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临近期末, 陈谦梵的饭局很多,好几次请假不回家,别人请他占多数, 偶尔也会有要还的人情债。
比如他的助教肖秉文, 硕士没办法留校, 想进普通一本也基本不可能, 高校门槛水涨船高, 学历每一年都在贬值。加上科研大环境不理想,各种舆论问题, 很多势头不错的学校都在用人方面慎之又慎, 政策一再收紧。
陈谦梵帮他找了关系,进了一个待遇和晋升空间还不错的高校。较为周折,带他去了好几次饭局, 才把事情定下来。
他会跟温雪盈说这些情况,但是她似乎帮不上太大的忙。
听完了, 除了说“嗯”, “好呀”,“好困难”,没有丝毫替他排忧解难的能力,她愧疚自己什么都不懂。
她惆怅自己的渺小。
陈谦梵也跟她心里话, 拍拍她脑袋:“我说过, 不用你帮我承担什么, 听我说一说就好。”
温雪盈觉得好难得呀, 能听到他的倾诉,于是飞快点头:“我听我听我听。”
也有一些局, 他会斟酌着要不要带温雪盈去。
那天她找朋友打算去打羽毛球的时候,收到陈谦梵的消息。
他说的是:【和学生吃饭, 你来吗?】
温雪盈:【你想我去啊?】
陈谦梵:【嗯】
好简单的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温雪盈就觉得心里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还在风里美滋滋地摇曳着。
温雪盈笑着打字:【why?】
过了一会儿,陈谦梵回道:【喜欢听他们夸你】
温雪盈震惊,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无厘头想法!
不过,让一个成熟男人为你幼稚,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她心里喜洋洋。
怕她不乐意,陈谦梵又补了一句很稳重的:【不强求,以后有机会】
温雪盈咧着嘴巴笑,打字:【还没找到做长辈的感觉呢,改天吧。】
然后给他发了羽毛球拍的照片:【约了人打球哦~】
陈谦梵:【好好练习】
温雪盈:【下一个世界冠军就是我】
陈谦梵:【那倒不必】
她常常胡言乱语,陈谦梵都会一本正经地给她回复。
温雪盈忍不住一笑。
打球队伍里,温雨祯乱入。
她从小就缠着温雪盈带她到处玩,如果温雪盈不乐意,温雨祯就会打小报告。
去学校的路上,她说起家里的事。
自从温雪盈懒得管家里的事情之后,温雨祯近来心力交瘁,治理这个糟心的家不容易,见缝插针地就开始卖惨:“没大事的,老爸已经躲在外面好久没敢回来了,那女的也没来了,最近妈状态还可以,只有我比较辛苦。”
温雪盈:“辛苦?那你掉秤了吗?”
温雨祯愣住:“……温雪盈,你的嘴巴淬了毒!”
她打开朋友圈的红点,发现温雪盈又在秀恩爱了。
她发了一段聊天记录,大致内容是,陈谦梵说带她去吃饭,又鼓励她练球。
什么芝麻大点事都要发,温雨祯一边暗骂,狠狠点赞。
人在热恋期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发一些东西,管他死不死得快,恩爱是一定要秀的。
加上最近学院有一些见不得光的风言风语,温雪盈在朋友圈发陈谦梵的频率变高了一些。
不过目前来看,温雪盈还颇为享受“隐婚”状态的甜蜜,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她不想太过暴露他真实信息的点滴,但是又要暗搓搓地展现一下恩爱的细节。
比如拍一拍桌上的玫瑰,老公给她做的甜米酒。
种种行为,频率较高。
温雨祯问她:“你现在还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
温雪盈没懂,问她:“什么意思?”
温雨祯:“你自己说的啊,找老公就像交朋友,聊得来就行。”
温雪盈想了一想:“这话没什么问题吧。”
温雨祯:“才不是!你对爱情的理解也太肤浅了。”
温雪盈说:“不早跟你说了吗,跟他过日子就是清汤寡水的,我一个人怎么浓烈?”
“但你们两个相处就很有谈恋爱的氛围啊。”
温雪盈想了想,说:“你要是问我具体的,我也想不明白结婚和恋爱的区别在哪里,总觉得有点区别,难道是分手容易离婚难?不过对我来说都不是事,不想谈就分,不想过就离。”
温雨祯:“可是你也觉得姐夫很好啊,为什么要想着离。”
“这叫未雨绸缪,”温雪盈说,“恋爱的时候谁会觉得对象不好啊,我当年还觉得陆凛很帅呢,瞎了眼了。”
“……”温雨祯语塞一秒,无法反驳,“那热恋期过了呢。”
温雪盈敲了敲方向盘:“难说。”
温雨祯咬牙,差点被气成陈谦梵毒唯:“你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坏!”
温雪盈声音更高:“是我想这样的吗!?”
“……”
温雨祯压不过她,不吱声了。
下午三点的时候,体育馆外面下起了雪。
温雪盈休息的时间里,看到了陈谦梵的消息:【打完了吗?】
她回:【ing】
陈谦梵:【雪天路况差,不放心你,我过去一趟。不要嫌我烦,安全第一】
她无奈又好笑,没辙地回复:【还有雨祯】
陈谦梵说:【一起送】
因为温雨祯那门挂掉的选修在陈谦梵这里得到了改过自新的机会,最后拿的成绩还可以,甚至带动了绩点,温雨祯把他当做再生父母一般流露出充满敬意的眼神。
夸大其词的吹嘘虽迟但到:“陈老师的车果然宽敞豪华低调奢靡,非常符合本人优秀内敛沉稳谦逊有风度有涵养的好气质呀~”
“点到为止。”陈谦梵开着车,打断后座无效的阿谀。
温雨祯:“……”
而后他看一眼副驾的温雪盈,问她:“球技怎么样?”
温雪盈微笑:“没有对手的水平。”
陈谦梵也笑了下,淡淡的:“羽毛球是很有用的运动,多练练,想办法精进。”
温雪盈扭了扭胳膊:“锻炼肩颈是吧,我懂。”
他说:“很多有钱人的生意都是打球的时候谈下来的,羽毛球、网球,高尔夫,常常作为应酬的门槛。所以打球要培养充分的技巧,学会适当给领导喂球,又不能太暴露你的能力,把他哄高兴了。就好比酒桌上,假装喝多了,但是得装作真的醉,说点奉承的话,让对方以为你是酒后吐真言,一样的道理,都是技巧。”
原来是这方面的有用啊?陈谦梵居然在教她人情世故。
温雪盈听着,一脸学到了、但是又不想学到的拧巴表情。
她撇撇嘴巴:“一定要这么复杂吗,不想面对。”
陈谦梵说:“不管用不用得上,是时候了解了解。”
看她一眼,见她踌躇。
他解释说:“正好你喜欢打,就随便说一说,不爱听的话,以后我少讲。”
温雪盈说:“也没有啦,就是说得我有点虚。”
大概是给了她压力,陈谦梵声音沉稳:“再不济还有我给你做后盾,虚什么。”
温雪盈的表情顿时就好看了。
温雨祯坐在后边,一会儿瞧左边,一会儿瞧右边,看着俩人对上、拉丝的视线,嘴角难压,用手挡着嘴,想笑。
陈谦梵在红灯路口停下,偏眸看着温雪盈,余光有人不怀好意,他瞥眼过去。
温雨祯咳咳:“不要管我,你们继续。”
无人应声。
温雨祯斜眼笑:“我让出我的位置也行,速战速决?”
温雪盈旋即:“不想被赶下车就闭嘴。”
温雨祯懂事地把嘴巴拉上拉链。
温雪盈看到外面超市,跟陈谦梵说:“你停一下,我想买可乐。”
他听了她的话停下车。
“嗯。”
温雪盈有两个手机,一个是直播专用的,大概她也有很多专门用来社交的微信号,她下了车之后,正好留了一个在座位上。
又正好,屏幕在这个时候亮了。
陈谦梵瞥了一眼,就看到一条消息跳出来。
c大-纪录片编导-程泽:【姐姐在不在洛山?明天出来玩不?密室,我哥们开的新店,开业酬宾!】
程泽?
有点眼熟的名字。
两秒之后,陈谦梵想起来是谁。
同时,温雨祯在后面暗测测出声:“姐夫,我姐好像对你有点意见啊。”
陈谦梵收回落在手机上的视线:“怎么。”
“她觉得你对她很冷淡。”
他很笃定:“她不会说这样的话。”
温雨祯也不慌:“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
“……”陈谦梵沉默。
“你懂不懂星座?”她问。
陈谦梵摇头。
温雨祯拿出手机,煞有其事地读给他听:“白羊女,慕强,需要安全感,渴望被征服……”
她读了两句,抬头瞄一脸平静的陈谦梵。
腹诽:果然,永远淡定。
继续读,微妙的字眼抑扬顿挫:“热恋期短暂,憧憬自由~”
语调很重的一个“自由”。
陈谦梵没问是真是假,也没有拿出手机求证。他撑着侧脸,从挡风玻璃往外看呼啸的凛冬,目色平静,又似起了波澜。
温雨祯声音放低一些,认认真真地跟他说:“姐姐不是喜欢开口说她要什么什么的人,她从小就这样子,跟妈妈很轴,跟爸爸很僵,她越是表现得洒脱,就越是需要非常坚定的爱,你要给她多一点安全感呀,不然再喜欢也只会让人觉得空空的,什么都抓不住——哦对了,白羊女还有一个点,很决绝,说不留恋就不留恋了。”
陈谦梵不是很懂她说这些话的意思,但他没有反驳。
是他争取来的夫妻关系,但陈谦梵深知,在爱情这门课里,他才是新生。
他有时怪自己愚钝,即便样样周全,却总觉得有所缺失。
他说她会成为自由往前的风。
又怕这话真的成了谶言。
陈谦梵动了动唇,不太想接话,默了默,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认为我缺在哪里?”
温雨祯想了想怎么给他描述,“就,年下小狼狗你听说过吧,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因为他们真诚又热情呀,还很野,为你疯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姐姐赛高~”
陈谦梵并未来得及回答,话题就这么突兀地结束。
因为温雪盈买完可乐回来了。
温雪盈高兴地喝上了可乐,发现车内氛围低压,往后指着温雨祯:“蛐蛐我啥了。”
温雨祯笑笑:“夸你呢。”
她说着,就看到温哲发来的消息:【雨祯,妈妈在家吗?】
温雨祯:【不知道啊,应该在吧。】
温哲:【好的,我明天回去看一看她】
温雨祯:【什么叫看一看她?你不要这个家了?】
温哲:【回去再谈】
又说:【对了,别告诉你姐】
温雨祯看着聊天记录,默默地想到温雪盈的那句话。
——你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坏。
——是我想这样的吗?
去医院闹事的那个女人叫江随音,温雨祯之前打探过了。
还有许多的细节没有和温雪盈透露,比如这个人严格来说不能称得上小三,仍然是灰色地带的进阶后的产物,俗称高级鸡。
温雨祯很清醒自己在哪一方阵营,当然毫不犹豫地把她爸回来的事情告诉了温雪盈。距离半个月过年,温家还有一场仗要打。
第 52 章
天气放晴了半天, 陈谦梵在阳台忙碌,今天不缝缝补补了,今天晒陈皮。
他慢慢地往篮筐里放置切好的橘子皮时, 温雪盈才刚看到程泽的消息:【姐姐在不在洛山?明天出来玩不?密室, 我哥们开的新店, 开业酬宾!】
温雪盈问他:【还有谁啊?】
他说了几个她认识的人名。
温雪盈没回, 她看了眼安静干活的陈谦梵, 扬声说:“我朋友喊我出去玩。”
陈谦梵没什么情绪,浅浅应:“嗯。”
“有男的呢。”她倒是挺诚实, 问:“你介意吗?介意我就不去。”
陈谦梵很大度:“你玩你的。”
她学他说话:“记得回家就好?”
他语气严肃:“不回来我把你拎回来。”
“哈哈哈……”温雪盈被戳中笑点。
视线里的陈谦梵, 穿一件稍显宽松的白色毛衣,咖色的休闲裤,蹲在阳台, 在干净的日光下。
淡定地说着霸道的话,脑袋却没偏过来看她, 心无旁骛地在晒他的橘子皮和果干, 柠檬,一片一片摆好,规整有序。
这件毛衣是温雪盈给他买的。
陈谦梵不爱穿白色,平时的打扮都是黑灰色系的, 单调得不得了。
他表达了自己不太适合这种颜色, 温雪盈说:白色显年轻呀, 少年感你懂不懂?
陈谦梵不解地问:已经要用‘显’这个字了吗?
言外之意, 难道不是本来就年轻?
带几分较劲的姿态,他接纳了这件衣服。
还是那么介意她说他老。
搞得温雪盈都不好意思说, 说显年轻就是显年轻嘛,她的眼光从来不出错的。
“我爸明天回来, 你说我要不要回去吃饭啊?”温雪盈问他意见,“温雨祯这个人不靠谱,我就怕她在里面和稀泥。我已经不想面对了,可是事情总要解决的。”
陈谦梵给了一个有效回应:“我陪你。”
温雪盈弯起嘴角:“好。”
她想,他在的话,她就像带了一味药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失控。
陈谦梵摆弄好了手里的活,看过来,没头没尾地问她:“为什么删了?”
“嗯?”温雪盈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你说朋友圈吗?”
她解释:“太无聊了,我朋友圈不能出现无聊的东西。”
不知道是说那两张聊天记录无聊,还是说他无聊。
陈谦梵默了默,问:“那为什么又要发?”
“因为想分享……分享,”她几乎脱口而出,继而又声音渐弱,“你很爱我的一些瞬间。”
温雪盈说完,抱着怀里的枕头小碎步进了卧室,没有看他,也没有关门,她趴到床上,声音闷闷地传到外面:“发完就觉得自作多情了,显得我好像个小丑。”
陈谦梵听见她的咕哝,正微微纳闷,特地走到她面前,想解释什么。
但温雪盈已经晃着腿,开始心情不错地刷视频了,对着手机时不时笑一声,和他错开了频率-
温雪盈回家是打算帮她妈谈离婚的事,在外面住了一段时间酒店的温哲,终于打算回来正面家庭问题了。
她秉持着陈谦梵的生活哲学,希望这破事能尽快得到解决。
长大的温雪盈,已经不再贪图父亲带给她的优渥生活。她只想着,温哲要是死不了,永远滚出她的视线也行,她也可以当他死了,没有区别。
如她所说,温家三个窝囊废,没有她一个人的战斗力强。尤其是有了爱恨纠缠,势单力薄的廖琴势必是会输给温哲的。
她几乎都能想象出她妈做小伏低、心疼男人的姿态,温雪盈必须要去。
“一会儿我跟我爸打起来,你记得帮我。”她一副要上场的架势。
陈谦梵慢慢思索:“原来我是这个用途。”
她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是你最大的用途。”
陈谦梵没有去过太多次温家,上回还是温雨祯过生日,他隐约记得温雪盈和她妈妈因为什么风水的事情起了争执。
他有时觉得这对母女很神奇,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闹完了别扭又要缓和关系。
到家里,温雨祯已经在院子里张望半天了,看见宝马开过来,倏然起身,还画蛇添足地指挥了一下倒车,陈谦梵希望她把手放下。
他下车,牵着温雪盈往里面走。
温雨祯挤挤眼睛示意:“他俩冷战呢,吓死我了。”
家里气氛果然低沉,各忙各的,谁也没说话,廖琴走到哪里都把门摔得砰砰响,摆脸色给人看,但话不肯说一句。
温哲忙着看土味短视频。
也是一种忙。
廖琴看见陈谦梵过来还挺意外的,终于挤了个假笑,迎过来:“小陈。”
“妈。”
他继而看见了沙发上刷短视频的温哲。
“爸。”陈谦梵平静喊他。
温哲回过头。
温雪盈没喊妈,也没喊爸,温哲看见她后,眼波愣了愣,没想到他们两个会过来。
廖琴继续客套:“来怎么不说一声,我提前买点菜。”
陈谦梵淡声:“不用,家常就行。”
温雪盈看了一眼温哲:“有什么好说的啊,又不是来聚餐的,就是来看看,跑外面躲女人的男人今天怎么想起来回家了,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是我家我不能回?”饶是一向没脾气的温哲,也受不了这刺耳的讽刺,拧眉道,“什么黄鼠狼,你骂谁呢?”
这回廖琴倒是没再帮着他说话,反而吼了一声温哲:“行了!”
她冲着温哲低低说:“小陈在呢,能不能注意点。”
他们终究还是希望在陈谦梵的面前能稍微体面一点。
温雪盈没跟温哲打起来。
接下来,就是风平浪静又剑拔弩张的一顿饭。廖琴和温哲隔了很远坐,好半天谁也没开口。
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陈谦梵处变不惊地帮温雪盈剥虾。
温雪盈心如止水地等她的虾。
最后,温雨祯左看看又看看,终于把话抛了出来,“那你们、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呀。”
廖琴冷声说:“这是爸妈的事,你吃你的。”
温雨祯梗着脖子:“我都22了,问问你俩离不离婚也不行吗。”
她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门铃声。
刺耳不已,让人耳朵发麻。
一声未平,一声紧跟着又起。
滴滴滴滴——
哐哐哐!
有人攥着铁门来回晃动。
“温哲我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你不回,你这婚到底能不能离了,鬼话说得那么好听!温哲你他妈听见了吗!你给我出来!上回你女儿抽我两巴掌我还没找她算账呢!”
餐桌上几个人同时看向了温哲。
温雨祯弱弱:“我去开……?”
