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41
维克多·弗里斯做了一个梦。
令咒是魔力的通道, 能够将master和servant联系在一起,因此他们的梦境也会彼此相连——这是维克多·弗里斯在一开始就被caster所告知过的事。
梦境当中,他恢复了自己还在求学时的相貌,穿着一件外观很朴素的衬衫, 穿行在景色有些熟悉的回廊里。走廊当中还有许多年轻人, 他们有的越过自己步履匆匆, 有的手中拿着讲义边走边看, 大抵来讲, 都是很熟悉的学生作派。
他见过这里……维克多想, 他一定是在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学生、校园生活, 这对如今的急冻人而言遥远得几乎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自从决定冷冻妻子之后,这些称得上平稳安详的画面就彻底从他的生活当中远去了。
然而最终,他还是从记忆的角落里翻找出来这里究竟是何处——剑桥大学, 英国最著名的几所学府之一, 在他还在学校里当教授的时候,也曾经和这里的教职员工有过联络,甚至还开过几次合作会议,和这儿的几名教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邮件交际。
几个标志性建筑物都在,只不过周围的环境差得很远,让他没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自己的所处方位——这里是剑桥大学三一学院, 曾经培养出过包括牛顿、培根和罗素等诸多了不起的科学家。
梦境当中的维克多心情不禁有些放松:如果他自己早出生几百年,他有充足的自信心能够跻身于这些了不起的人类群星之间,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能够被印在后世课本上的位置, 可惜生活从来不容许假设, 他只能从一场非科学的荒唐竞争当中夺取一点点握住幻梦的机会。
他跟随着学生们的行动漫无目的地在剑桥当中穿行,又浑浑噩噩地坐进了一个报告厅, 听了一会儿一个陌生男人的数学分析——梦境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即便是以理性和科学著称的这座校园里,也充斥着缺乏逻辑的片段跳跃。
比方说,他打开桌上的讲义,发现里面其实是一篇论文——《机器在数学表计算当中的应用》。
作者的名字不出意料,正是查尔斯·巴贝奇。
眼前这位教授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普通人,和自己平日里所见到的那位将整个人装进蒸汽铁壳子当中的caster截然不同,不过维克多·弗里斯也做好了这种准备,毕竟,从抑止之轮当中召唤而来的英灵,只不过是当事人漫长人生当中的某个侧面。
许多从者都拥有不同职阶的适应性,根据所召唤职阶的不同,很有可能导致从者的性格也南辕北辙。
童年时期的自己、全盛时期的自己和陷入暮年的自己,明明是同一个人,对一件事物的看法却很有可能截然不同。“人类就是这样复杂又多变的生物”,偶尔闲谈的时候, Caster先生也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人类的历史是暧昧不明的,甚至,有一些从者的精神状态和相貌,都会因为大多数人对于他们的“刻板印象”而得到扭曲。
查尔斯·巴贝奇毫无疑问是这个时代当中最顶尖的那一批学者,无论是在学术界还是教职岗位上都颇受欢迎。维克多自己本身求学的时候就读过对方的著作,在许多与计算机相关的书籍当中,更是常见这位历史名人的照片,但……
但,大多数人第一次认识他,不会看到那些灿烂的科学成就,也无法体会到那些为现代技术奠定的基石,他们所能了解到的唯一一件事是——他穷尽一生失败的尝试。
二十岁时,在一次与友人的讨论当中,年轻的巴贝奇突然萌发出灵感,想要制作出一种能够自行代替人力进行计算的机器。他耗费了极大的心力,用十年的时间制作出了世界上第一台差分机。
此后的人生当中,他投身于去制作这种能够进行精确计算的机器,申请了大量研发经费,并为之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
梦境当中的景色快速切换,维克多·弗里斯坐在报告厅的座位上,看着讲台上的教授面貌不断变化——他的面容不再年轻,身边多了一位名为阿达·奥古斯塔的帮手,两人共同奋斗过一段时间,研究进度却始终晦涩不明;再后来这位可敬的女士也因病去世,他又一个人在这条孤绝的道路上坚持了二十年。
甚至,就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位耄耋老人,口齿不清无法言语的时候,他都没有停止自己对于差分机的研究。
讲台上像是一场由真人出演的幻灯片,维克多的座椅更像是观看他人生的观众席。这些对于差分机的探索并非全无作用,现代计算机理论当中,他所发明的编程语言和分区理念为后世的计算机软硬件发展奠定了根基,人们认可他的成果,甚至认为他的探索已经超越了时代。
然而,然而,即便如此,即便对整个世界带来了卓绝的贡献,他个人的研究却仍旧失败了。
英国政府宣布断绝了对于他的资助,同行们也都纷纷出言讥讽,他将整段人生近六十年的时间花在一条“看不到未来的错误道路上”,只能将全部的图纸和部分零件收入博物馆当中——由于差分机的体积太过庞大,许多精细备件得以流入收藏,维克多自己所获取的圣遗物就是通过类似途径。
看着眼前口齿不清却仍旧坚持着想要向周围人表达些什么的顽固老人,身为现代人且曾经混迹学术界的维克多·弗里斯很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三十多套设计方案,五十万张零件图纸,无数的细小零件和配件,以及多年始终如一的坚守。他怀着自己的不甘愿咽了气,而就在他溘然长逝的第六年,用电器储存声音的留声机就已经悄然问世。
世界的发展方向,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他死在新时代黎明到来的前夜,而属于蒸汽动力构筑的那个世界终究只不过是小说或奇幻作品当中偶然出现的幻想。
“从抑止之轮被召唤而来的英灵,有时候并非会完全遵循生前的面貌。”
并非那个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出现在维克多·弗里斯面前的,是身高超过两米五的钢铁巨兽。他的身躯被隐藏在钢铁构筑的蒸汽机关当中,整个人被抽象和升格为了新的概念,机械铠甲之内并非是人类的身体,而是化作了某种被称作是“固有结界”的空间概念。
在这一刻,维克多,或者说“急冻人”,难得萌生出了些许想要叹气的冲动—— Master和servant往往存在相性方面的契合,而披在急冻铠甲之下的自己,某种意义上也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窥见希望的不归之路。
——还好,有圣杯战争。
*
你想要向圣杯许下什么愿望?
文斯芬克尔大桥上,Caster查尔斯·巴贝奇沉默地伫立在一片废墟之上,突然回想起他和自己这位master之间的简短对话。
召唤出自己的男人同样也是一位科研人员,是一名杰出的低温学家,说实话,这并不令他感到有多么奇怪——圣杯总会吸引相性相似的人缔结契约,能把他喊出来的人总不至于会是个文盲。
对方将自己包裹在怪异的盔甲当中,就和自己藏在蒸汽机械构筑的礼装之下一样。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男人沉默了片刻,说,他想要依靠圣杯的力量来治好自己身患重病的妻子。
这是一个很普通、很简单、出现在童话当中甚至写不了几页纸的故事——男人的妻子身患绝症,在百般求医无法之后,他决心将自己的妻子冰冻,并且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寻找到治愈对方的方法。
被召唤现界的从者往往会获取与当前所处时代相符合的必要知识,其内容与职阶和自己生前的特性有所关联——比方说生前拥有骑乘技能的从者在现代往往也能天然地驾驶车辆载具,精通设置陷阱的从者也会拥有一定的拆弹技巧。
而身为一名学者,查尔斯·巴贝奇也多少对现代学术领域有了些了解。
在他死后,仿佛一个命运的玩笑般,世界进入了电气的时代。晶体管、集成电路的出现让整个学术界的研究方向急剧转向,不再有人关注所谓的差分机,人们拥有了更新、更轻便、演算速度更快的道具,而这些全新的技术构筑起了当前他所处的这个繁华世界。
他托付给圣杯的愿望是祈求“蒸汽文明的到来”,但在现界的短暂时间里,查尔斯·巴贝奇就意识到,这对当前所处时代的人类们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们已经习惯了如今这种轻便的、精准的世界,而他想要实现的梦想和毕生所追求的那个结果,就好像是神秘消退时迁居于世界里侧的幻想种一样,已经成为了上个时代残存下来的传说。
“我想要治好我的妻子。”
男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巴贝奇见过那个被冰封在冷冻装置当中的人,隔着一层厚重的金属外壳,他短暂地见到了对方暴露在观察窗当中一小片失去了血色的皮肤。
他曾经是剑桥最顶尖的学者之一,自然也能轻易了解到当前时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情况。人类从上世纪开始就不断尝试“将人体冷冻并送往未来”的这一手段,但截至目前为止,整个地球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被成功唤醒。
恰恰相反,学术界的主流观点是,人体冷冻是一种毫无承诺的“空头支票”,那些人在被输入了保护液之后就已经死透了,冷冻公司们为了敛财,联合缔造出了这种骗局。
“当前的技术根本不可能达到!”
“——放弃吧,她已经死了。”
“这个机器的用途,就是花掉大笔的金钱!”[1]
“二甲基亚砜有毒性,那些保持液替换掉血液之后,最先受损的就是大脑……”
“哈哈,愚蠢的巴贝奇,他和他的差分机都没有任何价值。”
“你这是在杀人!你的妻子已经死在了你手里——”
“巴贝奇,现在已经是新的时代了。”
钢铁巨人沉默着,瞬息之间,脑海当中(他现在甚至已经没有了□□缔造的大脑)有万千情绪涌动。他向圣杯许下的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愿望,是背离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悲愿,而他的master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那是否也是一个众叛亲离、仿佛精神疾病般追寻着的,一触即溃的肥皂泡?
“我会,为你,赢得这场圣杯战争的胜利。”
巨大的钢铁魔像说道,语气郑重得仿佛在宣誓。
不论在这片土地上举行的圣杯战争是多么的邪异,其中包含着多少不符合常理的错误,他都会击败剩余的参与者,赢得这场圣杯战争的胜利。
“……!!到底怎么回事,这家伙超级有干劲的啊!”
Archer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巴贝奇的攻击,他很想彻底隐匿自己的身形,但在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躲起来,承受攻击的就会变成迪克和杰森这两个不通魔术的普通人。
所以不论怎样不习惯,他此时都绝无可能后退。
魔力构筑的弓箭命中在金属身躯当中,像是子弹打在钢板上一般弹跳了一下,淬在箭头上的毒液也自然而然无法命中—— Caster根本不具有生物学意义上的身体,几轮攻击之后,罗宾汉判断出,藏在那层铁壳子下面的绝非人类,而是一片完全隔绝现实的异界。
“完全没办法…… Master,计划C!”
罗宾汉喊道。
计划C就是迅速逃跑,只要能找到一片有树的丛林,就能够成为Archer的主战场。迪克立刻掏出了背包里提前准备好的发烟弹——考虑到Caster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人,就先不要浪费杰森硕果仅存的弱智炸弹了。
Archer也打了个响指,从废墟砖石碎屑当中立刻生出了许多藤蔓,自下而上将Caster的诸多魔像团团缠住。林中侠盗的移动速度极快,披着让人无法追踪的斗篷一下子就撤出很远,就在他们打算跳桥逃脱的时候,维克多·弗里斯突然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背迸射出红色亮光。
“以令咒的名义。”
他喊道:“Caster,击败他们!”
雪花纹样的令咒消失了一划。
在对方喊出令咒这个词的时候,迪克的心里就大呼不妙,要是在这个时候解放宝具,尤其是那种无差别大范围攻击的宝具,他们三个人都有可能生死难料。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就接通了预先设计好的紧急求救信号——虽然想要独自赢得圣杯战争的胜利,但可能没命的时候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随后,铅灰色的烟云和浓重的雾气自脚面和天空侵袭而来。
*
工业革命之后,由于严重的空气污染,伦敦时常被笼罩在一片迷雾当中。“雾都”的称呼也由此而来,在这片雾气当中,缔造了许许多多的传奇故事与悲喜剧。
据传说,这也有那位“煤之魔女”在干涉的结果……很难想象作为同时代之人,对方竟然能一直存活到现在。
这是查尔斯·巴贝奇记忆当中的天空。
他的宝具,「绚烂的灰烬世界(Dimension of steam)」是埋藏于钢铁盔甲之下的固有结界,使自己穷尽一生未竟的心与梦想高度凝练升格而成的结晶。这种至死都无法消散的执念被镌刻在了量子记录固定带当中,伴随着英灵自身一起成为了更高层次的概念。
而在令咒的作用下,固有结界的影响范围进一步扩大,从自身的盔甲之内逐渐延伸到周围的世界当中。
波光粼粼的海面消失了。
大桥两侧倾倒的电灯消失了。
八角形煤气灯罩下透出雾蒙蒙的光亮,迪克注意到,这是蒸汽动力占优势的心象世界,短暂覆盖了他们所处的现实。
遭了,他想,这样会很难逃脱,迪克·格雷森掏出自己的通讯器,不出意外地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通信信号。
「固有结界」是与现实截然不同的异界,其主要原理是用一层现实覆盖“原本存在于此的现实”——当初听Archer讲课的时候,他还觉得这种情况很像是魔女先生的店铺,可惜当初没问对方应该怎样破除这种对现实的更改。
巨大的蒸汽机关高高跃起,由喷气阀门推动着它飞向天空又迅速俯冲,以极大的动量直冲他们袭来。Archer掏出自己的弓箭,决心即便以灵核破损为代价也一定要抵挡住这一击,就在这时,一道灼目的亮光突然出现,将Caster的行进轨迹从半空当中击歪。
轰隆一声,由于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查尔斯·巴贝奇在烟尘当中倒地。
“谁在那儿!”
Caster喝道,这里是他所构建出来的固有结界,按理来说应该很难有捕获目标之外的侵入者……不,就算是拥有这种能力的从者,也不应该在别人展开宝具的时候硬碰锋芒。
亮光击穿迷雾,在氤氲的雾气当中逐渐显露身形的,是一位身穿高领毛衣、戴着眼镜的男人。对方战甲的一侧佩戴着装饰精致的剑鞘,即便背对着自己,迪克和杰森也能立即就意识到,眼前这位先生有极大概率是从者。
“感知到了这边有大规模的魔力反应,master就委托我过来看看,没想到果然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男人态度很礼貌地向他们致歉:“抱歉啊,贸然介入了你们之间的争斗。”
黑白相间的头发!杰森眼前一亮,觉得对方的造型果然很符合他自己的审美……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你是——”
对方转过头来,露出湛蓝色的眼睛,冲着他们表情十分严肃地点点头——那一瞬间,迪克注意到他的眼镜片上有奇异的光芒一闪而过。
这应该也是某种魔术礼装,迪克顿时有种自己浑身上下被X光扫描过一遍的错觉。
“原来如此,现状我已经充分理解了。”
突如其来的从者推了推自己脸上的眼镜:“介绍一下自己吧,你们可以姑且称呼我为……”
“——Saber.”
第042章 42
Saber, 顾名思义,使用剑来进行战斗的从者。
在历次圣杯战争当中, Saber往往会被视作是最强的职阶,在他们之前进行作战准备的时候, 也将对于saber的战斗放在了很关键的位置, 只不过没想到, 他们会在这种时刻猝然相逢。
“这位先生姑且不算, 旁边的那个孩子应该不是master吧?”
Saber回头看了一眼杰森·托德:“向普通市民出手, 这可不是一位历史闻名的英雄该做之举。”
……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而且, 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
对方的话很显然惹恼了caster, 蒸汽机关全功率运作, 汽笛发出嗤嗤的鸣响声。在宝具和令咒的加持下,他的攻击力度比一台全功率运作的坦克还要刚猛,每一击都能飞溅起钢筋和碎石, 但Saber表情却自始至终都非常从容, 用熟练的格斗动作躲避开了他的每一击。
“果然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啊。”
Archer注视着对方的动作,忍不住惊叹:“不——那多半是更加古老的东西,我从他的身上能够感受到一点熟悉的共鸣……”
“你是使用卢恩的后来者?”
Saber甚至可以一边回避对方的攻击一边与迪克这边闲聊。
“姑且算是蒙受了一点点遗泽……”
Archer回答着,突然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对方身上一闪而过的符文图案:“你使用的那种卢恩规模,难不成……你是神话时代的从者吗!”
Saber没有回答, 但在场的所有人类心里皆是一惊。根据历次圣杯战争带来的经验,越是古老的年代神秘就越是强盛,神话时代更是一团现代的魔术师所尚未探明的迷雾, 他们往往能够诱发出极为惊人的奇迹。
比方说, 在过去的圣杯战争当中曾经立下惊人战果的英灵吉尔加美什。
这种从者在能够爆发出超越弹道导弹规模的攻击力,极端情况下, 甚至有可能将一整座城池都彻底摧毁。
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一下都没有碰系在自己腰间的剑鞘,仅仅凭着卢恩符文和格斗技巧就能够和Caster的一众魔像交战得有来有回,他的力气极大,神秘程度又足够高,千锤百炼的格斗技巧让他看上去几乎像是个没有死角的六边形战士。
和从者纠缠没有意义,不如直接去攻击他的master!维克多·弗里斯当机立断,可惜在冷雾当中无论怎样搜索,热敏传感器里都没有再出现另一个人类的身影——尽管已经将固有结界的范围扩张到极致,这位突如其来的从者都好像是没有master的自由人一样,在这片两百年前的伦敦迷雾里如入无人之境。
……但是,这怎么可能?
能够同时躲避热敏成像和Caster的探知,意味着对方必须拥有非常高超的神秘学造诣,此次圣杯战争仅针对哥谭人开放,难不成对方是哥谭本土的魔术师……但他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狠角色!
