埋入枕头中,“芋芋。你不懂。一个孩子是什么分量。对他这种雄虫来说,一个孩子是多么大的分量!”

    郝怿还活着时,比任何都期盼郝誉留下虫蛋。

    他比期盼自己的孩子更期待郝誉的孩子。白宣良数次坐在床头,为郝怿按摩头部,听雄虫用微弱的力气询问郝誉什么时候回来,军部有没有新的消息,雄父雌父有没有拿到探望申请。

    “誉誉太辛苦了。”郝怿嘀嘀咕咕,“宣良,我们的孩子可以照顾誉誉吗?誉誉这么久都没有孩子。我好怕。他就这样孤零零一个。誉誉喜欢热闹,他身边一个挚爱都没有,怎么办啊。”

    孩子,是郝怿对郝誉的执念。

    白宣良为郝怿生下虫蛋,可那天,他再回想郝怿的表情,一时间分不清白岁安到底是谁的孩子:是郝怿的孩子,还是郝誉的孩子。

    如此可怕的幻想,让雌虫将头埋在亲子身上,呜咽起来,“你不要做傻事情。芋芋。你小叔不是雄父,他很强壮,他不会让伊瑟尔乱来。”

    白岁安:“小叔每天都在伊瑟尔房里。”

    “你不准乱来。”白宣良低吼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这个孩子总是乱来,什么事情都不和家里说。你和你雄父太像,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就这么没用吗?”

    白岁安蠕动嘴唇,别开脸,“我不是修克。雌父,我没有那么好的天赋。”

    小叔有自己的孩子,还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吗?

    “……”

    “想想我们曾经过的什么日子。雄父病的时候,伊瑟尔都能嚣张到改我的志愿,还不让我参加地方统一考。他还在我的饭盒里放药。”白岁安将伊瑟尔的过去仔细输一遍,“雌父,你别忘了。他故意在地上倒满玻璃丝,要你跪着擦一晚上。他把你赶出雄父病房,热汤扣在你头上。”

    “他还拿走我的户口,卖了,不知道去做什么。要不是协会为我们作证,帮我们追回证件,刚离开港口,我们就会被扣下来,送去关押。”

    扣下来的时间足够白岁安错过半数考试。

    “雌父。我真后悔当时把遥控器还给你。”白岁安凉飕飕说着阴狠话,“当时,我就该电死这个贱虫。”

    伊瑟尔是个狠毒卑鄙下贱的雌虫。

    白岁安从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他只懊悔自己还是存了孩子般的天真——

    “我就应该搞死伊瑟尔。”白岁安一脸祥和,说着可怕的话,“雌父,小叔会怜惜我们的。”

    第二天,白宣良从楼上摔下来。

    亚岱尔目击这一幕。

    他亲眼看到伊瑟尔拽着白宣良的头发,将可怜的怯弱雌虫拖到三楼,一脚踹到楼下。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疗养别墅原设计只有三层, 后因郝誉某年和亚萨打破屋顶,加盖一层低矮的四层,屋顶一侧做成适合晒太阳的斜边, 一侧是不对称的方块状, 里面有一个随时可启动的迫击炮底座。

    亚岱尔来到这个家后, 和郝誉一起将三层打造成彻底的武器库,里面全是危险物品。郝誉每次稀释九一毒药,注射药物也在三层。

    二层就是雌虫和孩子们居住的地方。

    “伤得重吗?”郝誉下意识问道:“三楼滚下来……怎么想到要去三楼。”

    亚岱尔轻飘飘看郝誉一眼,打开药物盒,帮白宣良处理伤口。伊瑟尔跪在郝誉面前,显然极为委屈。他大抵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挤出几滴眼泪, 可怜兮兮解释起来。

    “我没有想去三楼。是白宣良太过分了。他故意说我坏话。”

    郝誉:“他说你什么。”

    伊瑟尔忽然扭捏起来,半天直说是一些很脏的话。郝誉也懒得继续询问,他用手确认伊瑟尔的肚子没有收到攻击, 懒洋洋坐在沙发上, 看向白宣良,等待对方的解释。

    白宣良哭得不能自己, 脸上青青白白好几处淤伤,嘴角和鼻梁磕碰到台阶, 擦出好大一片鲜红。比较起来,其他身上的摔打倒没那么扎眼。按照雌虫的普遍素质,郝誉想过一周就能痊愈。

    因此, 他从最开始就没怎么把这件事情看得太严重。

    “伊瑟尔, 你再闹, 就滚回房间待着。”郝誉又对白宣良温和道:“白哥。这段时间也别做家务了。你好好休息,回去先睡一觉。”

    两个雌虫都想再说什么。亚岱尔开口将郝誉的话概括一下, 伊瑟尔和白宣良什么话全部吞咽到肚子里,慢吞吞站起来。

    “雄主~”伊瑟尔临走前还要和郝誉撒娇,“我真的没有。”

    郝誉揉着太阳穴,轻拍下伊瑟尔的大腿,让他赶快回房间待着。白宣良站起来适应几分钟,看到伊瑟尔消失在楼梯口,由亚岱尔护送着回到自己房间。

    等亚岱尔再下来。

    郝誉还是那副有些无所谓的态度,说不上是冷淡还是疲倦,瘫躺在沙发上。老式喇叭和网购专用机偶尔传来些电流涌动的声音。

    “你怎么看。”郝誉寻求亚岱尔的意见,“我巡逻回来,就被抓着当判官。”

    郝誉什么都没看到。基于他的情感与逻辑,虫蛋生出来前他很难对伊瑟尔下狠手,白宣良又有哥哥和芋芋的情分在。

    他做什么,都会心里不太舒服。

    “看你想偏心谁。”亚岱尔理所当然地说道:“事实真相不重要。你的态度才是他们争夺的重点。”

