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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老师

    “他这么说吗?!”

    电话那头传来洛霓激动不已的声音, 陈缘知听见便情不自禁地笑了,“对。”

    “呜呜呜呜呜我要磕晕过去了!”洛霓嚎叫,“怎么会这样!陈缘知, 你还不打算答应他吗?”

    陈缘知看了眼坐在前面驾驶座上的黄烨,支支吾吾道, “这个嘛……先保密。”

    洛霓声调拔高, “你和我还保密这个?我又不会去和他说!”

    陈缘知无奈,但却没办法解释, 正好此时后视镜里的黄烨看了她一眼,“小知, 快到学校了,走你们学校哪个门进去?”

    陈缘知连忙道:“走北门妈妈。”

    洛霓意识到了什么:“你妈妈在你旁边啊?”

    陈缘知声音低下去, “对啊,所以你明白了吧。”

    洛霓,“好吧好吧, 那就算了, 下次挑个好时机再和你聊。对了, 你现在到哪里啦?进学校门了没有?”

    陈缘知看了眼窗外。寒假结束,各大高中的回校日期偏偏又挤在了一起,越是靠近学校附近的道路就越是堵塞。已经是二月光景,冬日深处有暖意复苏, 但寒风依旧灼人,陈缘知穿了一件厚厚的宽大外套,里面是冬装校服。

    “快要进去了。外面有点堵住了。”

    “好。希望你到新班级的第一天一切顺利!对了, 忘记问了, 你最后送了什么礼物给许临濯啊?”

    陈缘知把一路上拿着的英语单词本装回到书包里,“一次性胶片相机, 我在柯达和富士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买的是柯达400的。”

    “为什么没送富士啊?富士的色彩很好看哎!”

    “他有富士的单反了。”陈缘知回想起许临濯曾经在熔核发的照片,里面一些有标注过是富士xt4的作品。

    “想送他一些不一样的。”

    洛霓饶有兴致,“他什么反应?”

    陈缘知无奈,“洛霓,你不用开学的吗?为什么我感觉你这么闲?”

    洛霓:“我还没到开学的时间啊,国际部要晚几天呢!你快说快说,我真的很好奇,如果今天听不完你们的故事,我会百爪挠心七窍流血的呜呜呜!”

    “别老是夸大其词好吧。”陈缘知虽然无语,但还是顺着洛霓的意思说了,“他当着我的面拆开的,看上去挺喜欢的。”

    陈缘知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一次性相机?”

    许临濯拆开礼物盒之后,忍不住轻声笑了,“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其实我也不知道送什么会比较合适。”陈缘知谨慎地观察着许临濯的表情,“之前看到你经常在熔核发摄影作品,我以为你喜欢摄影,就送了这个。”

    “喜欢摄影其实也谈不上。”许临濯把玩着手里的相机,笑了笑,“就是随便拍的照片。当时接触了一点风光摄影,跟朋友一起拍过一段时间,但现在也不太感兴趣了,很少拍照了。”

    陈缘知,“……我是不是送错礼物了?”

    许临濯看着她陡然变得紧张的微表情,忍不住眯起眼睛笑起来,“怎么会。我还没尝试过拍胶片,这次刚好可以试一下。”

    “只要是清之送的,我都很喜欢。礼物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礼物的人,和礼物所含的心意。”

    回忆结束。

    陈缘知,“他就是这样说的。”

    “洛霓,你觉得他的意思是喜欢那个礼物,还是不喜欢?”

    “呃,”洛霓转动脑筋开始思考起来,“他的意思应该是你有去了解他的喜好,认真挑选了礼物,他很开心。但是他又说他其实已经不喜欢摄影了……不懂,这很难评。”

    车开进规定停放的位置,黄烨打开门下车去后面看车后距离。

    陈缘知则是垂下眼,“我感觉,他是不是没那么喜欢礼物,只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洛霓受不了了,“大姐,你要不要自己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

    “什么叫‘只是因为喜欢我’啊?!靠北!我要挂了,不想和你们这些家伙说话了!”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也是吗?你和戴胥现在怎么样了?”

    陈缘知寒假的时候每次刷朋友圈都能看到洛霓和戴胥的合照,这句话问出来,不需要洛霓的回应,她自己早就知道了答案。

    洛霓脸上挂着笑容,嘴里却冷哼道,“两地分居中,勿扰,勿cue。”

    结束和洛霓的通话后,黄烨的车早就停在了图书馆边的广场前,顺着人流往前走就是高一和高二的教学楼区域。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课程安排,晚饭过后在教室里集中自习。下午三点左右的时间,路上都是内宿生搬行李的身影,陈缘知两手空空地走在一群人中间,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陈缘知本该晚点来的。她是外宿生,不用收拾宿舍,大可不必那么早回校。但,这是她第一次到新班级,为了尽早熟悉环境,摸清一些信息,她决定下午就跟着内宿生回校的队伍回来。

    “那我走了,你记得先去办公室,找一下你的新班主任。”

    “嗯,知道了。”

    陈缘知和黄烨告别,转身进了教学楼。

    第一个要去见的是班主任,陈缘知的座位还没有安排,需要他来定。

    但陈缘知不清楚这个时间点班主任会不会在办公室里面坐着,如果不在,她去到班里也不可能随便坐,多少会有点尴尬。

    希望会在办公室。陈缘知默默地在心里祈祷。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陈缘知走上前去,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整间办公室,然后忽然定在窗边的某个身影上。

    隆冬渐浅的日子,坐在窗边的男人穿着一袭深色的针织毛衣,白衬衫领子解开了最顶端的一颗扣子。这样的打扮在这个季节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一眼看过去时很难立刻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这个人的长相和气质,和这身装扮实在太过契合。

    冬日下午的阳光流淌过桌面,滑过那人夹着鼻梁的银边镜框和过长的睫毛,落在握着笔尖的修长手指上,让人恍惚间以为眼前的人其实是流动的泉水,在日光下化作了一溪雪。

    陈缘知怔然之际,男人已经抬起头看了过来,露出一双很漂亮的瑞凤眼,眼中情绪宁静温然。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陈缘知对上那双眼望来的目光,一瞬间心里想到了什么。

    很美。是很像丹凤眼的眼型。

    她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要低一些,“……您好,请问高二3班的班主任是在这间办公室吗?”

    男人见到她的第一眼也有些意外,但听见她的问话后,下一瞬便对着她笑了,“你是陈缘知吗?”

    这下意外的人变成了陈缘知。她不禁开口,“您认识我吗?”

    男人笑了,那双眼越发剔透温和,“当然。我们班这个学期只升来了一个女生。”

    陈缘知微微睁大眼睛,顿时明白过来。

    “我是高二3班的班主任,我叫沈儒。”沈儒笑盈盈地看着陈缘知,“你就是缘知吧?快来坐。”

    很端正的长相,话语温暖亲切,待人接物和煦如春风拂面。

    陈缘知走了过去,在沈儒的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抬眼时刚好看到沈儒的侧脸,以及他嘴角噙着的那抹笑。

    ——原来这就是历创班那位有名的班主任。居然会是这样的性格。

    陈缘知有些没想到,但她表面上依旧是平静如常的神情,甚至还有些初来乍到的乖巧。

    她内心有些紧张,既是因为未知,也是因为好奇。

    沈儒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资料盒,转过椅子来时刚好看到陈缘知的姿态,忍不住泻出一声笑,“我看起来很凶吗?”