Saber的战斗非常从容。
他格挡着无数座魔像的围剿,卢恩符文的强光过后,单纯的魔力放出配合出拳,就足够将这些厚重的金属钢板打出凹坑。
这是无可辩驳的、任何人都能一眼可见的强大,几轮攻击过后就让caster显出了颓势。一见到情况不对,维克多·弗里斯立即下达了撤退指令,留下几台魔像用于断后,而自己和caster的身影则隐没在了雾气的深处,直到固有结界自然消除,恢复了原本断桥的面貌。
“……Saber。”
迪克·格雷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向面前陌生的男人道谢,“刚刚要不是你帮忙,我们可能会遭遇危险——”
“无妨,我的master本身也没有下达击杀指令。”
对方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指令是侦查这里的魔力异常现象,现在我已经收集到了足够清晰的数据结果。”
看上去是个可以沟通、很有条理的人,迪克在心里为对方默默画像。
“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对我们没有恶意?”
杰森站在迪克的侧后方,注视着saber的眼睛。
“……我没有伤害普通人的想法。”
对方沉默了一下:“即便是你——作为圣杯战争的参与者,你仍旧是个对于神秘学了解甚少的普通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更希望能够通过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比方说你们主动交还令咒,放弃身为master的身份。”
……!这怎么行!两名少年的脸上都写着这句话。
“否则的话,下次见面的时候。”
似乎并没有觉得他们两人一定会答应,Saber仍旧是那幅严肃且缺乏表情的面孔:“如果有必要,我不会留手——衷心希望那个时刻不要到来得太快。”
话音刚落,他就像是被擦除的油画一般从众人的眼前消失了。
几秒钟之后,杰森和迪克面面相觑:“现在哥谭是不是比较流行这种退场方式?”
“……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
杰森比划了一下:“诺克斯先生——他就经常喜欢用这种方法从别人面前消失。”
“……?”
迪克思考了一下:“说不定这对魔术师来说很寻常吧。”
毕竟看上去确实很酷。
*
就像是所有的通俗小说一样,警察总是姗姗来迟。詹姆斯·戈登一路风驰电掣开车赶了过来,在他们的面前一个漂移式的急刹车,轮子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和Lancer左一右拉开车门,表情十分担忧地把他们两个人从头打量到尾:“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遭受到奇怪的诅咒?谢天谢地,你们两个人至少看上去各个器官都还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
“没那么夸张。”
迪克只能解释:“但我们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从者……”
他将saber的情况给詹姆斯戈登简单介绍了一下,对方很强,毫无疑问,但看上去缺乏对于圣杯战争的争夺心,只是在单纯地执行master所提出的指令——又或者说是由于太过自信,根本没把他自己之外的从者放在眼里。
横空出现的强者难免让人感到沮丧,但詹姆斯·戈登很快振作起来,认为他们需要召开一个新的作战会议:迄今为止一直没有露面的Saber终于展露真容,这样算下来,此次圣杯战争的七名从者就都已经算是在他们的面前展露过真容。通过互相沟通情报,说不定他们能想出一个更好的作战计划。
“就定在今天晚上如何?”
詹姆斯·戈登问。
“呃……”
迪克看了一眼手机,犹豫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给他发过消息,询问他今天晚上是否要回家吃个饭,并“不经意地”提及今晚魔女先生也将一起分享晚餐,作为之前帮忙的谢礼。
当然,他很清楚,这其中也夹杂着期望他能和布鲁斯修复关系的意图。
但……是时候让布鲁斯反省一下他的性格了!迪克一边想,一边运指如飞地在手机里敲字,他今晚有“重要的作战计划”需要商量,希望他不用担心,到时候会给阿尔弗带礼物。
“我们和Archer有一个作战据点。”
他对戈登局长说:“如果您愿意的话,今晚下班之后可以带着Lancer到指定地点来和我们商量。”
“……”
倒是也没关系……怎么还搞得这么神秘?詹姆斯·戈登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不管怎么说——这对养父子确实有些相像的地方,就连喜欢给自己造各种隐藏据点这点也一样。
于是当天晚上,韦恩老宅里的晚餐出席人数仍旧低于预期。
诺克斯脸上被手枪打出来的那个大洞已经修复完毕,他现在看上去衣着得体神情泰然,一点也想象不出来这个人在半日之前被别人举枪威胁贯穿头顶。
布鲁斯扫了一眼对方,心中闪过无数有关于中世纪女巫审判的内容——如果那些荒唐话当中有一小部分真实内容的话,用火烧或者绑上石头丢进水里这种极端做法都无法夺走他们的生命。
诺克斯用那种看上去不太正式的坐姿歪在靠背椅上,一边等待晚餐一边观察着周围的装潢。这栋建筑物已经上了年纪,但被维护得很好,墙壁上有些很明显出自名家之作的挂画,其中所倾注的心血时隔多年都未曾衰退。
“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
他称赞说:“这儿确实是一座很传统的魔术工房。”
原本就一直在观察他的布鲁斯立即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根据我的了解,韦恩家族当中并没有出过魔术师。”
“并不是每一座魔术工房都必须严格意义上做得像是个用于迎敌的不动要塞。”
诺克斯解释道:“在东方国家,即便是没有经历神秘传承的家庭,偶尔也会请人通过类似于「改变家具和庭院走势」的方法来构筑加护,这也可以被称作一种高度简化的工房。”
“一栋房子精准地建立在灵脉的枢纽位置,不能单靠运气够好;就像是你们的精神病医院也不可能单凭运气够糟糕就选在最坏的选址上一样。”
他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哥谭这个城市本身的建筑走向很有趣,应该是从一开始就被人精密设计过,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和城市本身共同构筑成了哥谭特殊的基盘。”
布鲁斯听闻之后,立刻就要起身拿哥谭的地图过来,想要认真探讨一下所谓「哥谭的魔术基盘」,然而阿尔弗雷德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们“现在是用餐时间,不适合用来讨论那些太过沉重的工作话题”。
于是布鲁斯刚站起了一半,又心情复杂地坐了回去,这是难得用于近距离收集情报的机会,他往嘴里塞食物都显得有些食不知味。
即便从人类而非魔女的角度来评价,晚餐的质量也极高。炖肉当中放了大量的复合香料,又在长时间的烹煮当中变得格外柔软,几乎变成了入口即化的质地;用来佐餐的酒口感也恰到好处,非常柔和地驱散了动物油脂的油腻口感。
搭配九层塔的青口贝壳类足够新鲜,诺克斯对着它们犹豫了一下,抬手点了点自己面前的盘子,那些贝类的贝壳和贝肉就自动分开,仿佛漫画场面一般整齐地分列盘中左右。
阿尔弗雷德笑了一下,而布鲁斯则忍不住提醒他,不要在别人的家里随便施法。
“噢,原来你也不太擅长处理这个?”
对方则完全曲解了他想表达的含义,非常不符合餐桌礼仪地探身过来:“我也可以帮你去掉它们的壳——”
……他不需要!
布鲁斯立刻一个后仰,然而靠背椅限制了他的行动,动作错乱之际,被魔女先生抓住了手腕的袖子。
他并不很想知道对方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来给青口去壳。
诺克斯的指尖凝聚着魔力和已经编纂好的魔术术式,阴差阳错又很准确地按在了他外套的位置。
即便命中的目标有差别,但这个魔术仍旧完美地行使了它的效果。
“……噢,老天。”
阿尔弗雷德惊呼道:“您或许需要回去换件外套。”
布鲁斯:“……”
他想也是。
整件上衣像是突然失去了摩擦力一般从身上丝滑地被“剥离”了下来,那一瞬间,他的衣服从肩缝的缝合位置裂成两片,等到大家反映过来的时候,场面就已经变得不那么体面了。
幸好迪克今晚不在,他想,他还不打算在自己的养子面前丢这个脸。
“……实在不好意思。”
诺克斯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歉疚,他试探性地问道:“我去帮你把这件衣服修好?”
“不用了。”
留给他的是一个步履匆匆离开的背影。
那种没穿上衣的背影。
诺克斯注视着横亘在脊背上的那些伤疤,表情显得若有所思。
“…………”
和魔女生气没有任何意义。
房间里,布鲁斯囫囵给自己套上了另一件衬衫,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试图说服他自己。
对方脸上那种看似愧疚的表情也不过是“基于对人类社会观察所产生的“正确应对策略”,指望他能感同身受地感觉到尴尬,几乎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所以这算不了什么,他想,真去计较这种小事,那么他只会迎来源源不断的新麻烦——而且说不定还会被对方疑惑,明明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心疼几件衣服。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这是属于蝙蝠侠而非布鲁斯·韦恩的联系方式,他点亮屏幕,发现詹姆斯·戈登发来了新一轮的圣杯战争情报:和自己预想当中的一样,他和迪克果然已经结成了同盟,但不知为什么非得选择在那个杰森的旧教室里密会。
“圣杯战争中的最后一位从者,Saber已经现身了。”
戈登在短信当中写道。
根据他们的观察,Saber是一位实力非常强悍,能够同时使用卢恩符文和卓绝格斗技巧的优秀战士,对方配有一把一看就是名家之作的宝剑,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拔出来,应该是和从者本身的身份以及宝具有关。
卢恩符文,布鲁斯在心中记下这个词汇,虽然他本人无法使用魔术,但根据从康斯坦丁那儿收集来的情报,他知道这是一种发源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本土魔术,其源流是北欧的奥丁众神,在现代一度曾中断过传承,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渐渐又开始有少数的魔术师能够使用。
而如果根据Archer提供的陈词,对方所使用的是那种“比较古老的卢恩”,几乎就可以清晰地指示,Saber来自遥远的欧洲大陆,并且有可能源于相当早的历史——那种神与人尚未分隔太远,人类与神秘的关系暧昧不明的久远时代。
但这就又带来了一个新的疑问。
根据诺克斯所提出的规则,能够参与这一次圣杯战争的都必须是“严格意义上的哥谭人”,戈登,迪克,企鹅人,双面人等都符合这个基础要求,如果说Saber的Master是曾经生活在哥谭的本土魔术师,那又在立场上有些说不过去——地铁事件当中已经很明显,这些人对于诺克斯抱有相当清晰且直白的恶意,且绝不会在有机会获胜的时候选择收手。
也就是说,Saber和Berserker的Master应该不属于同一阵营。
但……又有哪些能够做到进行魔力探知的人,可以同时符合以上所有必要条件?
布鲁斯在心中有了猜测,他整理好自己的衣领,表情从容地下楼,不经意般出现在了诺克斯的椅背后面,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对方虽然有些疑惑,但仍旧很顺从地伸出手,将手掌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手背上非常干净,没有身为master的令咒,或者任何可疑的魔力痕迹——但不排除用魔术遮掩的可能。
“……怎么?”
诺克斯露出十分无辜的表情,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掌,但没能成功。
“烤箱,旋转蒸馏仪,以及一枚戒指。”
布鲁斯不动声色:“那是你当时开出的价码,最后一样还没有交付给你,我猜你应该会比较青睐于那种匠人手工打造的类型,而不是在珠宝店里随便让人买一个。”
说完,他用拇指在对方的手背上蹭了一下,再度确认那上面不存在用化妆品遮掩的痕迹。
这是很普通的人类手掌,没有童话故事当中水妖的狭长指甲,也没有任何疤痕或者伤口。从近距离来看,小丑那把枪当场爆头带来的贯穿伤和火药烧伤也已经彻底消失无踪,哥谭这座城市的暗面似乎不会在对方的身体或灵魂上留下任何刻痕。
就在这时,阿尔弗雷德突然咳嗽了一下。
两个人一起看了过去。
“一直握住客人的手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当然,我理解这是作为交易的筹码。”
阿尔弗雷德突然说道:“我倒是知道有几家支持定做的好店可以推荐给你们。”
“那儿的工匠一直都保持着手工制作的传统手艺,您应该会很满意。”
第043章 43
根据经验, 这种事情去问阿尔弗,极大概率能够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就像是微波炉里总能端出美味的食物,冰箱里永远可以生长出新鲜的食材和水果,领带永远和衬衫的颜色搭配考究, 庭院里的植物总是欣欣向荣一样。
布鲁斯记下了阿尔弗提供的那个地址, 而管家先生本人已经神态自然地开始向诺克斯讨教一些有关于庭院观赏植物和多肉盆栽种植方面的小技巧。
“最好整盆浸泡在水里, 用这种方法来代替浇水。”
诺克斯指点他:“这样会让它们有种自己在经历一场骤雨的错觉——如果担心植物真菌感染的话, 也可以在用来浸泡的盆里放一点药物稀释。”
这听上去像是一种巧妙的推销手段, 布鲁斯看了过去。
“——不过您这儿应该不会, 生活在这栋建筑物当中的生命也会长久受到土地的加护, 能够避免一些无伤大雅的常见小病。”
……看来不是推销而是恭维!
但阿尔弗的样子看上去真像是被恭维倒了, 他当即表示,要让家里的多肉植物们都在近期体验一下天降大雨的感觉。
“庭院里上了年纪的植物最好不要过度修剪,它们天然的排布状态就已经对这栋建筑物形成了一种保护, 嗯……您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简单的「阵地作成」, 简单却有效,编织出来的效果有那种很简洁的美感,当年修建这座房子的人肯定用了心思。”
“唔……那么您能不能帮忙提供一下可以修剪的植物清单?”
阿尔弗雷德思考了一下:“毕竟,您知道了我们对于所谓的阵地和工房,其实并没有多了解。”
这不是什么麻烦事,诺克斯欣然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他们两个人看上去聊得太投机, 以至于十几分钟里,魔女先生都没有向他所在的这个方向分润哪怕一点注意力。当然,这也方便了他对于对方进行观察——大多数时候, 诺克斯对于他人的视线都过于敏锐, 他根本没办法长时间将目光停留在这个人的身上。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韦恩老宅是一个……魔术工房,甚至很少有人向他提及这个词汇, 毕竟蝙蝠侠和布鲁斯·韦恩是身份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而很少有人愿意去和后者探讨什么深入的神秘学话题。
这确实是个漏洞,他想,但愿从现在开始弥补相关情报也还来得及。
阿尔弗显然也有类似的想法,他在询问那些园艺话题的时候显得格外专注,就差拿个笔记本当场记录下来。然而根据诺克斯的说法,这里虽然坐拥哥谭最好的地脉之一,但其实并没有太多特别的布置,只不过根据房屋和庭院的设置走向,让生活在这里的人相对比较容易赚到钱,又不太容易遭受来自外界的诅咒。
……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布鲁斯顿时有些无语,他名下的韦恩集团商业范围涉猎广泛,远不止是“比较容易赚钱”的程度。
“我想请问,您所说的诅咒是指什么?”
阿尔弗雷德突然问道。
“在遥远的时代里,人类将一切肉眼无法分辨的攻击方式视作诅咒。”
诺克斯伸出手,弯腰抚摸了一下那些修剪妥贴的草坪。由于土地的灵脉在这里交汇,就连这些速生人工草坪都生长得比其他地方要更加茂盛一些。
“刀剑淬了毒,而毒液可以杀死人,这是通过肉眼可以理解的谋杀手段;而如果武器上附着诅咒,那么除了破解咒术以外,没有其它解法可言。”
当然,这些归因方法也存在一些时代的弊端,比方说人们会将大理石当中所包含的少量氡气和辐射物也视作诅咒的一种,一些能够诱发慢性疾病的毒副作用更是如此——在人治尚不够昌明的时代里,“诅咒”本身就是一个不甚清晰的暧昧概念。
“但我刚刚所说的诅咒是狭义上,有神秘学要素包含在其中的那种。”
诺克斯轻轻开口:“我能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留存着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人」的诅咒——韦恩家族的魔术工房所试图隔绝的就是这种东西。”
有风吹过庭院,观赏植物的树叶也跟着飒飒作响。
布鲁斯很清楚,在魔术师的世界里,在使用的魔力量有限的前提条件下,“指向性越是明确、所限定的目标越是狭窄”,就能够形成攻击性越强的诅咒。但按照诺克斯的说法,所谓哥谭的诅咒恰好反其道而行之——其限定范围和此次圣杯战争一样,仅面向哥谭人展开,而这座城市当中生活着千万以上的常驻人口,这已经足够将任何诅咒都分摊得格外稀薄。
“从医院的诊疗数据上来看,哥谭人并不比美国其他州的住民生病概率更高。”
他忍不住说:“也不存在毫无理由的衰弱——我之前读过当地癌症发生率和白血病的诊疗统计记录。”
“从肉丿体层面上,确实如此。”
诺克斯看了他一眼:“而灵魂的角度则不然。”
现代医学对于精神疾病的解读尚不非常明确,许多领域都还处在一片晦涩的迷雾当中。阿卡姆精神病院在世界范围内发表的精神病相关论文都称得上是涉猎广数量多,但对于患者的治愈率却仍旧处在不高的水平——而且还总有人越狱。
“你应该听说过,我从杰森手里收到过一些儿童换牙时换下来的牙齿。”
如果将人类的灵魂比作一棵树,那么这棵树在生长的过程中也会不断有叶片脱落,这是人类作为星球灵长的知性生物所具备的正常现象。
哥谭的诅咒就更像是一片贫瘠的土壤,让枝叶无法繁茂,叶片脱落的速度加剧,而这个过程反映到现实生活当中,结果就是“精神病患者数量增加且难以治愈”,而且个个病得五花八门。
布鲁斯沉默了片刻。
在这个时刻,他很难不回想起哈维·丹特,对方恰巧也被遴选成为了此次圣杯战争的参与者,而此前诺克斯就评价过他“从灵魂层面上裂开了”,或许这就是精神分裂症在魔女这种生物眼中的病理学指征。
他走向这种结局,也有土地自身的原因吗?