    郝誉翻身,嘲笑起来,“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雌虫。”接着,他调情地挥舞蝎尾,肆无忌惮戳弄亚岱尔的肩膀,询问大家族的普通雄虫都是怎么处理事情。

    “我之前没遇到这种事情。”郝誉回忆道:“我那些军雌伙伴,关系好得不行。他们自己可比我熟络多了。真要发生点事情,他们还会团结在一起劝说我。”

    亚岱尔抓住郝誉的蝎尾,团成一块,塞到郝誉腰窝里,弄得郝誉嘶嘶笑起来。亚岱尔也顺势说起家族里雄虫的手段:

    “……都是雌侍,只要不在外面丢脸,不损害家族的利益,情情爱爱随便他们去吧。雌君就不一样了。如果雌侍和雌君吵架,不涉及原则问题,默认由雌君处理一切。”

    这道题,郝誉会。

    他抢答道:“雌君的尊严和脸面。我晓得,我哥哥也是这样。”白宣良和郝怿从一开始就不被家人祝福,无论是白宣良的家人,还是郝怿的家人。郝怿的雄父、雌父,乃至他们家的雌君都严厉告知郝怿,白宣良不是做雌君的料子。

    弱小。怯弱。没有主见。护不住哥哥。

    “问题是,他们两个在我这里是什么?我哥哥的雌奴和我哥哥的雌君。”郝誉对雌雄关系没有那么强的执念。毕竟他不能领证,他唯一的盼头就是孩子们:要今天伊瑟尔推搡了白岁安,郝誉果断当着孩子的面扇伊瑟尔几个巴掌,再关对方伊瑟尔禁闭,教对方认清楚位置。

    军雄,并不是不能狠下心。

    只是他不在现场,赶回来时全听到两个雌虫的一面之词。郝誉难免觉得事情有些魔幻。

    一方面,他错愕伊瑟尔真的能蠢到做出这种事情;另外一方面,他也失望白宣良到今天都没有想起扇伊瑟尔几个巴掌。

    “你听到他们为什么吵起来吗?还是伊瑟尔单纯犯/贱要找白哥麻烦?”

    “不知道。”亚岱尔回应,“白宣良最近好像在疏远我。”

    郝誉还指望亚岱尔把白宣良塞到他们家园艺团队里呢。他赶快补救道:“别啊。你知道,白哥胆子小,万一是伊瑟尔霸凌他呢?”

    “霸凌。”亚岱尔似笑非笑看过来,“郝誉阁下,你真这么想。”

    郝誉确实这么想。

    诚如他过去,没在复杂的大家庭里生活过,雌父雄父与哥哥也不是什么勾心斗角的存在,他的同期整天想着提高实力活下去,他身边所有的军雌都是硬邦邦的铁,除了暴打彼此就是完成任务。

    郝誉哪里见过家庭里的乌烟瘴气呢?

    “亚岱尔,白哥的性格难道做得出陷害伊瑟尔的事情?他要是做的出来,就不会一份我哥的财产都拿不到。”郝誉仔细数落,“你应该好好看看雄虫协会给我的文件。一分没有,是真的一分一毫都没有。”

    亚岱尔开始泡茶。

    他总在对谈中找出喘息口,手法娴熟,不紧不慢,打乱郝誉的节奏。郝誉开始喝茶,他也喝茶,双方都休息过,他才沾着点水渍,在桌面勾勒三楼与二楼的平面图。

    “我站在这里。他们两站在这里。”亚岱尔道:“十五分钟后,你回到家。”

    风吹开恍惚,吹干茶渍。郝誉目光落在窗外整洁的衣物上,眯起眼,一切色彩在金黄色光线中自由飘荡。他下意识抓果干,塞到嘴巴里,接着捂住脸,“好乱。不行。我真不擅长这种事情——孩子们还要考学呢。”

    亚岱尔明白了。

    他快速过一遍郝誉的行程,将这件事情划入自己的管辖区域,道:“请您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

    “郝誉阁下。”

    只要你允许,这件事情由我来处理。

    *

    白宣良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亲子的床上,撩起裤腿,想到郝誉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泪水夺眶而出,连带心中的想法也动摇起来,“芋芋。”

    白岁安停下翻书的动作。

    “真的可以吗?”

    白岁安继续翻书。他不说话,也没有看自己的雌父。

    白宣良久久没有等到回应,伤心背过身,仿佛胸口长了一个空而深的洞,朝里面喊一声,回荡出断断续续重重叠叠的哭泣。他的哭声随沉默压抑到最后,变质成噩梦,在噩梦中白宣良想起很多人,想起要把自己送出去做雌侍的亲大哥,想起上门警告他不要再纠缠郝怿的郝怿家人,他想起郝怿怀里抱着的不到一岁的郝誉。

    年幼的小崽誉非常凶,谁靠近郝怿,他就竖起蝎尾,张开嘴喝喝吓唬对方。白宣良却是唯一一个可以靠近郝誉与郝怿兄弟的雌虫,他谦逊帮郝怿做事,记住小崽誉的口味。

    奇异的,每一次给小崽誉带食物,白宣良都产生投喂猛兽的错觉。

    他看不到这孩子眼里的自己。

    他呼吸不上来,站在郝怿身边,小崽誉总轻飘飘掠过自己,放入他白宣良是个彻头彻尾的空气。

    在结婚之前,白宣良也无法说明自己对郝怿唯一的弟弟是什么想法。

    他试图用激素解释自己在兄弟中的无存在感,也尝试让郝怿之外的人看见自己,但最后只有郝怿注视着自己,从幼年、青年、恋爱到结婚。

    郝誉是突至的,就像是一个降临在郝怿头上的神迹,圣光刺入画面里形成一道长而曝光,再也没有消失过。

    一岁的郝誉哭泣,郝怿会第一个拥抱住对方;三岁的郝誉要哥哥,郝誉能整夜整夜守在协会通讯处;郝誉但凡有一点回家的消息,郝怿焦急得无法入睡,他正在这种迫切的情绪中日渐消瘦。

