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霍索恩说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他望向藏在海沟里面的阿姆斯,微笑着说道:“如何,我的提议?我费尽心思才来到这深海之下,你不至于会让我失望吧?”
阿姆斯闻言似乎是抖了一下,随后,祂立刻谄媚地摇了摇露在外面的一截触手,发出了一段意义不明的鸣叫声。
落在霍索恩的耳朵里,这段鸣叫声便自动翻译了。
“一切,按照,您的意思。愉快。”
“好。”霍索恩说道,“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会得到我们的信号的。”
说完他看向了一旁陷入沉思的布鲁斯,说道:“我送你回去吧,这段时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以多和亚伯拉厄尔联系。”
布鲁斯微微一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望向霍索恩。
然而,后者已经消失不见。
布鲁斯感觉到一阵极为强烈的眩晕感,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骤然出现在大都会的一座写字楼的楼顶上,正是他们之前寻找到克拉克和伊恩的那栋楼顶。
布鲁斯一个踉跄,险些没能站稳,在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之后,他连忙闭了闭眼睛,让那阵晕眩感褪去。
他很清楚,这一趟旅程让他献祭掉了几乎一半的理智条。
他得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了。
周围的超英们被突然出现的布鲁斯吓了一跳,连忙围了上去。
“你还好吧?”扎坦娜有些担忧地问道,一旁的康斯坦丁竖了一根中指到布鲁斯眼皮底下问道:“还认得到数字吗?这是几?”
布鲁斯一巴掌拍开了自己面前的那根中指,对所有人说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
在于所有人解释了前因后果之后,布鲁斯先是去了一趟森林,发现教宗已经不在那里了,就直接回了哥谭。
他开车达到了秘星教堂的门外,不出意料的,他没有遇见任何阻拦,除了正好遇见的在做祈祷的企鹅人。
“韦恩先生。”奥斯瓦尔德对着他微微点头以示意。
“我来觐见教宗冕下。”布鲁斯说道。
奥斯瓦尔德露出了他一直以来惯有的圆滑假笑:“这边,韦恩先生。”
在进入到地下走廊之前,布鲁斯多看了一眼奥斯瓦尔德。
也不知道在秘星的信仰消失之后,这位曾经的犯罪王国的风云人物会变成什么模样。
一进入秘星主教堂,他就感觉到了近乎无孔不入的、令人极为不适的阴冷感,如同某种与心跳共振的频率,一下、又一下,几乎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如若针扎、隐隐作痛。
这种污染的程度与等级之高,甚至已经超过了那些曾经搅得人类世界不得安宁的旧日眷者。
布鲁斯丝毫不怀疑,若是让现在的教宗离开主教堂,去往人类世界,恐怕造成的伤亡会不亚于任何一个宇宙级别的超级反派。这是任何符咒都无法压制的污染。
而此刻,潮水般汹涌的污染的源头正安静地坐在教堂的前方,秘星印记的正下方。
他的脸色看起来略有些苍白,顺着他的脖颈向上的金纹此刻更加茂盛与耀眼了,几乎将他的半张脸都覆盖成了金色。他的身边依然漂浮着镶金的蜡烛,温润晶莹的蜡泪滴落下来,化作青烟消失在无尽的星光之下。他闭着眼睛,神色平和,却隐隐有着安详的死气在缠绕。
“呲。”
一声轻响,他身边的一支蜡烛陡然熄灭了。
他睁开眼看向布鲁斯。
布鲁斯在那一刻,没有能从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看见任何情绪。哪怕是演出来的、装出来的情绪都没有。
他就是这么安静地看着他,一如既往地温和、平静、孤独。
是啊……孤独。布鲁斯突然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教宗都是一个人在这空旷而浩瀚的主教堂内独自生活。哪怕会有前来礼拜的信众,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来来去去的过客罢了。
“祂告诉你了?”教宗说道。
布鲁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声音里有着些许并不明显的疲倦和无奈。
“你是指祂与旧日的战争吗?”布鲁斯问道。
“战争?”教宗轻轻地笑了,“我们是同一战线的,布鲁斯,你不必试探什么。”
“抱歉。”布鲁斯说道,“只是习惯。”
“我知道你向来都不信任我。”教宗说道,“没关系,我也知道我并不值得你们去信任。我和他们不一样。”
布鲁斯没有说话。
他突然察觉到,教宗今天有些不对劲。
他不再说话暧昧不清,也不再拐弯抹角,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像是曾经有过的算计全都不存在了、也不重要了一般。
或许污染确实太严重了。
也或许他确实是疯了。
“你应当也察觉到了,不管是信使、歌者还是武士……他们的祈求都不过是在生命最后绝望的一搏。”教宗说道,“然而,谁在乎他们真的对神灵有多少信仰呢?若真有信仰,又为何要在生命的最后才祈求于祂?”