    陈缘知愣了愣,“不,不会。”

    “……不如说,您看起来很和蔼可亲。”

    沈儒,“但你的表情可不像是这样想的。”

    陈缘知,“……这样吗?我朋友也经常说我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一样。”

    “那我的看法不太一样,”沈儒笑着看了她一眼,才翻开座位表,“我觉得你是拘谨。你犹豫着要做什么表情才合适,所以才会让人觉得你的表情像是生气了一样。”

    陈缘知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这个人……

    沈儒看了看高二3班的座位表,“嗯……你来的很巧。正好上学期升来的人数也是单数,你正好可以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

    沈儒微微转头看她,眼睛里笑意温和,“还是说缘知你想坐单桌?”

    陈缘知怔然,“我可以选吗?”

    沈儒笑了,“以后就不能了,但是现在可以。”

    “之前有些孩子会想坐单桌,包括班里也会有人主动提出想要单人单桌,我都是尊重她们的。班里人少,怎样安排都没什么问题。”

    沈儒抿着唇,语气和缓轻盈,“不过你刚刚到这个班级,还是和别人坐在一起比较好,这样可以比较快地融入班集体。”

    “如果一个人坐,我担心时间久了你会觉得孤单。”

    陈缘知的眼神微微一闪。

    “……好。那我和那个女生坐在一起吧。”

    沈儒笑了笑,“她坐在第三组的倒数第二排,这里。”

    沈儒将座位表递给陈缘知,陈缘知接过,循着沈儒指尖所指的方向扫去,目光在新同桌的名字处微微一顿。

    沈儒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这个女生是上个学期刚刚从普通班升来的,是个性格很好的孩子,你们应该会相处得比较愉快的。”

    蒋欣雨。

    陈缘知敛眸,目光从座位表上移开。

    她倒不反感和蒋欣雨坐在一起,但直觉告诉陈缘知,一切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沈儒说蒋欣雨性格好,说明蒋欣雨在他面前留下的印象应当是不错的。依照陈缘知脑海中关于蒋欣雨的记忆来看,她确实阳光开朗,长袖善舞,在没有被孙络排挤之前,人缘也很不错。

    然而,陈缘知记得王芍青之前在宿舍里偶然提起过蒋欣雨一次。

    她已经记不太清内容了,但从那时王芍青的只言片语中,陈缘知感觉蒋欣雨在这个班里怕是过得没那么容易。

    陈缘知,“沈老师,那我现在回班里去了。”

    沈儒看着她,“缘知,你是外宿生对吧?”

    陈缘知怔了怔,“对。”

    “你父母接送你吗?”

    “不是,”陈缘知,“他们工作忙,我都是自己坐车回去的。”

    “那晚上回家尽量找朋友一起走。”沈儒目光温和,“这个学期晚自习下课时间又延后了,有点太晚,所以晚上回家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好的。”

    陈缘知的目光落在沈儒的衣摆上,“……沈老师,您是教我们什么科目?”

    沈儒笑了,“我吗?我教数学。”

    陈缘知抿着唇,眼睛里带上星点笑意,“啊,竟然是数学吗?我数学特别不好。”

    “噢?是之前的老师教得不好吗?”

    陈缘知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基础不够好。”

    “没关系,”沈儒直起腰,手肘放在了桌面上,眼睛微微弯起来,“你放心吧,我教的还不错,你的数学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快回班里去吧。”

    陈缘知微微点了点头,“嗯,老师再见。”

    陈缘知走出办公室时轻轻合上了门,走廊里的学生稀少,此刻她站在门外,树梢风凉,晴空如洗。

    陈缘知一边往教室走,一边忍不住想。

    这次,似乎是遇到了一位很好的老师啊。

    而且。

    这个人……

    高二3班在这层的最东边,除此之外,这层楼刚好都是重点班。陈缘知路过高二1班时忍不住稍稍偏头,朝窗里望去,但此刻的元培班里只有零星几个陌生的面孔,没有她所想的那个人。

    她站在一墙之隔的走廊上,轻轻呼出一口热气,脑海中回忆起刚刚的对话。

    而且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和许临濯很像。

    第102章 温柔

    陈缘知把东西都搬到了新教室, 在这个过程中不免遇到几个回到班里的同学。

    有一次她刚好收拾完桌子底下的东西站起身来,一抬头就触碰上了一个女生看来的目光。

    那个女生似乎一直盯着她看,发现她看来之后就移开了目光, 很自然地转头对着教室前面的人喊:“莹莹,吃饭去吗?”

    被喊的女生跑了过来, 两个人拉着手出门了。

    陈缘知能感受到大部分人目光里的含义, 她没有在意这一眼,继续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临近吃饭的时间, 原本还有几个人的班里又空了下来。陈缘知终于把东西都理完,她从座位上站起身, 思索了片刻,走上了讲台, 目光落在讲台中央贴着的座位表上。

    她很快在座位表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罗简汀,李诗嫣,陆屏, 三人的座位离她都有些距离。

    林千千的座位离她倒是很近……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陈缘知的目光下滑, 眼眸一定。

    谢槿桦。

    她是一个人坐。

    看上去应该是她自己申请的。

    陈缘知早早整理好了自己的桌面, 稍微看了一下座位表,然后就去了饭堂吃饭。

    等她回来时已经快上晚自习了,教室里多出了一大半人。也许是开学第一天,有不少人在走廊上聊天, 即使是教室里的气氛也很热闹。

    从教室门口到自己的座位,不过短短的十几米距离,陈缘知却感觉路上经过的人都朝她侧目而视。

    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陈缘知抬眸的一瞬间, 坐在她附近座位上的女生刚好把头转回去。

    听不到议论声,但陈缘知已经猜到这些人大概是在打量她。

    好奇。

    但这些目光都是正常的。班里多出来的新人, 会被人盯着打量一段时间,是很自然的事情。

    陈缘知翻开书本,坐在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读书的感觉还是很奇妙,她一时有些看不进书本上内容,直到身边的椅子被人拉开。

    陈缘知顿了顿,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蒋欣雨背着书包站在座位边上,有些怔愣的表情。

    一个东江中学,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这还是高一分班后陈缘知第一次见到蒋欣雨。

    她还是留着一头及肩的短发,头上的发夹变成了很素的黑色,不再像之前戴的那样颜色鲜艳了。圆圆的杏眼和上翘的唇角,让人一眼看去觉得这个女孩很可爱,但陈缘知已经知道,眼前的人并不只是可爱那么简单。

    “……陈缘知?”

    蒋欣雨只怔愣了一瞬间,随即便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放下书包坐了下来,看着陈缘知的圆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蒋欣雨,我们高一同班过的!”

    陈缘知下意识地点头,“记得。”

    蒋欣雨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巧啊!你也来创新班了,我们还做了同桌!你现在成绩是不是进步了很多啊?”

    “是,确实比之前进步了不少。”

    蒋欣雨俏皮地眨眨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很少呢。我平常话比较多,希望你别介意啊,我上课一定不说话!”

    “总之,看到你很高兴!我和你说,这个班里我都没有之前同班过的同学呢,缘知你是第一个!”

    陈缘知眉心一动。

    没有之前同班过的同学?