    他们兄弟一进门会迫不及待的拥抱,白宣良试图上前,却找不到半分切入口。他注视着自己的雄虫融化在一个孩子身上,看着郝怿的脸、郝怿的气味、郝怿的爱粘在郝誉的肌肤、鼻腔、骨骼上,兄弟变成一滩黏腻的雪水,肩背起伏与说话的音调,共同组成现在的郝誉。

    他并不像他雄父雌父的孩子。

    他比芋芋,比任何存在都像他的哥哥。

    连维护伊瑟尔,轻飘飘待过彼此矛盾的样子,都那么像。

    “郝怿。郝怿!”白宣良呼喊着,悄悄推开门。空气中许久未消散的苦药味,如此搭配面前深睡的瘦削雄虫。他双目紧闭,唇上的死皮因呼气轻微颤动。白宣良走上前,膝盖疲软,身上还带着遭羞辱的憔悴,“郝怿。”

    他念着雄虫的名字,鬼使神差般伸出手,“郝怿。郝怿。”

    我爱你。

    你不要爱其他,你不要看其他——

    他掐紧手,作为一个资质卑劣的存在,白宣良确信自己可以杀死床上的雄虫。他咬紧牙,眼泪扑朔掉下来,好像忽然从什么诅咒中抽身出来,郝怿气管中冒出的泡沫不断催促他用力。

    在短暂的清醒中,白宣良看见郝怿的笑容。他头一回发觉自己是那么愚蠢,想要发狂的尖叫却什么都叫不出来,狼狈地四肢爬行着推开门,跌下楼梯。

    *

    伊瑟尔房间。

    亚岱尔推门而入,对伊瑟尔道:“今天这件事情前,我们来谈一谈。”

    “你杀死郝怿的事情。”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不。我没有杀死郝怿。”

    伊瑟尔否认这件事情。

    他盘膝坐在床上, 严肃道:“亚岱尔先生,你不能在雄主面前乱嚼舌根。”他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强调, “我有他的孩子。”

    亚岱尔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可怜虫。

    他不止一次听伊瑟尔用甜腻口吻喊哥哥桑“雄主”, 听伊瑟尔在狂浪中歇斯底里的求饶喊出“雄主”。

    这是一位能在不同雄虫床上发出相似声音的雌虫。

    亚岱尔不难想象伊瑟尔为避免劳役之苦, 对郝怿连声啜泣,最后依着对方凄凄惨惨喊“雄主”的样子。他为自己愚蠢哥哥的所作所为,感觉到一阵难言的悲凉与恶心。

    为了一个雄虫。

    可也是为了这位雄虫。

    亚岱尔沉声道:“郝怿阁下的死因是病亡。我相信你的家族和你,没有手段改变基因库与协会的双重认证。我哥哥也没有心思改动这些事情。”

    伊瑟尔松口气。

    他想也是。郝怿死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场,白岁安与白宣良都是等郝怿说不出话时才进来, 双双扑倒在床前。他目睹郝怿最后一口气哽在嗓子眼, 怎么都吞不下来,眼睑至眼眶的神经跳到后面,只是生物肌理反应。

    郝怿生命最后一刻说不出任何话。

    就算能说出话,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伊瑟尔确认屋内没有窃听器、监视器。他每日都谨慎拉上窗帘, 放置白宣良和白岁安动用他们的异化能力,看到郝怿蠕动的双唇, 已经唇齿间透露出的话:一些混乱、破碎、没有逻辑,像鬼魅般, 透露出他与他与他们之间混乱关系的指责。

    这些无序的词语,偶尔会传出声清晰的呼唤。

    伊瑟尔俯下身,在郝怿生命最后几天中只听到一个反反复复的名字“誉誉”“誉誉”“誉誉”。

    彼时, 他并不知道“誉誉”不是“芋芋”。

    或者说, 郝怿还没办法分清楚“郝誉”是个什么样的雄虫, 在郝怿心中到底有什么分量。

    他害怕这忽然的清醒,让白宣良冲进来, 索性跨坐在郝怿身上,模仿脐橙的姿势,用力掐自己的大腿,发出欢愉与痛苦的嘶吼——虽然是雌虫,但伊瑟尔从没有在欢爱中占据主动权。

    亚岱尔家那个疯子雄虫,在外面总文质彬彬,关上门阴晴不定。他有时慢条斯理,总不给伊瑟尔想要的东西;有时狂暴进攻,用权势打得伊瑟尔奄奄一息;有时他故意将伊瑟尔跪在地上,大声朗读一些莫名其妙的情书。

    “……你又坐在角落里,真不知道其他雌虫什么眼光。他们居然没有发现你是这么娴静端庄……”

    “我讨厌那个该死的幼崽。他实在是太凶了,可是除了他,我找不到什么额外的话题……抱歉,(涂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课程已经结束,找你说话实在是太难了。为了你,我想再试试看喜欢那个臭崽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伊瑟尔字里行间窥看到可怕的事情。

    他隐约猜测到自己当年做了什么,可亚岱尔家能给的利益与财富,彻底迷惑他——为别人的爱情让步?这是什么愚蠢的举动!

    不大的房间里,两个雌虫各怀着心事。他们目光在空气中对峙,一角的窗被风吹开,亚岱尔向前一步。

    “不准上来!”伊瑟尔应激地大喊。他双手全捂住肚子,好像揣着一个炸弹般,威胁亚岱尔,“我再和你说一次,我没有对郝怿下手!我根本没有必要。”

    亚岱尔站定,听完这番话,继续向前一步。

    他不需要说话,军靴踩在地板上的摩擦声就是踩着伊瑟尔的底线前进。

    “站住!亚岱尔,亚岱尔。你叫楠。楠。你不知道你哥哥都是怎么骂你的吗?”

