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津微微垂眼,任由长兄的指尖在脸上拂过,呼吸轻了轻,待那温热的指腹移开,方才缓缓重新开始呼吸。
他掀起眸子看了眼江南萧,继而侧目。
“多谢沈将军。”江望津越过他,对沈倾言道。
沈倾言把沈倾野拎起来,后者身形看着比他要魁梧些,但他的动作却是轻轻松松,立得稳稳当当,“望津不必言谢。”
沈倾言笑着,又说:“看来此次不能坐下来好好叙叙旧了。”他身上还靠着一个沈倾野,委实不方便就这么说话。
“沈将军若是有空,可以来侯府坐坐。”江望津视线半点都未往他身侧看,只是对着沈倾言回。
他对沈倾言并无恶感,相反,甚至在这几次的接触中对其颇有好感。
恍惚中,江望津回忆起幼时被沈倾野带去将军府和军营时,总有一道温雅中又略带痞气的身影出现在跟前。
是……沈倾言。
那时的他尚带青涩,时而身着铠甲,面容刚硬;时而一袭长衫,放荡不羁。
记忆有些模糊,江望津犹记得当初蔺琰决定对沈氏动手时,对方曾找过自己。
当时的沈倾野已经彻底同他没了关系,江望津对对方的称呼也早就变得客客气气,只一句‘沈将军’。反而是沈倾言,一如往常般唤他‘望津’。
现在也是。
“望津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便明日再行登门拜访。”沈倾言毫不犹豫地接道,末了揶揄地撇撇江南萧。
江南萧神色不变,同他对视一眼,“沈将军可记得说过的话。”
沈倾言拍了一把不省人事的人,“这是自然,江都统且放心。”
话音落下,他轻叹了声。
到底是做不成朋友。
沈倾言扫过在自己肩头的人。
二野如今的状态看着都要疯魔了。
还是不见面为好。
再者……沈倾言复又抬了抬眸。
江望津和他的目光对视,略一点头。
眼神相碰的一瞬间,沈倾言愈发坚定了想法。
以望津的身体,现在的二野确实不该来见他。
“我走了。”沈倾言同两人点头,单手扛着人便离开了侯府-
待沈倾言一走,江南萧就把江望津的手握入掌心。
江望津回过神低下头, 抽了抽,“不凉。”
最近天气已经开始慢慢变热,加之江望津也好得差不多了,手不如前几次那般总是冰冰凉凉。
江南萧垂目,稍一松指,江望津的手便如游鱼般从他掌中滑走。
手上变空,江南萧敛去眸底神色,转而命赵管事过来。
片刻后,茗杏居的小院空地前跪了大片侍卫,赵仁摸了摸额头的汗,“大公子,今日府中当值的都在这了。”
“嗯。”江南萧端坐石凳之上,身形岿然,喜怒不形于色。
侍卫们战战兢兢,心如擂鼓。
下一瞬,只闻大公子嗓音淡漠,如轻描淡写,“都下去,自领十杖。”
众人垂首,不敢多言。
今日确实是他们之过,居然放任了沈少将军翻墙进来。
赵仁开口让他们下去。
等他们刚走,江望津便道:“长兄,罚就不必了吧。”
他大概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兴许是看在他和沈倾野之前的交情,侍卫们才会放行。
江南萧叹了声,“就知道你不想罚他们……杜建。”
杜建上前。
“去告诉他们,小世子心善这次的罚便免了。再有下次就撵出府去,绝不姑息。”
“是。”
杜建领命而去。
江望津愣怔,“长兄……”
他待众人离开方才求情是不想在旁人面前驳了长兄的意思,只需事后阻止行刑即可。长兄此举,却是在帮他笼络人心。
江南萧捏了捏他指尖,没说话。
江望津却是懂的。
整个侯府只有他和长兄两位主子,然御下之道不可少。
他为长兄考虑,长兄也自是为他着想,他们都在为对方好。
江望津道:“府中前些日子新招了些下人,想来侍卫中也有上了年纪的,再过不久便也送出府吧。”
上一世他也曾做过同样的事——在他答应蔺琰相助于他后。
江家虽有侯府这个头衔,亦为开国功臣,可同时也是不知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把他们从这个位置上拉下去。因而,府中被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的人何止一二。
江南萧捏捏他置于桌上的小指。
似是认同, 又似是……安抚。
江望津这次没再抽手,只耳朵红了点。
江南萧看他半晌,道:“此事我来安排,你不必操心。”
江望津:“嗯。”
“也不用怕。”江南萧说。
江望津抬眼,看进他深黑的眼底,仿似从中瞧出什么。
长兄的神情就像是在说……
只要有他在,自己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心脏似有热流淌过,温暖又安定。
“好。”
江望津点头,“我不怕。”
江南萧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又在他指上捻了下。
指尖若有似无擦过江望津小指上的赭色小痣。
江望津心不在焉,想着之后长兄重新挑选人入府时自己也要再去看看。
以免被有心之人再次安插细作进来-
第二日,沈倾言如约而至。他身为将军自无需日日当差,而江南萧则照旧去了兵部上值。
“望津,灵芝可服下了?”