又或者,在无数纷繁驳杂的命运里,有些力量在有意识地推动着他们走向更为糟糕的选择?
布鲁斯无法提问,或者说,他很确信自己不会得到一个清晰准确的答案——魔女先生虽然平日里总摆出一副有求必应的模样,但实际上,那些真正关键的问题在对方口中永远一副含糊不清的模样。
比方说,如果他的目标是圣杯战争本身,那么这场圣杯战争究竟能为他带来什么;又比方说,哥谭的灵脉当中包含着诅咒,又是什么人为这座城市带来了这一切。
“晚餐非常美味,十分感谢你们的款待。”
诺克斯站在门口,向阿尔弗雷德告别,停车场当中停着他那辆迎来没一个多月的新车——现在这辆车看上去甚至已经有些千疮百孔。他钻进车里发动引擎,随后车子猛然后窜,撞在了正后方的一棵树上。
“……不好意思,挂档挂错了。”
诺克斯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
阿尔弗雷德的脸上维持着那种处变不惊的微笑:“如果有需要的话,您可以叫一个代驾。”
“非常感谢,不过不用。”
诺克斯自信发动引擎:“我现在已经开得比较熟练了。”
他现在能够很熟练地分辨刹车和油门分别是哪一边,并且记得在转弯之前打转向灯。
两位人类目送着这辆车歪歪斜斜地离开,在过了第一个弯道以后,阿尔弗雷德才颇为感叹地问道:“塔兰特先生有驾照吗?”
“……?”
布鲁斯沉默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这个——由于对方的魔术效果,大街上很少会有警察主动去查他的驾照。
……所以多半是没有。
*
同一时间,海上。
企鹅人的远洋运输船悄无声息地更换了停泊的位置。
Rider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大声用一连串的脏话痛骂着迪克和Archer,间或夹杂着攻击一下蝙蝠侠,显而易见,Archer的宝具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折磨。
“你真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企鹅人也显得很焦虑,如果Rider一直是现在这种萎靡不振的状态,他很有可能会在这场圣杯战争当中提前出局:“你还需要更多船员水手吗?还是说,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清除你体内的毒素……”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其实也很没底,那是宝具造成的效果,消耗了一枚令咒,肯定会在概念层面上造成损伤——万幸的是,Rider比想象当中的要更顽强,或许身为历史闻名的航海家和探险家,确实需要比常人更多的意志力[1]。
“不需要!”
Rider大声回答:“就算所有的护卫舰都已经沉默,旗舰圣玛利亚号也一定能够成功抵达新大陆!更何况这里本身就是我所征服过的土地,自然也能成功征服第二次——”
就在这时,弦舱外的铁门突然被轻轻敲了敲。
Rider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停止了呼痛,做出非常冷静沉稳的模样。
——来者不是活人,这艘船就是他的宝具本身,登船的一切外物都能与从者有所感应。
得到了哥伦布的暗示,企鹅人很自然地躲到了收纳柜的暗门里,铁门缓缓打开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穿战甲、头戴猫头鹰面具的陌生人。
对方并没有真的开口,声音是从腹腔当中发出来的。
“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们会率先从圣杯战争当中出局。”
眼前的怪人说:“这是一个合作邀请——只要你愿意帮忙解决掉一骑从者,我就可以支付给你一枚额外的令咒。”
一枚令咒,这是十分令人心动的价码。
如果Rider身上的毒素迟迟无法解除,企鹅人就不得不使用一划令咒,强行让他短暂恢复到健康状态。然而这种健康能够持续多久谁也无法断言,最坏的结果是,在下一场战斗之后,他就会重新因为Archer的毒素而陷入虚弱。
……放任他们自行衰弱而死,可真是狡诈又卑鄙的手段!他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起那个绿色的从者。
但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同样令他警惕:诺克斯可没说过死人也能参加圣杯战争。
“听上去很有诱惑力,但你要如何保证自己的诚信?”
哥伦布问出了企鹅人的疑惑,他们两人在思维习惯上确实有着高度的相似:“只派一个使魔过来商谈,这可不是谋求合作的好态度。”
头戴猫头鹰面具的男人从腹腔当中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要知道,除了你们以外,我还有别的合作备选方案……相比而言,不得不谋求同盟的是你们才对。”
对方说道:“不过说得不错,只要你们愿意发动攻击,我确实可以提前交付准备好的筹码——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令咒的转移现在就可以进行。”
他脱下自己的手套,露出右手手背上扭曲缠绕着的三道荆棘。
这是真货。
令咒当中蕴含着魔力。
看样子对方确实是master,哥伦布不动声色地打量:由藏在暗处的魔术师进行操控,将令咒放置在死去的人类所制作而成的使魔上,十分有效的作战策略。
只可惜,虽然他的master有钱有枪,却不是个货真价实的魔术师……哥伦布思考了一秒钟临场倒戈的可能性,遗憾发现可行性不大,于是另一只手比划出了一个“暂时安全”的手势,于是暗门翻转,全身高度接近两米的长腿企鹅人曲着膝盖从暗室当中走了出来。
眼前的男人:“…………”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如果您准备好了的话,现在就可以交易令咒了。”
“我很奇怪……如果你提前将合作的报酬交给我的话,又怎样保证我能一定听从你的安排?”
毕竟在一场贸易当中,如果交易的另一方已经提前付了尾款,那他发不发货就完全看心情了——而众所周知,企鹅人的道德水准一向不算太高。
“因为那个目标你也一定很感兴趣。”
来者说道:“詹姆斯·戈登,碍眼的警察,道貌岸然的家伙……他就是此次圣杯战争当中lancer的master,只要他能成功出局,警方就不会再对全城进行大规模的排查,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得益于文斯芬克尔大桥事件,企鹅人其实也怀疑过戈登的身份,既然眼前这位如此断言,那么对方也是master这点就毋庸置疑了。不管其余的对手有哪些,先把警察解决掉确实符合他的利益,科波特点了点头,向前伸出自己的右手。
对方手中的令咒亮起光芒,随后,企鹅人的手背上增加了一串暗红色的荆棘圈,将自己原本的令咒环绕其中。
等到陌生的来客消失之后,船上的这对主从都显得各怀心事。企鹅人看上去非常焦虑,而向来表现得畅快洒脱的rider这一次也没有像是以往那样主动挑起话题,而是沉默了许多,像是在忍耐毒素所带来的痛苦。
新闻当中传来一条地铁线路突然停运的消息,圣杯战争的进程进一步加快,企鹅人难免对此感到辗转难安——理由很简单,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那个自称魔女的男人撒下掺了毒的诱饵,把他骗上了这条贼船,可他又不得不登船……谁知道其余的参赛者会许下什么愿望?科波特隐约有种预感,如果不能在这个时候分一杯羹,他或许就再也追不上这座城市即将发生的变化。
“圣玛利亚号,起锚!”
最终他还是下达了自己的指令,决心将这艘船从海港口的位置开到城市里来——哥谭的地理位置本就临海,整个城市被河道分为三大块和一小块,其中虽然能行船,但却很难容下那种成规模的远洋货轮。
然而rider的宝具本身更像是一种被升格了的概念,不受吃水量和河道深浅的限制,很顺利地在逐渐变得暗淡的天色当中驶向这座他无比熟悉的城市。
这一幕恰巧被附近游荡的小孩子看到,对方撒开腿飞速在夜里奔跑,没有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响,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
半小时后。
“那艘船动了!”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孩子大叫着跑进了古恩太太的空教室里,大厅的长条桌上摆着一张卷了边的哥谭地图,杰森从地图边上抬头:“是吗?吃了一发毒箭以后,他总算想起来要进行一点餐后活动了。”
“看来他很快就会出局……”
就在这时,另一个孩子同样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而他带回来的消息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那些滴水兽!”
他说:“我看到有滴水兽活过来了!”
第044章 44
时间回到数小时之前。
詹姆斯·戈登表情有些不自在地走进了这个满是街头少年的建筑物里, 他将自己的公文包放在桌上,Lancer则跟在身后,无数双眼睛从门背后看过来,露出或好奇或复杂的目光。
哥谭市警力有限, 大多数时候覆盖不到这种区域, 而在场的这些小孩里, 其中一部分人的父母难免有些小偷小摸或背过案底, 以至于大家对于警察这个职业的看法都各有不同。
但总而言之, 没什么信赖。
古恩太太落网之前, 也有不少青少年配合对方帮忙做些盗窃之类的工作, 后来他们由于年龄不够关进监狱、又很难联系到监护人的缘故各自做鸟兽散, 再度成为了游荡在街头巷尾的治安不稳定要素。
等到年龄再长大一些,他们就有很大概率或主动或被动地选择加入附近帮派,成为聚众械斗和火并的有生力量, 而至少现在, 其中的一部分孩子被杰森组织了起来,大家临时居住在这片无主之地,至少不用担心被人贩子和蛇头利用。
迪克和Archer融入得很顺利,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喜爱,但戈登警长的到来却像是触及到了一点点隐秘的角落,让众人难免露出警惕的目光。
“呃……喝水吗?很抱歉, 我们这儿没什么茶叶。”
迪克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种暗藏着的不欢迎,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看着杰森抬手将围观的孩子们轰走:“——这是临时同盟!那个傻站在一边的大个子也是来帮忙的!”
“傻站在一边的大个子”就是身穿警服的Lancer, 说实话, 去掉他那一身醒目显眼的盔甲以后,这人竟然能够完美融入警察队伍当中, 虽然总喜欢说些人们应该更注重锻炼肌肉之类的怪话,但他这段时间的实习警察生活当得竟然还不错。
而现在,他很好奇地看着这栋建筑物的窗户,那上面有一闪而过的魔术痕迹流动着;门板后面也都暗藏有伏击用的机关:Archer显然也会一点简单的加护技巧,在用属于他们自身的手段严密保护着这栋建筑物和生活在里面的孩子们。
“做得很不错。”
他用身为一位王的眼光给出了高度评价:“王应该身先士卒,守护自己的臣民。”
“……没那么夸张啦。”
罗宾汉远远靠在墙角,半边身子都缩在阴影里,听闻之后轻轻笑了一下:“只不过是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圣杯战争开始到现在,虽然还没有哪一方被淘汰出局,但七名servant的身份都已经清晰,互相试探的短交锋已经进行过一轮,接下来就将进入更为激烈的混战状态。这毫无疑问会给哥谭这座城市带来更坏的影响——尤其是在他们反复确认过剩余几位master的身份之后。
在这其中,双面人、企鹅人和急冻人属于身份比较明确的master,从者能够造成的威胁也相对有限,更令詹姆斯·戈登在意的反而是Berserker和暗藏在他身后的势力,对方除了对于诺克斯表现出明确的恶意以外,还从来没有以真实身份露过面。
“既然是冲他来的,那位魔女先生自己没什么打算吗?”
詹姆斯·戈登有些疑惑,毕竟无论是足球还是拳击比赛都不可能上场殴打评委,现在Berserker这一方明显做出了违规行为,但诺克斯却并没有像是裁判一样直接将她们红牌罚下。
“他说过,自己还没能彻底掌握哥谭。”
给对方打过工的杰森·托德比其他人更熟悉这个问题:“据说是除他以外,还有别的魔术师控制着这片土地……在彻底夺取哥谭灵脉的控制权以前,他能做到的事也很有限。”
但对方也不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好像对这些威胁都显得无动于衷……戈登回忆了一下布鲁斯口中的魔女,除了到处做生意和吃喝取乐之外,诺克斯似乎并没有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而做出什么必要的保护措施。
不管怎么说,指望魔女来守护哥谭市民显然不切实际,迪克和詹姆斯在地图上标记出了几处人烟稀少的地址,如果真发生遭遇战的话,他们要尽量将敌方从者诱导到目标位置,最大限度避免是您的伤亡。
“噢,对了,还有这个。”
戈登从自己的公文包当中掏出厚厚一叠资料,摆放在了两名少年面前:“这是……这是蝙蝠侠对于Berserker身份的猜测,你们最好看一下,做出更细化的应对策略。”
说完之后,他耸了耸肩:“不过说实话,我看这些东西也和外星语差不多。”
这份资料比迪克自己提前买好的大学课本还要更厚,杰森只看了一眼就被里面大量的生僻词汇和混杂在其中的拉丁语劝退,将资料直接推给了迪克:“你来看这个吧。”
“……好在他写了摘要。”
迪克拿起其中一页:“根据作战录像的分析……天,他的衣服上现在装了录像功能吗?根据分析,Berserker的那把巨斧由幻想种脱落的材料制成,基于这个时间点进行测定,对方应该生活在幻想中普遍迁居于世界里侧的时间点之前,以《不列颠列王传》被谱写的时间来判断,至少是在公元15世纪以前。”
考虑到对方在召唤从者的时候极大概率对诺克斯有所针对,以“魔女”、“魔兽制作而成的巨斧”、“公元15世纪之前”这三个关键词进行关联搜索,他找到了数位符合条件的目标人选,其中最突出的一位就是血斧王埃里克——公元十世纪活跃在挪威和英国的维京之王。
在历史上,他杀死了自己全部的兄弟姊妹,也因而以残暴闻名。据说在他背后的是一位名为贡希尔达(Gunnhildr[1])的魔女,他娶了对方为妻子,这位魔女老婆和他的嗜血巨斧同样出名,三者几乎是捆绑出现在了各种萨迦故事和历史资料当中。
之后的好几页资料当中都是有关于魔女贡希尔达的传说。据说对方师从两位很强悍的黑魔法师,用自己的法术做过许多恶事——比方说化作一只鸟来构陷诗人,让对方惨遭国王处死;也会设计让自己“看中”的男人与对方原本的恋人分离,强行使对方拘束在自己身边,总而言之,是个我行我素且非常独断专行的形象。
不过最多的部分还是他与血斧王埃里克(也就是鼎鼎大名的挪威王埃里克一世)的关联,他们的夫妻关系体现在可以查到的大部分资料当中,据传说,他的大部分残暴行为都与妻子的背后推动有关。
对此,杰森提出了质疑:“不管表现出来的性别如何,魔女根本不是人类,真有人愿意会和人以外的生物结婚吗?”
连物种都不一样,那也太不挑了吧?他设身处地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以后的另一半至少应该是个人。
“说不定是被迫的呢?我看资料里也有类似的记载。”
迪克将装订整齐的资料又翻了一页:“而且诺克斯先生也讲过《莴苣姑娘》的故事,那里面的魔女就将莴苣囚禁了起来,说不定以他们的道德观念,根本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
……那倒确实有可能,不过要是强行被魔女娶回家,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辈子,这个国王未免也太惨了一点——杰森·托德忍不住啧舌,难怪他疯得彻底,在全家死光之后也基本没干什么人事。
不过就算揣摩清除了身份,眼下他们也很难做出什么有针对性的策略,最后倒是Archer提出了一点分析:他从Saber身上看出了卢恩符文的痕迹,从这一点上来看,对方应该也是出典于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很有可能与之前的那位血斧王活跃在同一片土地上。
“要是能联系到对方就好了。”
杰森说:“那个Saber的Master——他的从者看起来强得要命,御主肯定也有几份本事。”
就在这时,杰森派出去负责放哨的孩子们带回来了新的信息。
*
“……滴水兽动了?”
蝙蝠侠一只手握着手机,语气当中难得流露出几分迟疑:“这很有可能是负责观测的人类受到了某种精神诱导所产生出的幻觉。”
他是土生土长的哥谭人,在这座城市里居住过很多年,很难想象仅仅因为一场外来魔女举办的圣杯战争,自己所熟识的整个世界就都换了模样。
当事魔女早就已经驱车离开,且对方没有频繁看手机的习惯,蝙蝠侠顿时有点后悔,应该随便找个理由让他多留几分钟——根据定位器上显示的地址,他那辆车现在已经开出去很远,正朝着米勒港的方向,而那附近多是繁华的商业街区,有许多售卖名牌时装和奢侈品的店铺,充斥着金钱的流动与浓重的物欲。
很难分辨对方是想要去那附近“收集材料”,还是在单纯地逛街,又或者那儿出现了什么神秘学相关的事件……他迅速换好了战衣,决心将今晚夜巡的方向朝那个区域偏移一些,阿尔弗雷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手里握着一个保温杯:“别忘了您今晚要带的热汤。”
“……多谢。”
在发现定制保温杯的大小尺寸可以完美契合到他的战衣当中时,蝙蝠侠就放弃了抵抗和推辞的打算——他已经足够担心了,就让他稍微高兴一点儿吧。
蝙蝠翼低空飞行,将他投放在了一栋高层建筑物的顶端。这种需要跨越大半个城市的交通用飞机总归会更快一些,蝙蝠侠俯瞰着川流不息的繁华街道,在自己更深层的梦境当中,他也曾经窥见过类似的景色——只不过更加暗沉和污浊,那象征着整座城市的灵脉都遭到污染。
象征着诺克斯的坐标追踪光点仍旧在移动,蝙蝠侠最近开始有些意识到,传统的魔女是种虽然强悍但又存在盲点的生物,只要不将视线投注在他们本身,而是关注着追踪器和监听设备,属于非人生物的敏锐感知就很难发挥作用——毕竟他只是看着电子屏幕中的一个信号点,不会令当事者如芒在背。
光点移动了一段时间后突兀地停下。那里距离蝙蝠侠现在所在的位置不是很远,可以从屋顶用钩锁跨越几栋建筑物迅速抵达,他在哥谭的夜色当中迅速掠过夜空,在不远处等待一会儿之后,发现对方仍旧没有变更位置,就悄无声息地瞅准角度从天而降。
然后他发现,诺克斯正站在自己的车旁边,不远处是一位目光呆滞明显失神的男人,毫无疑问,这个倒霉的家伙已经吃了一发他的精神干涉。
而更令他沉默的是那辆车。
车头被撞凹了一块,安全气囊彻底弹出,而对面那辆车的后备箱也明显瘪了一块,从事故现场的情况来分析,这应该属于一起违规变道追尾事件。
蝙蝠侠:“……”
尽管驾驶员根本不会死,但放任他随便在哥谭开车果然还是有问题的。
变道追尾是后车全责,前车车门大开,看着对面西装革履的那位男士,蝙蝠侠觉得自己基本上可以靠脑补来拼凑齐整个过程——愤怒的车主发誓要和诺克斯理论一番,下车进行了一轮让人脑袋冒火的友善沟通,最终诺克斯“不得不”暂时消除了对方的情绪和思维能力,但又没想好应该怎样解决这起事件,因此就原地停了下来。
“……你来得真是时候!”