    亚岱尔继续前进。

    直至,他与伊瑟尔脚尖相抵,腹部几乎贴在一起,冷声道:“我知道。”

    他的好哥哥无法就是把那些脏字翻来覆去说好几遍。亚岱尔自己从不后悔自己棒打鸳鸯。

    甚至,他判断那位可怜的雄虫、郝誉的亲哥哥从始至终都没想过“雄雄恋”这回事。

    “你。你知道。我真的没有做什么事情。”

    “我哥还在给你的家族打钱。”亚岱尔道:“你和我都是为家族培养出的雌虫——彼此别绕圈子。郝怿阁下的身体状态明明在好转,你来后,却急剧转下。我哥给你什么承诺。”

    伊瑟尔不会承认。

    他已经有一口“挪用公款”的大锅,绝不要再背上“谋害雄虫”的罪名。要知道前者与后者的刑法程度根本不一样,郝誉如果相信亚岱尔这番说辞,都不需法律审判,直接动手活剥了伊瑟尔。

    郝誉做得出来。

    军雄郝誉做得出任何疯狂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枯萎病会让全身各项技能慢慢衰败,鲜少有逆转的案例。”亚岱尔道:“这是蝎族特有的基因慢性病。亚岱尔家曾联合蝎族其他家族与基因库尝试攻破这种疾病。”

    “很不幸,实验以失败告终。最后所有资料按照投资比,80%封锁在亚岱尔家。”

    亚岱尔牢牢记住伊瑟尔脸上的表情,“如果我没猜错,你能操控身体内部某些器官。”

    “我哥哥让你用身体运输某种违禁药物。”

    *

    疗养别墅屋顶。

    修克犹豫许久,还是爬上去,找正在晒太阳的郝誉。

    一路爬上去,孩子连晒得红扑扑,汗水细密密沁出,热风吹来,味道全盖在郝誉鼻腔里。

    “叔叔。”修克从裤口袋里挖出纸团,展开,“基因库预测我有两个方向的能力。”

    郝誉闷声答应下。

    他的无兴致让修克那股兴奋劲少了大半。年轻雌虫不知道手脚放在那,纸团皱巴巴展开一半,又缩回去,自言自语找补,“都是看起来很弱的能力。可能,没什么大用吧。”

    “世界上没有弱能力。”郝誉下意识反驳道:“要按照异化能力判高低,大部分军雄根本就没能力。”

    可是军雄生来就有精神力。

    修克在心里小声反驳,郝誉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般,遥遥指着丛林中的某一处,“看到什么了。”

    修克放眼望去。

    疗养别墅的屋顶极少点缀在绿林中,一眼望去看不到大道与小道的区别,只有树与树之间的颜色随风摇晃,沙沙声几乎盖过修克的心跳与呼吸声。

    “树,草,还有山和花。”修克瞪大眼睛,仔细找异常,等找不到,再眯起眼睛看好一会,惊喜道:“啊!我知道了。是不是要比昨天多了防护栏。”

    郝誉倒吸一口气,垂死挣扎,“你再看看。”

    修克只能从眯眼变成瞪大眼,坐得屁股疼,呲牙道:“那。就是今天风很大?”

    郝誉绝望。

    他站起来,不管裤子掉下来,按着这个蠢货兼天才脑袋道:“白岁安!看到了吗?人家藏在里面训练呢。你这观察力上战场给人送菜都不够格。”

    “唉?”

    可是白岁安的能力是中级视力锐化啊。

    这能力只能短暂强化视力强度,看得比寻常稍微远一点,清晰一点。对藏匿作战毫无帮助,修克和白岁安共同上规划课程,老师建议白岁安扬长避短,要不去后勤,要不去钻研远程武器。

    中级视力锐化,放在这一届考学生中属于中下档次的能力。

    说白了,实战考试没竞争力。

    纯纯炮灰。

    修克在外面培养出一大把的自信,正是挥霍的好时候。他不服气地对郝誉道:“那我也下去训练。白岁安可以,我也可以。”

    郝誉怜爱看着傻孩子,拍拍他的脑袋,“去吧。”

    “叔叔,我一定会赢得!”修克摇晃脑袋,尾巴也跟着摇晃起来,“军校老师都说我超级厉害。”

    郝誉胡乱点头,目送修克跳下屋顶,蹿入树林,捂额叹息,“唉。”

    修克基因好、脑域潜能出众、体术学习能力快。但文化学习弱、实战感受能力弱、心也不过果断,综合作战能力要打一个折扣。

    白岁安文化学习能力强,心狠手辣,体术之外的东西一点就通,只要好好培养后勤、通讯、战术综合一手抓。但偏偏基因太差,体能等东西已拉下同龄雌虫一截,精神力方面也没有半点潜能。

    他们两怎么就不能互补一下?

    树林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响动,树叶与树枝颤动着往下摔,郝誉也没心情继续晒太阳了。他捡起修克拉在屋顶上的纸团,碎碎念几句,“丢三落四。我说怎么除了色胚,大家都不带新手军雌呢。这谁受得了啊。”

    军雄的搭档还得找老手。

    老练的军雌能最大程度不拖军雄后腿,双方配合完成任务。

    “嗯我看看……从基因谱系推测能力……【激素控制】【肌肉强化】【速度加持】都是身体强化类……【器官挪位】这是什么东西预测比例30%?”郝誉吐槽结束,索性找起来修克能力单上亚岱尔血脉相关的能力。