    陈缘知循着之前在座位表上看到的方向望去。

    窗边一隅,谢槿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黑发细软,她戴着耳机正在看书,露出半张脸,神情淡得看不出喜怒。

    ……蒋欣雨连她都记得,却不记得谢槿桦?

    陈缘知收回余光看向蒋欣雨,心思变深,嘴边却微微弯起,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嗯,我也是。”

    蒋欣雨的变化不大。至少在目前陈缘知看来,不大。

    陈缘知侧目看蒋欣雨的动作,整个晚自习只有下课的时候蒋欣雨会和她说几句话,多数是聊关于学习的话题,陈缘知也顺势回应,两个人有来有往,看上去倒也交谈得融洽。

    期间有人来找蒋欣雨说了句什么,蒋欣雨便站起身出去了。

    陈缘知也出门去打水,却在教室后门门前停住了步伐。

    一个短发刚过鬓角的女生站在门口,以她为中心围了一大圈人,陈缘知用眼睛粗略估算有七八个,一群女生在门口笑闹不停,似乎是在聊什么八卦。

    刚好堵住了后门。

    陈缘知站了片刻,也没见那群人发现自己,便礼貌地拍了拍最靠近她的女生,“同学,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正在笑的女生转过头来,看到陈缘知略略一挑眉,“噢噢。”

    女生拍了拍其他人,嗓门拔高,“挡到人进出了啦你们!还不赶紧挪开喔!”

    话虽如此,但站在门口的一群人谁也没有要挪窝的意思,只有靠着门框站立的人屈尊降贵般动了动,让出了一个能通过的身位,看上去是还想继续在这个不合适的地方聊天。

    陈缘知看着一群人让出一道小缝隙,继续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的模样,已经心领神会,但她没说什么,安静地拿着水杯出了后门。

    就在她跨出门的一瞬间,陈缘知听到了一道压低的女声,“千千,你看。”

    陈缘知很清楚地听见了,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动。

    原本热闹地说着八卦的声音俱都一静。

    有人开口,“不是吧,还真是啊?”

    一道女声忽然响起,混着吃吃的笑,顺着风滑入陈缘知的耳中:

    “——要死啊你,说那么大声,被人家听见了怎么办?”

    陈缘知心想,还真是听声音就能认出来的人啊。

    林千千。

    “哎,是刚刚那个?”

    “对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似是而非的话语即使被压低,也还是显得那么肆无忌惮,尽数钻入陈缘知的耳朵里。

    陈缘知拔腿走向走廊的另一端。

    打完水回到座位时已经打铃,陈缘知的目光扫向斜前方,那个座位上坐着的女生其貌不扬,但笑起来的样子格外肆意,是那种看起来就极度外放,很不好惹的性格。

    不愧是王芍青的朋友啊,和她给人的感觉几乎一样。

    陈缘知收回目光,把这些破事抛之脑后,开始完成今日的学习任务。

    ……

    上午,树影间清光浮涌。

    作为来到这里的新人,陈缘知被卫生委员编去擦黑板。擦黑板这样的值日和打扫公区比起来,算是轻松的工作了,但也比较麻烦,因为每节课产生新板书之后,她都要在课间上去擦干净。

    这样的工作在有人刻意从中捣乱之后便显得更加麻烦。

    今天的黑板擦从早上陈缘知来到教室开始就不见了。陈缘知在讲台四周找了一遍,实在没有找到,才去问了卫生委员:“我没有找到黑板擦,是我们班本来就没有吗?”

    卫生委员觉得很奇怪:“有啊,我记得昨天还在的,要不你去问问昨天负责擦黑板的同学,看看她放哪里了。”

    陈缘知照着卫生表上的名字去找了昨天负责擦黑板的女生。

    对方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抛下一个眼神,表情似笑非笑:“黑板擦不见了?怎么可能,我就放讲台上了呀,你要不再找找?”

    陈缘知定定地看了她三秒,直到那个女生脸上的笑意消退,才慢慢移开目光,“……这样,那我明白了。”

    看来这也是林千千小团体里的人。

    陈缘知转头离开,她从前门离开教室时差点和门外进来的一个女生相撞,幸好她及时刹住了脚步。

    门边的女生留着一头中长发,扎了一个低马尾,八字刘海把她的颧骨遮去,露出线条流畅的白皙脸庞,抬起头的一瞬露出一双生动的眼眸,波光粼粼好似琉璃。

    她先是一愣,然后冲陈缘知笑起来,很是温柔亲切的态度,“没事,你先过。”

    “……谢谢。”

    陈缘知离开教室,余光瞥见擦肩而过的女生的发梢。

    “诗嫣,你去哪里啦,语文老师刚刚找你呢!”

    刚刚和陈缘知说话的女生笑着应道:“我不知道呀,我马上过去。”

    李诗嫣。

    久闻大名的人。直至今日,陈缘知才和她说上话。

    在创新班呆了七天之后,陈缘知对这个班里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班里大致分成三伙人,其中之一就是林千千的小团体以及依附她们小团体的人。这些人的成绩普遍在这个班的中下游,但是又不是特别差,更多的人刚好位于中游的位置。大部分都是性格外放带着些高傲的家伙,会在教室里大呼小叫,当众谈笑。

    第二伙人则是以罗简汀为首的小团体。

    陈缘知第一次和罗简汀有交集还是因为体育课。那次她和蒋欣雨一起走,路上擦肩走来一伙人。

    快要走过去的时候,其中一个女生喊住了她:“蒋欣雨。”

    陈缘知原本正在低着头看路,听到这声喊,余光便注意到蒋欣雨的手臂肌肉一僵。

    她抬眼看去,喊人的是个长相清秀的女生,放在平时大概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小白花长相。

    见两个人都看过来,她瞥了一眼陈缘知,然后便只看着蒋欣雨了,嘴边还露出一抹笑,“欣雨啊,你来一下。”

    蒋欣雨那时回头看了眼陈缘知,表情平常,“缘知,那你先回教室吧,不用等我啦。”

    陈缘知看着她:“好。”

    严格意义上来说,陈缘知和罗简汀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罗简汀算得上一个小美女,虽然五官清秀得略显寡淡,但在天生的好皮肤的加持下,让人很容易就能从一堆普通人里注意到她。

    明明是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但陈缘知和罗简汀对上目光时,却总感觉非常地不舒服。

    像是被某种冰冷的蛇类吐着信子缠绕的感觉。

    罗简汀的小团体人数比林千千的略少,相比之下在班里没那么活跃,但这些人基本囊括了班内的班委职务。例如陈缘知接触过的卫生委员,就是罗简汀小团体里的人。

    班委利用职务之便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卫生委员就可以故意调换人去做打扫厕所或者倒垃圾的脏活苦活。

    但陈缘知从日常的接触中感觉到,有一半人对她的态度还比较正常,说明罗简汀的团体和林千千的团体应当是不互通的,至少她现在没有被罗简汀的朋友们刻意为难。

    罗简汀的团体在班里大概处于中游到上游的水平,不算拔尖,大多围绕班级第20名左右在波动的水平。

    剩下的最后一伙人,就是和陆屏,李诗嫣一样成绩好又合群的尖子生。

    这类人数目不多,基本上就几个。她们稳坐创新班最顶尖的排名,几乎不参与平常的八卦和纷争,除了李诗嫣以外,这些人都性格偏于内向,只关注学习成绩,在班级发生的大事面前甚至表现得有些漠然。

    剩下的人则是零零散散的独行侠。

    比如谢槿桦。

    陈缘知到这个班级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还没找到机会和谢槿桦说上话。

    思绪被尽数收起,陈缘知顺着教室外的走廊一路走去,恰好碰到了林千千。

    她没有给林千千多余的眼神,径直走开了。

    林千千和好友却余光瞥向了陈缘知,直到陈缘知和她们擦肩而过,两人才对视而笑,一副饶有兴致的看戏模样。

    “千千,”好友用手肘蹭了蹭林千千,语气古怪,“你说她不会是打算去小卖部重新买一块抹布吧?”