在他注视着对方的那一刻起,诺克斯就已经发现了蝙蝠侠的到来:“不管我说些什么,这位先生都很生气,提出的补偿方案和价码他也完全无法接受——我还在想要不要让他干脆忘记这件事,或者修改一下认知,让他从底层逻辑上认可车有一个扁了的后备箱属于正常现象。”
蝙蝠侠:“…………就算我今天没来你也不能这么做。”
不然阿卡姆精神病院又要多一个无辜患者。
车要拖去修理,修车费需要赔偿,没有驾照要去考试,通过之前禁止在街道上危险驾驶——追尾倒是好解决,直接撞死人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糟糕结果。诺克斯顿时一脸“人类的麻烦规矩可真多”的表情,他看着对方随手填了一张支票,将支票塞进前车的雨刮器上,又将这个可怜的男人塞进驾驶座,确保他恢复意识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账单上面的赔款金额。
那些钱足够他将现在这辆车升个配置。
“你的那些以物换物在这种时候不管用,下次遇到类似的事最好直接给他们钱——我记得你账户下应该也储备了一些现金?”
诺克斯没问对方是怎样监察到他的账户,只是胡乱点点头:“我其实说过赔偿的事——但他好像没听明白,一开始就在失去理智地大吼大叫。”
“有些人类在手握住方向盘的时候脾气就会变坏,你理解为一种现代人类的种群特性好了。”
蝙蝠侠回答,他觉得自己也有些摸到了和诺克斯沟通的窍门:“所以你还是得学会如何在路上正确地开车。”
克劳利的那辆车开了七十多年,相比而言,自己确实在驾驶方面有些浪费,然而就在他刚打算开口询问一下如何预约驾校时,耳后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破风声。
一只生着双翼、牙齿尖锐的滴水兽从正后方袭来,目标瞄准诺克斯的后脖颈。蝙蝠侠一把扯住对方的手腕,用力向身后甩,同时反手勾拳,精准地将对方打出半米——正好砸在诺克斯的那辆车上,让它的侧门也瘪了一大块。
“我没给这辆车买保险……”
“先别考虑保险了。”
蝙蝠侠打断他:“对于这种现状,你有什么头绪吗?”
第045章 45
这一击并没有给那只滴水兽造成什么致命伤害, 它一只手撑着瘪了的车门摇摇晃晃的爬起来,重新转过头,定定注视着诺克斯和蝙蝠侠。
“魔像是一种很通用的炼金产物。”
诺克斯说:“很多以炼金术见长的魔术师家族中都有储备——在没有经过触发的时候,它们也可以以石像、雕塑或者是盔甲之类的状态保持着低魔力消耗的待机模式, 等待着在必要的时刻被唤醒。”
……他当然不是想问这个!
“你一开始就知道哥谭的滴水兽其实是一种魔像?”
“大量的魔力淤积在灵脉里, 又没有办法与地球的其他地方相连通, 最终天然形成了一种有别于外界的特殊环境, 就像是魔力的堰塞湖一样……你能理解吧?”
诺克斯回头看向他:“如此成规模的魔力资源, 肯定是有意形成的——”
他又被狠狠拖拽了一下, 一个踉跄躲避开滴水兽的攻击。
“……你在解说的时候就不能注意一点周围吗?!”
蝙蝠侠恼火道。
“有你在关注嘛。”
诺克斯理所当然地:“这种规模的魔像也就只能拿来吓唬一下普通人, 对于魔女来说——”
他抛出一只面包小熊, 这只面包熊在落地之后就急剧膨胀,很快便和滴水兽缠斗在一起。蝙蝠侠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惊觉这只面包熊的格斗风格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刚刚转过头打算质问, 就听见诺克斯说:“我在这只熊的灵核材料里面埋了你的头发。”
“……”
什么时候的事?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诺克斯一挑眉毛:“只要是人类都会脱发,这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头发和脱落的牙齿一样都包含灵魂自然代谢所产生的碎片,虽然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只够驱动这只熊以你的战斗逻辑活动几分钟,但作为量产的消耗品已经很足够了。”
就不应该和眼前这个人探讨类似的话题,蝙蝠侠久违地生出了一些无力感, 对方似乎总有办法消解气氛的严肃性,或许因为魔女和妖精一样,本性都是只顾自己享乐、缺乏秩序自由散漫的家伙。
“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
诺克斯突然说:“就像是企鹅人收购来的那颗眼睛一样, 用作炼金术的材料必须要足够纯粹, 也也就是说,其中不能包含太多驳杂的情绪。”
裹挟着恨意或者强行掳掠而来的材料会影响魔术的精度, 因此它才更加倾向于和这片土地规则契合的“等价交换”。
但,也有一种情况属于例外。
“是在和小丑对峙的那辆地铁列车上。”
诺克斯轻轻说道:“你当时应该是发自内心想要救我,为了指向明确的某个人而去冒险的这份心意非常珍贵,说实话,我都没想过能从别人那儿收到这个。”
蝙蝠侠不禁默然,他也随之回想起地铁当中那个惊险的时刻。手枪直指魔女先生的太阳穴,虽然他知道对方多半能有斡旋转圜的手段,但子弹当面出膛的那一刻,还是敲响了一些糟糕的本能。
“结果而言,是我单方面从你那里获取了价值。虽然是受阿尔弗雷德先生的委托才成为你的朋友,但我最近逐渐觉得,能够成为你的朋友确实是一件好事。”
诺克斯冲着他短暂地笑了一下。
魔女往往擅长蛊惑人心。
蝙蝠侠突然联想到了自己资料当中的这句话。
“你——”
“所以作为回报,我可以免费给你提供一些生发药剂,据我的一些朋友们说,人类总对自己体表的毛发生长情况过分在意。”
诺克斯回答:“你大可不必担心自己的脱发。”
蝙蝠侠:“……”
人类每天自然掉落的头发在七十根以上,他根本不在乎这个!
而且他也不脱发!
滴水兽很快被格斗技巧升级的面包人按在了地上,诺克斯走了过去,伸手在对方的额头上按了一下,随后很嫌弃地甩了甩手臂。
“有脏东西。”
他迎着蝙蝠侠询问的目光:“这是大规模触发的魔术,今晚能够活动的滴水兽魔偶肯定不止这一只。”
他猜想也是这样。就在刚刚面包人与滴水兽展开战斗的时候,蝙蝠侠已经趁机给詹姆斯·戈登发了简讯,对方很快回复收到,说今晚哥谭警署会加强巡防的力度,一旦发现异常事件迅速报告。
使用特制的匕首破除滴水兽身上的魔术就可以使对方重新变回石头,诺克斯想了想,伸手在自己太阳穴的地方虚握成拳,又猛然从脑子向外一抓,魔力的光辉迅速凝聚成型,变成了一把和他自己手中匕首类似的短兵器。
“这是临时投影构造出来的产物,应该足够你用几个小时的时间。”
诺克斯将这把匕首交到了蝙蝠侠的手中:“但在使用之前需要先消耗它们的魔力——先狠狠揍它一顿。”
蝙蝠侠并不意外对方会喊他来帮忙,诺克斯使唤起自己周围的任何熟人都显得理所当然,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是谁唤醒了它们?让这些滴水兽从待机状态下醒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多半是想要趁着圣杯战争期间浑水摸鱼,多干掉一点会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人吧。”
诺克斯脸上的表情显得很不在意:“人类的手段不外乎如此——把这些滴水兽放出去还能很方便地排除掉其他参与圣杯战争的master,占尽主场优势,真是方便极了。”
对魔女来说或许如此,但人类呢?刚刚他攻击滴水兽用了十足的力气,可石头制作的魔像似乎很难被物理攻击的形式击杀,这种东西如果被释放到整个城市里,很难想象会造成多大规模的灾难。
“不用这么焦虑,你的情绪吵到我了……如果没有人主动惹事,它们一般不会攻击缺乏魔力的对象。”
“比起这些小事——你带的东西,分我一点?”
只见对方很熟络地向着蝙蝠侠招手,目光注视着他身上的那个装备匣——好吧,那是阿尔弗雷德的热汤,蝙蝠侠取出了保温杯:诺克斯表现得像是他们正要进行某种禁忌的赃物交易。
他打开保温杯,里面有两个嵌套着的内层,正好可以分成两个小杯子。
……阿尔弗什么都能提前料想到。
汤炖得很入味,保温杯的质量也极好,倒出来的时候还带着很适口的热度。诺克斯接过其中一杯,冲着蝙蝠侠的方向虚空碰杯,摆出像是喝酒干杯一般的动作——蝙蝠侠显得无动于衷,于是诺克斯干脆整个人凑了过去,强行用自己的那杯汤和对方碰了一下。
“干杯。”
魔女先生笑眯眯地说:“敬哥谭。”
……哥谭今晚的现状确实没什么值得庆祝的,而且他急着夜巡,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消磨。然而诺克斯这人看上去却一副永远不知道着急的模样,蝙蝠侠猜想这是由于不同物种之间的时间观念导致的——确实无法强求太过长寿的生命珍视自己所度过的每一秒钟。
他于是将自己杯中的汤一饮而尽,无声催促对方快一些,方便他收好保温杯离开。在夜巡的过程当中喝热汤听起来很魔幻,但毕竟现在的哥谭本身就已经是个足够魔幻的地方,和圣杯战争相比,喜欢收集他人逸散出来的情感碎片实在不值一提。
或许他应该提醒一下詹姆斯,蝙蝠侠想,他发现诺克斯的目光注视着米勒港的方向:“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应该会出现不错的大场面。”
诺克斯回答,他的目光似乎能够穿越建筑物的阻碍,直接抵达更遥远的地方:“今晚不会是一个平稳的夜晚——对于参与圣杯战争的诸多master而言,就更是如此。”
*
圣玛利亚号驶入了米勒港。
港区和不远处的商业街是企鹅人麾下的“领土”,能够在这片地区稳定地开店,多少都有科波特·奥斯瓦尔德的抽成。他的冰山餐厅就建立在地租最昂贵的这片区域当中,因此在诺克斯提到“今晚有大事发生”的时候,蝙蝠侠的本能反应就是怀疑企鹅人是否要做些什么。
他下意识想问对方是否打算束手旁观,随后又反应过来诺克斯本人就是圣杯战争的监督,理应保持相对中立的立场,于是又改为联系詹姆斯,惊讶地发现对方的坐标位置也已经距离这儿很近。
“我知道,我们也已经提前发现了滴水兽,Lancer和Archer处理掉了好几体,寻常的子弹很难将它们击穿,但只要彻底将身体砸成碎块,这些怪物就不会再复原。”
詹姆斯·戈登听上去像是在开车,通信背景当中传来引擎的轰鸣声:“现在的问题在于海里,企鹅人把他的船停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应该是想要借机汲取这片区域土地当中的魔力——”
他的从者身上中了Archer无可解的毒,若是还想在圣杯战争当中取得一定成果,就必须要采取更为激进的手段。蝙蝠侠闻言之后略微皱眉,“汲取魔力”这件事听起来就让人警惕,最坏的情况甚至有可能会导致大范围的市民死亡。
“——这也是圣杯战争所允许的吗?”
身披漆黑斗篷的人类转过头来。
“参与的魔术师各凭本事,我想不出有什么阻止的必要。”
诺克斯回答:“即便其中有一部分参赛者不是魔术师也一样,在圣杯战争开始之前,我相信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充分被告知过这场竞争的残酷性。”
和那七个master没有关系,蝙蝠侠很想说,现在面临威胁的是切实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他回想起康斯坦丁所提供的资料,在太平洋另一侧的遥远国家,同样也有一整个城镇被专门调整成“适合举行圣杯战争”的状态,而生活在这座城市当中的普通人对此一无所知。
想必就算真有大量市民在城市当中死亡,也只会被公开宣传成“瓦斯爆炸”或者“化工厂毒气泄漏”之类的理由吧——相比起那个偏僻的极东小镇,在哥谭能找到的理由甚至还要更丰富一些。
“但是——”
诺克斯话锋一转:“但是我在来美国之前,曾经答应过我的朋友一些事。”
虽然这是个严肃沟通的场合,但蝙蝠侠在这一瞬间的反应确实是:他居然还有别的朋友?
迪克反馈回来的信息里,他确实说过自己有个恶魔朋友……但从刚刚的语境当中,他推断对方所说的应该是个人类。
“他说,他希望我能见证这座城市里的人和事。”
诺克斯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说道:“在如今这个时代里,人类自身所能缔造出来的灾难远超过恶魔蛊惑造成的结果;同理而言,人类所能缔造的善行,也远超过天使所布施的奇迹。”
神秘退向里侧,世界拥抱人理。千年的时光当中,妖精与魔女的传说虽然永远伴随人类的童话流传,却自始至终不是故事的主角。
蝙蝠侠似有所感,隐约明白了对方想表达的含义。
“决定圣杯战争走向的,一定会是人类本身。”
话是这样说,但既然埃尔梅罗二世先生提到过最好不要让当地的普通人大量去世,也考虑到人类的种群丰富程度对魔女而言也算是一种生活必需品,诺克斯还是需要在一定限度之内约束圣杯战争的进程。
先出车祸再被滴水兽攻击,自己的那辆车已经急需大修,于是他自然而然地看向蝙蝠侠,期待着对方能够突然掏出一辆正好能坐下两个人且性能足够优越的车。
蝙蝠侠:“……我是搭乘飞机过来的。”
他虽然有各种颜色品牌的许多车,但很遗憾,现在手头除了常备装备以外并无多余交通手段。
那就没办法了,诺克斯叹了口气:“既然时间紧迫,我们选择一种折中手段,你背我过去吧。”
蝙蝠侠:“……??”
这到底哪里折中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脊背上就突然多了点重量——很明显不是人类的重量,比一个装满书的学生书包还要更轻一些。
“强化魔术。”
魔女先生抱紧他的脖子:“重力操作,视觉信息与感官信息调整,临时通路(path)构建……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其实具备一点成为魔术师的才能?”
现在有了,虽然严格意义上不能算人。
在早年求学的过程当中,他曾经学习过世界各地的知识,天生的好头脑让他学习一切似乎都比别人要更快一些。
身后传来某种植物花卉的浅淡香气,地球的引力似乎再也没办法像寻常那样束缚他,蝙蝠侠尝试着投射出钩索,几乎是一瞬间,他的整个身子就已经荡到了十几米开外的位置。
视野变得格外清晰,他在空中高速运动的过程当中,就能够精准判断出自己下一次的落点。
根据扎坦娜的说法,普通人类与魔术师天然存在区别,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类拥有能够在体内流通魔力的通道,人们将其称作“魔术回路”。
“没错,尝试着接纳和化用这份魔力——”
诺克斯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畔:“在遥远的时代里,那些获得了魔女加护的战士所体验到的就是这种感觉,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
“你先别说话。”
蝙蝠侠打断了他。
诺克斯的声音戛然而止。
漆黑的海面之下,涌动着一些明显不同寻常的“异物”。被魔力强化过的视觉让他的夜视能力大大增强,足够看清楚海面上那艘扬着风帆的巨船。它通体漆黑,船舱上仿佛凝结着血管和脓肿的赘生物,让人一眼就感到头皮发麻。
——虽然给人带来的氛围截然不同,但蝙蝠侠仍旧能够辨认,那艘船透出圣玛利亚号的轮廓。
看清楚这艘船的模样后,就连诺克斯脸上轻松的表情也消失了,他从蝙蝠侠的背上无声滑落下来,凝视了几秒钟之后做出判断:“……那应该是Rider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Alter.”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咒语一样的名字让蝙蝠侠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然非常罕见,但圣杯战争当中,偶尔也会出现类似的现象。”
诺克斯说:“Alter,顾名思义是反英雄,因为种种原因被扭曲了其英灵本质的从者。”
造成这种结局的可能性多种多样,诺克斯蹲下身子,一只手触摸地面,闭着眼睛感知了几秒钟——这儿是哥谭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手指能接触到的只有粗粝的水泥地面,而非柔软的、能够滋养生命的土壤。
“结果如何?”