    终于,他在一个犄角旮旯里看到火焰相关的能力预测数。

    【初级控制火焰(身体不产生火):0.05%】

    【中级控制火焰(身体不产生火):0.03%】

    【高级控制火焰(身体不产生火):0.01%】

    【自燃(一次性):0.007%】

    【控制火焰(身体自产火):0.005%】

    后面还有好几个中级、高级火焰控制与变异倾向,数值直接上0.0001%去了。郝誉觉得基因库完全没必要写出来。

    这数据约等于无,还平白浪费纸张。

    “亚岱尔。”郝誉招招手,拿着预测单找军雌追问,“修克没遗传到你们家的能力。”

    亚岱尔没察觉这话有什么意义。他扫一眼预测单,十分自然和郝誉解释,“大部分雌虫都是身体能力强化、身体能力变异。能够自然产出火焰、水、冰的雌虫,属于少数。”

    郝誉的毒是虫种加持+后天喝出来的,和军雌这种先天能力不一样。

    不过,不妨碍他好奇。

    “那你岂不是很幸运?几万分之一的概率。”郝誉挥舞预测单,“你是上面哪一个,给我看看。”

    “我的能力不在这上面。”亚岱尔展开手,五个指尖以此冒出五种不同颜色的火焰,“我是——”

    树林里骤然传出一声尖啸。

    修克翻滚三四圈,匍匐在地上。白岁安紧追上来,枪械毫不留情砸在修克脑门上,直直在修克没站起来前,一膝盖压在修克咽喉上,枪口对准修克眼球。

    “第二局。”白岁安道:“修克,你又输了。”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修克的目光越过白岁安, 慌忙落在郝誉脸上。意识到郝誉看见这番狼狈模样后,他的蝎尾紧张地挪动蜷缩到屁股下,抬手别开白岁安的枪, “是你偷袭。”

    白岁安不屑地笑出声。

    一丝笑容掠过他的脸庞, 像鸟展开翅膀落下的阴影, 在看见亚岱尔的瞬间,重回严肃。

    “小叔。”白岁安收拾东西,拍掉草屑来到郝誉面前,强调自己取得的战绩,“我赢了。”

    郝誉和往常般,抬起手揉揉孩子的脑袋, 夸赞道:“做得不错。修克做得也很好。”

    眼巴巴跟上来的修克垂下蝎尾, 晃荡片刻后,盘在自己的小腿上。

    他和白岁安在丛林里打得生生死死,几乎恨不得对方死在自己手里, 出了丛林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亚岱尔站在边上, 单手提脏衣篓,愣生生露出拿刀的气势。

    “郝誉阁下, 我先去洗衣房。”亚岱尔轻描淡写道:“您身上这条要不要换下来。”

    郝誉瞄眼孩子们,凑近亚岱尔耳朵, 小声抱怨道:“我才穿上。看上去很脏吗?”

    亚岱尔上下一扫,别开眼,“没。我顺便问问。”

    郝誉赶快把身上为数不多的外裤扒下来, 盖在脏衣篓上。他做完这一切, 恢复到嘻嘻哈哈的样子, 招呼两个孩子进屋,大言不惭要煮茶犒劳他们。

    “你们做得很好。芋芋, 你有按照我说的话好好开发能力。”郝誉接水,坐在沙发上,点炉子,“运用能力的第一步是了解自己的能力。低级、中级、高级的视力锐化对应不同数值……你上大学后,还想开发能力,不妨辅修一门光学。”

    修克没吃茶,咔咔炫郝誉没吃完的果干。

    枉费他之前还觉得自己在外学得很好,听郝誉叭叭给白岁安解释能力、能力应用、刚刚战斗还有什么改进之处,修克内心的酸水止不住冒出来。

    天赋再好有什么用。郝誉还不是为了白岁安将自己送走。

    老师和军雌们还说自己是郝誉收的第一个学生,瞧瞧,白岁安才是第一个学生兼亲侄子。修克咔咔往嘴里倒果干,腮帮子吃得鼓鼓囊囊,郝誉抢零食袋子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咀嚼两下,面露茫然。

    “叔叔。”

    郝誉惊愕道:“你全吃完了?一口都没给我留?”

    修克低下头,不说话。

    这时候郝誉骂他,指责他,冷落他,修克都会好好受着。他内心还有些孩子般的委屈,想到现在白岁安突飞猛涨的实力,自己在外努力还不如郝誉亲手指点的几句话,又联想到雌父有了新的虫蛋。

    修克感觉自己在哪里都不是。

    “叔叔。”修克低低抱歉,“我下次,不会吃这么多了。”

    郝誉翻白眼,掀开沙发一侧的枕头,挖两包新果干拍在孩子身上,“切。这点小事。几个果干值什么钱。”他给修克两包,自己一包,丢给白岁安一包。白宣良收拾好情绪下来时,两孩子全没个正形趴在郝誉身上。

    白岁安半个身子都靠在郝誉肩膀上,听郝誉用果干摆出阵型图,输家全部炫道嘴巴里,吧唧吧唧嘴继续讲形式。修克也想听,但他在另一边看不清全局,坐在沙发顶上,胸口压在郝誉背上,好几次被郝誉托着下巴扶回去,中间好几次被白岁安拽尾巴,捂着屁股对白岁安使刀子眼。

    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师徒关系。

    反而更亲密,更像发生一些雌雄之间的游戏。

    白宣良心口漏一拍。白岁安策划诸多中的一项不恰时宜出现在他脑海中,促使这位雌父上前,迅速拽住两孩子的胳膊往后。

    “雌父。”

    “啊呀。”

    郝誉眼疾手快,一只手托住白岁安的臀部,一只手盘住修克的尾巴,稳定两人的平衡,转头看去,嘴巴还叼着块果干。

    “白哥?”郝誉嚼嚼,无辜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白宣良几乎不敢看郝誉那张脸。他怕郝誉观察自己噩梦残留的痕迹,心虚松开手,擦拭脸面,“我就是看他们……坐也没个样子。”

    郝誉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都是小孩子。随便啦。”