“不许开!”温哲的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戾模样,“别搭理就行了,冲钱来的,破鞋一个。”
他说着,看一眼面如土灰的廖琴,一脸“你一定要信我”的表情。
“我跟她没那种关系,就是……就是睡了几次,她就想着傍大款!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要离婚,绝对没说过!”
温哲不倾向于离婚,因为离了婚他铁定也不会娶别的女人。
作为一个大男子主义者,面子还是极为重要的,家庭就是他的面子的一环,廖琴家世不错,一直以来两人以和睦相称,为了防止风言风语传出来,维护家庭稳定很有必要,这个前提也有助于他在外面花天酒地。
外面的声音越发尖锐:
“温哲你出来啊!!你把你老婆你女儿喊出来对峙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这个怂包!窝囊废!”
女人话音未落,一个饭碗猛地砸在了温哲的胸口。
温哲震惊地看了一眼愤怒起身的温雪盈。
温雪盈飞快地走进厨房,拿了把刀。
她脚步急匆匆杀出门的时候,被人扼住了手。
陈谦梵一只手拿着手机,在收这个通话的尾。
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慢慢地往下,扣住她用力的手腕。
“雪盈。”他很快挂掉电话,告诉她,“这样做不占理。”
她眼睛气红:“你别拦我——!”
“我报警了。”
陈谦梵从后面抱住她,尽可能稳住她的情绪,他的手掌往下,握住她的掌心,让那把刀倏地落了地,“没事了,相信我。”
他说:“院子有监控,很快就会结束。”
温雪盈颤了颤眼波,“多久到?”
他说:“应该很快,不急。”
“警察能解决吗?”
陈谦梵压了压声音,镇静地给她解释:“报警是一定要报的,让警察来处理纠纷是其次,如果妈决定了离婚,对她来说任何有利的东西都不要错过。”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说,“明不明白?”
“……”温雪盈恍然,在他的话里,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点点头:“嗯。”
他不说她都忘记有监控这回事了。
她要弯腰捡刀,被陈谦梵快一步拾起。
温雪盈看了一眼外面,这个江随音居然还带了个男人过来撑场子,怪不得敢这么嚣张,喊了半天无果,两人居然在想办法翻墙,有几个隔壁邻居被这阵仗惊得跑出来看热闹,还拿着手机在拍。
温雪盈迅速收回视线,揪着眉毛,一脸快窒息的样子:“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陈谦梵略一思索,看向旁边瑟瑟发抖的温雨祯,问她:“一会儿警察来能应对吗?”
“啊?”温雨祯懵了。
“22了,锻炼锻炼。”他说。
“……”温雨祯差点当他面哭出来。
眼见他们要走。
温哲还是被波及到风暴中央,看不惯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抽身而退,摆出一副你死我亡的架势:“温雪盈你站住,你看看你折腾的后果,要不是你惹这女的她至于三番两次这样吗?你闯出来的祸你给我——”
陈谦梵将温雪盈拉到身后,声线冷静地打断他:“雪盈是我的爱人,你们作为父母,有教育她的方式,我作为丈夫,也有维护她的权利。”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告诉温哲:“我必须带她走。”
“你——!”
“砰”的一声。
车门关上,世界终于静了下来。
……
车子慢慢地开到了小区门口,外面是一条比较繁华的商业街。
两个人安静了很久,她在平复心情,他给她时间平复心情。
陈谦梵看着低眸不语的温雪盈,问她:“是想散步还是开车转一转?”
她想了想,声音沙哑地应道:“下来走走吧。”
陈谦梵停了车,问她:“没吃饱是不是?”
刚才那碗饭也就吃了一两口,就砸给她爸了。
温雪盈惊了下,腹诽,他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无奈地笑了。
陈谦梵坐在车里就闻到了烤红薯的味道,飘香四溢,他环顾四周,找到了摆摊的阿姨。
给她买了红薯,温雪盈咬了一口问:“你呢。”
他看着她吃,淡定地说:“我在等你分给我。”
温雪盈面色回温,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举起手里的红薯:“来吧,一人一口。”
她很喜欢跟他手牵手压马路的冬天夜晚,道路在红薯的甜味里蔓延。
见她情绪低潮,又怕她伤口疼痛,陈谦梵短暂地回避了刚才的这件事,转而问她:“过年是回来还是……”
“我想在家。”怕他分不清,温雪盈强调说,“我们两个的家。”
她抿掉了嘴边的红薯:“但是我可能会把我妹和我妈接过来,你觉得可以吗?”
他不假思索:“可以。”
她问:“那你爸妈那边呢。”
“他们随意。”陈谦梵的语气是真的随意,“抽空去拜个年就行。”
“嗯。”
接下来又各自沉默。
走到步行街的尽头,这儿是一个公园,有阿姨在快乐地跳舞。氛围很嘈杂,温雪盈默默地看着四周。
她不说话,他就了然她心里堵。
再细细体察,眼下的表情是有担忧。
“怕雨祯做不好?”他问。
“……嗯。”
“她很聪明,不会。”
她说:“她那是小聪明。”
陈谦梵不以为意:“小聪明正好,处理这种事,再合适不过。”
温雪盈失笑。
广场旁边是个篮球场,漫无目的地走到这儿,她的红薯也吃完了,陈谦梵问她:“打过篮球吗?”
“……嗯?”温雪盈摇头,“没有。”
他说:“我教你。”
说着,陈谦梵就跟旁边的高中生借了个球过来:“试一试投篮。”
温雪盈不置可否,接过球。
陈谦梵跟她讲了讲怎么沉球,怎么发力,又给她示范了一下。
温雪盈尝试了几次,从一窍不通,根本碰不到篮筐,到慢慢地能砸到篮筐,最后,真的进了球——
她雀跃地跳起来,给自己鼓掌:“我进了!你看到了吗刚刚那个?”
陈谦梵宠溺地笑笑,点头。
“好有意思,再给我试试。”
在空旷的篮球场上待了半小时左右,找乐子果然有用,温雪盈对投篮的新鲜感让她恢复了一点元气,蹦蹦跳跳,自信地觉得自己可以去NBA报名了。
陈谦梵无条件鼓励她的异想天开。
回到车里,他开了暖气。
温雪盈坐在副驾,拿出手机搜了搜一些技巧,认真地钻研起来。
对篮球的兴趣慢慢渐弱之后,温雪盈又陷入了消沉的情绪之中。
车停在夜空下,陈谦梵没开走,安静地陪她在密闭的车厢里待了一会儿,他打开车里的灯时,温雪盈有点犯困地耷拉着脑袋。
陈谦梵观察了她一会儿,见她的睫毛又垂下了一点沮丧的弧度。
他说:“坐到我身上来吧,我好亲亲你。”
她看了看他驾驶座的空隙,表示狐疑:“坐不下吧?”
“坐得下,过来。”
陈谦梵调整了一下座椅。
于是温雪盈直接翻了过去。
陈谦梵用一条手臂箍着她,车座空间的确狭窄,两个人只好这么紧紧地贴着。
他问:“投篮好玩吗?”
温雪盈笑:“嗯!运动都好玩。”
陈谦梵也一笑,抚开她的头发,而后他半闭上眼,浅浅啄一下她的嘴唇,声音在亲昵行为里又沉了沉,问:“开心点吗?”
“……嗯。”
他的声音特别的低,尤其是她伏在他胸口听,贴着心房,体己温磁,让她耳梢发麻,慢慢变了色。
“告诉我在想什么。”
温雪盈轻轻地应:“不告诉你。”
尾音上扬,带点刻意的俏皮。
陈谦梵说:“不告诉也好,笑一个我看看。”
温雪盈旋即绽放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
他用那种疼小孩的语气说:“还是这么漂亮。”
温雪盈望着他,慢慢地喊他的名字:“陈谦梵,哎,我大概是魔怔了……”
“怎么了。”
“我最近总是在想,你要是娶的是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差不多阅历的女人,会不会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不用被我家里的事情牵连,搞得吃个饭都不舒服。”
他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没有这个问题,也会有别的问题。没有发生的事,我还是不能说得绝对——”
到这儿,顿了一顿,“我只知道现在,你不开心,我就跟着你揪心。”
温雪盈轻怔:“……你也会有揪心的时候吗?”
很快又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前缀是什么,她缓缓低下头,没让他再盯着自己动情的眼睛。
是啊,他这样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孩的烦恼就地动山摇?
可是这一切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陈谦梵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心跳的位置,浅声地说:“我可能也魔怔了。”
他不知道满分的爱是怎么样,所以正在学习和修炼。
是为她吃醋吗?
或许是,不止因为她感受到甜,还有酸。
是根植的牵念让夫妻同心。她难受,他也跟着失落。
陈谦梵很快收敛好酸楚。
“我有个主意,保持快乐的两个秘诀,要不要听?”
“要。”温雪盈笑着,捧着他的脸,“快快快,跟我说。”
他说:“第一点是成就感,第二是期待感。”
“具体一点?”
陈谦梵给她解释:“成就感,比如我今天带你投篮,投进了篮筐里,从无到有,取得成绩的那一刻就是快乐的,又比如,你打牌赢钱,考试得第一。或者更简单的,你买了一束花,浇灌它,看着它长大,心满意足。”
温雪盈默默听着,点头:“那期待感呢?”
“期待感是你对未来的憧憬,不管实现的可能性多大,在你憧憬某一件事的时候,就会觉得远方是很美好的,就像那根胡萝卜吊着你往前走。也不一定要是什么特别远大的理想,哪怕你想着,周末我想和朋友去吃一顿火锅,想到它你就会觉得很开心。”
托着她的脸颊,他静静地问:“是不是这样?”
温雪盈点头:“嗯……”
陈谦梵接着问:“所以,有什么期待的事吗?”
期待的事?
温雪盈没有仔细想深这个问题,她看着他,眼下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很期待和你的未来。
然后她的心跳就乱了。
扑通扑通的。
难以启齿的话到嘴边,变了个说法:“我想和你去好多好多……很远的地方。”
陈谦梵:“旅行?”
“嗯,”她搂着他,美好地畅想起来,“一起去川西看日照金山,去新疆的公路自驾,去非洲大草原看动物,北欧看极光,还有印尼看火山,斐济潜水,好多好多,都想和你去……”
陈谦梵听着,逐一颔首:“都会慢慢实现的。”
她问:“你会陪我吗?”
“当然。”
陈谦梵不说大话,所以一旦说出口的话,就不会食言。
他说当然,那就是会实现。
温雪盈今天在温家的时候没有想哭,就是有点气急败坏。但这会儿在车里,她突然很想流眼泪。
不是为爸爸,不是为妈妈,不是为自己,是为陈谦梵。
想要为他哭是什么心情呢?感动、依恋,或是不舍。
她不需要分得太清,也没有机会分得太清,泪水就清清地滚落下来。她说:“不要离开我。”
如果不是当今的誓言太廉价,谁会不渴望一段长久而稳定的感情呢?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么美好,这么温柔。
谁不想要呢?
脆弱又苍白的声线,好像一句乞求,还好,很快得到了真挚的回应:“我不会离开你。”
参考物不多,温雪盈不知道别人的丈夫怎么样。她心里最好的爱人,是她的丈夫。
他会给她准备好躲避的小角落,给她可以停泊上岸的家,给她一切他能给的,从不计较得失的分量。
温雪盈哭了会儿,脑袋有点混乱,情不自禁地又说了一遍:“陈谦梵,不要离开我……”
他摸摸她的发顶,宽恕了她神经质的呢喃,耐心地重复道:“我不会离开你。”
在他的吻里,她干燥的嘴唇变暖,变湿。
这是温雪盈和陈谦梵一起过的第一个冬天,没有落完的雪,在她的梦里填满了余生。
她很想爱一个人,期限是地久天长。
第 53 章
温雪盈把手机关了机。
快到家的时候, 他们去附近超市逛了一圈。
温雪盈今天购物欲很强烈,车筐很快就满了。
她牵着陈谦梵往里头走,一边漫无目的地逛着, 一边哼着歌。
“我超喜欢逛超市, 我发现逛超市也很能满足期待感啊。”温雪盈指着怀里一瓶巨大的百事可乐, 放进小车里, 说, “比如买的时候就在想,哪天回家很渴喝一口冰镇可乐, 爽死了。这个新的围裙, 给你系上,然后抱着你不放,看你给我做好吃的。啤酒, 哇,论文写不动的时候需要它续命~!loopy~我最爱的loopy, 我可以抱着新的娃娃睡觉, 做梦都全是粉红泡泡。”
她絮絮叨叨,陈谦梵就沉默地看着她笑。
“还有……”
她说着,瞧了瞧购物车最底层的小盒子,点着它说:“晚上可以跟老公一起用这个, 也爽死了。”
温雪盈口齿非常含糊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羞耻得想死, 然后脚步蹬蹬地走到前面的自助收银台。
陈谦梵看着空荡荡的队伍, 不知道她在急什么,淡声提醒:“没有人跟你抢。”
温雪盈大步往前:“我在锻炼身体, 竞走!”
竞走需要同手同脚吗?
他似懂非懂地跟上去,眼底含笑。
温雪盈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憧憬啊?”
陈谦梵回答的是:“最近没有, 不过……”
她满眼好奇。
“现在有了。”他目色认真,告诉她,“陪你完成你想做的事。”
我的憧憬就是你的憧憬。
这一刻起,他们期待着同样的事情。
温雪盈不由地弯了弯眼睛。
她又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跟他交换童年。
他也回忆起平稳无波、没有重心的人生经历,挑拣了一些和她聊。
说他的小时候练琴偷懒,逃课,还把他的钢琴老师气哭了。
温雪盈目瞪口呆:“你居然还逃课!?多大呀。”
陈谦梵想了想,说:“大概小学二三年级吧。”
她更加不可思议。
他看着她惊讶双眼,说:“叛逆期来得早,结束得也早。”
她思考着这句话:“那我应该算是来得晚,结束得也晚?”
陈谦梵清浅一笑。
温雪盈仰头看他淡淡的笑眼,被他牵着往家的方向走,她问:“你有没有遇到过让你觉得是soulmate的人啊?”
陈谦梵看向她,反问:“怎么定义这个词?”
温雪盈说:“她特别懂你,你也特别懂她,灵魂伴侣,知音难觅的那种感觉。”
他思考了片刻这个问题,说:“我之前说过我对人的想法,没有人是百分百契合的,没有人完全懂另一个人,不管友情爱情或是亲情,彼此之间留存七八分的理解,其实就足够相处下去了。”
又道:“好比你说的心之壁垒,A.T.field。人类补完计划只不过是最理想的状态,实际上很难实现。”
“……”
温雪盈听了,没有吭声。
陈谦梵见她不语,看穿她闷闷的心思,直白地问道:“是不是会觉得很冷漠?”
她摇摇头说:“你太清醒了。”
他说:“可是在我的世界观里,七八分就相当于是满分了。”
他已经定型的世界观,他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的世界观。
顺着他的思路去理解也未尝不可,除了太过现实有点扎心。
陈谦梵握着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说:“很幸运,我已经遇到了。”
温雪盈满足地看着他吻过的地方。
在回家的电梯里,她接了通电话,是个问她考研问题的师弟。
陈谦梵沉默不语,安静的轿厢里只剩她头头是道的对话声。
他听不出是哪个学弟打来的,但显然,是个学弟。
陈谦梵等她讲完,唐突一问:“小狼狗有那么好?”
温雪盈愣了几秒,她在想他在说谁,慢慢地、才反应过来。
是在讽刺她和程泽去玩的事?
她说:“我可没说他好啊,我都问你了,你自己说不介意嘛。”
陈谦梵说:“我要是干涉你,岂不是显得我很小气?”
“那你可千万别为了装大气就憋出内伤。”温雪盈笑着,拍拍他的胸口。
陈谦梵想,一会儿脱光了拍比较好。
他抓住她的手,直言不讳:“是,我小气。”
又正色命令:“不许和别的男人玩。”
还是第一次听他说不许,很稀奇。
温雪盈有点不敢置信,好笑地瞅他:“你都这么无理取闹了,当然是答应你啦。”
无理取闹一词让他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她还以为,陈谦梵不会把任何男人当成假想敌,没想到偶尔也要幼稚地闹一闹,可能是增进情趣的一环。
免不了俗的陈谦梵扣着她的手指,在月色里重重闯入,几乎没有缓冲,瞬间变得严丝合缝,紧密不已,槌打她的脆弱。
频率在不动声色地变动,她本来还优哉游哉地调戏着他,无形中就被困入牢笼,快感就像温水煮青蛙,等她意识到痒意侵蚀,整个人缩着身子发抖。
温雪盈缓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需求这么大,我不在你身边的话,你会不会……”
他听出她后面要说什么。
陈谦梵的声音淡泊又深沉:“人和动物还是有区别的,我选择做人。”
这个问题需要严肃探讨,哪怕是在不该太过正经的地方。
绝对不应期的短暂片刻,陈谦梵一边说着,一边俯身检查污渍,慢条斯理地剥落。
“自我约束是原则问题,不是因为结婚,所以不得不克制,只不过因为我是一个有理智,会思考的人。”
“……”
他说完,扔掉手里的沉甸,慢慢地戴上了眼镜,又打开了灯。
还是最亮的大灯。
“你又盯着我看。”温雪盈有点消受不起了,用手背挡脸。
他不以为意,拉下她的手,又得寸进尺:“礼尚往来,你也看看我。”
温雪盈直视他,下巴被掰住,陈谦梵说的显然不是看他脸,沉声:“下面。”
温雪盈耳朵发烫,挣开他的手指。
“听话。”他哄着。
温雪盈的后脑勺有规律地往枕头上撞,她闷闷地不说话,他每次这种时候都表现出十足的掌控欲,急需她的配合。
她不听话,陈谦梵就将她抱起来到盥洗台,然后端起她的下巴。
温雪盈抬头看到自己面红耳赤的脸,抬头是他铺好的毛巾。
怕她膝盖疼。
暖热的雪球,他轻轻拧住,让粉色一端在指缝滑落。陈谦梵没有太着急,稍稍俯身,平静地和她说:“你应该发现了,我在这方面会强势一点,能适应吗?”