蝙蝠侠询问道。
“听吧。”
诺克斯却没有直接回答:“这就是这片土地的悲歌。”
第046章 46
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
美洲大陆上也曾孕育过属于本土的神秘。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们编织出捕梦网, 想要留住一个个从夜色的缝隙当中流淌而过的美梦;构筑出繁复的祈福仪式,聆听土地的声音,祈求下一年的庄稼能够丰收。
后来,土地上传播开血与火;再后来, 灵脉当中掺杂进恐惧和死亡。原本历经千年以上的传承在短短百年间断绝, 而这些突如其来的悲怆与死亡, 除了被记录在历史和量子记录固定带当中以外, 还沉沉浸入了土壤之下, 化作污浊灵脉的一部分。
流淌在土地上的歌谣消失了。
绵延在夜色当中的美梦消失了。
清晰的群星消失了。
直到最后, 就连构筑在土地当中的魔术基盘都濒临破碎, 再也不会有响应它的声音。
“你知道吗?人类濒死时流淌出来的恐惧, 以及燃尽全部生命所发出的诅咒,在规模足够大的情况下,也能够反过来对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产生影响。”
一栋建筑物的天台上, 诺克斯回过头来看向蝙蝠侠, 背景是米勒港当中若隐若现的潮水声。
“不知道是否是巧合,他恰好召唤出来了哥伦布,而没有什么从者比他更适合吸引埋藏在土地当中的怒火了。”
“……”
蝙蝠侠也沉默地看向那艘船,在遥远的历史中,就是这样一艘船给整片土地带来了颠覆性的命运。
他当然也可以有诸多感慨,但面对着一大堆海中怪物极有可能抢滩登陆的现状, 蝙蝠侠实在是没办法将时间和精力消耗在对历史的感叹里。
通常的圣杯战争当中,有一种被称之为“本土加成”的效果——如果召唤出来的英灵与这片土地本身有联系,从者的实力就会在原本的规格上酌情得到加强。哥伦布出典于欧洲大陆, 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 他镌刻在人类史上的名声与美洲的土地关联反而更为密切一些,也就是说, 他理应蒙受到土地的加护。
而实际情况看上去却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说,出于某些原因,企鹅人的从者遭受了污染,而这种污染最终导致他变成了反英灵。”
蝙蝠侠分析道:“是因为哥谭的土地当中,还留存有当年的印第安人对于这些所谓开拓者的恶意和诅咒?”
“答对了一部分,但不全对。”
诺克斯说:“不过从眼下这种情况来看,圣杯战争的第一个出局者很快就要诞生了。”
*
Lancer从警察制服换回了自己的战甲。
他手持着金属圆盾,招架着圣玛利亚号不断发起的进攻。詹姆斯·戈登打空了两组弹夹,这艘船的仓壁上所挂着的那些东西给他很不好的预感,看上去就令人反胃,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叫警察局的同事们过来支援,先是动起来的滴水兽,又是这艘看上去明显变异了的怪船,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勃利来区好像还发生了帮派火并!”
迪克·格雷森也大声抱怨:“他们就不能挑个别的时候吗?”
他现在还很担心小芭,也不知道医院是否足够安全……不过至少,他提前委托了自己的几个朋友帮忙“盯着那边”,通讯频道当中传回的信息目前还是一切都好。
而另一边,圣玛利亚号巨大的船锚就像是鞭子一般无风自动,狠狠砸在了岸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Archer躲过了这一轮攻击,船锚将他原本所在的那个位置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痕。
船身的盖板打开,几个黑洞洞的炮口遥遥指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掠夺!只有掠夺更多的魔力,才能够获得这次圣杯战争的最终胜利!”
Rider站在圣玛利亚号的最前端,俯瞰着这座在夜色当中显得闪闪发光的城市。
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切换着阴郁与癫狂,明显已经开始失去理智,企鹅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看向自己手背上已经使用过的令咒痕迹,仍旧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待在对方的身旁——圣杯战争的历史当中,不乏从者将master直接反杀的案例。
被骗了,他现在才意识到,那个荆棘形状的令咒有大问题—— Rider确实因为令咒而填补了魔力,但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仅听不进去自己身为master所说的话,还失去理性般不断向周遭寻求魔力,即便他用掉了一划令咒勒令对方强行服从自己,产生的效果也不太够显,反而让他和哥伦布之间生出更多嫌隙。
“我才是负责决策的船长!你不过就是一个船队的投资人,别想着对专业人士指手划脚……”
Rider语气愤怒地大声叫嚷:“你不过就是个不通魔术的商人,你懂什么?老老实实地躲起来等待分享圣杯的权柄就好了……”
将冰山餐厅和自己的势力经营至今,企鹅人在发迹的过程当中没少遭人白眼,可这一次明晃晃的歧视和看扁来自于自己召唤出来的从者,令他感到尤为难以接受。他狠狠用左手摩擦着右手手背,拇指蹭过上面仅存的两划令咒,注视着不远处rider的背影。
这是他的从者,不远处是他所掌握的商业街,他花费多年耕耘在哥谭建立起来的势力,在黑夜中像是闪闪发光的宝石一般陈列在自己面前。
而现在,在命运的赌桌上,它们都成为了用于博弈的筹码。
一击不中,圣玛利亚号上不断弹出更多的船锚,在黑暗当中看上去,简直像是海怪所伸出的无数触手,张牙舞爪蜿蜒着向从者们袭击而来。Lancer的盾牌和船矛相接,碰撞发出巨大的金属响声,盾牌反震带来的沉重冲击力让Lancer脚下的水泥地面都绽裂开蛛网形状的裂痕。
和两名丛者僵持了几个回合之后, Rider的耐心似乎已经消耗殆尽,圣玛利亚号上装备的四门主炮都在调转炮口,缓缓指向岸边。
魔力的亮光开始在炮口聚集,就连空气都显得躁动不安,Archer敏锐地后撤,用身体将杰森和迪克挡在背后。
“戈登,想办法解决那艘船!”
Lancer冲着更远处大喊:“不然的话这片区域都会有危险!”
话音刚落,圣玛利亚号的主炮就像众人发起了攻击。那并非是几百年前历史课本上所描述的长蛇火炮,强光一瞬间照射过来,伴随着猛烈的冲击波,几乎一瞬间就将临海边的几栋建筑物当场蒸发。
此时是深夜,许多街边店铺都已经关闭营业,只留下常亮的霓虹灯灯光。水泥路面几乎被rider的炮弹打出了连贯的弧形断面,万幸这些建筑物里无人,但巨大的响声仍旧引发了更远处的居民骚动。
蝙蝠侠披着斗篷从空中滑翔降落,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詹姆斯·戈登的身边:“需要疏散这附近的住民。”
“十五分钟之前就已经在联络了!”
戈登并不意外对方的及时赶到,他手里我这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那艘船很麻烦,武装直升机也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震动声。夜色当中的巡航红点格外醒目,直升机吊挂上所搭载的70mm火箭丿弹向着圣玛利亚号的方向发动攻击,很快,甲板上就绽放起了两团火花。
能打穿吗?迪克和杰森都紧张地注视着海上,然而只见圣玛利亚号挥起自己的一根锚索,精准地将那架飞得过低的直升机从半空当中拍落下来。
螺旋桨爆发出一团火光,随后这辆武装直升机旋转着坠进了海里,漆黑色的海浪一卷就消失无踪。
“这就是,征服——”
所有忤逆的人都该死!Rider爆发出一连串畅快的笑声,随后船上的火炮再度开始积蓄魔力,看上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再来一轮刚刚的炮击。港区更远处就是密集的商业区,在“人类就是魔力来源”这个糟糕的大背景下,詹姆斯·戈登没怎么犹豫,就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 Lancer!”
他大声命令道:“使用一枚令咒,抵挡住Rider的攻击!”
然而,Archer的动作比他还要更快。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留在原地的罗宾汉只剩下了一个用魔力构筑而成的幻象,而他自己本人则披上无貌之王的透明斗篷,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就消失了。
“代价我已经切实地收到了。”
以Archer外貌站在原地的诺克斯抛接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布袋,那里面装着一小袋打磨光滑的鹅卵石——由旧街区的孩子们倾情奉献,是他们储蓄了很久的珍藏。
“怎么说呢?那艘船看上去确实很气派,我活着的时候可从来没有登上过这种了不起的大船。”
绿色的侠盗轻轻开口:“但是再了不起的人也会有弱点……今晚的运气不错,你为了展现自己的力量,竟然敢毫无防备地站在甲板上。”
他释放出弩箭,这朴素的武器看上去实在太不起眼,隐默在黑暗中,声音甚至比涌动着的海浪还要更轻。 Rider体内原本就有他所留下的毒素,而这一次看似轻描淡写的攻击,却可以将此前遗留的毒素像是引爆炸药一般彻底点燃。
咻地一声,虽然被躲过了要害,但弩箭仍旧深深扎进了Rider的左侧肩膀。
“仅凭这种糊弄孩子的道具——”
他将箭杆折断,蛮不在乎地扔进了海里,可下一秒,rider就像是心脏被人狠狠攫住一样,身形摇晃了一下就跪倒在地上,挣扎几息之后彻底倒下。
成了!迪克和杰森顿时原地击了个掌。
依靠作战能力优越的Lancer来进行佯攻,而Archer则瞅准机会对敌方目标实施暗杀,这是他们一开始制定下来的粗糙计划,没想到执行起来竟然这么顺利。
然而,圣玛利亚号却并没有伴随着rider的倒下而消失。不仅没有消失,那些生长在船侧壁上的脓块反而涌动着变得更大,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里面破体而出。
“……他还没死吗?!”
杰森·托德睁大眼睛,震惊道:“就算是从者也应该只有一条命啊!”
一艘武装直升机失联,GCPD的新增员已经在路上,原本詹姆斯·戈登心里很笃定,不管什么从者都会害怕子弹的饱和式攻击,但如今面临这艘令人头皮发麻的怪船,他却开始有些心里没底了——当警察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直击这种超现实事件。
海浪突然变得激烈。
只见rider摇晃了一下身体,以一种歪斜的姿态从甲板上重新站了起来。被Archer的箭所命中的位置源源不断涌现出漆黑的血液,那些血液流淌到地上,很快积蓄了一小摊,又像是粘稠的淤泥一般自下而上将Rider包裹大半。
他腰部以下的位置已经彻底变得漆黑,可当事人却毫无所觉一般,用暗沉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
蝙蝠侠看向诺克斯:“这不像是一个正常从者的表现。”
“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获取了大源的魔力(Mana )吧。”
洛克斯说:“之前我就说过,哥谭这座城市的基盘很糟糕,按你们熟悉的方法去描述,就像是一台充斥着各种病毒的电脑一样。”
通常来说,在一场圣杯战争当中,召唤从者的魔力由土地来提供。然而哥谭这座城市的情况和地球大部分地区都不一样,这座城市的灵脉常年处于被污染的状态,如果在从者现界以后贸然汲取了被污染过的魔力,就会不可避免地受到这种污浊所带来的影响。
“万千生命归于尘土。”
洛克斯说:“而那些憎恶与恶意并没有就此消散,哥谭就像一个大号的废弃孔,把这一切都保存了下来。”
Rider发出了支离破碎的嘶吼,那些从船上伸出的血管一根根连接在到了他的身上,很快就覆盖住了他的半截身子。血管簇拥着他重新站直,随后rider就像是拖曳着一根巨大尾巴的长蛇一般,从圣玛利亚号的甲板上向下俯冲,直冲着眼前的众人袭击而来。
Lancer举起自己的盾牌和对方短兵相接,Rider此时甚至已经失去了身为从者本身所具备的格斗章法,而是单凭着本能发起进攻。嘭地一声,列奥尼达斯的头盔上燃烧起一簇明亮的火焰,他拉开架势,用全身的力气将手中长枪向着rider的方向投掷出去。
这一击的速度极快,武器破风发出巨响,直接贯穿了rider的胸口,可攻击却像是直接扎进了粘稠的淤泥里一般,虽然将对方带了一个踉跄,力道却全被卸了下来,根本没能形成有效攻击。
就在Lancer阻碍对方行动的同时,詹姆斯·戈登将手枪换成了霰弹丿枪,压满子弹瞄准对方的脑门开火。这是他身为警察能动用的最重武装,平时往往用于应对大规模的暴恐袭击,然而这个理论上能将人脑袋炸开花的武器却没能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Rider的脑门明显被贯穿,可伴随着他身后血管的一阵“输血”,没过多久,缺失的部分就蠕动着恢复了原状。
“eww.”
杰森干呕了一下:“感觉像是恶心版本的魔女先生。”
诺克斯:??
他照着对方的后脑勺狠狠敲了一下:混蛋小子胡说什么呢。
继续僵持下去不会有结果,Archer立即一手一个抄起迪克和杰森就要撤退,果然骗到对方追了上来。如今的rider已经失去了理智和基础的判断力,仅凭本能在行动,根据他们一开始的作战计划——原本打算对付Berserker的计划——最好将它诱导到有森林的地方,在Archer的主场优势下解决对方。
距离这里最近的森林需要穿过两座跨河大桥,抵达位于哥谭市中部的罗宾逊公园。公园东侧的林地距离米勒港很近,深夜没有游客且足够开阔,是他们预先准备好的交战地点之一。
意识到迪克的计划,詹姆斯·戈登也立即驱车调转方向,让Rider和圣玛利亚号紧追在他们的身后。黑船从海港一路驶入市区,临岸边的商业街全部都被紧急疏散,在建筑物被强制断电以后,这片夜里原本极为繁华的地段竟然安静得像是一片鬼蜮。
蝙蝠侠在副驾驶的位置系上安全带,不出意外地发现,诺克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正后方,和Lancer坐在同一排。
夜幕下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对他产生影响,对方甚至随手摸出了一张散落在车里的杂志,在黑暗当中很自如地翻看了起来。蝙蝠侠连看了两次中央后视镜,终于在第三次和诺克斯对上视线,对方放下手中的杂志,发出很真诚的疑问:“有什么事吗?”
“如果接下来的战斗你不能起到什么作用的话。”
蝙蝠侠说:“就现在下车。”
好冷酷一男的,诺克斯双手捂住胸口,作出被攻击到了的模样,然而他等待了几秒钟,对方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活像是一块沉默且不通人性的黑色石头。
……明明在布鲁斯·韦恩的身份下就很会没话找话。
就在气氛沉默到连Lancer都忍不住说些什么的时候,负责驾驶的詹姆斯·戈登突然猛打方向盘,整辆车在沿河快速干道上突然猛烈变道,随后车顶一沉,一只滴水兽从天而降,坠落的重量将警车的上顶盖踩了个凹坑。
诺克斯降下车窗,伸手朝车顶上丢了块小熊面包,掺了蝙蝠侠格斗技巧的面包人迅速和滴水兽缠斗在一起,双双滚下车顶,很快就被警车抛在了道路后方。
“现在我有资格坐进车里了吧?”
诺克斯朝前探出半截身子,硬要挤在前排的两个座椅中间,存在感强得让人完全无法忽略。詹姆斯·戈登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和自己那位老友不同,他在近距离面对诺克斯的时候总有些犯怵。
“你安静一点,干扰到驾驶了。”
蝙蝠侠转过头来看着他:“而且,后排也要系安全带。”
“……噢。”
第047章 47
暗云笼罩月亮, 在没有路灯的情况下,整个公园都显得阴森冷清。
这里以前偶尔会有流浪汉居住,但自从独藤女开始喜欢将生活在树林里的无固定住宅野生人类抓去当花肥以后,晚上敢来冒险的人就越来越少。
Rider一路横冲直撞地追了过来, 圣玛利亚号紧随其后, 从海港口一路驶入了贯穿哥谭的河道里。抵达公园范围时, Rider看上去已经和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大半身躯被血管和赘生物所覆盖, 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扭曲之感。
“他这样, 到底还算不算活着……”
连迪克都忍不住发声感叹, 杰森在旁边纠正他, “死过一次的人本身就算不上活着。”
他们向树林的阴影当中退避,无星无月的夜晚下,黑暗本身就是最好的遮挡。头顶熊熊燃烧着火焰的Lancer成了最好的诱饵, 他们成功将Rider引诱到了一片树林密集的区域, 砰地一声,触发式的魔力爆破炸烂了他的一条手臂。
詹姆斯·戈登也找好了一个方便射击的位置,为从者们提供必要的援助。几次踩中陷阱之后, Rider的身体开始变得破败不堪,而那条连接着自己和圣玛利亚号的长长血管蠕动着涌入更多的新鲜魔力,试图填补他破碎的灵核。
“快到极限了。”
诺克斯轻声说。
对方的灵核正濒临破碎。
魔女无机质的目光注视着rider, 大量魔力不受控制地涌入对方的灵核当中,只会让他的灵基被篡改和崩坏得更加严重。蝙蝠侠无声掠过树梢,在空中漂亮地转身, 抓住丛者交战时的破绽朝rider的方向抛洒下了某样东西——伴随着玻璃瓶破碎的声音, 一股刺鼻的气味在空气当中弥散开来,那条长长的血管迅速冒出细细密密的气泡, 在强腐蚀性化学药剂的作用之下逐渐崩解。
科波特·奥斯瓦尔德仍旧站在船上,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手腕,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
应该感到庆幸吗?自己的商业街还在,冰山餐厅也还完好无损,这一切并没有因为rider的失控而化为齑粉。或许应该感到庆幸,但他的心中却充斥着强烈的愤懑乃至憎恶——凭什么会这样?