    林千千勾起唇角,“谁知道呢?我是觉得她拿纸巾弄湿了擦也没事啊。”

    “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好坏啊!那样会擦得整个黑板都是碎纸屑吧?而且纸巾那么小,来来回回弄水擦得擦多久啊?”

    林千千嘴角笑意扩大,“那就不关我事啦,她负责擦黑板的,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应该把黑板擦干净吧?”

    “哎,她也可以去隔壁物创班借黑板擦的吧?”好友盯着陈缘知的背影,再度开口询问,语气好奇,“千千,你有没有让你男朋友——”

    林千千露齿一笑道,“每节课下课都去借一次?上午要上足足五节课呢,我反正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的。”

    “当然,要做就一步到位,我也跟刘轩说了,她说来借的话就拒绝,不借给她。”

    好友竖起大拇指,“你是真的滴水不漏啊。”

    林千千表面噙着笑,但内心早已得意得泛滥,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走廊那头陈缘知的背影上,直到那人在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林千千嘴角的笑容一顿。

    好友的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其中还带着一丝惊异,“我靠,千千,这个女的不会是打算——”

    一层楼只有三个教室和两个办公室,陈缘知所在的这一层恰好有历创班,物创班和元培班,楼上则是另外两个物创班和用于走班的空教室。

    陈缘知停下的地方,正是元培班门前。

    许临濯刚好从讲台上拷好课件,准备下来。和创新班略显沉闷的气氛不同,元培班的教室里人声鼎沸,吵闹得像是菜市场,做什么事的都有。

    许临濯刚准备拔u盘,却忽然被身边的朋友拍了拍肩膀。

    朋友语气兴奋,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临濯,嘿!你快看门外。”

    许临濯握住黑色的u盘,长睫扫开,漫不经心地看过去一眼,目光却突然定住了。

    门边站的女孩眉目如画,即使是穿着容易显得人厚重膨胀的冬季校服,看上去也依旧清瘦轻盈。她安静地站在那一处,南方的风雪在窗外徘徊已久,含蓄轻巧的光明将其暖化,融作她眼底的一泓澄澈清泉。

    陈缘知本来不想来的,但路过元培班的窗外时,她不经意地一瞥,却看见许临濯刚好在讲台上。

    身形修长的少年微微俯下身,鼠标操控着多媒体平台,屏幕泛起的微微蓝光顺着他的下颌角落到喉结上。他很少见地带着眼镜,低垂的睫羽上镀着一层反射而来的光晕。

    银色的边框越发衬出那人气质里冷静克制的一面,此刻他专注地做着事,更加引人注意。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慢下来了,直至停住。

    发现自己在做什么时,陈缘知已经站到了元培班的门前,伸手敲了他们班敞开的门板。

    教室里还是很吵,陈缘知敲门这点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陈缘知刚刚还在窗边一个劲地盯着许临濯看,此时对方就站在离她不到四米的讲台上,她却犹豫了半晌才抬起眼。

    眼前覆下一片阴影,陈缘知一抬头望进了一双温和的眼眸之中,让她一时怔住了。

    原本站在讲台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下来,来到她面前。

    凛冽的寒风中藏着一丝突然而至的春意,是她无比熟悉的青木香气。

    许临濯先开口了:“你好,是找人吗?”

    陈缘知愣愣地看着他,那人面上平静,眼底却有一片笑意闪烁不停。

    陈缘知张了张唇,不知为何被看得燥意横生,“……你好。”

    “请问你们班有多的黑板擦吗?我想借一下,可能要下午才能还。”

    许临濯听到这话时稍微露出点意外的表情,“你……你们班没有黑板擦吗?”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微微摇头,“……没有找到,可能弄丢了。”

    “有有有!”许临濯的背后忽然多出来一个人,正是刚刚在许临濯站着的男生,他笑嘻嘻地看着陈缘知,“我们班有两个呢!你们拿一个去用就好啦!”

    陈缘知连忙道:“谢谢。”

    许临濯瞥一眼朋友露出来的脑袋,一手将其按了回去,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韩显,你不是要拷课件吗?快要上课了,你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呢。”

    韩显:“对哦,我借一下你u盘哈!”

    被叫做韩显的男生扭头走了,许临濯转回头看陈缘知,也许是因为姿势背对着教室里面,周围也终于没了人,他似乎收起了一部分的伪装,表情一下子变得温柔,声音也低沉了些。

    “在这等一下,我去拿给你。”

    两个人的距离其实远比平常一些时刻要离得远,可,大抵是周遭的人声嘈杂对比出此刻心绪的不可告人,她心尖微颤,感觉比平时这人靠近她时还要更加局促了。

    “……嗯。”

    离陈缘知不远的地方,同样是在走廊里,林千千和好友目睹全程,包括许临濯看人时温柔的表情。

    好友目瞪口呆,“……没想到她胆子还挺大的,居然敢去跟元培班借黑板擦。”

    林千千在创新班的人脉不错,但还没好到连元培班都有涉及。林千千在元培班也就一个小时候的同班同学,关系还算不错,说得上几句话而已。

    “……话说,千千,你上次是不是也去找了许临濯啊?就是帮芍青她问白煜华的事情的那一次?”

    好友心生好奇,“许临濯他对谁都是这么笑的吗?说真的,我平常偶尔看到他都觉得这人看起来好难接近啊,结果笑起来的时候居然有点在放电的感觉……”

    林千千嗤了一声,听上去满是恼怒。

    好友的话骤然止住,还有些发懵,“……千千?”

    被好友的话语带得想起曾经和许临濯对话的那一次经历,记忆涌上心头,加剧了此刻的落差感。这落差感催生了戾气,燃起黑炎,几乎将林千千整个人灼烧起来。

    林千千克制着心里的翻江倒海,名为嫉妒的大手从那片滚沸莫名的情绪里掏出一声响亮的冷笑。

    “——男的都这样,你见得还少了吗?他们都是就知道对长得好看的女生献殷勤。我还以为许临濯多高高在上,结果也和其他男的没差,一样的庸俗。”

    还有这个陈缘知。

    上次也是因为刚好聊到了她的破事,不小心说多了几句话,刚好就被许临濯听到了,所以许临濯才会对着她冷眼相向。

    不管是芍青还是她自己,只要遇上这个女的就没什么好事!