温雪盈:“我要是说不能,你能消停吗?”
陈谦梵说:“今天不行,下次会注意。”
“……”
他已经变化到极致的状态,再控制心性,恐怕要出事。
温雪盈无端地想象,她此刻大概就像他手里那颗篮球,无论如何被操纵都由不得她,被抛掷,被旋转,被拎起,被紧压。
她在一场暴雨里,被雨水迷糊了眼,也浑浊了心智。理智被他一丝丝抽空,温雪盈挣扎着跌落,死死地抓着她能抓住的东西,他的肩膀,腰,或者手臂……
最后,她默默一声:“喜欢的。”
落到他心坎里,凿击的声响也尘埃落定。尚未分离,水溶于水,他用手掌接住滴落的浪花,看着她的脸。
陈谦梵莞尔一笑:“喜欢就好。”-
第二天,温雪盈开了手机,接到了温雨祯汇报的电话,说民警协调了一下家里的事情,监控已经留做记录,江随音大概不敢再来闹了。
温哲的谩骂言犹在耳,说那女人是破鞋。
温雪盈不管这个,她只希望她妈痛定思痛,下定决心让他滚。
她拿了本《最好的告别》在看,装模作样,其实没太读得进去。
满脑子在想,温哲家产这么丰厚,这个婚大概率不会离得很干脆。她得想办法帮她妈找靠谱的律师,多搞点钱过来是最重要的,最好把他掏空!
让他人财两空!
狗男人!
想着想着,温雪盈就亢奋地咬了咬牙。
有人过来,从容地点一下她手里的书,语气温淡:“少看些书,多接触人。”
“……”
到年纪了,书里的世界就显得太理想太圆润,可是现实是锋利的。
温雪盈不听,故意唱反调:“看书你也管?”
陈谦梵不置可否,转而道:“过来聊一下机构的事情。”
她瞥他一眼。
陈谦梵又穿那件白色毛衣,戴眼镜,面如冠玉,有棱有角,整个人的气质清矜、斯文而有风度,淡淡疏离,完美诠释什么叫高岭之花。
哪里像把她抱在台子上喘气的时候……
温雪盈笑了:“哇老陈,你现在看起来就像20岁。”
陈谦梵不以为意,但为她的执着稍显耿耿于怀:“有什么区别?”
她放下书,伸出手,是要他抱过去的意思。
他们开会一般在书房。
陈谦梵折身,将她横抱起,往书房走。
她很小声说:“20岁你能让我爽死。”
他肯定地说:“现在也能,影响不大。”
温雪盈笑了,看着他沉着的面色,亲他耳朵,问:“聊完了能做吗?”
陈谦梵睨她一眼:“昨晚不够?”
“我们要充分利用寒假的快乐嘛。”
既然如此,他也不收着了。陈谦梵说:“正好后面三天都没什么事。”
虽然他没说下去,温雪盈在心里补全他的话:可以醉生梦死了……
温雪盈被他放在凳子上。
他准备好了养气血的姜枣茶,放在她面前,自己在她对面坐下:“先说正事。”
她乖乖点头,“嗯嗯,好。”
陈谦梵开门见山地说:“首先,你要先去了解这类机构运行机制和市场风向。”
温雪盈说:“我知道的,以前和院长谈过,我说想当副院长,嘿嘿。”
理想总是丰满的,虽然还没当成这个副院长,她笑起来,露出漂亮整齐的牙齿。
陈谦梵配合着她的期待,微微颔首:“就目前的市场来看,这一类机构还是政府公办占多数,是要有国家发牌运营的。民间的组织比较少,盈利是你需要考量的一个重要因素,其次,你学过管理,这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怎么构建完整的医疗体系,有没有想过?”
温雪盈听着,点着头:“我想的是,我妈妈是医院的,她可以给我帮忙。”
陈谦梵:“你和她说了吗?”
温雪盈沉默,而后道:“还没呢,她大概还觉得我会进体制吧,不过没什么问题,我可以劝劝她。她也管不了我做什么。”
陈谦梵没有接着说这个,影响不严重,于是掠过去:“上回给你介绍的那个宋院长人还不错,心眼不坏,他喜欢直接的人,说话可以委婉,但是不要太圆滑。我帮你打探过了,你有什么具体的执行方面的阻碍可以咨询他。他做的是一个连锁品牌,类似于私人养老院。”
他说这些,温雪盈只挑了一个重点:“啊?圆滑也有人不喜欢呀?”
陈谦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雷区,所以我得先帮你扫扫雷。能接触的人再让你接触,不好的就过滤掉了。”
温雪盈说:“不用这样吧,我又不是社恐。”
她很想表达自己也可以独当一面。
陈谦梵安静垂眸,而后轻轻地说:“但是你笨蛋。”
他勾了勾唇角:“能分得清谁是老油条?”
“……”温雪盈默了默,嘀咕,“目前来看的话,身边好像只有你是。”
陈谦梵就事论事,没跟她在开会时间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有一个关键。”
温雪盈:“嗯。”
“你要长时间和临终的病人接触,虽然是很热心的事,但也许会伴随着心理上的痛苦,能不能接受?”
温雪盈义不容辞的样子,点头时候:“当然了,我会变强大的。”
陈谦梵略一沉吟,点头说:“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我想到再问。”
他说,“结束了,散会吧。”
等他话音落下,她脚一抬,脚丫从拖鞋里脱落,跷到了他的大腿上。
他抬起眼,眼波有隐隐锋芒,看她:“不要皮。”
温雪盈笑,点点书房角落里:“哪儿来的钢琴啊?刚才看到。”
陈谦梵没跟着看过去,解释说:“你说想听我弹琴,我就找人搬过来了。是小时候的琴,有些年头了。”
她随口一说,他居然当真了!
钢琴又没什么好听的,但有些人真的是好严肃好古板好一根筋啊……
温雪盈掐指一算,脱口而出:“对啊,都快三十年了吧,还能弹就不错了。”
陈谦梵语气冷凝,打断她:“不用刻意强调。”
“……”温雪盈立刻闭紧嘴巴。
她被抱到东抱到西,已经一身软骨,懒得动弹了,伸出双臂要人接。
而后,开口就让人震惊:“可以醉生梦死到过年吗?”
陈谦梵一只手揽着她腰,将她托腰一提,拎到卧室:“一般来说,适当地休息为好,免得人太涣散。”
他说着,偏头看她,无意地擦过她的嘴角,低笑一声:“不过假期难得,我同意了。”
温雪盈埋脑袋在他颈窝,小声的:“耶~”
他向她确认:“经期应该不在这几天?”
“嗯,在月中。”
陈谦梵把温雪盈放到床上,脱下的毛衣随意一团,丢到旁边地毯。
他说了声好:“方便我们做到过年。”
第 54 章
醉生梦死的三天过完, 第四天,陈谦梵有事要出一趟门,他有饭局, 没问她去不去, 显然就是她不适合参加的那种。
温雪盈正好抽时间去做了头发和指甲。
换了个新年造型, 黑直发, 齐刘海, 可甜可酷。对大人来说,这就是对年味最大的期待了。
温雪盈化了妆在阳台美美拍照, 楼下两个小孩在玩竹蜻蜓。
蜻蜓飞得很高, 一只翅膀不小心入了镜。温雪盈对这张照片不是很满意,但是没有舍得删去。
她看着蜻蜓翅膀,慢慢地走神, 在张灯结彩的傍晚。
她其实没有那么期待过年。
关于春节的温馨记忆,温雪盈所剩无几。
洛山已经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不是两三捧堆在路牙上, 手碰化了都觉得可惜,是茫茫雪花,漫天漫地,积在脚下, 厚厚的, 让人觉得寒冷又浪漫。
小的时候, 穿着外婆亲手做的小棉鞋, 奉命跟温雨祯一起上超市。一对去小卖部打酱油的小姐妹,一个人抱着一桶葵花油, 嘎吱嘎吱踩着雪出门,又嘎吱嘎吱踩着雪回家。
推开家门, 一股热气让冻僵的手回温,妈妈跑过来接她们手里的油,爸爸在厨房忙活,亲戚聚在一起看她们三好学生的奖状,妈妈把她们拎过去喊人。
她三月出生,名字就是因为出生那一年的暴雪,到她降生才融化,迎来时年的春天,瑞雪兆丰年。
于是她叫雪盈,是妈妈取的名。
嘴上说着想要儿子,又不吝啬给女儿最美好的名字。一个充盈的雪,一个吉祥的雨。
你能说她不爱吗?怎么会呢。
可是幸福总是以碎片的形式出现,短暂又惹人怀念。
于是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总是认为,人跟人之间如果只有幸福,那是构不成爱的。
不然她的思念怎么会这么遥远,非要去二十多年前找寻幸福的痕迹。
除夕夜,温雪盈让温雨祯带着她妈过来,廖琴本来不情愿,她的规矩总是很多,觉得头一年就在女儿女婿家过年不合适,最后是陈谦梵打了电话,三请四邀才把她请上门。
年夜饭是廖琴和陈谦梵一起做的,温雪盈忙着布置家里,贴春联摆年货,温雨祯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在餐桌上,温雪盈跟她妈说了毕业工作的计划。
廖琴听了,倒是没有太大的吃惊,她很平和:“我早知道你这个性子,不会依我的想法去做的。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吧,妈尽可能给你帮忙就是了。”
经过那些争执,人到中年陡生的风波,好似也让她看淡了许多。
温雪盈感动地一笑,说起旧事:“我还记得小的时候过年,你做年夜饭,家里没有油了,让我跟雨祯去买,我们还偷偷买了烟花,藏起来怕你骂我们,不过还是被你看到了,但你没骂我,让我带着雨祯去跟楼下的小孩一起玩。
“我当时觉得……特别开心。”
如此平淡的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却让她记了很久。
廖琴看起来很显然是忘了,但她也随和地说:“我还以为,你只记得妈妈对你的伤害。”
温雪盈垂下脑袋,闭了闭眼睛。
那天她们没有提爸爸,过了一个相安无事的新年。
初六有人来敲门,时间也不早了,但是因为今天没有亲戚要走,陈谦梵也睡得晚了一些,他听到声音便起来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非常面生的小姑娘。
看到开门的是不认识的男人,小蝶也愣了愣,准备好的开场白吞回肚子里,怯生生地抿了抿唇。
肃静片刻,她抬眼悄悄打量,见此人把一身休闲衣裤也穿得有型矜贵,再看男人的脸,英俊而夺目,有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对上男人有少许不解的眼,小蝶再次低了头。
陈谦梵先开口,低声一问:“你找谁?”
他声音过于沉凉,搞得小朋友更惶恐了。
“那个……”她出声很微小,没敢再抬头:“请问是不是温雪盈姐姐家?她在不在?”
三秒后,陈谦梵意识到她是谁了。
她资助的女孩。
“她在休息。”他说。
又请她进来坐:“稍等。”
小蝶看着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影,默默地感叹好帅气啊,胜过陆凛千百倍,相貌跟温雪盈非常的般配。
她感到释然地想,如果她真的在感情里受到过伤害,希望能遇到好的人给她补偿。
她不希望温雪盈受任何的挫折。
陈谦梵进了卧室,几分钟后,温雪盈慌忙地套着外套出来,抓了抓凌乱的头发。
“姐姐新年好。”坐得拘谨不已的小蝶看到温雪盈才慢慢起了身,不知道讲什么客套话,呆呆地递给她从老家带过来的土特产。
“你怎么来的?买得到火车票?”温雪盈还有点懵,吃惊于小蝶会出现在这里,看一眼她手里,赶紧接过她的礼物说谢谢。
她怯怯地说:“我跟舅妈的面包车过来的,看望亲戚。”
“没事你坐,等会我带你出去吃饭。”
温雪盈在飞快地收拾自己的时候,陈谦梵不紧不慢地给小孩包了个红包。
递过去,小蝶羞赧地说出那句“谢谢叔叔”时,陈谦梵还没有收回的手腕一顿,表情变得很耐人寻味。
而后又尽快收敛,面露成熟男人该有的风度,他说:“新年快乐。”
温雪盈在旁边听了憋不住笑,她过来摸摸小蝶的头发,小声的:“我的妈呀,你喊我姐姐,喊他叔叔?”
小朋友吓到了,视线一凛,赶忙改口:“对、对不起啊,哥哥……”
温雪盈搂着她,恶意吓唬:“没事没事,快走吧,叔叔听见要杀人了。”
陈谦梵:“………………”
她戏谑完了,又回头说:“我带她出去玩哦。”
他默了默,隐忍颔首:“嗯。”
年初六,各种铺子都陆续开张了。
小蝶是上省城来给远房亲戚拜年的,昨天到的洛山,今天就一大早抽空来看了温雪盈。
因为温雪盈给她寄过东西,所以她是顺着地址找过来的,从郊区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地铁来到市中心,这般木讷又晦涩的真诚,让温雪盈心头一悸。
人要被怎样对待,才会拥有足够的温暖能抵抗这冷肃的世情?
她永远会为这样的牵绊而感动。
温雪盈带她去看了一出新年档的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又打算带她去吃饭,她问小蝶想吃什么,她犹豫了很久,问:“可不可以吃肯德基啊?”
温雪盈下意识反应自然是,难得来一趟城里就吃肯德基?
但是撞上女孩子期待的眼神,她迅速明白到,他们对幸福的认知程度不同,她生活的地方没有遍地的快餐店,KFC就像一个标签,要用它的存在来证明,她真实地憧憬过大城市的新鲜。
就像封锁在温雪盈记忆里的葵花油和烟火,他们本身并不那么独特,可是扎扎实实地让她感受过幸福。
小蝶高三的模考成绩不是很好,她跟温雪盈说了这个情况。
温雪盈问她:“有多不好?”
她弱弱地说:“没过一本线。”
温雪盈稍稍沉默,她没有觉得这是特别严重的事情。
但是小蝶咬着汉堡,慢慢地流了泪。
“因为考得不好就想哭?觉得对不起我吗?”
“……嗯。”小蝶吸吸鼻子,抽抽噎噎地说,“我就是、我很怕辜负你的期待。”
温雪盈从容地笑了,给她纸巾擦脸,“我在你考试之前说一些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是你既然这么难过,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看待这个事的。”
小蝶默默地看着她,点点头,听她说下去。
“我没有那么期待你成龙成凤,拔得头筹,当然,你要是考得好,我为你骄傲,即便考得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温雪盈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高考很重要,但是远远没有老师家长渲染得那么夸张,并不是过了线就是柳暗花明,没过就从此一蹶不振,它的重要程度只根种在中国学生的执念里——没错,就是执念。你只是身处在这个环境,还没有进入更复杂的人生困境,所以才会为这个小小考试而紧张害怕。”
温雪盈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听过吗?高考就是那片叶子,然而人生是高山,不以成绩论高低,总有一天你会站在山顶的。”
最好的安慰不是让她加油,相信她必胜,而是告诉她即便过不了这个关,你依然有着无限的可能。
小蝶揩了揩湿漉漉的脸,听她说下去——
“到时候呢,一览众山小,突然就什么想法都没了,你只想感叹一句,哇塞,天凉好个秋~”
温雪盈说完,弯着眼睛温柔地笑一笑。
她是想起了陈敛对她说过的话:二十几岁是最迷茫的时候,如果人生是一条河,青春就像一朵溅起的浪,精彩,痛苦,难捱,都会过去,最终还是会安然无恙地向前流淌。
“如果你听过太多的加油,那我今天就不说了,姐姐希望你能放轻松,不要太紧绷,自然地去迎战,然后呢,过完这段时间就好好地睡一觉,准备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成年人吧,成人的世界很宽广,你会慢慢发现,还有很多比分数更重要的东西。”
小蝶泣不成声地说:“我知道了,我会调整心态的。”
吃完汉堡,又打包了一份给她的妹妹,小蝶把打包的快餐放得很小心,塞到自己的包包里。
接着,温雪盈送她回了郊区乡下的亲戚家。
回来的路上,温雪盈一个人开车,在冰天雪地里,她感叹着,在赋予别人力量的时候,自己也获得了同等的温暖。
她明明就是一个很爱跟人打交道的人啊。
她好喜欢散发爱心,喜欢这个多元的世界,喜欢酸甜苦辣的众生相,喜欢跟远方的人们有牵扯的她自己。
她才不要做无聊的凉薄的大人。
执念啊执念,她莫名地想着。
就像学生的执念是高考,而她的执念,大概就是稳定的幸福吧。
回到家里,陈谦梵今天无所事事,就这么等了她一天。
他叠着腿懒懒坐在沙发看电视,听见动静回头去看,温雪盈怀里抱了一桶葵花油。
陈谦梵:“家里不缺油。”
“总能用上的。”她说。
他没再说什么,又问了她今天做了什么。
她说看了电影,又说了电影的名字。
“开车回来的?”他问。
“对啊叔叔。”
陈谦梵:“……”
大人有大量,他没计较。
他转而又想起什么:“你前两天是不是蹭了车?我看车头不对劲。”
“对,倒车没注意。”车头瘪下去一块,最近过年,她一直没去修,笑问,“怎么了叔叔?”
陈谦梵睨她一眼,淡声:“挨打很舒服?”