对于传说中能够实现愿望的圣杯,他其实并非全然相信。魔女的来路太过古怪,圣杯战争和神秘学的规则本身也显得处处是疑点,还有那个找上门来寻求合作的家伙……他不是傻子,当然能够从中嗅到“有人想要利用自己”的消息。
魔女想要利用他。
那些连脸都不想露的魔术师们想要利用他。
甚至,就连自己召唤出来的从者,在看向他的时候,也会不自觉露出那种评估价值的目光。
他在明面的商业帝国和背地里的势力斗争中都是胜者,在哥谭摸滚打爬这么多年,当然看得清楚这些明晃晃的利用。人与人之间相互利用的关系会构筑出驳杂的网络,他向来擅长穿行在其中,而令科波特所无法接受的,是这四面八方的网点当中所透出的暗含信息:你不重要。
无论是在诺克斯的规划里,还是那些魔术师的筹谋当中,他都不是必要且关键的那个选项。企鹅人猜不透这些家伙们到底抱有怎样的意图,但唯有一点他十分确定——他们在轻视他,就像是小时候那些身高健全的人俯瞰和嘲笑他时一样。
他可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更何况这群家伙们连伪装一下的念头都没有……在这场尚无法看清全貌的博弈当中,他甚至没有资格做一个货真价实的操盘手。
——圣玛利亚号行在芬格河中,河流两岸是他辛苦经略而来的商区。原本受人尊崇的地位和源源不断涌来的金钱如今都化作了指向自己的尖刀,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发出尖锐嘲笑:你还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他们在看不起你。
实际上,那个英国来的魔女也确实没把他真正放在眼里过,他随便消耗了自己支付的大笔金钱,只带来了一个仿佛笑话般的结果。
……凭什么?
涌动着的情绪仿佛层层堆叠的海浪,将企鹅人的理性推得愈发飘摇。他不可自控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手臂,仅存的两划令咒迸射出强烈的红光。
愤怒仿佛溃坝的河水,轻而易举就冲塌了他的理智。
让他们付出代价!他支离破碎地大喊道——让他们付出轻视我的代价!让这些人都遭到报应!
……让他们,正眼看我!
他几乎是在尖声咒骂和咆哮,口中传递而来的词汇连不成句子,所裹挟着的情绪和指令却仍旧通过令咒与魔力传递到了rider这里。顿时,圣玛利亚号的魔力浓度再度拔高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级别,伴随着强烈的风压,周围枝叶飒动,船上的四门火炮再度开始蓄力,魔力迸发出来的亮光在黑暗之中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哪怕是没有接受过任何魔术师教育的人,也能从中感受到直白的生命威胁。
魔力所掀起的强风甚至让人感到战栗困难,蝙蝠侠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迪克和杰森躲在Archer所撑开的一小片空间里,勉强向前抬起头;詹姆斯·戈登和Lancer站成一线,连脸颊上的皮肤都被吹得有些走样,而诺克斯站在所有人的中央,头发丝都没有歪邪哪怕一缕。
“看明白了吧?”
诺克斯回过头看向蝙蝠侠,面孔在强光的背景下显得晦涩不明:“这就是土地对人造成的影响——简单清晰又快速的演示版本。”
是说企鹅人的情绪比过去变得更加难以自控吗?还是说,这片土地的力量在刻意挑起他性格当中偏向恶性的那一部分?……但不管他想表达什么含义,眼下都不是适合探讨这种话题的时候!
“以令咒宣告!”
詹姆斯·戈登大喊:“Lancer,解放宝具!”
手背上的令咒亮起红光。
一瞬间,以Lancer为中心,在他们和圣玛利亚号之间的中空地带上,逐渐浮现出一个接一个的人影。他们身披甲胄,站出整齐的队列,每一个人看上去都足够筋肉虬结,孔武有力。
迪克瞪大了眼睛,在之前和戈登警官进行协商的时候,他只听说了Lancer的宝具相比于对敌攻击更擅长防守,毕竟那是一位因为守城之战而历史闻名的君王,生前知名度最高的事迹被升格成为了概念,最终变成了对方的宝具,这个过程非常容易想象。
就像Archer生前是侠盗,所以比起正面作战更擅长偷袭一样,英灵们贯穿一生的成就和功绩反过来也会影响他们身为从者的特性。
迪克对这一切有着概念上的了解,却从未想过对方的“擅长防守”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的眼前,站满了高举着圆盾,身披战甲,密密匝匝的斯巴达战士。
区区三百人抵挡十万波斯大军的奇迹,温泉关战役的所有士兵,作为英灵列奥尼达斯宝具的一部分,以魔力构筑的虚影形式被同时召唤现界。
「Molon Labe![1]」
他们齐声大喊。
有种就来取吧!
队列的最前端,斯巴达王列奥尼达斯站得挺拔笔直。
Molon Labe!
如果你能够夺走的话!
在召唤出从者之后不久,詹姆斯·戈登就(半被迫地)大量了解了关于斯巴达王列奥尼达斯的传说。
故事中记载,他在出征之前就被太阳神的祭司降下神谕(Oracle),如果此次执意出征,他必然会死在这场战役里,绝无生还的可能。
即便被神提前宣判了死亡的结局,他仍旧和那些执意追随自己的士兵们踏上了战场,并且留下了历史当中的惊世一战,在进行过激烈的殊死搏斗之后,三百名勇士全部牺牲,无一存活。
对方生活的年代是公元前四百多年,据说在那个遥远的时代里,神与人尚且共同行在地上,科学和人理尚不昌明,与人类相比,众神所发出的号令是绝对精准无可违抗的天命。
战死到最后一刻,死守自己脚下的土地,是什么感觉?
詹姆斯·戈登注视着前方,对方在作为“新人警员列奥”工作的时候,也曾经半开玩笑般表示,如果自己生活在现代的话,既然当不了斯巴达之王,当个警察或许也不错。
魔力构筑而成的圆盾排成辽阔的阵列,和圣玛利亚号的魔力炮击正面抗衡,公元前四百多年所缔造出来的兵器编制出密不透风的防御网,将他们所有人严密地庇护在身后。
良久,灼目的光芒散去之后,那些被临时召唤的斯巴达勇士们也再度化作光屑消失殆尽。Rider似乎也因为这竭尽全力的炮击而耗尽了力量,摇晃了一下之后就栽倒在地。
随后,就连那艘飘荡在不远处的圣玛利亚号也开始崩塌。
企鹅人呆滞地站在船上,他的手里其实还留着最后一划令咒,但Rider自身的溃败几乎已经昭示着他自己身为master的失败。在对现实的覆盖消退之后,“圣玛利亚号”也恢复了其身为货船的原本模样,只不过船身残破,处处都是锈蚀的痕迹,已经在短时间之内就衰败了许多。
戈登和蝙蝠侠冲了上去,反剪住手臂将对方捉拿归案,迪克和杰森还很在意他明显异常的精神状态,不过诺克斯很笃定地回答,这种疯狂只不过是暂时的,大部分的人类灵魂都有一定的鲁棒性,只要外界的干扰和污染没有一次性达到破坏强度,一段时间之后他就能自然恢复。
“那么,圣杯战争的第一个出局者,Rider,我已经切实地见证了。”
他一步步走到了企鹅人的身边,俯瞰着对方那两条因为过长而显得畸形的腿。企鹅人此时也抬起了头,与诺克斯那双金色的眼睛怒目相对,他几乎气得嘴唇哆嗦,浑身发抖:“你竟敢这样羞辱我,我发誓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诺克斯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分辨对方所传递而来的情绪。
随后,他缓缓地半蹲了下来,与对方的视线保持齐平。诺克斯盯着企鹅人那张明显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语气平稳地开口。
“我会支付一开始承诺给你的代价。”
他说:“将你的双腿恢复原状。”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就伸手触摸上了那看上去明显长度与上臂不匹配的两条长腿。诺克斯在空气当中轻轻一抓,做出了一个“将什么东西掀开”的动作,下一秒,企鹅人的双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缩短,逐渐收回了定制的长裤里面,变得和他自己原本的模样完全一致。
“原来魔术是可以撤销的吗?”
杰森问。
“我只是去除了原本覆盖在他旧有现实之上的新表层。”
诺克斯回答:“于是他就表现出了自己上一层的模样。”
“……??”
这话也实在太难懂了:“在你眼里,人类是一种能够被分成很多层的洋葱吗?”
“不错的比喻,世界也可以被如此形容。”
诺克斯点头:“不过我更喜欢另一位人类朋友的表述,他的说法更具艺术性一些——他说世界是一幅被涂抹了太多层的油画,新现实不断覆盖旧现实,人类也在这个过程当中不断前进。”
杰森听得还不太懂,云里雾里地想,那么魔女先生的法术就是能够修改世界的画笔吗?他删除了自己原本绘画在企鹅人身上的那一层,于是对方就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迪克则回想起了更多内容——他第一次来到魔女先生店里的时候,恰巧碰到对方的店铺正在被劫匪打砸,对方也是使用类似的手段在空气当中“抖了抖”,就将乱七八糟的店内装饰恢复了原状。
或许,对他而言不止油画。
不管怎么说,企鹅人目前的精神状态很明显让人无法放任他就这么回到自己的店里去,且对方作为圣杯战争的参与者手中还剩了一划令咒,如果随意在外活动的话,存在被有心人利用的可能。
蝙蝠侠于是转头看向诺克斯:“你那里应该会临时收容战败退场的master?”
“如果当事人认为自己有需要得到庇护的话。”
诺克斯回答,言下之意,他根本不觉得企鹅人会愿意来。
“……”
不然干脆用随意破坏街道之类的理由把他关进黑门监狱里待几天,等到圣杯战争结束之后再让他自己花钱把自己赎出来算了。
“你怎么想?”
诺克斯转头看见企鹅人:“他说得也没错,圣杯战争结束之前,你随时有遭到其余master攻击的可能。如果打算彻底退出的话,可以把最后一划令咒交还给我——”
“不需要。”
企鹅人沙哑着嗓子回答,刚才歇斯底里的战斗让他的声带产生了明显的破损:“我会留着这一划令咒,直到圣杯战争的结束。”
詹姆斯·戈登:“嘿——”
然而接下来不管他们再说什么,企鹅人都紧闭着嘴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于是最后,诺克斯采取了一种相对折中的措施,他伸手触摸对方手背上所仅存的最后一划令咒,魔力的辉光闪过之后,令咒边缘多了一圈漆黑的锁链刻痕。
“我抑制了你自身的魔力反应——你本身就是没有魔术回路的普通人,只对令咒作出屏蔽,工程量还算简单。”
诺克斯说:“除非你主观上同意想要将令咒交给某个人,否则没有人可以通过斩断手臂之类的方法强行将令咒夺走,这是我作为圣杯战争的监督人所提供的基础保障。”
企鹅人呆愣地看着他,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大部分人类都会拥有愿望和野心,这是你们的种群特性,也是人类的世界能不断向前迭代的原动力之一,但——”
诺克斯叹了口气:“……现在和你说这些也没意义,反正你也听不进去。”
魔力的污染给他的脑子带来了太大的精神冲击,沿着魔术回路倒流,一路反馈到了master的身上,很容易导致短暂的精神失常,现在的话说出来也未必能进对方脑子,诺克斯想了想,果断地选择了闭嘴。
跟傻子较什么劲。
两名成年人押送着企鹅人离开,他们需要为今晚米勒港所发生的事件编出一个足够服众的合理解释,而迪克和杰森则被留在原地,诺克斯想了想,问,你们想要搭便车吗?我的车正好停在附近。
算上Archer的话,一辆车正好能坐四个人——迪克还没回话,体验过对方驾驶技术的杰森就坚定拒绝了。
“如果你们信得过我的话,其实我也能代驾……”
迪克举起手,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及时取得了驾照,和诺克斯相比至少算是有证驾驶:“我们一起过去?”
剩下两人都没有反对,于是大家一起慢慢朝着诺克斯停车的地方走去,月亮逐渐从云中钻出来,皎洁的月光几乎能照出一层浅浅的影子。Archer为了节省魔力选择了灵体化,街道空无一人,杰森原本走在最前面,突然转过身问:“你的朋友说,世界是一张油画,那你呢?”
“什么?”
“——在你眼里,世界是什么?”
好问题,而且以对方的年龄来说,这是个非常有悟性的提问。魔术师对于根源的探索和追寻贯穿了他们生命的始终,而以诺克斯的视角,这个提问已经相当接近于魔术师的开端。
而且……
很罕见地,这孩子确实拥有“成为一个魔术师”所必要的素质。
“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位于荷兰的梵高展览馆。”
诺克斯说:“那都是些情绪很强烈的作品,跨越时间也不曾消散,你们都是人类,比起直接由我来说教,亲眼看一看大概更方便于你的理解。”
……怎么话题一下子就跳到了画展?说起来,哥谭倒是也有个美术展……迪克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据说,因为生前的困顿拮据,他所展出的那些画作并不是一幅画的全部。为了节省画布,梵高经常在一幅已经画上图案的作品上继续创作,而最终呈现给世人的只不过是无数重叠作品当中的最表层——他死后有许多人都为此感到惋惜。”
遗憾的是,在他生前,并没有什么鉴赏家能够发掘这些作品的价值,因此他在困顿的物质条件和精神失常当中草草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那不还是油画吗?”
杰森皱眉:“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很简单。”
诺克斯笑了一下:“对我来说,世界是一张画纸。”
第048章 48
听说蝙蝠侠在回去的路上又顺路殴打了越狱的泥脸, 并且将其丢回阿卡姆以后,迪克已经不会吃惊于对方的工作效率了。
……大家都是人类,一天都只享有二十四个小时,但他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格外突出。
Rider哥伦布出局, 圣杯战争的参赛者仅剩六人, 他和詹姆斯·戈登各自用过一划令咒, 如果按照“最好保持一划令咒用于应急”的通常逻辑, 那么祈祷之弓就至多再用一次。
留在手中的筹码并不富裕。
回到据点时已已经月上中天, 迪克·格雷森却没有丝毫的睡意。或许因为之前战斗的余波尚未散去, 即便肾上腺素和激烈的心跳都已经趋于平静, 困意却始终没有按照该有的生物钟涌现。
他于是爬上了屋顶, 坐在天台上开始刷手机。
芭芭拉的手术已经结束,按照原定计划,明天他打算去探病。圣杯战争期间从者最好要肩负起保护master的任务, 因此Archer大概率也会跟来……迪克有些心情复杂地思考着, 不知道应该怎样给对方解释自己最近所经历的一切。
“怎么了?”
身旁的光线一暗,Archer从灵体化的状态解除,表情很轻松地坐在了迪克身边:“你这个年龄应该保持充足的睡眠。”
……他其实早就已经习惯熬夜了。
迪克在被收养之后就一直接受身为罗宾的训练,多年以来配合蝙蝠侠夜巡,这个时段他应该才刚刚下班。
这些话——包括身为罗宾的经历,他都可以和杰森讨论, 在这个时刻却不太愿意告诉Archer。
理由很简单,因为对方恰好就是“罗宾”这个词汇的语义源流。
Master会召唤出与自己相性契合的从者,这一点在他自己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在自己即将离开哥谭摆脱罗宾身份的当下, Archer恰巧响应召唤实在出乎他意料——大部分圣杯战争的参与者都有一个清晰明确的愿望想要实现, 戈登警长想要拯救自己的女儿,急冻人想要治好或者说复活他自己的妻子, 而迪克自己对于那个“想要寄托给圣杯”的愿望却并不那么清晰。
有一个许愿的机会当然很好……每个孩子估计都做过类似的白日梦,可真有一天将白日梦彻底摆在自己眼前,他的反应却有些茫然。
迪克当然有着隐约的念头,想要用这个愿望让哥谭变得更好,可具体应该指向怎样的目标,自己却没什么主意。
“圣杯也会让从者的愿望实现。”
迪克问:“Archer,你想实现什么愿望?”
绿色的侠盗‘呃’了一下,表情显得有点尴尬。
“哎呀,说实话,刚被召唤出来的时候,我都没觉得自己有多大概率能赢。”
他挠着自己的头发笑了一下,“毕竟我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像是斯巴达的国王陛下,又或者是那种流淌着神血的伟大存在……和这些人相比,我只是个躲在树林里的小角色,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您怎么能这么说!”
迪克·格雷森立刻反驳,他自己曾经身为“罗宾”,自然听说过罗宾汉这个故事的原典,阿尔弗雷德又是英国人,给他讲过的童谣里也不乏眼前这位英雄的传说。
他在雪伍德的森林当中领导起了一支农民起义军,几次斗智斗勇,不断反抗昏君的暴政。他劫富济贫,拯救了许多生活困顿陷入痛苦的穷苦人;又身手卓然,拥有一手好箭法,英语词汇当中的“ Robin Hood”意为“一箭射中另一只命中靶心的箭”,且精准地将前一支箭劈成两半,这同样也起源于罗宾汉箭法高超的传说。
他的一生都在不断地拯救他人,直到生命的末端,他射出了最后一支箭,于是追随他的人们就将罗宾汉埋葬在了最后一支箭落下的位置,以此向这位拯救过他们的英雄告别。
“我觉得,那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那你不也一样吗?”
Archer拖着下巴看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些笑意。
“——什么?”