    第103章 情书

    黑板擦事件之后直到三月份到来前, 陈缘知能感觉到针对她的一些窃窃私语在愈演愈烈。

    时间久了,陈缘知也渐渐认全了班里的人。

    坐在她前面的两个女生都是林千千的好友,时不时会讨论些八卦, 陈缘知自从发现之后便没有再主动找过她们帮忙,有什么事都是向后面一桌求助。

    除了偶尔会收获一些不明所以的恶意之外, 陈缘知没有再遇到麻烦。

    她后来在机缘巧合下与谢槿桦的关系变好, 那时她才从对方那里得知,原来那段时间大多数人还是对她比较友善, 原因是来自于她上学期的最后一次大考成绩。

    “你上学期最后的那次考试成绩,在我们班能进前25, 所以很多人以为你成绩很好。”谢槿桦是这么说的,“基本上每次新人来到我们班都会出现这个过程, 就像是某种变相的‘观察期’一样。”

    “第一次考试一过,很多人的态度就会有变化。”

    这种表面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只维持到了2月份的末尾。

    2月底的高二级迎来了第二个学期的第一次大考,虽然只是一次月考, 但陈缘知还是能感觉到, 自从沈儒宣布了考试日期之后, 班里的气氛就变得越来越沉闷和紧张了。

    这和她以前呆在普通班时完全不同,空气中仿佛绷着一条看不见的弦,只待一个瞬间一个契机便骤然断裂。

    考试的日子到来了。陈缘知和所有的学生一样走进考场,开考前的走廊上杂乱无章地陈列着笨重无比的书箱, 微风盈起,窗外的树枝像是海面起伏的浪高高低低,暖不热的寒气化作嘴边刚吐出的白雾。

    六科结束的傍晚, 陈缘知回到教室, 在比平常略微嘈杂的氛围中对完了答案。

    她沉默着改好每道题,反复地看那些错题的正确推演过程, 心里微微拨动分数的算盘,已然有了这次考试成绩的侧影。

    下了晚自习,大家都站起身交谈着走出教室,陈缘知也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却在走之前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蒋欣雨好像从第一节 晚自习开始就不见了。

    陈缘知定定地看着身边的座位。她记得蒋欣雨一开始还是在的,对方的桌面也印证了这一点,其上压着错题本和各科考卷,鲜红的水笔字写到一半,戛然而止。

    是中途有事出去了吗?

    陈缘知放在外套侧口袋的老人机忽然震动起来,她拿出来打开,来电显示正是许临濯。

    许临濯的声音很清明,“清之,今天能和你一起走吗?”

    陈缘知愣了愣,“可以是可以。”

    “但是怎么突然说要一起走?”

    许临濯未答反问:“你平时都是一个人走的吗?”

    陈缘知:“……对。”

    “这样,”许临濯的声音微顿,“……那以后都一起走吧,就我们两个人。”

    陈缘知察觉到了什么:“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许临濯,“也算不上什么严重的事情。我今天才知道的,春职高在附近新建了一个校区,搬来了一部分学生。听我朋友说最近晚上放学路过偶尔会碰上有人打架的情况。”

    陈缘知怔了怔,“……这样。”那确实,需要找个人结伴走了。

    许临濯低声道:“就算没有这些原因,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家,我也不放心你。”

    陈缘知感觉耳朵被烫了一下,“……我知道了。那我们在哪里见面?”

    “你定吧。”许临濯笑了一声,“你不是不想被人看见和我一起走吗?选个隐蔽一点的地方吧,也可以晚一点再走,反正有我在。”

    两个人晚上一起走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月考成绩出得很快,恰好是在周末的上午出来的。

    陈缘知看着屏幕上的总成绩表一点点地滑下去,直至末尾。她的内心非常平静。陈缘知早就估过自己的成绩,她知道自己没考好,也知道原因。

    但那些早就埋伏在阴暗处的家伙却仿佛是嗅到了腐肉味道的鬣狗,一下子倾巢而出。

    陈缘知垂下眼帘的一刻,听到了前座两个和林千千是好友的女孩发出的嗤笑声,几乎不带掩饰。

    握着笔的手指停在草稿纸的一侧。

    “什么啊,还以为成绩有多好。”

    “中游都够不到吧?”

    “也就这点水平了,差生就是差生,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噗,你这家伙说什么大实话!害我笑了,赔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样的言语最能折磨人的意志。出于种种原因你知道对方就是在议论你,但对方并未指名道姓,你当众发飙便会迅速地落人口实,对方有一千种方式把自己摘干净,并让你看上去像个神经质的疯子;若保持沉默,便等于是悄无声息地咽下了恶心的呕吐物,长久如此,内心便会在压抑下渐渐腐烂成泥。

    陈缘知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心想,这种事见得多了,终于有一天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陈缘知曾经假设过,如果是她遇到了这种事的话会怎么做。

    时至今日,终于有人给她双手递上了施展的机会。

    前座的两个女生还在低低地笑着,却忽然感觉到后面有人拍了拍她们的肩膀。

    两个女生的动作都顿了一瞬,才回过头,然后对上了陈缘知托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的眼睛。

    女孩有一双水清明澈的眼,形状很钝,眼角却锋利,柔和与冷锐难分高低,此刻见二人回头,她的眼角慢慢放平,泻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暗芒来。

    陈缘知温和地笑着,“不好意思,可以问一下你们在说谁吗?”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了笑,回得敷衍,“啊,关你什么事?”

    “就是好奇,”陈缘知冲她们笑,声音却略略提高,让周围的人都能够听见,“你刚刚说‘差生就是差生,一辈子也翻不了身’,我都听见了。你们是在说谁啊?”

    周遭的空气顿时一静。坐在陈缘知和前面一桌女生右边的人顿时都转过头来看着这边,探究的视线瞬间聚齐在此。

    坐在陈缘知前面的女生有点慌了神,“你在说什么啊!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陈缘知表情懵懂,“啊?我没有很大声说话吧,而且这些话确实是你们说的啊。”

    “我还听到你们说‘什么啊,还以为成绩有多好’呢,也是你们刚刚说的呀?”

    陈缘知笑了笑,“我刚到这个班,什么都不清楚呢,所以想问问你们,刚刚那些话都是在说谁呀?是我们班里的人吗?”

    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周围已经有人停下了原本的对话,开始盯着陈缘知这两桌人看。

    有人低声讨论着:

    “什么鬼,讲别人坏话也不小点声。”

    “她们两个是经常和林千千一起玩的吧?”

    “我靠,不会是在骂我吧?”

    “别人考多少分关她们什么事啊。”

    “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人真恶心。”

    坐在前面的两个女生都涨红了脸,她们朝旁边议论的人看去,那些人却瞬间扭回头,装作和同桌说话去了。

    坐在陈缘知前面的女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给我等着。”

    陈缘知一改刚刚的无辜小白花面孔,眼眸转深,盯着她笑,“你也是。”

    陈缘知在来到这个班级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会遇到这种事情。她和王芍青对线过,所以更加清楚,对待这类人应当用什么手段。

    林千千和王芍青其实差不多,都是班级里性格外放,表现情绪化,受争议的那类人。陈缘知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忍让,对待这种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反击。

    她要做的很简单,那就是让林千千从一开始就意识到她并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一个难以估测的地雷。当林千千发现找她麻烦的成本非常高昂之后,她自然会停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前面的女生看到刚刚还一副无辜模样的陈缘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后,目光马上发生了变化。她似乎是被陈缘知的翻脸速度震惊到了,逃也似地转过身。

    陈缘知收回她的皮笑肉不笑,嘴角放平,低下头看自己的试卷。

    下午,她拿着自己这次的试卷去了活动室。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走进来,山泉温润的眼眸里流泻出清晰的笑意,“你来了。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

    陈缘知拉开椅子坐下,在外人面前的平静清冷散去,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不怎么样。先说好,看到我的试卷不许骂我。”

    许临濯一边接过陈缘知递来的试卷,一边无奈道:“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了?”