“……”
温雪盈脸一红,屁股也一热。感觉今晚要开花了,火速提臀。
她没再挑衅,走到厨房去,从冰箱里取出两袋中药。是之前她带陈谦梵去看中医,老医生给他开的药,为了治疗他的睡眠障碍,但他不喝。
她撕了药袋,把熬好的药放进锅里煮沸,准备强制开机。
陈谦梵的声音稳重又平静,传过来:“开车的时候不能急躁,不要抢路,有人骂你也别和他争,危险的情况下,一切以安全为主。开错了也不要紧,现在的路都四通八达,不会绕太远。”
温雪盈没搭理他,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她把煮温热的中药往碗里倒。
陈谦梵见她不语,走过去,看她默然的背影。
“嫌我啰嗦?”他问。
温雪盈不置可否,勾勾手指:“过来喝药。”
陈谦梵往碗里一瞧,眉头蹙一下:“我不喝这个。”
吃西药不吃中药,温雪盈:“你歧视中医?”
帽子不能乱扣,他冷静地分析:“只是觉得难喝,不要上升。”
说完,他背过身,要尽快走出硝烟的意思。
温雪盈说:“不喝药病怎么好啊?”
他很坚持:“已经快好了。
温雪盈很想笑,陈谦梵虽然古板,但并不固执——
除了现在。
莫名有种上了年纪的五十岁老头的死板!
终于在一个天衣无缝的人身上看到了破绽。她并不生气,只是觉得稀奇。
于是先发制人地摆出小脾气,小勺子往碗里一丢,丁零当啷的。
温雪盈佯装要闹:“我就心疼心疼你也不行吗,你睡不着觉我也难受啊,喝个药都不肯,害我煮半天,你们上了年纪的男人果然都一个样,唉……”
陈谦梵闻言,徐徐顿住了脚步。
思索几秒后,他折过身,又走回来,没再说二话,端起碗就把药喝尽了。
尽管觉得苦涩难抑,他表面上也没流露半分挣扎,仍然面不改色,风波未动。
喝完,男人的视线转过来,平静看她。
陈谦梵用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扫过她深藏眼底的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快意,波澜不惊地戳破:“心疼我是假的,你就是想看我吃瘪。”
十分肯定的语气。
“……”
温雪盈咳咳,想笑:“但你还是喝了。”
他不假思索:“能让你高兴,我喝口药算什么?”
他这么一说,她突然有点过意不去了。
没想到陈谦梵下一秒便低头吻过来,却并没有舍得吻太深,不想让她沾上苦涩,但又要给点惩戒。
随后挑一下眉,看着她,满脸写着:你自己尝尝有多苦。
温雪盈倒是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喜欢?”见她这副表情,他问。
“嗯,说真的我挺喜欢中药这个味道的,苦香苦香的,还蛮上头的。”温雪盈连连点头。
陈谦梵败给她,失笑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纵容了她的稀奇古怪。
他往外走。
温雪盈跟上,叽里咕噜跟他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去小卖部,人家都不卖烟花了,这几天阴天,云也好多啊,哎你说,现在过个年,又不让放烟花,又不让看星星,好没有氛围,新年愿望都不知道许给谁听。”
他回眸看她:“你想许愿?”
“嗯,跨年夜忙着跟我妈聊天,都没赶上零点。”温雪盈有点遗憾,“今年的愿望还没许呢。”
陈谦梵略一沉吟,对她说:“把眼睛闭上。”
温雪盈也不问为什么,就照做,而后就被他抱起。
他要抱她去哪里呢?
卧室,客厅,书房……?
没走多远的路,很快,他放她坐下。
温雪盈没睁眼,摸到一个铺软垫的硬凳子,陈谦梵坐在她旁边。
然后她听见了钢琴盖被掀上去的声音。
他送了她一首钢琴曲,弹的是《yellow》,叮咚的音符如水声,潺潺入耳。
欢快的曲子被他弹得舒缓而温柔,就像他的个性那样稳重。
还记得歌词是这样写的: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仰望天上的星星,看着它们为你绽放光芒。)
是她好喜欢好喜欢的一首歌。
“许吧。”男人的声音磁沉稳重,慢慢地落在她耳中,碎玉一样清凉,轻哄一般,“我能听见。”
温雪盈靠在他肩膀上,眼睛闭着,好像真的看到了漫天繁星。在他的指尖,在她的心口,在高高的夜空,在宽敞的银河。
温雪盈畅想着,不由地弯了弯嘴角:“我许愿,我要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宝贝。”
明明是让她在心里许愿,谁知道她真的说出口。
陈谦梵低笑一声。
他中断了琴声,轻揉她的脑袋:“那我就负责再养一遍我的宝贝。”
温雪盈睁开眼,眨巴眨巴看着他,听着他曾经说过了一遍的话,她忽然无厘头地讲一句:“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会逼你喝药了。”
“随便吧,”陈谦梵淡然地勾一下唇角,“认栽了。”
他继续弹琴,她接着听。
温暖温存,变成睫毛上的一点湿润。
温雪盈掐指一算,去年这个时候,他们才认识没有多久。
真是神奇,明明不该是他的。只是因为比其他人多了一道梦的滤镜,多了一次偶然的碰面。
这样的相知相会,巧合的成分占比太大,毫无征兆和宿命感。
遥遥想起,当年她在答应着要嫁给陆凛的时候,哪里想过几年后会出现一个陈谦梵呢?
可是对着相亲选手们点兵点将的结果,何尝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这个人是要来好好地爱你的。
他让你知道,你许过的愿望都不会落空——
星星不会回应你的祈祷,但是陈谦梵会。
第 55 章
陈谦梵实在受不了中药的味道, 睡前一直在漱口,吃糖,努力缓解口腔的不适。
他今天本来没打算折腾她, 但是温雪盈的行为对他造成了心灵上的伤害, 免不了惩罚。
他含了几粒薄荷糖, 才稍稍缓解了苦涩。
进卧室的时候, 她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刚刚直播完,被粉丝们夸新的发型漂亮, 脸上还挂着美滋滋的笑, 看起来并不困,而且心情不错,能躺着跷二郎腿, 可见不是一般的愉悦。
隔着薄薄的镜片,陈谦梵看着她, 正好温雪盈也瞄过来, 对上他一双情深似海的桃花目。
“去浴室。”他开口便说。
温雪盈把腿放下,姿态变规矩,说:“我洗过了。”
他定定看着她。
“谁说要洗澡?”
温雪盈呆了呆。
不洗澡难道是洗衣服吗?
洗别的更不行了。
“为什么非得去浴室啊?”
他面不改色:“声音大,我喜欢。”
温雪盈在心里暗骂一句:啊啊啊啊这个骚货!
“我困呢~”她赶紧塞了手机在枕头底下, 闭上眼睛装柔弱, “睡觉睡觉。”
陈谦梵脱了上衣, 不急不躁地说:“十分钟内睡着, 我放过你。”
“……”如果她的演技足够高超,而他也不这么火眼金睛, 没准她可以顺利装睡。
然而事与愿违,只要陈谦梵一看过来, 她就憋不住要笑。
“可恶。”温雪盈蹭一下从床上坐起。
陈谦梵没脱裤子,拎着上衣走到她面前,说:“昨天那么热情,今天就开始矜持了?”
温雪盈说:“我有点涣散了嘛,想清醒清醒。”
他把她扛起来,她不愿意动,他可以替她动:“今天一天还不够你清醒的?”
又纵容道:“开学还早,涣散就涣散吧。”
他再次压下来的吻里,已经彻底褪掉了药的味道。
温雪盈站在花洒下面,被他箍住手腕,带在裤腰带上,他放开握住她后脑勺的手,分开这个吻,低眸说:“裤子你来。”
温雪盈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脑袋一动不动地偏过去望着地滴水的墙面,三下五除二,解落一层。
陈谦梵不太满意,扼着她的手,紧紧地往下压。隔着绵薄布料,她收紧了手心,模糊的视线里是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还有脖子上慢慢浮出的青筋,他低声问:“要不要亲我一下?”
温雪盈急促地皱了眉,挣扎地要往回收手,嘟哝:“我不要。”
他没强迫,“不要就不要。”
然后捧着她的脸温柔吻住,不同于亲吻,莽撞又急迫的攻势,让她仰头扬声。
“整栋楼都听见了。”他说。
温雪盈睁开眼,对上他勾起的唇角,恶劣的笑眼。
她说:“你难道想我憋着吗?”
他果断答:“不准。”
“……”
浴室会放大声响,刺激着鼓膜,陈谦梵用中指指腹点她尾椎,温雪盈不受控地扭动一下身子,为了躲他的手,不得不往前一挺,就这样紧紧咬住。
陈谦梵握着她的腰,渐入佳境地进行下去,他喜欢让她低头看,但他自己却只想看着温雪盈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直到结束,没有镜片遮挡的两双眼睛锐利直接地撞在一起,她抱紧他。
没有再比眼下更亲密的时候了。
他在这过程中往往沉默寡言,但今天,倒是意外地对她说了一句,声音很低:“你就说是真的心疼我,会怎么样呢?”
就像一个憋在心里的疑问,在最亲密的时候,终于耐不住要爆发。
“……嗯?”温雪盈到后半段都有点听力浑浊,努力把眼睛睁清醒了看他。
陈谦梵目无波澜,但好似在拧眉,并不显眼,微不可察。
他刚刚好像是说了一句话。深沉的,又仿佛是渴求的。
这是在介意什么?
刚才让他喝药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艰难地出声说:“心疼你啊,真的心疼。”
温雪盈突然有点无奈,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当然心疼你了啊,傻子!
谁要真的看他吃瘪啊?
她只想他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不要有压力,不要靠抽烟缓解,不要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做早餐,为了他太重的责任心。
一天不吃到早餐她又不会饿死。
没关系的,睡到日上三竿也好,懒惰也好,不要一丝不苟地维持精神上的秩序。
不要沉默地扛着所有事情,即便他自身强大,深谙风雨都会过去,淋湿的那一小段路,也需要有一个人为他撑起一把伞。
温雪盈责无旁贷地承担着这个任务。
因为他们是爱人,也是家人。
陈谦梵总是泰然,即便心里有沮丧也不会展露,但她感觉到了,他心里的分量在对她缓缓地倾斜。
他习惯于把精力像切蛋糕一样均匀分布,一半是家庭,一半是工作——不是这样转换比例的倾斜。
而是让蛋糕融化在心里,难以区分出精密的百分比,她就这么粘粘稠稠地化掉,将他裹住了。
在心跟心的较量里,再精明的人也要认栽。
虽然是“惩罚”,温雪盈陷入被窝的时候心满意足,咂咂嘴巴。
心里暗爽:我貌美心善,好事做尽,这是我应得的!
她趴着睡,冷水冲洗过的微冷骨节刮在她柔软的臀瓣,轻轻一下,让她凉得一激灵。
温雪盈迅速翻了个身,警惕地看着他。
陈谦梵穿好衣裤,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和正经:“你田野调查要去多久?”
“大概半个月。”
他问:“那儿冷不冷?”
温雪盈说:“应该没我们这儿冷。”
陈谦梵嘱咐道:“多带些衣服,如果嫌累赘,我给你寄过去也行。我看那边在山区,网购的话很不方便,商场也离得远。酒店订好了吗?”
温雪盈说:“没订,我可能住村民家里。”
他皱了眉。
“住人家里?安全怎么保障?”
她笑说:“我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别瞎操心好不好,我还有很多同学呢,两个男的,人高马大,武力值max!”
陈谦梵的眉头慢慢松开。
紧接着,他声音更低地问:“他也去?”
她听不出他在说什么TA。
“谁啊。”她懵懵的。
然后反应过来。
“你说小土狗?”温雪盈好笑,“他是摄像啊,当然要去了,刚还在跟我讨论设备是寄过去还是托运,带上飞机肯定要超重,但他那些摄影机什么的可宝贝了——”
陈谦梵面色微冷,打断:“这种小事也要跟你商量?”
她憋着没笑出声:“是在群里说的啦。”
他稍稍沉默,忽然说:“其实拍东西也不怎么难,以后你需要的话,我多练一练,尽量能帮到你。”
温雪盈说:“那倒不用了,艺术类的专业还是很看天分的,什么运镜啊,构图啊,你要是没天赋,怎么教都学不会,有天赋的人都不用学,随手就是大片。”
她在委婉地表达他拍得不行。
陈谦梵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关了灯,没有生气,但也不打算接着聊了。
“术业有专攻嘛,你自己说的,”温雪盈笑着滚到他面前来,手拍拍他的胸口像是安抚。
陈谦梵仍然不吭声。
然后她又说道,“我刚刚在想一个问题。”
陈谦梵:“什么?”
“你那天说,即便是soulmate,彼此之间也只有七八分的理解,那你的喜欢是不是也只有七八分?也就是说,对你来说已经是满分了,但其实对方感受到的,并不是全部。”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只沉声道:“理解和喜欢是两码事,怎么能类比?”
说得也有道理,她太容易发散了,不同的概念是不能举一反三的。
温雪盈放下抱他的手,转了个身。
却又被从身后抱住。
“雪盈。”陈谦梵轻轻唤她。
“啊?”
“你不在,我得一个人了,早晚餐都不知道做给谁吃。”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不就个出个差吗,你天天出差我说什么了?”温雪盈笑话他似的说,“而且你不是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陈谦梵不语。
每个问题都没回答。
他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
陈谦梵这个人,无论行为还是想法,极少有过分煽情的念头,连情话往往都讲得正直克制,不会表现出拖泥带水的黏糊。
他不喜欢煽情。
看到电视上男男女女哭得稀里哗啦,抱在一起的那种肉麻戏份,他会立刻转台。
可这会儿抱着她,那种心里发酸的感觉又冒出来了。
是啊,只是出个差而已,有什么好矫情的呢?
他微微地蹙了眉,还是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舍不得你。”
温雪盈没吭声。
她呼吸平稳,是已经睡着了。
陈谦梵拨着她头发,旋着发尾,低头闻她发香。
又轻轻吻她耳后和脖颈,明明都是常做的事,他却越发觉得,怎么样都吻不够。
对幸福,对爱情,他极少有过度的思考和向往。
比起这些,对一个年过三十岁的男人来说,相安无事地过日子更为重要。
就像人要找工作,都追求个稳定安逸。
他成家,自然也是以稳定安逸为主。
他对温雪盈一向真诚,有什么说什么,所以之前哄过她一次,说他假如是个高中生,背着老师家长偷偷跟她早恋,每天为她搞浪漫、制造惊喜,都不在话下。
可是陈谦梵已经不是学生了。
维持着这种想法,直到某天,他陡然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幸福,这种幸福不在他的计算和计划里,就这样突兀地降临,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
是那天晚上在车里,她抱着他,哭着说了两遍“不要离开我”。
他那时的想法太难以启齿,现在想来都觉得羞愧。
因为那一刻,陈谦梵竟然很满足地觉得,既然如此,说明她也不会轻易地离开他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卑劣,是在她的苦楚和眼泪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
当他还在苦心地钻研,该怎么样进入一段深刻的感情,因为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他想过要认真地爱一个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漫漫的探索也不过是责任的一环。
而一闪而过的那道“永不分离”的念头,就这样悄悄地瓦解了他的有限认知。
就像她说,艺术要看天赋,但好在即便缺一点天赋,也能通过勤学苦练来保证进步。
然而有些东西注定是学不来的。
因为爱是本能,爱是沉沦-
温雪盈收到小蝶发来的短信,是在几天后。
她准备去伏秋,正在收拾行囊,手里弹出来一篇小作文。
很长一段文字,让温雪盈放下手里的东西,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几遍。
【雪盈姐姐,我已经回到老家了,又开学了,又要马不停蹄地开始考试。
有很多想对你说的话,明明当面说更好,可是我一向不善言辞,还是用文字表达更适合。
我一直觉得,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你总是用很温柔的方式开导我,告诉我身为女孩,我们的领土也可以很辽阔,又告诉我,高考只是一片叶子,挡不住高山。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也知道,我们身处的环境不同,高考对我来说,重要程度要大得多,但是你的安慰让我不再迷茫,也给我很多很多的勇气,我会继续坚定地朝着目标奋斗的。
那天你让我不要拘谨,不要自卑,不用把你想得太光鲜神圣,你只是比我富裕了一点,比我年长了几岁的普通人,你希望我们能平等愉快地交往,所以不要把你当成救世主,不要去纠结无中生有的阶级落差。
于是我想慢慢地试着跟你做朋友,可是我知道,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平视你,因为你在我心里就是光鲜神圣的。我甚至很清楚,我注定没有办法成为你,我再怎么努力,也不会能做到像你一样漂亮有趣,大方又温柔,你替我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但我会尽可能做好我自己,成为不了光,那我就追着光走。我一定会变成更好的人,然后再和你相逢。
你说,你也会有很多的烦恼,我不知道你的烦恼是什么,我也不敢过问,因为我帮不了你许多的忙。我发自内心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如果你有难过的时候,可以想起我,微不足道的我,也在想念着你,雪盈姐姐,我会永远记得你。】
温雪盈坐在沙发上看着这段话,眼睛变得湿湿的。
余光里陈谦梵走过来,她赶紧用纸巾擦了擦眼睛。
“怎么了?”他站在她身前,问道。
温雪盈叹了一声:“我终于理解你们当老师的心情了,就是看着她往前走,你也会收获力量的那种心情。”
陈谦梵领会到她伤感的来源:“因为那个女孩。”
“嗯。”
他抚她脸颊,用指腹轻轻地蹭,温柔说道:“因为你的善良,她会有好运的。”
温雪盈笑了笑:“借你吉言。”
陈谦梵指了指她摊开的行李箱,见她弄了一整天,问:“需要我帮忙收拾?”
温雪盈摇头:“快好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又问:“八点多少的飞机?”