    他都用果干摆阵型图,难道还指望什么正儿八经的教学?郝誉过去给军雌上过课,给军雄养育中心的小军雄们上过课,他那才是真正上课:穿着一身近地外骨骼,招招手,让军雌/军雄们按排名三个三个上前挨揍,边揍边对他们的格斗技术指指点点。

    军雄养育中心负责者旁观全程,看着一群不到五岁的哭哭唧唧小雄虫,连夜把郝誉扫地出门。

    军雌倒是一贯的抗揍,大学非常认可郝誉的教学模式,直接追加款项,让郝誉把整个系的军雌暴打一顿。

    两者在郝誉眼里,都是孩子,除了挨打力度外,没什么本质差别。

    他坚持自己不可能对孩子产生什么坏心思。

    “伊瑟尔呢?”郝誉拍拍修克的肩膀,叮嘱道:“问问你雌父,知道错了吗?知道错了就下来和白哥认个错,再把去帮亚岱尔洗衣服。”

    *

    说句公道话,郝誉对伊瑟尔真得很可以了。

    他给伊瑟尔吃穿,除了床上基本没有对伊瑟尔动手动脚。伊瑟尔早早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家具和衣物,还能毫不受阻的和孩子修克见面。

    修克扪心自问,他退学时要有个雄虫给自己这种待遇,估计一颗心都要交代出去。

    他本质上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孩。

    伊瑟尔不同。

    “什么?”伊瑟尔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听到什么,“他叫我去洗衣服。”

    修克看着雌父的肚子,横竖没看出里面有个小生命。他目光偏离,点头迎合,试图从房屋其他地方找出雌父怀孕的迹象。

    “洗衣服很轻松。”修克道:“亚岱尔先生已经在洗了。”

    “那就让他洗。我才不要做这种事情。”伊瑟尔揉揉肚子,指使亲子把原话带给郝誉,百般强调,“我现在可是怀孕的雌虫。我可是怀孕了。我可是有郝誉的孩子。让他上来找我。”

    修克沉默,蹬蹬跑下楼,没一会又跑上来。

    他道:“雌父……你干嘛要这么说。”

    “怎么?”伊瑟尔很有自己的道理,“刚刚亚岱尔对你们说什么了?你这么说。”

    “没。”修克纯粹是不理解雌父的所作所为。他从没有听过、见过雌虫怀孕后虚弱的。他小学的格斗老师怀着虫蛋还能单挑四个同校老师,拿下教师运动会第一名。

    反倒是雄虫,孵蛋时会情绪低落、心智下降、身体衰弱。有些雄虫甚至因长期孵蛋,算数与认知能力逐年走低,稍微思考就头疼发昏。

    修克压根不觉得怀孕对雌父有什么影响。

    他内心诡异的有些窃喜,意识到郝誉叔叔会因雌父举动讨厌未出生的虫蛋,接着又开始自责,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揣测未出生的弟弟。

    ——他自己算郝誉叔叔的兄长养子。

    ——雌父肚子里未出生的弟弟,可是郝誉叔叔实打实的亲生骨肉。

    “雌父。”修克鼓起勇气教育雌父,“你不能这样任性。郝誉叔叔不会喜欢你这样子恃宠而骄。”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得宠过。”伊瑟尔打断亲子愚蠢的分析,懒洋洋道:“傻孩子。整个屋子里每一个雌虫都想得到雄虫的宠爱。但,我和你保证,没有一个雌虫能做到这一点。”

    “白宣良做不到,亚岱尔做不到,我做不到。”伊瑟尔换个姿势,教育道:“白岁安还可能爬上去——可他只要脱掉衣服,站在郝誉面前。我和你保证,郝誉会暴跳如雷,整个心碎掉。”

    修克如雷贯耳,被后半段话刺到昏呼呼。

    “雌父你,你说什么?”

    “我说,白岁安会爬床他叔叔。”伊瑟尔冷漠说出这段话,“今天我就是被他们父子算计了——怎么算计的,你不用知道。你这个废物脑袋,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你下去把那段话和郝誉说了吗?”

    修克攥着衣角,嘴唇嚅动,“没。”

    “那就下去。”伊瑟尔硬气起来,“修克。你难道要看着白岁安那个小王八蛋站在雌父头上吗?亚岱尔这个该死的家伙就算了。那种迂腐贵族永远不懂主动出击。郝誉不碰他,他也不会碰郝誉。”

    白岁安这个黑心小家伙不一样。

    连雌父都能利用起来的狠心脏东西,爬床自己的亲叔叔又不是不可能。

    “希望他遗传到白宣良没用的肚子。”伊瑟尔诅咒道:“还有亚岱尔,和他哥哥一样……呵,兄弟两。”

    伊瑟尔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脸和头发。他很确定,郝誉和郝怿都吃自己这种样貌,雄虫看到自己第一眼时的目光不会骗人。

    他从小被家族娇惯长大,笨拙学习各种社交技巧,蛮横要跟一个权贵雄虫。在那个互相吞噬的名利场上,爱与不爱藏不住都是一种灾难。

    亚岱尔家明显喜欢郝怿与郝誉那张极相似的脸。

    兄弟两的审美都格外雷同。

    “郝怿。郝怿。”伊瑟尔抚摸自己的肚子,他明明知道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却还是期许生下郝誉的孩子。

    相似的心境,让他梦回十数年前的亚岱尔家。

    那个冷酷的与亚岱尔共享一张脸的雄虫,命令他与郝怿上床,为他桑.亚岱尔生下一个孩子。

    “去和郝怿上床。我让你和他睡觉。你听不懂吗?”桑.亚岱尔掐住伊瑟尔的脸,恶狠狠指着伊瑟尔的肚子,“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孩子,我想要郝怿的孩子——是他的雌君废物。那个废物不能生。”

    “你去为我,生一个郝怿的孩子。”