所谓闲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便是如此了。
布鲁斯望向他,轻声问道:“你是主动……”
“主动?”教宗打断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主动倒也谈不上。”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这才继续说道:“我从十四岁起被奉为圣子,十七岁成为教宗,同年便发动了圣战,几乎踏平了那一片大陆。他们认为我能够沟通神灵,所以才将我从那个地方带了出来,让我成为圣子、接受教育……”
他轻笑了一声,说道:“可我是装的。我只是为了从那个地方逃出来而已,但他们都相信了……他们相信了,他们将敬畏的目光投向我,他们的信仰在我身上凝结,于是有一天,我真的能与神灵沟通了。”
教宗望向布鲁斯,眼神中带着近乎病态的狂热:“如果你曾经体验过像我一样的经历,你就会明白,万众瞩目的信仰与尊崇——那是一种毒药,会上瘾的毒药。只要沾染过一次,这辈子都别想再逃离了……你知道我这一生侍奉过多少位神灵吗?善神、恶神、邪神……无所谓是什么。哈,这听起来像是亵渎的话语,不是吗?可若是他们真正爱着他们的孩子,为何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不再给予回应呢?又为何会毫不吝啬地给予你想要的一切,却又在你已然离不开祂的时刻,又轻描淡写地夺走那一切?”
人不过是神的玩物。而他却依然愿意做神最忠诚的那条狗。
布鲁斯听着他逻辑几乎混乱了的、颠三倒四的问句,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或许是因为污染度已经无法遏制了,布鲁斯想着。
“我离不开他们,我离不开他们。”教宗喃喃自语般说道,“一定是信众的信仰不够纯粹,他们应该看着我的,他们就该看着我……你不明白,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布鲁斯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祂让我在一切准备就绪前,多与你沟通。我只想知道,你们这最后一次行动,究竟是要以什么形式展开?祂说,需要你的……‘协助’。”
教宗低低地笑了起来。
“神灵要我抛下我最为渴求的一切……可没关系,只要我有用。”他说道,神情中是近乎病态的狂热,“只要他们……”
……
那天夜里,布鲁斯离开教堂的最后时刻,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依然孤独地坐在那里的教宗。
教宗并没有告诉他,为何他会在这天夜里如此失态,说出那些意义不明的疯言疯语。
关于教宗的过去,依然是一片迷雾。
布鲁斯突然意识到——或许,那段过去会和星巢一起,走向再也无人知晓的末路。
他们会消失在历史的罅隙里,再也没有姓名。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亚伯拉厄尔。
……
在他走出了主教堂大门的瞬间,他听见了坍塌的声音。
一个空间在他的背后遽然崩裂,那些屹立着的巨柱倒塌下来,运转着的宇宙像是停滞了一般。
随着教宗力量的抽离,这片曾经容纳了无数神迹的大殿终于在这片虚空中不复存在。
布鲁斯没有回头,他没有去看这场最后的自我毁灭,只是向前行走着。
他从未觉得这条走廊如此之长,仿佛穷尽了一生还未能走到尽头。
奥斯瓦尔德看见布鲁斯走了出来,走上前去:“你听见了什么吗?好像有什么地方坍塌了。”
他的神色中略带了些许惊疑不定。
布鲁斯沉默了片刻,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或许是你幻听啦,科波特先生,我可没听见什么坍塌的声音。”
说完,他便走出了秘星教堂。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星子在夜空中闪烁着,仿佛无数只遥望着地球的眼睛。
他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力量从身后不远处爆发,或许其中夹杂着他熟悉的气息,但在如同浪潮般的巨大冲击之下,他只觉得眼前骤然被一片金色覆盖,思维陷入了短暂的混沌。
时间的步伐陷入了淤泥。
他艰难地缓慢地转过身,望向哥谭的秘星教堂。他看见尖顶处散发着温暖而又神圣的光芒,强光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流下泪来。
那道光芒依然在闪耀着,扩散着,强光逐渐被适应了之后,布鲁斯看清了光源的模样。
那是一棵树。
一颗金色的巨树。
熟悉的金色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生长出来,向着天空不断攀升着。柔软的枝条互相缠绕着,向着四面八方铺开,金色的光点萦绕在四周,仿佛一场盛大而又梦幻的梦境。
奥斯瓦尔德踉跄着从教堂里跑了出来,声音有些沙哑地吼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愈发不清晰了,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瞪大眼睛跪倒在地,张开嘴,五官七窍中有金色的、像是气体又像是流体的东西被无形的的力量抽出,化作一道细长的线,朝着那棵金色的巨树伸了过去。
他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这棵巨树的一根根须。
布鲁斯看见,无数条金色的根须从哥谭的各处伸了出来,连接到那棵巨树之上。
与此同时,在世界的每一个地方,所有人都仿佛失了魂般走上街头,抬头望向天空。秘星的信徒们化作根须,以他们的全部的信仰为养分,源源不断地向那颗黄金的巨树提供着生命力。
枝桠向着四面八方扩散,时间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概念,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是永恒一般漫长,满目的金色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金色巨树的枝桠化作一张网,将地球表面完全覆盖了起来。
仿佛一张巨大的、足以守护一整个星球的保护膜。
布鲁斯看向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奥斯瓦尔德,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祂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