“55。”
他看一眼腕表,还来得及:“我送你过去。”
“好。”她没推辞。
温雪盈弯腰去整理行李箱。
陈谦梵扫一眼她身上的衣服,一件黑色的大衣,没什么特别,他看她妆都化好,猜到这衣服大概就是打算穿出门的了,他忽然说:“不要穿这件。”
温雪盈愣了下,抬头看他颇为严肃的视线:“陈谦梵,你可别跟我妈一样对我穿什么衣服指手画脚的,我会烦死。”
陈谦梵没有反驳,他沉默地走到衣帽间,半分钟后,取了两件外套出来。
黑绿拼色的冲锋衣,男款女款。
是情侣装。
“就一次。”他把女装丢过来,意思是让她换上。
姿态倒称不上强硬,但是挺奇怪的。
陈谦梵要跟她穿情侣装?
温雪盈又陷入沉思。
这衣服她没穿过,因为之前帮这个运动品牌打过广告,品牌方送了一套,温雪盈不怎么喜欢穿冲锋衣,不够美丽。
陈谦梵自然也没穿过。
这个时候拿出来是想……?
“你要跟我穿情侣装吗?”
他反问:“不行吗。”
温雪盈说:“不是,我觉得有点幼稚。”
陈谦梵:“我不觉得。”
“……”
无言以对。
好吧,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也不是那种很拿不出手的衣服。
除了情趣之外,陈谦梵很少要求她做某件事情,就当同样是个小情趣吧,温雪盈把衣服换上了。
傍晚,他开车送她到机场。
温雪盈举了个“伏秋小分队”的旗子,集合地点是在值机柜台附近。
候机厅外面的大厅没有座位,温雪盈就站着等了一会儿。
第一个到场的是周媛媛。
温雪盈看到人便热情地打招呼:“哈喽宝宝!好久不见~”
周媛媛过来搂着她,左看右看,感叹美貌,摸摸她的秀发:“老天奶,怎么有人黑长直也这么美啊!”
被夸漂亮的温雪盈是最得意的!她尾巴要翘上天,做作地扬了扬眉毛:“还不错吧。”
不远处,有人走过来。
陈谦梵去便利店买了瓶水。
他穿冲锋衣、牛仔裤,身姿修长,气质独特,即便戴了顶鸭舌帽,遮住大半的脸,也架不住男人的身材太惹眼,路过的人纷纷偏头看。
招摇的人怎么样都难掩风光。
水瓶被拧开,递给温雪盈。
她接过、喝了,没说谢谢。
看起来是不用随时道谢的亲密关系。
周媛媛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一样,凑过来问:“你男朋友啊?”
温雪盈举起婚戒给她看,笑笑说:“结婚了。”
“啊我老是忘了你已婚,老公老公。”
周媛媛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眼陈谦梵,她属于纯纯的2G网用户,完全不认识鼎鼎大名的陈教授。
只不过美貌诱人,她控制不住地感叹:“我的妈呀,你老公也太帅了吧,我还以为哪个小明星呢——不过他看起来很年轻啊,是你老同学吗?”
陈谦梵耳聪目明,隔一点距离也听见了,年轻、老同学,十分悦耳的词语……
他微不可察地翘起嘴角,看过来,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倒是温雪盈,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啊,我都听不出你是在夸他还是在骂我,都说了相亲认识的啦,我怎么可能跟他是同学。”
陈谦梵压了压帽檐,骨节在拉杆上收紧,沉默地往柜台走,嗓音沉沉。
“我去值机。”
第 56 章
周媛媛赶紧解释了一句这“年轻”一词的由来:“不是, 那不是因为老有谣言说你男朋友是老头嘛,当然了,我本来也没信啊, 他们就是见不到人好。”
温雪盈赶紧“嘘”了一声:“别说这些。”
陈谦梵纵然走得快一些, 也捕捉到一些刺耳的词汇, 他倏地停住脚步, 回头看她。
温雪盈微笑:“夸你帅呢。”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
几秒之后, 转身离去。
陈谦梵托完行李再回来,大概十分钟, 眼前就多了一个……
聒噪的男人。
陈谦梵看到了在三个女生中间的程泽。
他的眼神没有流露太多攻击性, 只是静静地打量他,虽然没见过这人,但被威胁的感觉迫近时, 男人与男人之间就产生了隐形屏障,来源于微妙的不对付。
程泽戴了御寒的毛线帽, 坐在他的行李箱上, 白净脸上挂着讨喜的笑:
“对啊我就托一个,带一个箱子上飞机,一会儿去了给你们看我新买的无人机,超级赞!”
“哎你们带伞了吗, 咱们去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听说那儿雨特别多, 不会滑坡什么的吧。”
她们让他闭上乌鸦嘴。
程泽笑一笑:“到那儿联系谁啊——你安排了啊?行, 还得是师姐。”
“我毕业不工作啊,我爸给我开了个工作室, 上班当牛马怎么赚钱啊?当个牛马都还得担心被裁呢,过了三十岁就开始卸磨杀驴了, 我是上不了一天班!”
……
聒噪。
相当聒噪。
陈谦梵不由地皱了眉。
果然是年轻热情、有活力。
不过话多也有好处,能引起姐姐的注意,刷点存在感。
说十句话总能有一句戳中她的兴趣点。
温雪盈眼睛一亮,问:“真的啊?什么类型的工作室?”
程泽看她:“约拍,你要来吗?给我当模特,我免费给你出片。”
温雪盈眼睛二亮:“你给我看看有什么风格。”
程泽笑了:“逗你的,其实是婚庆约拍,你应该当不了我客户,不过你可以来入股,我让你当董事,一起搞钱啊,美女招牌~”
他勾勾手指。
“搞钱”二字让温雪盈隐隐心动——
她正要问下去,倏然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两只手指夹着她的机票和身份证。
一个生硬冰冷的动作,打断二人的交流。
温雪盈愣一下,抬头看见陈谦梵,她接过去,说了句谢谢。
陈谦梵看向程泽,说道:“正好婚纱照还没有拍,需要模特的话,我们会考虑。”
“……”
他声音低沉,不同于小十岁的活力男孩,很沉稳,语速也是不紧不慢,隐隐带点锋芒与震慑力,让场子上的浮躁热情迅速冷却了下来。
程泽愣了愣,坐箱子上仰头看他,对上男人帽檐之下微微施压的眼。
他卖乖一笑:“姐夫好。”
陈谦梵平静颔首,问他:“几号开张?”
“大概就六月份吧。”
“毕业之后也可以考虑婚礼的事情了。”
陈谦梵看向温雪盈,问她意见,“你说呢。”
婚礼?
温雪盈讷讷应一声,“我……”
不是不行,但他也没商量过要办婚礼啊。
“那个什么……”
温雪盈还有个二十寸的行李箱,是打算带着飞的,不重。她指了指箱子,说:“我得看看我驱蚊水有没有拿。”
她说着,拉着箱子找地方。
陈谦梵看着她,而后迈步跟上,跟随她到竖立的广告牌后面,没有人经过的隐蔽角落,替她打开箱子。
“你是认真的吗?办婚礼。”温雪盈问他。
“还不愿意?”陈谦梵反问。
她想了想,没吭声。
“过段时间再说吧。”
而后,温雪盈又好笑说:“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棍的,别把人家吓死了。”
陈谦梵恢复淡定。
“不至于。”他说。
她找了一圈,看到了驱蚊水,把箱子合上。
“你知道吗,你脸上好明显地写了三个字:看不惯。”她笑着说,“感觉下一秒就要灭了他。”
陈谦梵没有否认,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擅长和异性打交道,而她相反,太擅长,太过于光芒四射,太漂亮,即便心里有一把尺子努力维持着边界,无济于事,因为有许多男人并不懂得距离和分寸。
又不能让她别跟异性说话,交友是她的权利。
男人同样需要安全感,这应该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你在黯然神伤什么?”温雪盈踮起脚,看看他的表情,打断了陈谦梵的神思。
他骤然松眉:“何以见得。”
她学了一下他拧眉头的样子:“你的眉毛,这样子。我的妈呀,脸上写了五个字:越来越不爽。”
陈谦梵看着她模仿他把表情皱得像个包子,慢慢地展颜一笑。
她又摸摸他的脸,凑近了,哄着说:“成熟男人也有吃醋的权利,不丢脸哦。”
然后给他打个定心剂,拍拍她的肩:“我会跟他保持距离的,合作完就删了,放心。”
陈谦梵没什么情绪,也没有出声。
温雪盈又拿他的话揶揄他,“你快换位思考啊,说没关系我不在乎,我都30了,才不纠结你身边有没有男人,交个朋友我又管不着你,豁达一点嘛~”
他沉声:“温雪盈。”
连名带姓喊她,是生气的征兆。
她都没说,还是看男人心里吃瘪更爽!
而后,陈谦梵想起什么:“你是不是在评优秀毕业生?”
温雪盈说:“对啊,刚交了材料,不一定选上呢,竞争激烈。”
他随便猜的,没想到真猜中了,不由心中一凛,问:“什么时候出结果。”
“一两周吧。”
还真是没心没肺。
所以那天她说,有人在背后诋毁她,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他继续问:“学院官网会有公告?”
“对,你到时候帮我看看?山里可能没信号。”
“嗯。”
陈谦梵没再说什么,他一抬眸,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男生。
程泽走两步看一下手机,又往每一个广告牌后面看一看,旁边跟着周媛媛,两人应该是在找温雪盈。
他徐徐低眸,看向温雪盈。
她还在叮嘱他:“按时睡觉,好好吃药。学生的论文让他们自己写,别过度操劳。要是我回来发现你没喝药。”
她捏了捏拳,“揍你。”
陈谦梵点头,淡声:“我尽量。”
温雪盈又踮脚,靠近他的脸,虚声说道:“还有啊,给我留几条内裤,别用完了。”
沉吟少顷,陈谦梵莞尔,眸色微沉:“看你表现。”
“……嗯?”她一头雾水,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陈谦梵瞥一眼脚步渐近的程泽,视线锐利如刀锋一般扫过去,而后用手掌揽她腰肢,将温雪盈往怀里拉一点,让她以踮脚的姿势贴在他的胸口。
他音色低低,意味深长:“睡前给我打电话。”
温雪盈一愣,几秒后反应过来,怪自己懂得太多,她失笑一下:“不累就打,累的话心里就没你喽。”
陈谦梵挑眉,这话像话吗?要挨惩罚。
不过现在不是时机。
他说:“亲我。”
她顺从地往前一吻,亲在他嘴角。
他不满意,声音又低了一节:“抱紧了,用力点。”
“……”
温雪盈面露为难:“公共场合,不太好吧?”
这儿明明连灯都没有,暗得很,路人也不会往巨型广告牌后面走。
陈谦梵说:“没人看见。”
温雪盈表现得有所迟疑。
他敛眸,轻轻拨她的头发,万分无奈又渴望的语气:“就一点也不留恋我?”
温雪盈看着他的嘴唇,心里也痒痒的,她抱着陈谦梵,深深吻下去。主动又火热地探到他嘴里,挡不住情真意切。
夫妻吻别而已,没什么可丢人的。
……
最后来的一个男生叫向承轩。
小分队的人到齐之后,就要进去过安检了。
陈谦梵送温雪盈到门口,偏眸看一眼旁边的女生。
周媛媛对上他的视线,面露做贼心虚的不淡定。咳咳清嗓,左右瞄瞄。
再瞄回来,发现陈谦梵还在看她。
视线对上,他忽然说:“照片发给我。”
又怕语气生硬不礼貌,他温和地加一句:“谢谢。”
“……”
周媛媛腹诽:靠,隔那么远偷拍也能被发现!-
温雪盈落地伏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这里在下着大雨,城市群山环绕,走在夜里只感觉黑压压一片,乌云和山脉都连成了一体。
最近天气都不好,这场雨估计要下很久。
她提前联系了相关的人员接机,把他们从省城送到县里,又研究了一下要走访的路径,发现这里少数民族的寨子比她想象得深远,要开一个小时左右的曲折山路才能到,如果人烟过于稀少,就算他们有五个人住在深山里也不够安全。
几个人商量之后,决定不住在寨子里,温雪盈在县里租了辆车,方便他们往返来回。
找了个靠谱的连锁酒店,第二天去走访了寨子,晚上回到酒店大堂开会,没想到这时候发现,首要的不可抗力是天气。
“我看了天气预报,这几天雨都很大,一般来说下个月才到汛期,今年应该是提前了。”温雪盈给他们说情况,“我刚刚问了酒店前台,他们说这边的山不算安全,我们今天过去也看到了,那些山石还是比较危险的,不过大家不用慌,后面几天,我们看情势决定进不进寨子,提前做好预防。如果雨很大就在县里走访,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的观点就是人身安全为主,其余再重要的工作内容都往后排。
“如果有什么意见大家可以提,不要把想法憋在心里,不方便我们解决问题,还容易起内讧,团队协作是很难的,在这种复杂的环境里,大家更要同心协力,一条心,可以做到吗?”
“ok~”
“没问题。”
“听你的。”
……
温雪盈当惯了班干部,挑大梁不是什么难事,加上这回的合作组员都比较友好,愿意听吩咐行事。
虽然有一点客观障碍,但不算严重。
回到房间,温雪盈整理了一下昨天下飞机之后没来得及打开的箱子,准备拿两件衣服去洗澡。
一打开,她看到一个小小的礼品盒掉出来。
巴掌大小的盒子,不占地方,她取出里面的小桔灯。
干燥的橘子皮放在手心,里面的灯芯他已经换过了。干净的,崭新的。
应该是他去帮她托运行李的时候塞进来的。
虽然什么留言都没有。
温雪盈仿佛听见他在耳边说:记得回家。
她心里暖暖地,托着这盏小小的灯,这才想起来忙碌了一天没空回复陈谦梵的消息。
他好像找了她好几次。
16:33,陈谦梵:【那边雨很大吗?】
16:54,陈谦梵:【这种情况不要住在山里,我给你订房】
18:22,陈谦梵:【汛期快到了,提高效率,尽量提前回来】
19:14,陈谦梵:【交通不方便的话我开车去接你】
看到这条,温雪盈打开地图搜索驾车时长。
开20小时的车吗?
他疯了吧。
她失笑一声。
再往下看,三分钟前,陈谦梵:【忙完了回消息】
温雪盈一边去把房门锁上,一边给他发语音:“来啦,没住山里,刚回酒店,我室友出去吃饭了。”
第二条,声音低了些:“我洗个澡,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第 57 章
那天, 温雪盈洗完澡后,握着手机准备给他回电话的时候,没想到因为太疲倦, 就那么半分钟的工夫, 她脑袋一歪, 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 手机上多了他昨晚发来的一条【晚安】。
他没质问她怎么说话不算话, 也没怪她偷偷睡着。
陈谦梵没那么粘人。
或者说即便他想粘人,但又要考虑到这个那个, 各个立场换位思考下来, 会适当地妥协退让。
知道她太累了,无暇顾及他,所以给她空间休息。
懂事, 非常懂事。
忙了三天,雨下一阵停一阵子, 好不容易放晴了一会儿, 晚上回到酒店,队伍里两个男生问要不要吃烧烤,温雪盈拒绝了,周媛媛跟他们一起去。
房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那时, 温雪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 陈谦梵正在做硕士生课程的课件。
她不在的日子, 他一个人住在宿舍, 就像回到了未婚的状态。
这几天洛山也下了雨,淅淅沥沥, 是他很喜欢的感觉。
反复地想起一年前,在雨里遇见她, 心脏过电,有了开始。
那中药真的有点用处,喝得他整日昏沉,别说睡不着,这睡眠都有些过量了。比如看教案的时候,陈谦梵坐在桌前,撑着额头看会儿电脑都觉得犯困,一闭上眼,神游了一会儿。
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
陈谦梵拿过来看。
接通她的来电,他问:“在那边很忙吗?”
“嗯。”温雪盈懒懒的,刚洗完澡,她应答的声音还没有吹风机的声音大,“忙到现在。”
陈谦梵起身,去拉了卧室的窗帘,问道:“做了什么,可以聊吗?”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她脚步慢慢,应该是走到了床前,坐上去,跟他说:“去了一个村子,拜访了少数民族的村民,还骑马了,今天傍晚的时候又下雨,就带他们早点回来了,不然晚上还有篝火晚会,在古镇,其实我还挺想看那个的。”
她没什么重点,想到哪说到哪。
陈谦梵语气平和,并不觉得错过晚会是什么大事。他说:“以后还有机会,安全第一。”
温雪盈笑:“对啊,我也是这么安慰他们的。”
在一个人自己都有遗憾的情况下,还要安慰别人,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委屈就不得不藏起来了,她得振作起来当干部。
直到他说了一句:“辛苦你了,队长。”
温雪盈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还是你最懂我。”
陈谦梵笑了一声,很微弱,像是不大认可她这话。
明明总是嫌他不够有情调,又不懂女孩心,现在倒是乐意改口夸他。
她恹恹地说:“好想回家呀。”
他问:“才第三天,就气馁了?”
温雪盈的声音委屈巴巴的:“统筹太累了嘛,大家都是成年人,加上这几天天气不好,搞得我丧丧的。”
陈谦梵没说太多鼓励的话,他默了默,纵容道:“想回就回来吧。”
温雪盈:“论文你帮我写啊?”
他竟然说:“可以,但需要你指导细节。”
“哈哈哈哈陈谦梵,”温雪盈笑得从床上坐起来,“你这么惯着我,完了完了,我要变成废人了!”