两人相对而坐,赵仁在旁为二人上茶。
江望津道:“已入药了。”
沈倾言颔首,“好,若还需要什么,尽可同我说来。”
“谢、”江望津刚起了个头。
沈倾言便接道:“左右你大哥不在,望津便唤我一声‘沈大哥’即可。”
江望津一顿,同沈倾言带笑的目光相对,他也不由弯了弯嘴角,“是,沈大哥。”
“哈哈,”沈倾言大笑拊掌,“终于等到了。”
晚点他再去同江南萧炫耀一二,看看对方是个什么表情。
江望津不知他心思,只是也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对自己的关心,这一声‘沈大哥’叫得真心实意。
他也已经……许久没这么叫过对方了。
两人再次交谈起来,并不如何生疏,期间也未提及沈倾野。
江望津不问,沈倾言亦没提他。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望津时,你才那么点大,只有我膝盖高。”沈倾言追忆道。
那会沈倾野正是上蹿下跳的年纪,突然有一日,他跟个泥猴子似的,身边还缀着个玉雪可爱的小童。
沈倾言当即不看沈倾野了——伤眼。
他问江望津是哪家的小孩。
江望津一一回答,乖得跟什么似的,沈倾言当即就喜欢上了这个乖弟弟,同时对沈二野更加嫌弃。
江望津蹙眉,纠正:“并没有只到膝盖,是及腰了的。”
沈倾言摸着下巴,“是吗,可我记得只到膝盖啊。”
江望津:“是腰。”
他刚说完就对上沈倾言戏谑的眸子,即刻便明白过来。江望津认真询问,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沈大哥,你取笑我?”
沈倾言当下便仰起头,爽朗的笑声几乎穿破屋顶。
江望津眼中闪过丝无奈,唇角染着笑意,忽地便瞥见站在一旁的赵仁,对方眼下正在摇头晃脑。
赵仁感叹:这也不知是谁在逗谁开心。
沈将军也太好哄了吧。
及至沈倾言离开侯府,对方脸都要笑僵了,背影都透着开心。
“赵叔。”
“小世子。”
江望津轻声:“不要告诉长兄。”
他喊了别人做大哥。
总觉得……
长兄会生气。
赵仁一时没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问:“什么?”
江望津指了指沈倾言离开的方向。
赵仁立刻意会,“放心吧小世子,一定不会让大公子知道的。”
“不让我知道什么?”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大、大公子。”
赵仁往门口望去,只见大公子长身而立,燕来则慌慌张张嘴里还叼了根草进来。
他原本是在门外的石阶上坐着,里面有赵管事伺候当然用不上他,沈将军出府亦没让他送。
大公子回来他还没来得及禀报对方便越过他入了厅中,他就是再快也赶不上对方的速度啊。与赵仁瞪视过来的眼神相对,燕来一脸无辜,他默默把嘴里的草揪下来,而后眨巴着眼心说发生什么事了。
江南萧大步入内,嗓音沉缓,目光落向长椅上的人,“瞒着我?”
赵仁拿出他侯府大管事的直觉,匆匆抓着燕来又跑了出去。
厅中一时又只剩下兄弟二人。
“没瞒你。”江望津回。
江南萧挑了挑眉,抬指, 在江望津往后躲去时沙哑着嗓子道:“那你躲什么。”
江望津耳尖微热,敛着眼不说话。
“我不问了。”江南萧道。
“长兄当值辛苦了。”
听到他这么说,江望津便顺势而下,关心道。
江南萧:“回去?”
江望津点头。
两人一道前往茗杏居,江望津刚进小院就看见下人们打着水进了他长兄的屋子,“哥你要沐浴?”
江南萧颔首,入府前他就吩咐了人备水。
他说:“今日有些奔波。”
江望津于是回了自己房中,他坐在桌边等着长兄沐浴完过来。
他与长兄的房间只隔着薄薄的墙体,纵使是江望津耳力比不上他长兄。然隔壁不知在做什么,水声有点大,被他清晰地收入耳中。
江望津正想着,熟悉的热潮涌了上来。
他一滞,起身走到榻边窝进去,以免稍后自己站不住。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够淡定接受这一切了,反正……他又无法左右长兄,也不能把自己通感的事告诉对方。
他刚躺下,房门就被敲响,江望津惊讶地望向门外。
怎么这个时候……
“是我。”
熟悉的嗓音入耳。
是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