    陈缘知,“有,我说有就有。”

    许临濯,“好好,那就有吧。”

    陈缘知趴在桌子上看他,枕着手臂的脑袋弧度圆润,许临濯瞥了一眼,莫名生出想要伸手摸摸的想法。

    看上去手感很好。

    陈缘知一直盯着许临濯的侧脸看,她的视角里,许临濯的背后是光明炽烈的天空,一线窗纱和天花板裁切出方方正正的框来,他打破了这一切的衔接,是她目光所及之处最为耀眼的事物。

    此刻这个耀眼的事物垂眸看着她的考卷,露出了一丝笑,“这道题怎么错了,不是前段时间才做过。”

    陈缘知马上支起胳膊,伸出纤细的手指一脸严肃道:“没错,就是这样!”

    许临濯好笑,“这样也算骂了?”

    陈缘知,“许老师,你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像你一样有一个好头脑,做过的题目马上就能记住然后再也不错的。”

    女孩一本正经地说道,“盖茨比的父亲曾经说过:当你想要责备一个人时,你要记住,不是所有的人都拥有像你一样优越的条件。”

    “责备?我一直以为我实施的是鼓励教育,”许临濯摇了摇头,看上去不甚赞同,却还是笑着的,声音低沉温柔,“不过算了,陈老师教训得是。”

    陈缘知满意地点点头,“那很好,请你坚持你的鼓励教育。”

    许临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我知道,这道题很难,再错一次也很正常。”

    许临濯,“当然,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陈缘知坐直了身体,伸手打他,“就你牛,就你许临濯牛!行了吧!”

    两人打闹完,开始对着试卷研究错题,然后制定出了更加详细的做题计划,包括陈缘知的一些需要补足的缺漏知识点和一些可以拿到更多分数的拓展性知识点。做完这些每次大考之后的例行工作,两个人开始分别学习自己准备好要学的东西,只偶尔出声讨论一下难题。

    掠过枝头的鸟儿在树梢间略作停顿,微风翻搅的青草在阳光下散发苦涩香气,直至日暮粘稠地降临,在天边盘踞,挥之不去。

    一个下午的时光就这样充足完满地过去。

    这次轮到许临濯锁门,陈缘知背着书包站在走廊上等他,三月初的春天,路边的树木开始哗啦啦掉叶子,南方的初春却过得像是迟暮的秋天。

    活动室在一楼,此刻外面无人经过,陈缘知双手握着背包带子,心情轻快,踮着脚看远处的校门口。

    钥匙的响声停止,陈缘知转过头看许临濯,“许临濯,好了吗——”

    话到嘴边却忽然凝滞。

    陈缘知有些怔然,许临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穿着校服,看过来的眼睛温柔澄亮。

    许临濯手里捏着一封信,米黄色的信封和红色的火漆印章,陈缘知的目光慢慢地落在那封信上,离得近了,她能看见那封信的落款,力透纸背的瘦金体字。

    阳光炙烈得泛白,淌过树荫弥留下的片片光晕落在二人脚边。无人的长廊一角,风停树静。

    许临濯看着她,声音和煦轻柔:

    “陈缘知同学,这是我的情书,请收下。”

    陈缘知看着他,动了动唇,手臂垂落身侧,她的脸颊早就烧了起来,“你在干嘛……”

    许临濯的动作不变,还是握着那封信笑看着陈缘知,“我想起来,好像还没给你写过情书,所以昨天回家写了一封。”

    “我没写什么,因为言辞笨拙,只是手抄了一首诗而已。”

    陈缘知伸手接过了那封信,微微低着头的侧脸嫣红一片。

    许临濯弯下腰看她的脸,眼睛带笑,“清之,你在害羞吗?”

    陈缘知抿了抿唇,“……是又怎样。”

    难得遇到她这么坦诚,许临濯努力克制自己笑的冲动,目光温柔地看着那人,“我还在想,万一你不收我要怎么办。”

    “幸好你愿意收。”

    那人声音婉转,仿佛带着钩子:“要现在打开来看吗?”

    陈缘知僵了僵,思绪越发凌乱,她马上扭过了头,“我回去再看!”

    “走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说!”

    许临濯看着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眸里闪烁的笑意更盛。

    ……

    陈缘知回到教室的时候脸还是很红,她坐回自己的座位,幸好这个时间点大家要么回了宿舍要么去了饭堂吃饭,班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陈缘知坐在桌前,窗外弥漫满天的黄昏落入狭窄的教室,只剩一片缀在墙角的金斑。

    她揭开了信件的封口,展平信纸。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我是否可以把你比作夏天?)”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虽然你比这夏天更加可爱也更加温柔)”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没有芳艳不凋残或不销毁,但是你的长夏永不凋谢。)”

    陈缘知的手指抚摸过信纸的边缘,心里的某个角落温暖得仿佛被阳光普照,而她置身其中。

    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这首诗的结尾……

    陈缘知的目光落在结尾,熟悉的诗文发生了变化,而她逐字看去,眼眸不由得微微睁大。

    心跳声从葱茏些许,到茂盛不可言。

    “This poem will live, and the world will know that I love you so much.(这首诗将流传,而世人将会知晓,我恋慕你,非常非常.)”

    第104章 反转

    夜晚, 铃声过后许久,教学楼的教室灯接连灭去。

    “临濯!我先回去啦,你还不走?”

    许临濯背着书包站在门边, 朝朋友挥手,“我待会儿就走。”

    “好咯, 那我们走啦。”

    许临濯目送朋友远去, 再过一会儿就到了教学楼自动断电的时间了,他看了一眼表, 下楼朝校门口走去。

    东江中学的斜对面是一个小公园,许临濯出了校门后便推着自行车走进了公园。

    深蓝无尽的夜空中缀着几颗星子, 公园里行人稀少,树影茂盛, 停僮葱翠。

    许临濯走到一半停下,不远处,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

    此刻的女孩戴着半边蓝牙耳机, 坐在木制长椅上, 她拿着老人机手指翩飞, 洁白的脸庞被屏幕光微微映亮。

    许临濯感觉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瞬,隔着布料微微亮起。

    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光亮吸引了女孩的注意,看到许临濯的她愣了一瞬,马上站了起来, 小跑到他身边。

    “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意外。”

    许临濯听得一笑,“在学校里能出什么意外?”

    “我以为你是临时发生了什么事被拖住了。”

    陈缘知走在许临濯的身侧, 两人并肩朝公园门口走去。

    陈缘知, “而且就算在学校里面,也是有很多意外会发生的。比如说路边的井盖没有了, 不小心踩空掉下去,比如晚上关灯之后楼梯没看稳滑倒了摔下去,啊,还有……”

    许临濯弯起嘴角,“好像在说什么校园的一百种死法一样,有点让人害怕啊。”

    陈缘知看去,这人嘴上说着害怕,却是一直微微笑着的,一看就是在附和她。

    陈缘知刚想说什么,被她注视的那个人便转眸看来,里面的情绪温柔似月光,“对了,清之有看完我写的情书吗?”