陈谦梵诚恳地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苦。”
继而,他又道:“认真说,几个选择,第一,你按照原计划,在那里坚持一段时间,把片子拍完,第二,你现在回来,通过看书,读文献,来搜集资料,也是一种可行的策略,论文总能写出来,不用焦虑。第三,真的写不出来,延毕,你也不会是唯一一个,不过以你的责任心来看,你应该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所以问题总会解决的。”
这个男人还是这么镇定,问题发生了,就有条不紊地想处理的策略。
陈谦梵见她不语,又不疾不徐地说下去:“退一万步说,最坏的可能,拿不到硕士学历,但又怎么样,三年的沉没成本,你的人生多少年。”
温雪盈笑了,他想得未免太远。
她说:“可是会遗憾啊。”
陈谦梵说:“眼下会,等时间过去,自然而然就不执着了。”
似乎在理。慢慢地,她轻嗯了一声:“道理都懂,但你不要乌鸦嘴。”
陈谦梵了然,她当然没有陷入最坏处境的可能,他说:“我知道,毕业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温雪盈非常钦佩他冷静的头脑,并且从他的生活哲学里提炼到了精髓,应用到作为队长的实际工作中,相当管用。
比如这几天所有麻烦事堆在一起的时候,程泽的sd卡丢了,车子进了山里没油了,周媛媛被虫子咬了,跟少民沟通不便……
等等等等。
尤其是慌得手忙脚乱的时候,越是让自己平静,心里默默念着“整理思绪,解决问题”。
把事情分个轻重缓急,捋清主次的线头,再按照严重程度逐一解决。
再倒霉的一天也会过去的,烦恼也终将会过去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和思维,人就不会被丧气裹挟。
陈谦梵把宽慰的话说尽了,温雪盈也没有再问什么。
她是真的有一点累,坐在床上,听着他浅弱到难以捕捉的呼吸声,彼此安静了一会儿。
她不想说“你教会了我很多”这一类的陈词滥调。
许久之后,只是开口说一句轻轻的:“要是你在就好了。”
陈谦梵说:“这周有空,要我过去吗?”
温雪盈说:“不用啦,累的时候就爱找个人吐槽一下,吐槽完了就好了。”
他说:“总之,你要记得你有退路。遇到任何困难,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温雪盈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又应一声:“嗯。”
陈谦梵和她说了家里的事,他昨天在学校碰见温雨祯,廖琴已经决定跟温哲拉锯到底了,在一个律师亲戚的帮助下走了起诉流程,可能过程漫长,他安抚她,但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温雪盈默默地听着。
她关注的重点已经不在父母,她只想听他说话,说什么都行,听着他的声音,她就会觉得好安宁。
最后,温雪盈看了眼时间,提醒他:“周媛媛出去吃夜宵,已经二十分钟了。”
陈谦梵也看了眼手表,倒是不急。
“如果她不狼吞虎咽——”他放下手机,开了免提,人往后靠椅背,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接着是领扣,语气微沉,“还来得及。”
温雪盈热着脸“嗯”了声。
寂静下来的氛围里,温雪盈听见熟悉的轻响。
是他解开皮带扣的声音。
然后是拉链往下滑,轻脆细微,但是因为谁都没说话,就显得鲜明,像一根火柴在她耳边划着,轻轻一燃,让她脸色涨热。
温雪盈的呼吸急了一点,高频率地吞咽口水。
然后问:“要开视频吗?”
陈谦梵说:“不要视频,不安全。”
“喔……”
陈谦梵将他的衬衣团在手心,往旁边沙发丢去,问了她看似无关紧要的一个问题:“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带你看电影。”
“啊?”差点进入状态的温雪盈闻言,遽然一愣,“看电影?”
她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番,“是不是那个很难看的喜剧片?我好像有点印象,怎么了吗?”
陈谦梵声音很沉,他低眸看,用手浅浅握一下:“你那天穿了一件绿色的裙子。”
“嗯。”她也记得。
莫名其妙就记得这么久远的事,跟他相处的点滴,没有刻意去铭记,回忆起来,都能说出个一二。
去年秋天,他们第一次看电影,他穿白色衬衫,她穿了那件无袖的收腰裙,露出手臂和锁骨,饱和度很低的绿,颜色像秋天的樟叶。
陈谦梵说:“有照片吗?发给我。”
温雪盈稍稍一诧,而后迟缓地反应过来他想要做什么。
她真的去相册翻了翻,隐约记得那条裙子是有拍过的。
在她找照片的时候,陈谦梵又问:“你现在什么姿势。”
“就是……靠床头,坐被窝里呢。”
“换一个。”他声线平静,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颜色。
她问:“怎么做啊。”
“先垫一条毛巾,”陈谦梵逐步教她,“把被子掀开,分大一点。”
温雪盈难为情地应了一声,先把找到的自拍照发给他,而后掀开被窝,刚进行到这一步,又听见陈谦梵沉沉问:“门锁上了吗?”
她说:“锁了。”
保险起见,她还把室内所有的灯都关了。陷入黑暗里,人就自如许多。
他嗯一声,继续教她怎么做:“你先在外面转一会儿。”
“转多久啊。”温雪盈咬着下唇,细眉轻蹙,有所克制。
她问得小心,轻声细语,并没半点流露,陈谦梵不满,只道:“我要听声音。”
“嗯……”温雪盈把手机放到唇边。
他如此要求着她,自己说出的话也变得浑浊破碎,极低的声线和呼吸隔着听筒传来,说道:“进去吧。”
温雪盈照做。
陈谦梵又道:“另一只手,放上面。”
她继续照做。
人对自己太过熟悉,没有被擒制的刺激感,但好在某人指教有方,来得迅速,温雪盈抓一下被单,跟他一起,看到亮光闪过眼底,而后烟花碎碎地落下。
片刻后,陈谦梵收敛了呼吸,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实话实说:“没有你弄舒服。”
他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在温柔乡里,浪潮尚未褪尽,于是连这点轻微的笑意都让她觉得低沉蛊人。
温雪盈耳廓的温度没消,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有亲吻的话,这种时刻就显得好干涩。
陈谦梵大概同样需要这点温存,他问:“亲一个?”
温雪盈含笑应了一声:“么么哒。”
陈谦梵又笑了一笑,很温柔地说:“傻瓜。”
他将手里层层的纸丢进垃圾桶,又抽了几张,从底部箍住,缓缓地擦。
“雪盈。”
余韵未消,他在动情至深的时刻轻喃,声音太轻,含糊得让人难以分辨。
“说你爱我。”
温雪盈尚能保持清醒,没中计,还有十分的骨气能跟他叫板,嘟哝一声:“凭什么啊,你自己都不说……”
温雪盈听着他那头只维持了两三秒的沉默,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不愿等下去,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很突兀的结束。
怎么莫名会有一种在较劲的感觉呢?
她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人都好幼稚啊。
把手机丢旁边,温雪盈把脑袋往枕头里一埋。麻麻酥酥的感觉未消,是他带来的。
她睡不着,又打开聊天框,欣赏起了刚刚发过去的这张自拍。
这一边。
陈谦梵清理了垃圾桶,又去洗了一下手,他衣衫齐整,回到电脑面前。
社会学院优秀毕业生的名单公布了出来。
他点进官网,正好看到晚上刚发的一则公告。
名单里没有温雪盈的名字。
怎么说呢?挺意外的,因为凭她的能力,拿到这个小荣誉并不难,但又不意外,自然了然,有人在从中作梗。
陈谦梵扫过名单,视线在一个叫余涛的名字上面稍作停留。
他不认识这个余涛,但是对他后面的指导教师颇为熟悉。
温雪盈经常跟他聊她的学院的一些事,会提到这个王老师,王老师跟她师出同门,都是刘洋的学生,所以偶尔会一起吃饭,两个教授的学生算是亲近。
一个学院的专业很多、很杂,能勉强能跟她算得上同门的,也只有这个男生了。
想到这儿,手机又响了一下。
陈谦梵偏眸去看。
温雪盈问他:【你从看电影那次就开始想……我了吗?】
很意味深长的省略号。
陈谦梵真诚地回道:【严格来说,是每一次。】
温雪盈穿好了衣服,刷牙的时候,等来他的一个语音。
点开,就听见男人的声音,欲望消弭,但仍然富有磁性:“每一次见你,都很想——”
后面,沉到趋近于消音的低磁分贝,两个字,补充了她的省略号。
让她牙刷蹭在牙齿上,都倏然觉得快擦出火来。
肉眼可见,镜子里的她,一张白皙的脸霎时间熟透了。
温雪盈怒斥:【可恶,你就是假正经!】
陈谦梵倒是磊落淡定:【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正经人。】
温雪盈继续怒斥:【大尾巴狼!】
过几秒,他又发来一条语音。
只有两秒钟。
她把手机放到耳边,听见他说了四个字:“晚安,爱你。”
温雪盈浅浅地愣在他平静又和煦的声音里。
草率草率,太草率了。
不过……还挺甜的。
让她托着疲惫的身子也不由地失了眠。
温雪盈本来不打算理了,但意犹未尽地听了好几遍,脸上挂着笑回复:【好的】
陈谦梵旋即:【就这样?】
温雪盈:【不然呢,你求我啊[勾手指]】
事实证明,人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骨气,比如欲望急需被满足,或者,浓烈的渴求滋长,惴惴不安的心神亟待抚平。
陈谦梵:【求你了】
陈谦梵:【温雪盈,说你爱我】
第 58 章
陈谦梵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句“我也爱你”, 她声音虚虚的,可能是觉得难以启齿,也可能是困了。
他的心里并无波澜, 这一来一回的话, 任务感很重, 说它是情话也好, 玩笑话的话, 也能成立。
他平静地保留了语音,口头的乞求点到为止。
晚上睡前, 陈谦梵接到了朱思云的电话。
“妈。”他问, “怎么了?”
没有事情的话,他妈一般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嘘寒问暖在微信就可以完成。
朱思云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你有没有问雪盈婚礼的事啊?我们要安排时间和她家人讨论讨论的。”
陈谦梵说:“那天提了一句, 没有聊多,她最近有很多事情需要协调, 我不想烦她, 过了这阵子吧。”
朱思云:“因为今天和老陈商量了这个,我们希望今年下半年能尽快办好,就当了了一桩心愿。不然一直拖着,没有仪式就觉得缺了点什么。哪有娶新娘子不给人家穿婚纱的机会, 是不是?你爸还总是说, 怎么就这样闷不做声地就结了个婚, 都没什么感觉, 礼炮都没放一个……”
陈谦梵打断母亲的絮叨,说道:“我知道你是好心, 不管怎么样,以她的意志为主。我们两个都不急, 不用为了仪式而仪式,如果她想六十岁办,我也可以再等三十年。”
朱思云了然,叹一声:“对不起,妈妈不是想指手画脚。”
陈谦梵说:“不能怪你。”
他顿了顿,语气略显惭愧:“我也还没有正式地求过婚。”
没有求婚是真的,一是因为没有经验,还有一个原因,当时决心领证的时候,温雪盈看起来并不想走这些繁琐的流程。
——要不要和我结婚?
这话是他问的没错。
温雪盈也没扭捏。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仅仅停留在吃了几顿饭的层面,连男女朋友的身份都没有明确地确立过,她答应了他:“那能不能早一点领证?”
陈谦梵问:“你想多早?”
“一周之内行吗。”她说,“反正早晚都要结的,也省得我纠结了。”
虽然是他提的结婚,但又怕他觉得太仓促,温雪盈问他:“你还会改变想法吗?你有一周时间反悔,不想结婚尽快跟我说。”
她的利落语气,几乎快要跟一句后话:别耽误我找下家。
陈谦梵说:“我不会反悔。”
他后来才知道,温哲答应给她买房子的事情。
她当时很急于拿到一部分财产,越早到手越好。可以说是一个让他难以理解的理由,把她推入了婚姻的大门。
因为温雪盈很怀疑她这个不靠谱的爹,会不会某一天让她多出来一些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
这是她最深的顾虑。
万一温哲真的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个男孩,或者好几个男孩,她的处境更是岌岌可危。
所以她需要一点靠山,因为丝毫不信任父母的爱意,很直观地来看,这靠山就是钱,两百万不是大钱,但足够让一个小女孩买到安全感。
所有东西都是虚的,只有钱是真的。
于是为此,他们就这样仓促地走完了结婚的流程。
那时候觉得省事的每一步,如今看来,省略的部分却都成了遗憾。
第二天,陈谦梵去见了廖琴。
在一家苍蝇馆子吃饭,他想跟她妈妈聊几句温雪盈毕业工作上的事,养护医疗,在这一些方面,陈谦梵虽然能帮上忙,但显然是比不上廖琴的人脉积累,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不必去走弯路。
陈谦梵也不是傻子。
他进去后,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廖琴。
“妈。”
陈谦梵赶过去,臂弯里挎着外套,发上沾一点雨丝,有几分风尘仆仆的疲劳,“外面堵车,晚了一些。”
廖琴对外人不会流露丝毫的小心眼,笑笑说:“不要紧,我也刚到。坐吧,看看吃什么。”
餐桌上,陈谦梵说了温雪盈的具体想法,她打算开一个临终关怀的医疗机构,所以他需要帮忙做一些前期的建设性工作。选址、规划、筹备。
廖琴对他很客气:“真是麻烦你了呀小陈。”
陈谦梵:“不麻烦。”
她笑笑,随口称:“你也真是惯着她。”
这话没什么恶意,也没什么偏见,但很难让人觉得好听。
陈谦梵心平气和地和她解释:“毕业的流程很复杂,她调查结束要写论文,论文要盲审,要答辩,有些学院的要求还得提供实习证明,还有档案袋的材料收集,被这些繁琐的小事压着,人就容易不顺畅。”
他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经历过,作为过来人,也作为丈夫,理所应当给她排忧解难,所以在她不方便的时候,我尽可能替她走动走动,都不是太难办的事。”
廖琴听完后,沉默良久。
她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好半天才微微一叹:
“去年,你们还没认识的时候,我高血压昏倒了几次,那个时候就愁啊,特别害怕,怕自己身体不好,说不行就不行了,就希望她早点成家立业。”
说到这儿,她哽了哽:“想让她赶紧结婚,后来病好了点,没什么风险了,我又开始自责,你说我催她结婚干嘛呢,结婚也不能改变什么,男人又不一定是个好依靠,万一嫁得不好,还跟我一样一大堆破事……”
意识到不合适,她急忙改口:“还好遇到的是你,要是别人,我恐怕还真不放心——哎,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陈谦梵替她斟茶水,平静地说着:“我都知道。”
他心中在想:她分明自责,却不会让女儿感受到分毫。
等廖琴缓过情绪,几分钟后,陈谦梵说到正事:“雪盈和我提过几次外婆去世的经历,安宁养护的那位林院长,我也联系上了,和她聊了聊,她都还记得你们,可以给她提供帮助。机构要想成立,需要一定的医疗资源,这一部分妈你能接触的渠道比我多。”
他话没说完,廖琴领会了意思:“我懂你意思,我肯定尽力而为。”
随后,她对陈谦梵诚恳地说了句:“难为你了。”
陈谦梵不语。
廖琴又说:“这孩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当年高考,我想让她学工科,她就不肯,现在毕业了吧,又发现不如人家好找工作,算了,随她折腾吧,我也懒得管了。”
陈谦梵说:“她的确是有些理想,但不是坏事,她的想法不是不能实施,只要没有被人磨灭掉热情就好。”
在此基础上,他一定会保护好她的理想。
生命力是很稀缺的,在如今的社会人身上。
“这也是一种成全。”他说。
如果不愁生计,陈谦梵希望她快乐地活着。在他的身边,最好不要操劳任何事。
陈谦梵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确是在溺爱。
可就算溺爱又怎么样呢?他那么心甘情愿,就是舍不得跟她计较任何事,就是不图回报。
谁让他老婆是温雪盈呢?
在她这里,他逐渐丧失掉理性做事的原则。
不讲道理,就要溺爱。
这顿饭到这儿本该结束了,陈谦梵又不禁多问了一句:“妈,在你眼里,雪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前的陈谦梵,并不想用一种调查记者的口吻去探寻这类复杂的母女纠葛。
而他现在却有些好奇,这种情感关系的背后动机是什么。
廖琴想了想,说:“雪盈啊,从小就不怎么乖,犟嘴,固执,吃软不吃硬。”
陈谦梵听着,弯了弯嘴角,并不是高兴的笑,而是带了点无法与长辈力争的苦涩,他说:“但是她大方可爱,有趣,也很健谈,有很多的优点。”
廖琴不否认,果断点了头:“对,她也有很多优点。”
她明明知道,他说得都对。
陈谦梵不敢说自己很懂得如何爱人,但他明白,构成幸福的必要因素,从来就没有纠缠与痛苦。
如果把这些积极的认可,放在犟嘴和固执的前面,爱是不是也能变得温和从容?
——你看到她的昏暗潮湿,我却看到她的温暖明媚。
人们常说,爱人之间的包容性表现在:你看,即便你有这么多的缺点,我也照样爱你。
但陈谦梵更倾向于表达的是:你看,你这么好,明明就很值得被爱-
温雪盈在伏秋忙了快一周,这雨看来短期内是停不下来了。
临近收工,她坐在一个汉族大户的旧祠堂大厅里等雨停,两个女生在隔壁镇子走访,程泽跟她们过去了。温雪盈和向承轩先在这儿避雨。
她不喜欢下雨。
温雪盈没精打采地倚着方桌坐下,望着屋檐的雨水往下淌。前几天看到学院公告,错失了优秀毕业生的荣誉。
虽然不是什么大荣誉,学院奖励五千块钱,放在简历上,无关紧要的一笔。
温雪盈不缺钱,但是任何落榜的时刻都让人沮丧。
打不起精神。
要怎么高兴起来呢?