    伊瑟尔那天狼狈站在郝怿家门口,那时,他还没有入狱,他还年轻。

    郝怿早早结婚了。

    他们在雨中,沉默对视。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彼时的郝怿还没有生病。

    他来开门的速度很快, 似乎一直在等什么。伊瑟尔托协会的朋友打听到郝怿这些年的经历:

    这位愚蠢的雄虫放弃一众优秀雌虫,选择个既没有钱也没有权,基因更糟糕透顶的雌虫做雌君。他为了那个平平无奇的雌虫和家里吵架, 一度和长辈闹得不好看, 不得不搬出常年居住的家, 居住到远离市中心的偏僻居所。

    而他选择的雌君呢?并没有展露出什么傲人的天赋和前景,甚至因忙于工作,常年顾不上郝怿。伊瑟尔甚至调取了协会里郝怿的饭卡记录,他清晰看到这位雄虫午餐和晚餐都在协会解决,比起他那个貌似神离的“家”,协会更像是他的“家”。

    面对一位没有雌虫呵护、生活穷困、没有任何社交关系和事业追求的雄虫。

    伊瑟尔没想过自己会失败。

    他站在郝怿门前, 只觉得某大的委屈——为郝怿这种失败雄虫生下虫蛋, 再交给他眼中尊贵的桑.亚岱尔阁下孵化,是同时侮辱他自己和亚岱尔阁下。他宁愿怀上亚岱尔阁下的孩子,再丢给郝怿孵化。

    失败的雄虫也就剩下这点作用了。

    伊瑟尔甚至不愿意当面直白的向郝怿求爱, 他也没有时间和郝怿慢慢培养感情。他选择一种接近羞辱的方式, 对郝怿说对方是自己无聊时的消遣,如果郝怿喜欢可以和他以“炮/友”的身份在一起一段时间。

    郝怿沉默看着伊瑟尔。

    “伊瑟尔.南。”郝怿斟酌词句, 接近种慈悲,“你如果没有钱, 我可以借给你一些。你。你要在说这种话了。”

    伊瑟尔烦躁。

    蝎族本就不喜欢下雨天。

    潮湿。黏腻。带着大量水汽,不够干脆。时隔多年,他依然能回忆起那天站在郝怿家门口, 水珠从屋檐迸溅出, 沁入衣衫的深度。

    “郝怿。我不缺钱。”伊瑟尔道:“你不是喜欢我吗?我现在送上门来, 你又在装什么清高——还是说,你还记恨我睡了你朋友的事情。”

    郝怿微微张开嘴, 很快别过头,要将门关上。

    伊瑟尔眼疾手快将半个身子挤进屋来,近乎抓着郝怿的手,诅咒道:“你和他不会是情侣吧。我这是正常的求爱、追求你的朋友,你为什么要生气呢?为什么要不理我呢?郝怿,郝怿你理理我。”

    郝怿的手很冰。

    在伊瑟尔的感知里,很少有雄虫的手会如此冰冷。就连不喜欢混在幼崽堆里的桑.亚岱尔阁下,身体也冒着热气,与他越发暴躁的脾气相得益彰。

    伊瑟尔背上被鞭笞的火,直蹿到心里。他用他还残留雄虫指印的脸颊,说出那个一直徘徊在他内心的猜测:

    “还是说,你和亚岱尔阁下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郝怿的手瑟缩下。

    他的恐惧跨越数年,在某些夜晚还是能让伊瑟尔感觉到亢奋。后续无论是在桑.亚岱尔手中苟延残喘,还是在名利场畅饮酒水醉得失去意识,或受到他人仰慕与夸赞。伊瑟尔都很难再寻找到他在这一刻,在郝怿微妙恐惧中得到的兴奋与快感。

    这种微妙的情绪,给雌虫注入一针亢奋剂。他闯入郝怿与他雌君的房子,扛起这个瘦弱没多少攻击力的雄虫,将对方摔到他与他雌君的床上,脱下衣服,用领带腰带捆绑住雄虫的双手。

    “不。不要。”郝怿哀求道:“我弟弟马上回来了。我今天特地回来等他。”

    “你叫你的雌君‘弟弟’吗?”伊瑟尔奚落道:“弟弟有我重要吗?”

    他捂住郝怿的嘴,吃掉对方的泪水,大脑闪过桑.亚岱尔那张疯癫的样子——报仇与凌迟对方最珍贵存在东西的快感,冲破理智。伊瑟尔滚到床单上,强硬要郝怿进入自己。

    过去,他不止一次听到桑.亚岱尔对他的弟弟,另外一个亚岱尔说出这种不堪入目的话。

    那中间包括各种极端的接近“乱/伦”的羞辱。

    “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对。你就和家里那些老不死一样掌控我,来啊,你睡了我啊。”

    “你是我弟弟,你要是想,来啊。我第一个把你(艹)死。”

    “别管我了。亚岱尔。亚岱尔。你管得真的太多了。”

    每到这种时刻,伊瑟尔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哑巴,他情愿自己看不到这对亚岱尔双胞胎中的一切龃龉。

    此刻,不一样。

    听到“弟弟”两个字,伊瑟尔模仿着,刻意要弥补自己在亚岱尔家受过的一切伤害。他对郝怿道:“说说你和你弟弟是怎么做的。”

    郝怿忽然停下挣扎的动作,嘴唇微微颤动。

    伊瑟尔十分满意弱者的臣服,他低下身,凑近耳朵听郝怿到底说什么。

    郝怿狠狠咬住他的耳垂,接着拧动手腕,带着不结实的绳索中挣脱出来,推开伊瑟尔,连滚带爬翻下楼梯。

    “你。王八蛋。”伊瑟尔骂骂咧咧要追上去,刚踩到台阶,他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动。雄虫的手与腿摔在地上,接着是涓涓鲜血。

    伊瑟尔低低喊了好几声“郝怿”,都没得到回应。

    他果断回到二楼,从没有监控的窗户那离开这栋房子——比起郝怿的死活,他更害怕亚岱尔知道自己对郝怿不佳,更害怕亚岱尔扯着他的头一下一下砸在浴室瓷砖上。

    郝怿活下来了吗?