    陈缘知想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看、看了。”

    许临濯端详了三秒陈缘知的表情,“这样。是不满意吗?”

    陈缘知,“倒也不……”

    “我也觉得不太满意,下次我再重新写一封给你吧?”

    陈缘知心跳错拍,她抿了抿唇,转头看过去,“不是,我还挺喜……”

    那个“欢”字酝酿在舌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陈缘知就感觉到自己的眼前划过了一道黑影,头顶传来陌生的触感。

    许临濯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温热的掌温和手指的轻微的触碰感,从头顶蔓延到发尾的神经。那人身上的香气,也被他的体温烘烤,仿佛阳光晒干了的清水,被蒸发,弥散在她近在咫尺的鼻尖。

    陈缘知一僵,许临濯却很自然地放下了手,眼神随着眼睫垂下,落在陈缘知的眉心,“刚刚有片落叶在上面。”

    ……原来是落叶。

    陈缘知脑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许临濯那边却开口了:“清之刚刚是说还挺喜欢吗?”

    那人声音染上笑意,“那封信?”

    陈缘知骤然抬头,撞入许临濯带着笑看她的眼睛里。

    意识到被调侃,陈缘知脸上有了些燥意,扭头大步走到了前面,抛下一句嘴硬的话,“我可没说过!”

    许临濯不急不慢地跟着,“那是我听错了?”

    “那不然呢?”

    “好吧。”许临濯抿着唇,忍不住笑道,“那我下次努力。”

    “……”

    “清之,走慢点,我要跟不上你了。”

    快到公园门口,马路上的霓虹灯光照来,走在前面的女孩也停下了脚步。

    她声音闷闷的,脸颊边的颜色晕染,分不清因为是灯光,还是因为某个人。

    “……许临濯,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人。”

    ……

    陈缘知内心并未把这一次考差的成绩和排名放在心上。

    但班里的其他人似乎不这样觉得。

    陈缘知上完厕所回到教室,余光注意到自己放在桌角的练习册没有被收走。

    环顾一圈,大家桌上的练习册都已经被收走了,陈缘知转头看向后座的女孩,试图向她确定,“琳琳,刚刚是收过历史练习册了吗?”

    之前都会友好地回答她的琳琳,此刻连头也没抬,“啊,可能吧,我没注意。”

    “……”

    负责收作业的课代表也是林千千的朋友。

    陈缘知早前观察到了这一点,猜到那人多半会故意不收她的练习册,于是今早便拜托了琳琳,让她能在课代表来收作业的时候提醒一下。

    当时琳琳答应的语气就很勉强。

    陈缘知站在原地片刻,没有说什么,拿起自己的练习册朝办公室走去。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自从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之后,陈缘知很明显地感觉到,班里之前对着她客气礼貌的大多数人,都收回了对她的善意。

    取而代之的也并不是恶意,而是一种漠然。

    仿佛那一次考试,便将她打上了死刑犯的烙印。

    将自己的练习册放在老师的办公桌上之后,陈缘知扭头准备走出办公室,忽然一道女声传来。

    “陈缘知。”

    陈缘知的脚步一顿,转头。

    喊住她的人此刻抱着书正站在另一张办公桌前,原本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女生,不知何时回过头看着陈缘知。

    谢槿桦的双眸藏在黑框眼镜后,看过来的目光冷淡,“她记了你的名字。把名字划掉再走。”

    陈缘知面上微怔,她定定地看着谢槿桦,半晌才出声道,“……好。”

    陈缘知回到了历史老师的办公桌前,在一堆书本里找到了那本记录本,她翻开,上面果然写了她的名字,备注的文字用括号圈起来,是未交。

    陈缘知脸色平静地划掉了自己的名字,走的时候停在了谢槿桦的旁边,“槿桦,谢谢你提醒我。”

    “不必。”谢槿桦一直没有走,似乎是在等人,闻言也并未抬眼看她,“刚好看到了而已。”

    这个人,也和高一时一样。

    陈缘知没有在意谢槿桦的态度。出于她自己性格的原因,她比较能理解谢槿桦的冷漠。陈缘知并不觉得她不近人情,或者不如说谢槿桦这样的性格愿意开口搭话,主动帮助她,正说明了她对陈缘知是怀抱善意的。

    比起这个,林千千那伙人怎么处理,才更成问题。

    这种小事不痛不痒,但堆积得多了,却会日渐消磨一个人的心情和状态。

    走出办公室的陈缘知思考着什么,脚步不停,身后却迅速袭来一个人影,陈缘知意识到有人时已经来不及,那人狠狠地撞上了她的肩膀。

    从锁骨到肩胛骨的地方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陈缘知下意识皱了眉,捂着肩膀看向一旁刚刚撞她的男生。

    “哎哟,同学,不好意思啊,我急着赶路!”男生双手合十朝着她晃了晃,幅度小得像是在拧电灯泡一样,马上撒腿跑了。

    陈缘知却没有错过他跑开的那一瞬,脸上露出的狡喈笑容。

    “……”

    肩膀处的肌肉还在隐隐作痛,陈缘知沉默地站在走廊上,路过的学生谈笑欢快,而她脑海中的迷雾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缓慢地拨开了。

    她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人了。

    陈缘知抬起头,脚步重新迈动起来,她准备回教室。

    她需要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而在此之前她要做的,是营造出自己被孤立被针对的局面,不要主动去打破它。

    “喂,陈缘知!”

    身后传来叫喊声,陈缘知转过头看向身后,不远处朝她走来的女生盛气凌人,正是林千千,而她的身畔正跟着一个陌生的男生。

    陈缘知的眼眸微微一动。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千千很讨厌她。

    陈缘知喃喃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这一幕落在林千千眼中,便是捂着手臂女孩一脸冷淡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仿若轻蔑,这让她心里的火气越发攀升高窜了。

    林千千没出声,而她身边看上去人高马大的男生却是指着陈缘知的鼻子骂开了:“你这个婆娘真是阴魂不散啊!别他妈再缠着我了!说了多少遍了,老子有女朋友,看不上你这种飞机场!”

    男生气粗声亮,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下课时的走廊人来人往,此刻不少路过的学生都停下了脚步,惊讶地朝这边看来。

    陈缘知笑了笑,脸上慢慢浮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她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说,我缠着你?”

    周围的同学议论纷纷:

    “那不是林千千和她男朋友刘轩吗?”

    “他说的啥意思,这个女生插足他俩感情?”

    “离谱,居然能在学校里看到抓小三。”

    陈缘知抬眼,她之前就听说过林千千有个男朋友,在校篮球队,是同一层楼隔壁物创班的,不过成绩在创新班里只是一般中下。

    此刻这个刘轩满脸讥讽轻蔑地看着她,各种难听的话如狂风暴雨般劈头盖脸朝她袭来:

    “这女的已经不知道烦了我多久了,我真他妈是受够了!上学期她每节课间都要跑过来送吃的送喝的,在我跟前舔着个脸,非说她暗恋我很久了!”

    “这女的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其实不知道多舔我,舔得我都震惊了,我有女朋友的好吧,她说她就喜欢当小三!”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了我的微信,天天加我,不停地跟我自我介绍说爱我爱到发疯,我的天,你别太犯贱了好吧?”