这会儿她忽然想到了某人说的:期待感和成就感。
期待感……
温雪盈打开手机,看了看日期,回家倒计时五天。
日子一下就有了盼头。
“耶!!”
活力值+50。
向承轩抬头看她一眼,对上她莫名其妙的高兴。
温雪盈转头,拍了下旁边在看相机内存的男生,“给我看看今天的素材。”
“喏,”向承轩把相机给她,又道,“我发现程泽拍照真的可以,他要是开工作室应该能赚不少,你真不打算给他当模特?”
温雪盈挨个翻过去,除了几段采访的无聊内容,还有一些照片和视频,她们几个女生,昨天穿了人家少数民族的服饰拍的。没有精心点缀的妆容,但骑在马上,草场的风呼啸而来,就特别能代入少民的沧桑氛围感。
最朴素的地方遇到最朴素的人,想来也是一段很别致的经历。
拍得很美,可以发vlog了,想到这儿,成就感拉满。
活力值100!温雪盈满血复活。
她看向向承轩:“当什么模特啊?我老公能把他撕碎了。”
向承轩一笑,也是个嘴不严实的,凑过来说:“你知道吗,那天他好像看见你俩在机场接吻,脸色都变了。”
温雪盈不以为意:“我知道啊。”
“你知道?!”
“对啊,他最近这么收敛,显然是收到警告的信号了。”
温雪盈猜都猜到了,那天在机场,陈谦梵干嘛非得让她亲他。
说起来,程泽跟他一比,还真不是一个段位的,这么简单一吓唬就老实了,还有之前挑衅的劲儿吗?纸老虎啊这是。
她正这么有些得意地想着,看男人争风吃醋真是爽……
然而爽了没一会儿,温雪盈抬头便发现,外面雨又大了些,明明没到黄昏,黑压压的乌云飘过来,压迫感十足地堆在头顶。
温雪盈立刻起身打了个电话:“喂媛媛,你们三个在一起吗?”
周媛媛:“在一起呢,还有一个手工艺人家里没去。”
她看了眼天色:“别去了,我和承轩在祠堂,你们直接把车子开过来。”
“啊?”
“要下暴雨了,我们得赶紧出山。”
“哦哦,行……”周媛媛懵懵地应了一声,又对开车的人说,“程泽你回头吧,我们不去那家了。”
刚挂掉电话,温雪盈就收到一条新闻推送:【伏秋发布地质灾害气象风险预警:县城部分地区发生坍塌、滑坡、泥石流的风险大……】
她心中一凛,揣好手机,赶紧帮向承轩整理好了相机背包。
出山的路上,果然倾盆大雨来袭,势不可挡。
开车的是程泽,他车技稍微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容易急躁。
平常这路就不好走,旁边是陡峭悬崖,一下雨,更是烟瘴蒙蒙,连路都看不清。
程泽开得很慢,一路上提心吊胆。本来一颗心就悬到嗓子眼,后座的段思娴还颤巍巍说了句:“姐,我们不会嘎在这儿吧?”
温雪盈坐在副驾,回头看她一眼:“绝对不可能。”
她又看程泽:“你方向盘飘什么?”
“不是、没,我刚没看清,还以为上面那个石头要掉下来了,吓我一跳。”
哎,这心理素质……
温雪盈让他踩刹车,“你过来吧,我来开。”
程泽求之不得地下了车,“那你开一段,等会再换。”
两人换了位置,温雪盈开了一程路,到山路的一半时,天彻底黑了下来。
陆陆续续有村民赶着牛羊往寨子里走,只要能看到人,温雪盈就不慌。
很快到前面转角,突然一个妇人冲他们招了手,用蹩脚的汉语喊道:“前面不能走啦,路被堵死了,你们回头,往寨子里走!”
温雪盈把窗户打开,问那个阿姨:“为什么不能走?”
“滑坡,没路了。”
温雪盈心中一惊,看妇人后面拖了个板车,又看一眼灰蒙蒙的山路。
这里的人生活方式都很原始,进山出山,放牧耕作都是靠步行,一段山路开车都要一个小时车程,虽然他们已经走习惯了,但今天这情况,这么走进去恐怕要出事。
“阿姨你上车吧,你这拖的什么?”温雪盈看一眼她板车上的一些货物,不太清楚,可能是蔬菜之类的,“别管了你赶紧上来,我怕等会儿还要塌方。”
闻言,身后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温雪盈回头看,“你们往旁边挤挤,给阿姨让个座。”
向承轩不情愿似的:“四个人怎么坐啊。”
温雪盈厉声:“那你下去!”
“……”他不吭声了。
她把车往回开,加了速,快到山脚的时候,听到后面轰然的声响。
几个人一起回头,然而视野之中只有茫茫雨雾,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是山塌了,还是天塌了。
好在最终安全着陆。
前面是一片草场,下午已经有雨水积压,现在河水上涨,草被浊水覆盖,不能过车了。
温雪盈把车停在一个马棚底下,几个人在这躲了会儿雨。
段思娴心急如焚地说:“完了这么大的雨,我们怎么出去啊。”
温雪盈安慰说:“起码还活着,别灰心。”
周媛媛附和道:“对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程泽心有余悸:“我草,还好刚刚没接着往前开,我们是不是从鬼门关过了一趟啊……”
温雪盈没搭理他,说:“这里还算安全,泥石流应该也泥不到这儿。”
旁边的阿姨擦擦脸上的水,说了句什么。
温雪盈没听懂,问她什么意思。
阿姨咬着字,音节重重地说:“就怕上游开闸,我们这里淹咯。”
程泽瞪大眼睛:“我草,不会吧……”
阿姨说:“有一年,特别严重的时候,淹过一次。”
她又指指草场:“我们过去,马上水越涨越高。”
眼下的水位已经很高了。
段思娴个子低一些,跨过去的时候水流直接冲过她的膝盖,她踩中凹凸不平的石头,猛地滑了一跤,跌在水里。
程泽把她拽起来,“来来来,我背你吧。”
于是,一个男生负责背一个女生。
温雪盈背了比她矮一个头的阿姨。
她穿的是一双皮革靴,脚在冰冷的水里泡一会儿,就冻得没知觉了。
阿姨趴在她身上,帮她撑着伞,过意不去地说:“你让我自己走吧丫头。”
温雪盈说:“没事,一鼓作气,马上就过了。”
低洼的草场路段不长,也就走了两三分钟,阿姨很轻,温雪盈背得不吃力,只不过把人往上颠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她羽绒服敞口的口袋里掉了出去。
温雪盈低头看湍急的水流:“我手机……”
她下意识就要下蹲要摸。
阿姨说:“不要了丫头,我家里有,我的给你。一下子就冲走了,找不到了。”
温雪盈咬了咬牙,应了一声,“好。”
虽然心疼,还是保命要紧,茫茫雨夜里,她脚步飞快,跟上前面的两个男生。
第 59 章
那天晚上, 陈谦梵给温雪盈发了消息,她没有回得很及时,他就有些坐不安稳了。
电话打过去, 居然是关机状态。
陈谦梵预感不祥, 立刻把城市切换到伏秋看天气, 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该省已经发布洪水橙色预警, 所有交通都切断了。
天灾总是来得这样突然。
陈谦梵去搜了新闻,粗略地看了个大概, 周边城市受灾也各有各的严重, 救援队伍正在快马加鞭地赶过去,也有不少热心网友在自发捐赠,伏秋离省城不近, 当地的雨还没停,如果再持续久一点, 恐怕也要遭殃。
他知道她的酒店位置, 在县城稍微繁华一些的地带。
陈谦梵搜索了关键词查看当地的情况,目前看起来还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为什么手机会关机呢?
陈谦梵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找到了周媛媛的微信——
因为那天让她发照片, 陈谦梵为了安全考虑, 觉得有必要保留一个她的队友的联系方式, 于是加了她。
他问周媛媛:【温雪盈和你在一起吗?你们现在安不安全?】
刚一发完这条, 温雪盈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她发的是短信,陌生的当地号码:【我手机摔坏了, 拿去修,暂时用了店里的老手机, 版本很低,登不上微信,信号也很差。我是温雪盈。】
陈谦梵回拨过去。
然而电话是占线的。
他回了短信:【在酒店吗?】
过了五六分钟,温雪盈才回:【嗯嗯。】
陈谦梵又打了一遍,仍然没打通,他隐隐感觉不对劲:【酒店会没信号?】
这回过了十几分钟,她才回一句:【放心啦,是我本人。你腹肌上有颗痣我舔过~么么啾】
她现在已经心有灵犀,能够精准地预判到他的担忧了。
陈谦梵:“……”
温雪盈:【忙呢,有空给你电话】
周媛媛那边也回了,言简意赅:【在一起,安全】
放下一半心,他稍稍冷静了一些,回复了一句:【保持联系】
他惴惴不安地放下手机,再看电脑,一封邮件刚刚从校办公室发过来。
因为优秀毕业生的评选有问题,陈谦梵联系了学校的党委。
党委那边回复的是:【社会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是李振老师在负责,他是评议组组长,你找他问问。】
下面附了李振老师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学校放晴,陈谦梵去了一趟社会学院。
导员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陈谦梵刚走到门口,就有几个老师偏头望过来。
他的穿着,搭配和色彩都很简单,即便如此,人一修长俊美,往那一站也尤为吸睛夺目,看起来不像是学生,但也并不是眼熟的同事,大家自然都好奇,互递眼神。
陈谦梵象征性地扣一扣门:“打扰,请问李老师是哪一位。”
电脑后面的男人抬起头:“我,你是……”
来回扫他几眼:“哪个班的同学啊?”
对方露出一副“我院还有这等姿色的学生?”的狐疑表情。
下一秒就眼神肯定,这不是他的学生。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女老师对陈谦梵已有耳闻,目色微诧,低咳一声,拱了拱李振,“人家是老师,高研院的。”
李振恍然“哦”一声,连忙恭敬地起了身:“陈老师是吧?久仰久仰。”
李振拎起沙发上的外套,挺客气地让他过去坐,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谦梵没有坐,走到他面前,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李老师你好,方不方便透露一下,这一届优秀毕业生的评选标准?”
“优秀毕业生?”李振为他的突然质问感到好奇,提防了些,没轻易给,问道,“怎么了吗这个东西?”
陈谦梵不拐弯抹角,来意坦荡:“我想知道温雪盈为什么没有当选。”
李振微微一诧:“你是温雪盈的……?”
他磊落答:“丈夫。”
办公室里交头接耳的声音大了些。
“卧槽。”
“咳咳。”
“真的假的……”
陈谦梵有条不紊地接着说:“她当了七年的班干部,每年都拿奖学金,绩点名列前茅,读研期间发了三篇小论文,实践活动经历也一个不落,她的申请信写了满满三张纸,按照以往的评选标准,她的条件是一定够格的,所以为什么会落选?”
他不讲多余的字,摆出事实就是的依据,掷地有声地将人问住。
“温雪盈啊……”李振低眸想了想,面色为难的样子,“是的,我看了她写的信,本来是打算选她来着,不过吧,今年院里只给了三个名额。已经有两个女生了,我们小组商量之后呢,决定男女均衡一下,所以加了个男生。”
陈谦梵微微一顿,而后哂了一下,声线凉凉的,暗含讥讽。
“贵院的选拔标准已经这么儿戏了吗?”
李振说:“嗨呀,你不要把这个想得太严重,这个优秀毕业生吧,也不是特别重要的奖,五千块钱嘛,我看她也不缺……”
他言辞委婉,表达了确有不公的可能。
陈谦梵说:“重不重要,都不是她把这个荣誉让给别人的理由。温雪盈当然不用一个小奖状来证明能力,但哪怕一分钱奖金也没有,她也需要一个公道。”
李振打了个太极:“那行,我回头再问问,毕竟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到时候给你答复。”
陈谦梵没有说话,他知道李振不是罪魁祸首,也没为难,拿出一张聊天记录。
前几天,他问了周媛媛一句话:余涛和她有什么纠葛?
而后陈谦梵就拿到了一些对方的“罪证”,是余涛在他的小团体的群里面给温雪盈扣上的一些莫须有罪名,毕竟公共场合,话说得不算犀利,但只需要捕风捉影,就很容易能毁了一个人。
陈谦梵问他:“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生,有没有可能,因为有人在诋毁?”
李振看了聊天记录,并没多么诧异,只皱了眉,像是早就了解过,眼下感到难办。
陈谦梵看着他表情,也了然一切。
竞争的手段总是恶劣,哪怕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奖。
他说:“你们与其挑选一个可能受到争议的漂亮女生,还不如选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风波的男生,来交代这件事,以免被质疑。”
“是不是?”
没有想到被他说中。
李振支支吾吾:“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你不要想太多……”
陈谦梵说:“我们不接受。”
李振想要拿他手机细看,陈谦梵快速收回:“如果这个学生搅一搅混水,你们就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那我质疑这个奖的真实性,也希望你们重视起来。”
李振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这样,我到时候联系温雪盈,有什么问题直接找她……”
陈谦梵打断说,“联系我就好,不必让她掺和进来。”
李振说:“陈老师平时挺忙吧,还管这档子事啊?”
“她被蒙在鼓里,如果我坐视不理,还有什么担当可言?”他不假思索:“我必须管。”
李振心虚埋头,连连说行。
最后,陈谦梵维持着尚有的风度,说道:“大家都是老师,所以我希望能尽可能处理得体面,还麻烦你们仔细查一下,不要用抽象的借口去模糊标准。”
“我要一个确切的理由,以及解决的措施。”
李振:“一定。”
陈谦梵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声惊叹。
“什么,他刚刚说什么?丈夫?”
“他跟温雪盈是夫妻?我认识的那个温雪盈?”
“等等,我CPU快烧了。”
……
陈谦梵没有逗留,捎上门,便拨了通电话出去:“张老师,还得麻烦你帮我上两天课。”-
温雪盈所在的寨子已经进入黄色预警,因为唯一的进山路段被封锁,她跟队友们被困在这里两天了。
好在村民们有组织有纪律,跟着靠谱的村长到了高处的歇脚地,一个村委会,山里没有特别坚固的建筑,这村委会类似于吊脚楼,但没有那么精致标致,还是个土房,底下就是河水——
“这个天啊,雨再大点咱们这儿会不会被冲垮。”段思娴忧心忡忡地说。
向承轩:“你再乌鸦嘴?”
周媛媛:“我好想洗澡啊,感觉身上都臭了,潮潮的。咱们还要困在这儿几天啊,能不能按时回去了?”
他们几个被安排在一间客房,床让给女生,两个男孩子就挤在沙发上,每个人都断断续续地睡一会儿,都睡不深,称不上是个觉。
周媛媛说着,打开手机,搞到一格信号:“坏了,怎么机票都给我退了,飞不了了啊。”
“咱们后天能不能出去都是个问题。”
“机场停了?省城这么严重啊。”
“狂风暴雨巨吓人,你看视频啊。”
“老子没信号。”
“我这也断断续续的。”
“卧槽,温师姐还有精力写论文……”
温雪盈坐在角落里,合上电脑,淡定地打断他们的危言耸听:“只要这楼不塌了,或者你没饿死,就死不了。”
“……”众人噤声。
她哪里有心思写得下去,困都困死了,只不过找个支点让自己强撑着精神而已。
温雪盈累得不行,不写东西也没什么事可干。
手机是阿姨的,她还回去了,但是跟阿姨说好,如果有人发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她。
“几点了?”她看一眼周媛媛的手机屏幕。
“八点。”
晚上八点,天黑了好一会儿。
村长说武警已经在开山路了,加班加点地在工作,让大家稍安勿躁。
只要雨还在下,寨子的水就还在涨。
推窗往底下看,浑浊的河水流得很急。
“师姐你脚伤好些了吗?”段思娴突然想起来,那天温雪盈在水里走的时候扭了下脚,把脚踝擦掉了一块皮。
她没有处理伤口的条件,出来之后就用纸巾擦了擦。
“快结疤了。”温雪盈把脏兮兮的中筒靴往下拨了拨,看到正在复原的伤口,沾满了淤泥,她又借来纸巾擦了擦。
当时来不及疼痛,现在呢,疼痛都已经过去。
她不由地想起陈谦梵说,怎么总是磕磕碰碰的……
知道没人心疼的时候,就不想卖惨了。
装也要装得坚强。
就像小时候每一次挨打,每一次围观父母的战争。
温雪盈经历得不算少,没那么喜欢委屈巴巴的。
可还是忍不住沮丧地想,要是这个时候能打电话跟他说说话就好了。
温雪盈晚上没有睡,他们的小房间没锁,虽然这里的村民还算淳朴,但是出门在外总得多点心眼。
留了个男生陪她站岗。
程泽听话地睁了会儿眼,但没一会儿就困得不行,跟旁边的向承轩挨着脑袋睡着了,呼吸沉重,毕竟是富二代,哪里遭受过这种罪。
温雪盈勉强原谅了他。
她望着楼外的天,像被捅了个窟窿似的,雨水不断。
望着望着,天就亮了。
很快,外面有动静,是解放军的车进了山,过来送物资。
温雪盈听见有人用普通话在喊——“现在还不能走啊,山路还是有滑坡危险的,大家把物资分一下。原地待命,大家坚持坚持,很快就天晴了!”
温雪盈闻声,连忙赶到一楼院子,帮着运东西。
她背回来的那个阿姨就在后边,也过来搭了一把力。
阿姨夸了句:“挺利索的啊小丫头。”
温雪盈笑笑说:“我小时候住在江边,家里淹过几回,虽然淹得没这么狠,算是有点经验吧。”
见她脸色憔悴,阿姨关心地说:“你这两天睡得不好吧,你们也是运气不好,正好赶上这个时候,以前山里没这么大的雨的,作业来得及?”