“我从那位Lancer的master身上,了解了一点有关于这座城市还有你的事。”
从者在被召唤现界的过程当中,会被赋予当前所处时代所必要的知识。罗宾汉是属于平民的英雄,他几乎是在被召唤之初,就意识到了自己抵达了一个怎样的时代——科学技术比他自己所处的时期要先进许多,可一些更为本质的东西却没有丝毫变化。
平心而论,哥谭是一座繁华的城市,可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一部分人而言,却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
……就像是他曾经生活过的雪伍德一样。
他其实不排斥热闹,但又很少主动与人交际,话题其实是那位身穿警服的master主动提起的——希望他能多关照一点迪克,如果需要什么现代兵器作为武装,他也能努力想想办法。
“……他曾经,或者说在几个月前,还是这座城市的「罗宾」。”
詹姆斯·戈登说:“或许这就是他不使用任何圣遗物就能将你召唤出来的原因。”
罗宾汉的固有天赋当中拥有等级不算很高的“黄金律”,这来自于自己过去劫富济贫的传说,是对英灵一生概括的高度抽象。这个天赋让他能够比其他从者更方便地在当前社会当中获取金钱,而在打工兼职收集情报的过程中,他听说了更多有关于“蝙蝠侠和罗宾”的事。
在港口当搬运工的普通人。
倒在街头的流浪汉。
公园当中遛狗的孩子。
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性。
廉价薄脆饼店的店员。
还有……
Archer一边工作,一边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在他们的口中,蝙蝠侠和罗宾在不断尝试拯救这座城市,就像是把公元十二世纪的故事平行搬运到了当代一样,在如今这个时代里,也有人试图依靠自己的努力,用一种近乎天真的方式试图让整个世界朝着更好的方向多走一步。
罗宾汉顿时心情很复杂。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可听说一个孩子“从刚刚失去亲生父母开始”就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和自己类似的那条路,他的心情就又会变得酸涩又柔软。
看来在每一个时代里都会有类似的人出现,他们共用了一个名字,圣杯战争将彼此的命运短暂地联系到了一起。
“我觉得你做得比我要好得多。”
罗宾汉拍了拍迪克的肩膀:“你拯救了很多人,而且还很年轻,今后的人生里一定会有大把的机会体验更多好事。”
“……但我就快要离开了。”
能够被罗宾汉本人夸奖确实让人有些高兴,迪克说:“我要到别的城市去,去读大学,之后也不会再当罗宾……”
“你知道吗?虽然传说故事当中,我是雪伍德的英雄,但其实我根本不是雪伍德人。”
罗宾汉突然说。
“……什么?”
“其实是被迫的,我从自己本家的领地里被赶了出去,身无分文地到处流浪,最后只能狼狈地躲进雪伍德,碰巧发现那里也有许多和我境况类似无处可去的人,又只有反抗当时的贵族才能活下去。”
之后的故事被写进了许多的童话中,罗宾汉成为了雪伍德的英雄,他的名字和那片森林永远联系在了一起。Archer看了一眼迪克,随意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抵达自己命运的森林,并且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现在的你就已经是了不起的罗宾了,他说,而未来的某一天,比起沿用这个名字,你一定能想到一个更好的。
Archer披着自己的斗篷,能够像这样在月光下与“罗宾汉”聊天,迪克·格雷森觉得,这确实称得上是某种奇迹。
“……我怎么总觉得你是在岔开话题?”
他问:“你还没告诉我,自己想向圣杯托付怎样的愿望。”
“哈哈……咳。”
对方笑了一下:“别那么较真嘛——如果真有机会夺得圣杯的话,我也很乐意捡一些零头的[1]。”
*
第二天是探病的日子。
脊柱枪伤手术是非常复杂的综合性手术,根据医生所提供的CT结果,子弹以侧向角度将芭芭拉的身体贯穿,沿途飞溅的骨头渣又二次刺破了体内的其余脏器,而这又再度增加了医生的手术难度。
伤害和摧毁只需要一瞬间,而恢复和构建则格外漫长。
抢救过程当中,医生进行了多次输血,由于神经已经损坏,现代医学手段当中并无能够治愈的方法,这是多少钱都无法兑换来的奇迹,也正因如此,戈登警官才会寻求圣杯。迪克在病房门口转来转去,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去握门把手,推门进来的时候,却发现芭芭拉早就有所准备般看向自己的方向。
她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整个人憔悴了许多,但好在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
“你走路的声音连我都听见了。”
她说:“手术还算顺利,碎骨头也都取出来了,其实不用那么担心。”
“……”
迪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此之前,他就已经从医生那儿得到了芭芭拉的信息,虽然手术结束且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她的状态绝对称不上好,将来的一生都必须要坐在轮椅上,再无站起来的可能,而这对于一个励志要打击邪恶、通过自己双手拯救哥谭的女孩来说,也太残酷了。
而且,而且。
他现在也是圣杯战争的参与者,某种意义上,还是戈登警长的竞争对手,如果自己获取了圣杯战争的最终胜利,就意味着芭芭拉有可能失去那个通过奇迹来重新站立的可能。
这让他几乎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反倒是芭芭拉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最后有些狐疑地开口:“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常识是:平时很擅长聊天的人突然吞吞吐吐,肯定有大问题。
芭芭拉了解许多与心理学有关的知识,如果对方只是单纯担心自己,或者对于当时没能及时赶到而感到懊悔,不应该表露出现在这种微表情。
他们非常熟悉,而恰好正因为这种熟悉,哪怕一丁点的异常和动摇都会变得很容易被分辨出来。
“呃……或许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了?”
迪克抓了抓后脑勺:“我最近和……闹了点矛盾,最近都没什么话说,事情又有点多,昨天晚上还熬了大夜,说实话直到现在都有点精神恍惚。”
“用一部分的真话来覆盖整件事的关键信息,这种刑侦方面的技巧我们都明白,拜托,别想用你学的那两手来糊弄我。”
芭芭拉用双手支撑身体调整了一下自己在病床上的坐姿,“要是你招供得还没有我老爸快,那我可就要重新审视一下我们的友谊了。”
……这不也是审讯技巧吗?迪克忍不住在心里苦笑,随后芭芭拉的视线转移到他的手上,语气有些狐疑:“你平时出门喜欢戴手套吗?”
现在又不是在夜巡,迪克的装备里确实拥有战术手套和指虎,如今的气候也当然谈不上寒冷,他的这些着装细节与微表情上的变化就显得令人有些在意。
三十分钟之后。
“如果你不是在出警现场,那就现在立刻马上到我的病房来。”
芭芭拉给詹姆斯·戈登打电话,旁边是表情显得更加局促的迪克——他招供得确实比戈登警长要快一些,但这似乎引发了更多的问题。
其实迪克原本溃败得没那么快,但三十分钟的时间足够芭芭拉用手机刷完最近哥谭的一系列新闻,其中就包括“警长戈登与文斯芬克尔大桥事件”,以及他们所亲历的哥谭地铁炸弹事件,虽然布鲁斯有意控制过舆论强度,但这些手段在擅长情报收集工作的芭芭拉面前算不上什么。
“说实话。”
她加重了每一个吐词的语气:“如果你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全完了的话。”
这就是最后通牒了。
迪克倒吸一口冷气,冲着对方展示了一下自己刻有令咒的手臂,等到詹姆斯·戈登面色慌张匆匆忙忙赶回来以后,他已经讲到了“英灵召唤和触媒之间的联系”。
他看了一眼芭芭拉的脸色就知道要遭。
“……”
詹姆斯·戈登提起自己路上匆匆忙忙买好的纸袋,在脸上堆砌起笑容:“我带了你最爱吃的小蛋糕。”
芭芭拉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早就已经不是会因为一块小蛋糕而情绪起伏的孩子了。人生或许总会迎来起起落落,不得不说,她这段时间的起落幅度也太大了——被医生通知自己再也无法站起来的时候,她一度曾陷入抑郁情绪当中,而父亲背地里所做的一切又带来了全新的冲击,这种冲击感甚至超过了“世界上真的有妖精和魔女存在”。
童话故事当中,小美人鱼用声音去交换双腿,而现在,想要交换回自己的双腿,又需要支付怎样的代价?
芭芭拉的胸腔急剧起伏,过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恢复平静。迪克和父亲手背上的令咒都各自用掉了一划,这意味着到现在为止,他们都已经经历过足够激烈的战斗。
现在劝他们不要介入已经来不及了,而且理性考虑,相比于放任哥谭的一众危险分子在圣杯战争当中养蛊,还不如让相对稳定可靠的人来夺得圣杯。
“没经过你的同意确实是爸爸不太好……”
迪克走远几步,留足空间给这对父女进行沟通,被压低了的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不连贯的破碎词句。
芭芭拉看着自己的手机,那上面赫然是文斯芬克尔大桥突然因为不明原因塌陷的新闻。这种危险的、涉及神秘学的战斗还需要持续许多次,直到七位参赛者角逐出最后的胜者。
“我该怎么称呼呢?”
她顿了顿:“你们的从者,Lancer和Archer。”
几秒钟之后,之前一直维持着灵子化状态的Lancer出现在了病床前。对方穿着与现代服装风格截然不同的甲胄,像是幻想故事当中的英雄走进现实。
“你不用担心。”
他说:“我会守护好你的父亲——以及他的愿望。”
你就是他的愿望。
第049章 49
同一时间, 一家珠宝店。
布鲁斯·韦恩站在柜台前,露出了有些犹豫的表情。
平时这种事情他都全权交给阿尔弗雷德来处理,但这一次涉及到提交给魔女的代价,或许从神秘学的意义上来考虑, “亲自购买”也会被算作是代价的一部分。
买个戒指花不了多少钱, 但如果因此而被视为稀释了代价, 那就比较麻烦了。
他将自己易容伪装成了一个身穿格子衬衫的普通男人, 身上背着一个磨损程度恰到好处的公文包, 看上去就像是上班族刚刚下班, 从朋友推荐的店铺里来看一看。这家珠宝店出售的宝石价格不算太昂贵, 特色在于手工定制, 在当前这个机器开模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的时代里,显出脱离潮流的朴素。
店主是个上了年纪花白胡子的老人,脸上佩戴着厚厚的眼镜, 布鲁斯推开店门走进去的时候, 对方正好坐在工作台前,用砂轮打磨一颗红宝石。
“听说您这里卖定制的戒指。”
布鲁斯将自己的公文包放在柜台上:“我能看看吗?”
“结婚用?”
店主看了他一眼。
“……不是。”
这个说法简直让人头皮发麻,布鲁斯立刻否认:“买给朋友。”
——不对,听起来更怪了。
他就应该说是买给自己,但这就又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正常男人谁会没事干买戒指给自己戴”。
对方听过之后果然挑了挑眉毛, 表情看上去完全没相信。于是布鲁斯只能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去看陈列在柜台当中的宝石,这家店铺的面积不大, 墙壁上贴了许多手绘的设计图, 图纸叠着图纸看上去密密匝匝,可见确实已经经营了很长时间。
“最经典的就是钻石。”
店主顺着他的视线介绍:“但也接各种彩色宝石, 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更花哨一些的,如果有特定的喜好,还可以自己带宝石原石来这里加工。”
“……那就不必了。”
布鲁斯摆摆手,继续看着橱窗,他和魔女不同,没办法凭借单纯的注视就分析出来这些珠宝究竟被倾注了多少心意,于是最后随便指了一款:“就这个吧。”
“……”
店主又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很少见到这么不讲究的客人:“那是一款女戒,您至少应该先告诉我戒圈的尺寸,我这儿才好加工定制。”
男女其实无所谓,他想,女款上面装饰的宝石往往还更大。
而且诺克斯平时没有戴戒指的习惯,对于魔术师来说,佩戴在体表的大部分装饰物都是魔术礼装,布鲁斯很怀疑对方是否真的会戴这些——戒圈的尺寸对他来说应该也不重要。但现在所伪装的身份显然不该忽略这些细节,于是他接过店主递来的戒圈尺码表,略微看了看,指出了其中的一个号码。
得益于自己一贯良好的洞察能力,那天在晚宴上偶然碰面的时候,他确实记住了对方的手指尺码——一些稀奇古怪的情报进了脑子。
“女方的戒指有了,不买对应的男款吗?”
店主又问,语气像是在介绍一个很容易踩中的消费陷阱:“两款戒指是一套,到时候拍照也会显得更相称。”
买一枚和买两枚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区别,恰巧对方能够自如切换自己表现出来的模样,布鲁斯点点头,心想余出来的一枚戒指兴许能在对方那儿换一点有用的道具,或者圣杯战争期间的必要援助。
他一边等待店主一边掏出监控定位器,地图当中有数个被标记着的光点,迪克和詹姆斯此时都在医院,看起来应该是在探望尚未出院的芭芭拉,而诺克斯的所在位置还在他自己的店铺里,从前一天晚上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动过。
当然,这不排除是由于模拟店铺内部的空间环境复杂——布鲁斯自己就亲眼见识过,对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在墙壁上拉出一道门,而只要诺克斯还在魔术工房的内部移动,反映在外界观测的坐标位置就会经常测不准。
戒托是现成的戒托,宝石也是提前打磨好的宝石,在挑选结束之后,店主需要做的只是将这两个零部件组合在一起,再进行最后的修饰。两枚戒指装在一个小盒子里,连手掌都填不满,装进口袋当中却会显得有棱有角,十分有存在感。
把这件礼物交还给对方,理论上他所欠下的债务就会还清。
无论是布鲁斯·韦恩还是蝙蝠侠都很少有向他人欠债的经历,实际上,他更擅长也做得更多的往往是“免除某些人的债务”,然而金钱上的富裕和神秘学意义上的富裕是两回事,他不很确定这种用钱买来的东西在对方手中是否会拥有一个合理的价码。
明码标价是世界上大多数贸易能够成立的条件之一,而在魔女的店铺里,最终解释权有且只有当事人本人。
“戒指买到了,我送到你店里去?”
布鲁斯给对方发消息,希望亲自送货的过程能增加一点这对戒指的价值:“你现在有空吗?”
“我现在不在店里。”
对方却回答:“正好是圣杯战争期间,杰森也没有在看店……不然你把戒指藏在附近的树上?那条巷子路过第二个电线杆旁边的树上有个乌鸫的鸟窝,你可以把戒指放在那里面。”
“…………”
这方法也太不保险了,布鲁斯又看了一眼定位器,诺克斯的所在位置仍旧在魔术工房的区域之内:“你在工作?”
“在逛街,看展览,享受生活,顺便吸一点展览里的情绪。”
诺克斯很快回复消息:“我又不像你们人类,总是在工作。”
定位器和当事人所在的位置不一样,是被发现了?但洛克斯的态度却并没有多少变化……说不定魔女本身不很在意这些,布鲁斯沉吟片刻,最终决定亲自过去看看:“你在什么地方?我给你送过去。”
对方正在输入。
过了一会儿,又删除。
随后又变成了正在输入。
考虑到魔女根本不会体谅人类的情绪,也很难和人发生共情,这个现象实在有些异常。
“不太方便吧?”
诺克斯回答:“不管你用哪个身份来,感觉都像是会引发混乱。”
看到对方竟然如此回复,布鲁斯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觉到有些欣慰——和那些被关进阿卡姆的疯子相比,他至少还有底线程度的社会化。
蝙蝠侠白天出现在公开场合确实不合适,但他能够借用的伪装身份多得一塌糊涂,除了用于在社交场合营业的布鲁斯·韦恩以外,现在的上班族易容也还没卸掉——短暂判断之后,布鲁斯还是回复说,发个地址过来,他马上就到。
对方于是弹了个地址定位,位置在钻石区的一处场馆,随手搜索之后,布鲁斯发现这里正在进行为期一周的美术展。
看来确实是在休息,他想。人类的思维和情感活动对魔女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能够调剂生活的嗜好品,待在这种场所对他而言大概类似于充斥着咖啡香气的店铺或者花团锦簇的植物园。
美术馆中的游客不少。
此次展览当中有许多新锐的现代作者,除了传统的画作以外,还包含一部分装置艺术。等布鲁斯赶到的时候,诺克斯正站在一片玻璃制作的中空管面前,这些被悬吊在半空的玻璃管从每一个观看角度都能呈现出不同的视觉造型,如果在特定位置触碰,还会引发出整个装置的共振和涟漪,造型非常讨巧用心。
但这并不是布鲁斯感到惊讶的理由。
站在他眼前的,毫无疑问是女性外貌的诺克斯,对方这一次没有穿晚宴时那套具备大范围认知干扰性质的黑色礼服裙,而是很普通地将自己套在日常的连衣裙里,造型精致又妥帖,看上去和周围欣赏展品的游客没有丝毫区别。
而她的身边站着位陌生男人,对方戴着有些前卫的几何型半框眼镜,穿了件很显身材的高领毛衣,两人距离靠得很近,言谈之间神情看上去颇为熟稔。
布鲁斯:“……”
这看上去确实很像是“魔女即将对一无所知的无辜市民下手”。
在神秘学的世界里,“注视”本身就是一种魔术,因此在他的视线捕捉到对方的时候,诺克斯就也已经同时感受到了他的到来。编发精致的时尚女性转过头,看到身穿格子衬衫面容变化巨大的“布鲁斯”之后,也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明明是同一套身体,却看上去像是能随时切换自己的建模。
“这位是?”
布鲁斯问。
“您可以称呼我沃尔松(Volsung)。”
对方很有礼貌地握了握他伸出来的手,自然地站在诺克斯的身旁。
陌生名字,而且他很确信,在洛克斯最开始抵达哥谭的时候,他的身边绝对没有跟着这号人物。
是魔术师吗?布鲁斯在心里想,又或者是非人生物的朋友……但他现在所处的身份,又很难问出这个问题。
沃尔松这个名字也很可疑,布鲁斯很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但发音却让他感到熟悉——大概是自己的疑惑太明显,诺克斯主动解释说,这位先生目前正在临时担任他的使魔。
布鲁斯:“……临时担任?”