    桑.亚岱尔会查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伊瑟尔不知道。事后,他偷偷来到郝怿家,观察那栋房子里的雌虫与雄虫。他完全忽视这家的雌虫与自己曾是同学,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同学的名字,在那段时间里,伊瑟尔满眼都是头上缠着绷带的郝怿。

    以及。

    郝怿身边那个肉呼呼长得与他十分相似的蝎族孩子。

    郝怿的弟弟与亚岱尔的弟弟不一样。

    ——太好了。

    伊瑟尔内心充满异类的扭曲的喜悦。他并不觉得自己爱上郝怿,他只为自己在郝怿身上得到难以寻觅的快感,发自内心的兴奋。

    *

    郝誉最近频繁梦到哥哥。

    他梦见哥哥为自己扶奶瓶,用手和自己啪啪乱打的蝎尾玩拍拍;他梦见自己被抱走的那天,哥哥被其他雌虫牵着手,站在原地看了好久好久;他梦见哥哥坐在餐桌前,用镊子一点一点剥松子之类的果仁,装在一个铁皮罐子里,叮嘱自己要和朋友分着吃;他梦见哥哥坐在书桌前,将草纸上涂涂改改的信件誊到军部发放的保密纸上。

    “我老梦到我哥。”郝怿对亚岱尔道:“会不会是寄生体的诡计。”

    亚岱尔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他明白在郝誉有一套属于军雄的逻辑,不会过多干涉对方,除非对方问他。

    “研究表示,精神力强大的雄虫死后,精神力会以另外一种形态生存下去。”亚岱尔将牛肉翻面,认真科普,“他们会散溢到宇宙任何角落,被另外一部分雄虫感知到……郝誉阁下,梦境也是感知的一部分。”

    郝誉当然知道这种说法。

    或许,他一开始就想听到这样的回应。

    “我知道。这是雄虫和雄虫特有的联系。亚岱尔,你说我要不要找个解梦师?”郝誉靠近灶台,眼睛盯着肉,嘴巴却谈另外一种东西,“精神力。寄生体也很擅长精神力。亚岱尔,你干嘛订购基因库的《科学与灵魂》?”

    《科学与灵魂》是一本主研究基因学与精神力学的刊物。

    军雄属于这本刊物的重点研究材料。

    “罗狄蒂阁下的文章发表了。”亚岱尔往牛肉上淋满酱汁后,切下一块提前堵住郝誉的嘴,“您不关心自己在上面是什么样子吗?”

    郝誉不关心。

    军雄名声臭大街,不差他一个。

    “您刚刚说的梦境问题,可以看看3198期,有篇名为《有关雄虫解梦的田野调查报告:梦境与可视化情绪的关系》。”

    郝誉嚼嚼牛肉,听完一大串名字,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亚岱尔,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亚岱尔:“看书。”

    郝誉无话可说。

    “没想到你还是个学霸。”郝誉靠在亚岱尔肩膀上,自来熟地张开嘴,“我还要吃。啊。”

    亚岱尔扫过郝誉干干净净的盘子,认命般从自己的盘子里切一块,塞住郝誉的嘴。

    “郝誉阁下,你会去看书吧。”

    “嗯?”郝誉嚼嚼,含糊不清,“什么书。”他继续嚼嚼,张嘴接受亚岱尔的投喂,一副懒得要死的赖皮样子,“你知道(嚼嚼)我(嚼嚼)一点都(嚼嚼)不爱学习(嚼嚼)哦,不愧是用火的(嚼嚼嚼嚼)好次。”

    亚岱尔将自己的肉推到一边,转过身,冷冷看着郝誉。

    郝誉赶快咽下嘴巴里的东西,板正脸,“我知道。不就是《有关雄虫解梦的田野调查报告:梦境与可视化情绪的关系》。我看!我肯定把全部都看完!”

    *

    《有关雄虫解梦的田野调查报告:梦境与可视化情绪的关系》是篇非常枯燥的学术论文。

    上面讲得东西,郝誉60%看过且体验过。

    这60%与他本人的经验重叠度较高,也促使郝誉觉得这篇论文可信度极高,令雄虫从躺着看,进化到坐着看。

    “……绝大多数解梦师的精神力测试指标都在中等偏上。他们之间不存在联系,与普通雄虫差不多,更注重自身心灵体验,而非群体体验……他们表示梦境多数和灵魂有直接关系。”

    “灵,代表永生的、已经存在的事物。”

    “魂,代表已逝的、不存在我们这个围堵的事物。”

    “在调查中,来自不同虫种、地域、阶级、年龄和能力的2409名雄虫解梦师,奇异地呈现出一个类似的观念:他们普遍认为死亡只是物理意义上的终结,任何生物的精神力都不会存在‘彻底的消亡’。”

    “……‘恰如一个沙漏,沙子从一个漏斗穿梭到另外一个漏斗中。我们解梦师就是从漏斗缝隙中,窥看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一位解梦师对我们调查组成员道:‘我知道你们会联想到寄生体这种生命,但雄虫就是这样的……当你越了解精神力的存在,你越会怀疑寄生体到底是什么。’”

    郝誉看到这里,不再往下读了。

    “果然,少读点书很有必要。”郝誉自顾自道:“我可不觉得死后的雄虫与寄生体有什么关系。”

    理论就是千奇百怪,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郝誉作为坚定的实战派,不可能被一篇文章影响。

    他掀开被子,钻进去,准备结束吃饱喝足读书读到头疼的一天。

    忽然,他察觉到自己碰到一个光滑的散发温热的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