“来得及……”
温雪盈刚应完这一声,突然就觉得头重脚轻,怀里的箱子捧不动,身子往后一仰。
“哎哟,丫头怎么了!”
温雪盈是低血糖晕倒了。
她昏厥在床上的时候,只感觉到有人托起了她的脑袋,往她嘴里塞了糖,然后有两个女生在说话,意识缓缓恢复过来,但困意没消,眼睛仍然睁不动。
不知道躺了多久,温雪盈听见周媛媛说了句:
“师姐快看,太阳出来了,我们应该能出去了。”
“……嗯?”
太阳?
温雪盈听着她这么说,也没睁得开眼,在似醒非醒的状态里想着,大概能离开了吧,太阳公公,赶紧把地都晒干!
意识就这么昏昏沉沉,下一秒又睡过去。
直到又过不多久,有人唤了她一声——
“雪盈。”
低低沉沉,深沉的气质里又带些不可抑的颤动,失措与心疼,让她无比熟悉又思念的声音。
温雪盈倏然撑开眼皮,抬头看去。
她没有看到太阳,而是看到了正好推门而入的陈谦梵。
男人站在门口,微微蹙眉,身后的确似有一道光,他就那样背光而立,一身黑色,路途艰难令人难以想象,只从起伏的胸口看出一点不易在他身上显露的,那一番跋山涉水的狼狈。
他是跑着来见她的。
温雪盈起身,她都不知道这一段路是怎么走过去的,很快跌倒他怀里。
她用如愿以偿一般的释怀口吻说:“陈谦梵,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明明怕他担心,骗他说没有事。
可她还是那么笃定,他一定会来。
她信了,夫妻之间一定有心灵感应吧?
抱住他的时候,温雪盈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全都湿透了,因为他的怀抱很温暖,紧接着,眼睛也慢慢地湿了。
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淋成这样的,也不知道在这冷意里,时间过去多久。
只有眼下这一刻,才可以腾出一点念头来关心关心自己。明明穿得漂漂亮亮的来,怎么会弄得又冷又伤又饿又困……
陈谦梵用力抱着她,闭上了有些发红的眼睛,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脑勺。
他很想开口说话,就像以前每一次抱她的时候那样,安慰也好,心疼也好。
总要说点什么吧。
可是喉咙口莫名地阻塞,想说的话,全被吞回腹中。
他说不出口:不怕,有我在。
也说不出: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安抚他人容易,平复自己却那么难。
温雪盈抱了他一会儿,鼻尖发酸,忍着没有哭,然后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飞机都不飞了,你不会真的开车过来的吧……”
翻山越岭,艰难险阻,事在人为。
陈谦梵说:“只要我想见你,我就一定会见到你。”
第 60 章
陈谦梵不是直接开车过来的, 他先飞到离这儿最近的能降落的机场,然后找当地朋友弄了辆车。
这样做最节省时间。
在路上的时候还大雨滂沱,抵达伏秋当地, 运气较好, 山路已经能走了, 他就直接把车开到了山脚。
陈谦梵抱了她一会儿, 温雪盈的脸上湿透了,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旁边人多, 他稍稍捂着她的脸颊, 低声贴着她的耳畔说一句:“雨停了,去车上睡吧。”
温雪盈还在担心他:“你不上班了吗?”
他说:“协调好了。”
跟她想得一样,千篇一律的古板回答, 温雪盈都能悟到他言行的精髓。
说完,温雪盈又回头望望四脸懵逼的朋友, 问陈谦梵:“跟他们一起吗?”
陈谦梵也随之抬眸, 视线定格在小男生的身上,招招手,叫他过去。
向承轩乖乖到跟前,还挺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陈老师。”
“会开车吗?”
陈谦梵把温雪盈给他的车钥匙递过去, 不等回答便给他讲起县里的情况, 他声线沉缓, 能够让人静下心来:“外边已经在泄洪了, 山路目前是安全的,有武警在开路, 你直接把车跟着他们开回去,以免今晚又下雨, 不要看天气预报,这两天的完全不准,看一下有什么能买的票,飞机买不了就高铁,火车,能走就直接走,绕路也没关系,千万不要在这里逗留,温雪盈和我一起,不用担心。”
向承轩领命点头,然而几秒后,又踌躇着说:“但是我车技差,开不了特别久哎……”
他年纪轻,一直不是队伍里管事的,回头瞥一眼程泽。
陈谦梵也瞧了一眼倒头大睡的男生,没发表什么意见:“随你们安排吧,总之把女生照顾好,安全之后,第一时间汇报给家里和学校。”
“好。”
外面的水退下去不少,聚集在这里的村民都开始缓缓疏散。
陈谦梵把温雪盈领到他的车里,又把车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将自己的手机塞给她,让她登微信,“给妈妈说一声,她很担心你。”
温雪盈现在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干,睡眼懵懵地看他:“现在不走吗。”
陈谦梵身子探进来,将干燥的毛毯盖在她的身上。他没有带剃须刀,因而下颌泛着淡淡青色,压低了憔悴的声音,告诉她:“你可能不清楚,这里有些村民的家在洼地,已经被冲毁了,受灾很严重。来都来了,我看看有什么能帮到忙的地方。”
“啊……”温雪盈微诧,她的确不知道,“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他摸摸她的脸,安抚情绪:“只要能出得去,就没有大碍。你先休息,有什么话我们一会儿说。”
说完,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温雪盈点头,无条件信任他。
陈谦梵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词,只要他出现,她的所有烦恼都会迎刃而解。
温雪盈闭着眼:“那我睡了,困死了。你注意安全哦。”
“嗯。”
陈谦梵给她买了食物,温雪盈一点没吃,光顾着休息了。
……
温雪盈醒来,又是一个黑天,她看着酒店外面的昏暗天色,第一反应是不是又下雨了,紧接着回过神来,只是进入了黑夜。
陈谦梵从卫生间走出来,见她醒了,说:“去洗漱一下。”
温雪盈张开手臂。
要抱。
陈谦梵顺了她的意,把她抱去,让她清洗。
见她站在台面前,动作略微蹒跚,陈谦梵低头看向她受伤的脚踝。
料到她这里物资匮乏,他给她带了吃的。
绿豆糕,桃酥,还有他自己做的一些甜点。
药也贴心地备好了,她这种易受伤体质,在雨里磕碰更是寻常。
陈谦梵连新手机也给她买好了。
温雪盈自己的诸多思虑不周,都有人给她安排妥当。
陈谦梵挑了一个绿豆糕,温雪盈一点胃口也没有,但给面子地尝了一口,然后就摇头。
“太甜了?”他问。
她继续摇头。
他不明所以,继续递,刚刚去店里买的红薯:“这个好点,尝一尝。”
温雪盈躲开这阵热气,偏一下脑袋,小孩子负气似的:“不想吃。”
陈谦梵问:“不饿吗?”
“饿,但是没胃口。”
“你今天晕倒了,没胃口也得吃一点,身体会支撑不住。”
他放低姿态,搂着她的腰,竭尽全力地哄着。
眉心的褶好似再也化不开,陈谦梵用额头抵着她的,声音低到模糊,“宝贝,你这样做,是在折磨我的心。”
“……”
温雪盈听着陈谦梵无奈喊着她“宝贝”的时候,她无端地想起高中住校的一段经历。
那时候她读高三,为了争取更多的学习时间,温雪盈选择了住校。
有许多偏僻城区的父母会租房子到学校附近来陪读,她有一个室友就是,每天中午,室友的父母来寝室送餐。
两个人坐在她的床沿,左边爸爸,右边妈妈,端上来的饭菜不合口味,女生闹着说:“我不要吃这个!”
然后把饭盒盖得乒乓响。
“我都说了我今天想吃虾!”
“好好好,虾。让你爸去买——你别愣着,快去快去。”妈妈指挥者。
爸爸赶忙应道:“哦哦,马上来,等我一下。”
女生却说:“买屁啊,都来不及了,我还午不午休了。下午还上不上课了。烦死了不吃了!”
温雪盈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等夫妻俩哄完孩子,无奈无声地离开,温雪盈跟那个女生说:“你爸爸妈妈好温柔呀。”
女生不以为然:“温柔什么啊,我说一百次我很讨厌青椒,还在菜里放!有病真是的。”
温雪盈干涩地笑一笑:“是嘛?”
可是在温家,连挑食都是罪过,她连讨厌都不敢说。
让她日理万机的爸妈来给她送饭,更是不可能。
人对从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总是格外的望眼欲穿。
她不讨厌别人的骄矜,她只羡慕他们的幸运,被溺爱的幸运,让他们有了发脾气的底气。
眼下,幸运就这么突然地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温雪盈应接不暇。
她知道,假如她把陈谦梵推开,大声嚷嚷我就不吃!
陈谦梵也一定会哄着她,说:不吃就不吃,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的。
但她没有嚷嚷,也没有把他推开,听话地,低头咬住一口红薯,糯糯的口感在嘴里化开,暖暖地进入腹中。
不小心咬到他的手指,他也不会计较,问她:“好吃吗?”
“好吃。”温雪盈轻轻点头。
陈谦梵抬手摸她的脸,很快,眼泪洇湿了他的掌纹。
有的人热烈地说要爱你一辈子,你信以为真,结果深情只停留在那一刻而已。
有的人淡淡地说要把你再养一遍,你没当回事,然而他真的说到做到。
细致平稳的心性,像一条涓涓的溪流,没过她早已枯竭的河床,一次又一次地浸润,让这里开满花草,又变成一片绿茵。
在陈谦梵的投喂之下,温雪盈吃了一大半红薯,突发奇想说:“想喝桂花清酒了。”
“回去喝。”他认为她眼下的状态不适合喝酒。
“要你做的。”她咧着嘴巴,不知道乐什么。脸上泪痕还没干,悲喜切换之快,像是一个还没发育成熟的小朋友。
陈谦梵坚定颔首,说:“我给你做。”
他脱掉她的袜子,给她的脚踝上药。
连着血水扯下来的时候还有些痛。
温雪盈嘶了一声,嘴上又说:“哎呀都好几天了,不用抹药了吧。”
陈谦梵蹲在她身前,帮她处理伤口,说着:“几天了都还没愈合,又浸在泥水里,伤口一定要消毒,到底是没有常识还是在逞能?”
“……”
温雪盈咕哝:“我怕你要笑话我走路不小心,老是这样。”
“不会,”陈谦梵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的,让她定心,“在我面前,你不用装坚强,不用当大姐姐,难过可以说,疼可以说,委屈也可以说。
“不小心跌倒,都没关系,这是人生常态,我会接着你。”
我会接着你——比甜言蜜语还要动人的情话。
温雪盈又有点想掉眼泪,她吸了吸鼻子,盖过去这阵情绪。
她没有说难过,疼痛,也没有说委屈。
温雪盈挑了骄傲的事跟他说,把“我那天自己开车……”作为开场白,然后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夸大其词地叙述了一通她是怎么虎口脱险的。
然后扬着下巴冲他笑,得意洋洋地问:“我厉害吗?”
陈谦梵起了身,对上她的笑眼,眼中担忧化作一片轻柔的爱意。
“特别厉害。”他说。
温雪盈复元了,恢复了矫健,开始精力满满地整理行囊,问他:“后天是什么日子?”
陈谦梵想都没想:“你的生日。”
他淡笑,问:“这也要考我?我在你眼里是有多不解风情。”
过来半个月的时间不到,温雪盈都感觉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她那天晚上好好地抱了抱陈谦梵,跟他讲这些天的经历,自己都觉得无聊催眠,但陈谦梵听得认真,每句话都做出回答。
“我给你看我照片,骑马的,超美。”
温雪盈说着,打开微信,“哦对了,我忘了这是新手机,等等,我问问看程泽那边还有没有。”
听到这个名字,陈谦梵轻轻垂眸。
她在找照片,他没说话,两个人安静得很诡异。
是陈谦梵先开口,嗓音微沉:“照片全是他拍的?”
“基本是。”她没瞒着。
很快,他看到了那些漂亮的照片,没被水淹没时的寨子,美丽的她身后是心旷神怡的景色。
镜头是有感情的,他突然想起这句话。
这话冒出来是有那么几分不合时宜,像小小的鱼刺卡进了喉咙。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或许那一次在学校,温雪盈为他的拍照技术而不高兴,也有这个原因吧。
因为看不出感情,所以觉得是无心的敷衍。
陈谦梵心中五味杂陈,但面色平静地看完了照片。
手机熄灭后,陈谦梵盯着温雪盈,没有评价照片,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喜欢他。”
温雪盈愉快的心情随之稍稍停滞:“嗯?程……吗?”
他不答知道:“我也懒得给他下马威,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在你身边。”
很突然的“警告”。像是对她,又不完全是对她。
温雪盈轻怔。
而后失笑一下:“你还怕我被抢走啊?”
他不说话。
温雪盈掰过他的脸,看他表情,笑得意味深长:“陈谦梵,你在吃醋。”
他目色严肃,正正经经地回看她,不再装作无动于衷:“严格来说,是嫉妒。”
他告诉她:“我不想见到他,因为我嫉妒他年轻有活力,有用不完的热情,懂得时刻表达爱意。三分说成满分,花花肠子太擅长骗人。如果有一天,你对我的兴趣真的消失了,身边出现这样的人,对你来说,他未必没有吸引力,是吗?”
看着他紧皱的眉心,温雪盈还在笑:“谁说我喜欢你靠的是兴趣?”
陈谦梵:“还有神秘感?”
“这不是一回事吗?!”
他再次说:“因为我们是夫妻。”
温雪盈被他问住,低咳一声,以缓解尴尬。
陈谦梵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不悦:“因为是夫妻,所以你有义务不犯原则性错误,有一张证绑架住了你。所以,不得不把这段关系维持下去。但如果哪天你觉得不舒服了,或者我对你照顾不周,让你不满意,你也随时做好了抽身而退的准备,宁拆十桩婚,不毁一座庙——”
他学着她的消极语气,强调着这句话,问她:“对吗?”
温雪盈哑口无言。
他们之间,从没有这样利落直白地剖开过彼此的想法。
她俨然遗忘,宁拆十桩婚,不毁一座庙?这话什么意思?她说的吗?她居然说过这种话?
他的揣测,算是说准了吧,可是现在,明明也有些隐隐的不同……
陈谦梵继续说下去,他语气仍然淡定,但显然心神不宁:“因为你不信任爱情,所以怀疑我会像你爸爸一样不忠,你要不停地给自己敲警钟,你得离爱远一点,这样就不会受伤——”
“对吗?”
他字句铿锵地说完,又紧紧凝视着她:“那我呢?”
温雪盈:“你……什么啊?”
陈谦梵说:“如果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没有退路的我应该怎么办?”
她微微怔忪。
“不要说这是我的事,因为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感受,所以没有经验应对,如果有一天被抛弃,我要怎么适应伤痛。”
他的眉心好似真的有痛苦,说:“温雪盈,我也只有一颗心。”
这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接:你行行好吧!
温雪盈有一会儿没说话,她是在憋笑,憋了会儿受不了了,她笑到最大幅度:“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陈谦梵:“……”
她说:“我发现你内心戏还蛮多的。”
“哪一句话说错了?”他问。
“都对,都对。”她连连点头。
谁要听这样的回答?
陈谦梵紧了紧后槽牙,没有接话。
随后他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他们在机场接吻的图,“你不是很喜欢发朋友圈?发过我吗。”
温雪盈愕然:“我发过啊。”
“那些花,戒指?这样就够了吗?”陈谦梵把她问住。、
温雪盈又沉默下来。
听见他说:“给我一点安全感。”
温雪盈也顾不上羞不羞耻,赶忙照他的意思发了。
从前觉得这人挺好哄的,如今又腹诽,哄男人真是不容易啊……
“发了,”给他看,温雪盈感觉自己像个渣男性转,问他,“好了吧?还要我怎么做。”
陈谦梵默了默,声音还是沉稳无波,却出其不意地说了一句:“把他删了吧,你说的。”
兴许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小气,还要加一个“吧”。
温雪盈没吭声。
他又道:“如果你觉得唐突,可以打声招呼。”
删个好友还挺讲礼貌。
温雪盈想笑,她真的编辑了一段文字,发给程泽,然后一气呵成地删除又拉黑:“删了,检查一下。”
陈谦梵最后的风度表现在信任,淡声:“不必了。”
温雪盈也了了桩烦心事似的,把手机搁在旁边。
这个程泽吧,说他无辜,他又无辜到哪里去呢?
无所谓。
她笑着,抱紧了陈谦梵,眼睛弯弯看着他:“我发现你就是看着高明,其实是个笨蛋。”
也很稀奇,头一回有人说他笨。
陈谦梵浅浅睨她一眼。
温雪盈说:“虽然你今天一直在指责我——”
他打断,质疑她的用词:“指责?”
“但是我好喜欢。”温雪盈说下去,“因为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对,所有教人清醒不败的道理我都懂,我也的确是那么想的。”
她的声音轻柔而体己:“可是我还是爱上你,离不离谱?”
因为爱情在道理之外,没有规律和逻辑。
陈谦梵闻言,稍稍恢复了悦色,捧着她的脸,用吻作答。
所有克制住的情绪泄露在唇间,滚烫而热情的火苗,刺破了内敛又深沉的土壤。
这一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明明不是第一次,或许分开太久,“期待值”变高,被满足的时候就会格外的尽兴。一边是灼热的痴心碰在一起,一边是欲望的浪花将人淹没,她听着他落在耳畔的声音,一字一词,让她红着脸跌入浓情滚滚的潮热之中。
小别胜新婚,原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