这种东西还可以临时吗。
“就是打零工的意思啦,相比于杰森那种时常不在岗的兼职,还是有个全职的使魔更靠谱——还能帮忙拎东西和聊天。”
身旁的年轻男人也默认了这种安排,很严肃地点点头,对于自己身为使魔的身份并无任何不满。布鲁斯于是忍不住又回想起那天晚宴上的场景,如果不是他临时把对方叫住,说不定魔女先生鱼塘里的鱼还能再多一条。
情绪,情感,魔力,这些东西在幻想生物的世界里界限并不那么清晰,就像是你不能阻止一个人热衷辍饮咖啡一样,想要让魔女拥有和人类近似的社会性不啻于天方夜谭——更何况在哥谭,私生活混乱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以诺克斯目前的行为来看甚至称得上是克制和清流。
——“布鲁斯·韦恩”这个明面上的伪装形象都要更夸张……所以他现在是在犹豫魔女对人类的精神控制吗?
“我买了戒指。”
不管怎么说先提供交付物,布鲁斯从口袋当中将那个一路上盘了很久的小方盒子掏出来,当着诺克斯的面打开,里面是一对造型考究的精致对戒。
诺克斯和那位自称使魔的先生都凑上来看,对方甚至还推了推眼镜,注视片刻之后点头:“很不错。”
诺克斯看上去也很满意,他(或者是她?)取出其中的女款,套在自己的手指上看了又看,宝石闪烁发出很透亮的碎光。
“另一枚也是给我的吗?”
他问。
“如果你想要的话。”
布鲁斯回答:“我是照着……选好的。”
他很想说我是照着你的男版身体挑选的,但这句话在公共场合说出来实在有些惊世骇俗,想必对方应该能够理解他所表达的含义。诺克斯点点头,接过整个戒指盒子,思考片刻之后,皱起眉头来转头看向不远处一位同样在看展的陌生人:“你在想什么?思考的内容感觉很失礼。”
那人虽然一直在悄悄打量着他们这边,但很明显没想到诺克斯会突然问话,一下子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布鲁斯趁机瞥了一眼对方的手机,对方点亮的屏幕里赫然是诺克斯和自己的合影,晚宴会场的打光和当时刻意的演出让整体氛围都透出暧昧。
他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诺克斯,最后再看了一眼手机,像是在比对是否是一个人——判定结束之后露出了瞳孔地震的表情。
布鲁斯:“…………”
而现在,他掏出了一对戒指,而诺克斯的身边站着他言听计从的临时使魔,布鲁斯几乎能够想象,这可怜的家伙究竟脑补了怎样跌宕起伏的剧情。
说不定明天的互联网上就会突然涌现出大量类似于“韦恩阔佬惨遭NTR”的离谱传说。
当时只想着随便引发一点什么新闻来将戈登那边掩盖过去,没想到竟然还会带来一系列的负面结果——他不很在乎“布鲁斯·韦恩”的名声,毕竟这个全哥谭出名的派对动物基础人设就是享受开放自由的关系,但对于诺克斯而言,这意味着指向他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如果薯片变成了辣椒酱,又或者咖啡和伏特加发生了互换,对魔女这种生物而言会是怎样的感受?
“不管怎么说。”
他深吸一口气,简短地向对方解释:“情况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然而就在他打算进一步说明的时候,男人的表情一瞬间呆滞,诺克斯走到他的身旁,从太阳穴当中抓出了一团雾气般朦朦胧胧的东西,在布鲁斯还没看清楚那具体是什么的时候,就在手里团了团,塞进嘴里吞咽下去。
然后,他像是吃到了芥末一般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布鲁斯:“……抱歉,我刚刚想阻止你来着,但实在没来得及。”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诺克斯咳嗽得实在太厉害,眼眶都显得微微泛红。再度看向周围人的时候,他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近乎于肃然起敬的惊奇: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些人就能脑补出一场接一场的年度大戏。
“真不愧是人类。”
他说:“你们能称为星球的灵长果然有道理。”
布鲁斯:“……”
这实在是很没必要的称赞,他作为人类的一员,隐约感觉到了被攻击。
第050章 50
最终, 这场闹剧结束于大范围的认知干扰。
只要当事人愿意,他有无数种办法从人类的视野当中消失,再在无人关注的情况下在美术展当中尽情欣赏各类作品。
“人类”和“经由人类之手所创造的一切”,对于魔女来说都是美妙的嗜好品, 甚至偶尔, 他也会收藏一些倾注了大量心血的艺术创作, 摆在自己的魔术工房当中充当装饰。
他和他的使魔先生显得如此无所事事, 似乎“哥谭灵脉的管理者”这个身份就像是某个三流基金会的名誉主席一样, 都是那种名头响亮但不用干实事的位置。
“对于之前袭击你的那件事, 你没有什么别的应对措施吗?”
他问, 在屏退了周围人八卦的目光之后, 这个略显尴尬的场面勉强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姑且还是有的。”
诺克斯短暂地笑了一下:“齐……沃尔松,刚刚你在这群人里面检查过了吧?”
“嗯,在场的所有人里, 除了我们以外, 拥有魔术师资质的人还有三个。”
对方用那种四平八稳的声音回答:“以当前时代人类魔术师的占比来看,已经是个远超于平常值的水准了。”
在这个神秘消退的世界里,仅有少数人拥有能够沟通魔力的回路,而在这一小群人当中,真正叩开了神秘学大门的则更是凤毛麟角。自称沃尔松的青年推了推他的眼镜,镜片上有光芒一闪而过——布鲁斯猜想这应该是某种用于洞察的魔术礼装。
“你的那些敌人, 他们就是生活在哥谭的普通市民?”
从诺克斯的反应当中,他推断出了这个有些令人惊讶的结果:“你在试图从人群当中把他们找出来?”
“很多魔术师都拥有自己的社会身份,在与神秘学无关的人眼里, 他们甚至有可能只是普通的高中生或者大学生。”
大部分人类都不可能脱离群体独自存在, 只不过有些人积极入世,还有些人社交相对封闭, 大多数时候只和身为魔术师的同类打交道。
“芬兰的艾德菲尔特家族经营宝石生意和百货商超,弗雷因家族世世代代经营魔偶生意,阿尼姆斯菲亚家在夏威夷拥有一个完全私人的天文台,印象当中,应该还有人在英国做美食博主——说实话,我不觉得他做的那些东西算得上是美食。”
诺克斯向布鲁斯举了好几个自己熟知的例子:“因为对根源的探索和人类对科学的探索一样,其共同点在于要消耗大量金钱,因此魔术师大部分都拥有可观的财产,或者经营着以家族为单位的生意。”
说完之后,他很短促地笑了一下:“这么想的话,除了完全没受过魔术师的教育以外,你倒是挺符合的。”
居住在灵脉丰富的地方,家族历史绵长,建筑物内部有类似于魔术工房的调整,而且名面上的身份很有钱。
布鲁斯忽略了对方对于自己的调侃——不论韦恩家族祖上是否和神秘学有联系,他很确定至少自己和自己的父母都是普通人:“所以你认为,那些魔术师在明面上的身份,是那些在哥谭有悠久历史的家族?”
“几乎可以确定,甚至已经有了几个人选。”
诺克斯说:“比较麻烦的地方在于,单独做掉他们当中的一两个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在说出“做掉”这个词的时候,他看到布鲁斯的眉毛挑了一下:“这些人已经在实质上构成了类似于千界树的魔术师利益集体,其内部联系比时钟塔的派阀还要紧密,这些魔术师肯定存在一个共同的组织,而这个组织在暗中影响着哥谭的神秘——这片土地并不像是时钟塔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是一片灵脉紊乱的无主之地。”
然而这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如果生活在哥谭的魔术师足够多,那么按理来说应该会有更多圣杯战争的参与者被选入其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部分的参选者在此之前都与神秘学没有瓜葛,甚至还有像是迪克这样彻底误入的普通人。
“要么,他们没有强烈到能够诉诸于圣杯的愿望。”
诺克斯说:“要么,他们已经形成了高度凝练的共同体,只需要一骑从者作为参与者,就能够实现所有人的夙愿。”
不论最终会导向哪个答案,对于哥谭这座城市本身而言,都太糟糕了。
*
圣杯战争期间,魔女的店铺暂停营业。
没有新生意上门,不代表就要放弃此前签好的旧合同。诺克斯的药剂仍旧会如期交付给杰森的小伙伴,并且从这些孩子们那里收集了新鲜的牙齿——除了杰森·托德以外,还有不少孩子自愿加入了这个行列当中,将自己或者自己家人换下来的牙齿收集起来,从诺克斯那儿换来能够缓和毒瘾的药物。
虽然收集来的代价能够维持平衡,但制作魔药的耗材却在匀速减少,因此诺克斯时常需要进行必要的补货——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在哥谭这种地方,想找点“寿终正寝”的人并不容易。
当地有几家临终关怀机构,为身患重病的人提供免除疼痛的保守治疗,但为了省钱,大多数时候他们的做法都是言语暗示患者接受安乐死,通过一系列的药物组合注射来让患者物理意义上“免除病痛”。[1]
原本综合类医院的老年病病房也是个收集材料的好地方,诺克斯甚至走访过一些养老院和教堂,但汲取来的材料量还是低于预期——于是他不得不放宽标准,将目标瞄准那些寿命超过了二十岁的宠物猫狗,以及被饲养时间超过三年以上刚刚去世的宠物仓鼠。
相比于人类,它们这种结构更加简单的生命反而更容易在爱意当中平稳度过一生。
就算有各种PLOY在全城范围内帮忙收集魔药材料,对于诺克斯这种不算很勤劳的魔女来说也是件麻烦事。
“这什么鬼地方啊。”
诺克斯终于没忍住向布鲁斯抱怨:“恶魔来了都要甘拜下风。”
他今天确实很闲,主要的“魔术师鉴别”工作要交给使魔先生来进行,轮到自己就只剩下了看展、随机吸人类和闲聊。
于是诺克斯也随口将自己最近遇到的麻烦了向布鲁斯抱怨了两句。
对方没有反驳,实际上,伪装状态下的布鲁斯·韦恩并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但诺克斯微微睁大了眼睛,分辨着对方传递而来的信息:“你那是什么情绪?我又没在怪你……你似乎认为,会出现这种情况,算是你自己的责任。”
他停顿了一下:“不管你是什么人,会拥有这种想法也太傲慢了。”
再次强调,哥谭是一座千万人规模的大城市,而在城市当中还有着不知道数量多少的魔术师暗中掌控灵脉,让这片土地上的疯子都比别处要疯得更彻底。在这种前提条件下,一个没有任何神秘要素夹杂在其中的普通人类想要将改变整个城市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在诺克斯眼里好像是一只猫宣布要帮助世界上所有的猫来统治人类。
理想远大,听起来也很有意思,但也仅此而已。
布鲁斯没有解释,他强行扭转了话题:“说到这个,在圣杯战争结束之后,我有意向买下古恩太太的那个空教室,把那个地方改造成一所真正适合收容未成年人的学校。”
——噢,可那里是杰森的基地来着。
在布鲁斯的构想当中,如果杰森最后愿意被自己收养,那当然是个很好的结果;如果他不愿意,也可以和自己的朋友们在学校当中正常接受教育,等到年龄更大一些的时候再去决定自己未来人生的走向。
“我会聘请老师,寻找更合适的管理人员,从基金会里拨款,翻修一下校舍和住宿区域。”
和诺克斯一开始料想的“靠打钱来解决问题”不同,布鲁斯其实思考到了很多细节,包括但不限于如何避免帮派成员将这些孩子视作他们的新鲜血液和工具人。
如果不在这方面多下功夫,那些长到十六七岁的孩子离开孤儿院之后,就会无缝衔接进包括水沟帮在内的哥谭各大黑丿帮当中,要不了几年就在火并里付出生命。
听起来也很不错,不过……
“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那毕竟也是你的土地,所以至少先和你通知一下用法。”
布鲁斯轻轻咳嗽了一声:“毕竟从世俗的角度上,土地的归属权最终还是取决于谁花钱买下了它。”
一个新的学校或者孤儿院,诺克斯想,这兴许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意味着能够在自己完全掌控的土地上带来源源不断的生机,定期从这儿收集来的材料就足够制作一些很有市场的快销产品——就像是在种下了一颗橡胶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让它源源不断地割胶。
不知什么时候,使魔先生已经和他们在展馆当中走散了。诺克斯下达了指令让他自由侦察,布鲁斯则和他一起并肩,像是那种货真价实的人类朋友一般欣赏这场展览。
在认知干扰的作用下,非魔术师的普通人类很少会注意他们这个方向,布鲁斯看了一眼挂在眼前的画作——那上面着重描绘着雨水在地面打落的涟漪——人类无法直接读取艺术作品当中从蕴含的情感,想要共情创作者表达的含义,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一个人的社会化学习。
布鲁斯显然不是那种精于艺术创作的人,因此他只短暂看了一眼就离开视线,反过来注视着诺克斯的手背:“所以,其实这场圣杯战争根本不会有通常意义上的胜者——或者我应该问,圣杯战争的监管者也能作为master亲自参与吗?”
“您可真敏锐,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
诺克斯有些惊讶地看他:“我抑制了Saber的大部分魔力反应,让他在平日里看上去就和普通人类一样……他表现得也没什么异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暴露出来的细节太多了,布鲁斯想,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他自认为的那样擅长隐藏身份。魔女和妖精一样,这种幻想生物相比于人类而言坦率得过分,只要稍微留意就会发现各种各样的线索。
他想了想,说出其中最明显的那一条。
“在你来到哥谭之前,英国魔术师群体当中曾经举办过一场拍卖会。”
他说:“虽然我本人与神秘无关,但却是有些人脉可以帮忙收集到相关的信息——拍卖中出现了种种波折,但最后,一样关键的拍卖品,染血的菩提叶[2]落到了天体科的君主阿尼姆斯菲亚那里。”
在了解到圣杯战争的本质以前,他或许会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魔术礼装交易,但现在来看,更贴近现实的可能是,这是用于召唤丛者的触媒。
而在这起事件当中,现代魔术科和天体科这两个原本立场相异且少有关联的学部,一反常态地站在了一起。
布鲁斯自始至终没有放弃对于诺克斯背景的调查,关于时钟塔的那两位君主,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对圣杯战争抱有(或者曾经抱有)超乎寻常的兴趣。
根据诺克斯自己所展露出来的只言片语,结合他自己通过世俗手段所查到的情报,这些信息导向了一个结局——这两位君主关于圣杯战争和哥谭的灵脉达成了某些合作,由天体科出钱拍下触媒,并且将诺克斯作为圣杯战争的监督及参与者送来了美国。
但,为什么?
对于魔术师而言最为关键的动机(Why done it)尚未被解明。
他似乎没有属于自己强烈的愿望,而且当事人明确表示,“圣杯战争本身”就已经是他所寻求的答案,那么……他是为了远在英国的那两位君主而来吗?虽然他无意用恶性的角度来评判两位素不曾谋面的君主,但魔术师给人带来的整体印象让他很难认为,他们单纯是为了拯救这座城市。
一定还有什么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更加关键的理由。
诺克斯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抬起手给他鼓了鼓掌。
“您竟然能够调查到这种程度。”
他说:“实在让我有些惊讶了。”
不过有一点需要更正,诺克斯说:“就算召唤出来了从者,也不代表我一定有把握获得这次圣杯战争的最终胜利——恰恰相反,Saber本人的愿望在通常情况下难以实现,他之所以暂时作为我的从者行动,是因为我向他承诺,无论这场胜利战争最后的结局如何,我都能代替圣杯实现他的愿望。”
就像是他对企鹅人的承诺一样,布鲁斯想。
“染血的菩提叶”指向明显,与那位源自北欧的屠龙英雄有关,这一点也与Archer所提供的情报保持一致,反向佐证了他一开始的推断。在魔力供应充足的情况下,这位从者应该会是圣杯战争当中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但根据诺克斯本人的描述,当事从者却并不意图夺得圣杯。
就在他陷入思考的时候,展览馆的窗户突然齐齐向内爆炸,顿时尖叫声四起,参展观众迅速一窝蜂地向着安全出口的方向涌去,却又被站在正门口一看就很危险的高大壮汉挡了回去。
“被反追踪到了吗?”
诺克斯看了一眼堵在门口的Berserker,语气略带些惊讶:“竟然选择在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动手,看来真是装都不打算装了。”
如果在这种地方爆发从者规模的战斗,一定会产生大量的市民伤亡。布鲁斯短暂思考了一下,做出判断:“你和Saber尽量把它往空旷的地方引导,我会趁着这个时间尽量让普通人离开。”
这是当下应急处理能够做出的最好判断,他立刻就想要找个地方换上蝙蝠侠那身战衣,但诺克斯却按住了他的手腕:“原本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但现在有更好的——需要委托你一件事,我愿意为此支付代价。”
“……什么?”
“Saber的眼睛能够对魔力进行分析和追踪,既然Berserker出现在了这里,意味着控制他的魔术师也附近。”
诺克斯说:“他去击杀对面的Master,你来和Berserker交手。”
“……”
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让一个普通人未来对抗从者这种虎狼之词。
“——那么疏散市民?”
“我来做,保证这些人从身体到灵魂都完好无损。”
诺克斯立刻说:“Berserker有针对魔女的特殊手段,我应付这个类型的从者会比较吃力,但你不会有这种问题。”
十分可疑的承诺,他想,但打着领带的上班族还是立刻转身就要离开。
“蝙蝠侠会在两分钟后抵达。”
“当然,他从不迟到。”
诺克斯笑眯眯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