    “也不撒泼尿照照,长那么丑谁看得上你啊!省点力气和钱留着自己毕业去整容吧!”

    周围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都在交头接耳,兴奋地吃瓜。

    陈缘知旁边站的一个女生嘀咕道:“这还丑啊?那林千千不比这寒碜?”

    陈缘知内心有点想笑,但现在的情形似乎也不合适笑场。

    她按了按肩膀,一边缓解那一处的疼痛,一边抬眼看向对面的二人,“你说我缠着你,那我有个问题要问了。”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周围的人声一静,齐齐看向了刘轩。

    刘轩冷笑,“陈缘知啊,怎么?你问这种脑残问题是以为——”

    “噢?”陈缘知不紧不慢道,“哪个缘,哪个知?”

    空气安静了。

    刘轩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林千千最近一直和他吐槽,说班里一个女的很碍眼,她很看不惯,刘轩每天听她骂人也烦,于是前两天林千千提出要去给那个女的点颜色看的时候,他很快就应了下来。

    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帮着林千千干了,不过这么大庭广众之下的很少。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帮忙散播谣言,结果林千千今天直接拉着他就去找陈缘知了,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直接照着林千千给他准备的那些添油加醋了一顿骂了过去。

    他眼神斜向一边,看林千千,带着求助,林千千却根本不敢抬头回视他的眼睛,心中暗暗恼恨。

    她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开口告诉他答案?那不是明摆着他们在说谎了吗?

    这些事就发生在三秒钟之内,刘轩也是个机灵的,马上转过弯骂了回去,“谁知道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啊!看到你就烦,怎么可能记住你叫什么!”

    “你不会以为说我不知道你名字,你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了吧?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走廊的一端,白煜华和朋友走下楼梯,二人的手上拿着课本,似乎是刚刚从走班教室那层楼下来,一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处的热闹风景。

    朋友眼睛一亮,语气有些兴奋,“我去,那里是在干嘛?走走走!阿华,咱去围观一下!”

    白煜华昨晚没睡好,有点困了:“哈?什么东西?我要回班上去了。”

    “你急着回班里干嘛?”

    “补觉。”

    “别补了!你丫少睡点吧!”朋友生拉硬拽着白煜华,凑到了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前。

    白煜华本来就累,被拉扯之后更是满脸烦躁,“我说你是不是找死——”

    他说话的瞬间,人群中间孤立一人的女生也开口了:

    “那这个暂且不论。你说我上学期天天课间来找你?”

    站在人群中的少女清影窈窕,眉目温婉如山水画,看人的眼神却让人想到出鞘的剑刃,冷锐锋利,“我上学期还没来到这个班,我在北楼上课,我真是太好奇了,请问我是怎么能够做到一节课间的时间来回南北楼的?”

    东江中学占地面积广阔,高二区的三栋教学楼和高一的又不同,相隔甚远,来回至少要花费十分钟的时间,而课间往往只有不到七分钟,还不算可能存在的老师拖堂。

    白煜华一顿,终于开始认真地把目光放在中间那女孩身上。

    刘轩一时卡壳:“我……我他妈怎么知道你……”

    陈缘知逻辑清晰,语气铿锵果断,“你说我暗恋你很久了,我倒很好奇,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暗恋你的?据我所知你和林千千是初中就在一起了吧?”

    刘轩有些慌了。他没想到陈缘知这么冷静,之前林千千要他对付的那些女生被他劈头盖脸骂完基本上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哪里应对过这种场面?

    但他依旧嘴硬道:“是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初中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下贱不要脸!”

    陈缘知一脸惊讶:“噢?难不成你也是翔实初中部的?”

    刘轩仿佛抓住了一线希望,他立刻说道:“对!你那个时候就臭名昭著了,你以为能骗得过别人吗?”

    仿佛终于见到了鱼儿上钩的垂钓者,陈缘知缓缓露出了一丝笑容,那张清穆纯静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

    “真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是在诈你。我其实是信雅初中部的。”

    刘轩的脸都涨红了,他梗着脖子大吼道:“你说你是你就是了?!你现在说的又有什么可信度,不也一样是张口就来?!”

    陈缘知笑道:“很遗憾。我不止是信雅初中部的,我还是我们那一届的学生会副主席,基本上每次国旗下讲话都是我主持的。信雅初中部那一届的学生,估计都对我有些印象。”

    旁边围着的人终于不再沉默,有人出声了:“她确实是信雅的,我记得她。”

    沉默端详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我靠,大反转?”

    “不是吧不是吧,那刘轩说的那些全是胡说八道的吗?都是编的?”

    “真的假的,这么大胆,造谣也带个脑子吧。”

    议论纷纷的人声排山倒海地朝对面站立的刘轩和林千千身上压去,如有实质的重若千钧。

    陈缘知看着对面脸色灰败的刘轩,轻巧开口:“你说我追着你加微信,却不知道我名字叫什么;说我上学期缠着你,每节课间都去找你,但实际却是上学期我在北楼你在南楼;说我初中的时候就不要脸,结果连我曾经就读的是哪个初中都不知道。”

    陈缘知笑了:“觉得解释不了了吗?不如我来帮你解释一下?”

    “因为你说的没有一个是事实,你编造的谣言非常不幸,诞生在一个蠢材的脑袋里,他不仅愚蠢,他还高傲,在大肆宣扬这个谣言之前甚至不愿意和另一个人串通一下,这个被他们盯上的可怜人的名字具体是叫什么。”

    “虽说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但连造谣都只能到这种水平,你们真是低级得令我又感叹又想笑。”

    第105章 日光

    一场闹剧随着陈缘知的话音落下宣告终结, 上课铃声乍响,一旁围绕的人群顿时间一哄而散。

    “好抓马啊,”朋友看到了乐子, 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他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站着一动不动的白煜华, “站那干嘛, 走了走了,下节是涛姐的课呢, 迟了肯定要被削死。”

    陈缘知早已转身离开,白煜华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跟在朋友身后,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喂, 姚瑞。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个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姚瑞有些懵:“啊?”

    “噢,你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是, 之前班长他不也有过这样当众辩论据理力争的经历吗?就是我们高一的时候, 那个年级主任来我们班撒野那一次。”

    姚瑞越说越兴奋, 丝毫没有察觉到白煜华的异样,“我靠,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还是觉得很激动人心!那个年级主任来的时候多咄咄逼人,走的时候就有多灰头土脸!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对许临濯服得要死, 他真的太牛了。”

    白煜华眼眸低垂。

    是啊。那个人,他一直光芒耀眼,无可匹敌。

    他也是恍了神, 竟会觉得一个创新班的女生和他有几分相像。

    ……

    陈缘知回到教室, 发现班里比往常更加安静了。

    她走到座位边上的时候,余光瞥见坐在她背后的琳琳坐直了一些, 似乎一直盯着她看。

    陈缘知懒得在意这些人的想法,她一如既往地拿出课本上课。

    教室前门走进来的身影清瘦修长,正是沈儒。

    这些天的学习下来,陈缘知对班里的师资情况已经心中有数。创新班不愧为创新班,每个老师的教学能力都比普通班老师要好不少。

    其中沈儒作为数学老师,给陈缘知的印象最为深刻。

    他教书的风格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永远不急不徐,春风拂面。原本对于陈缘知而言最难的科目,在他的教导下竟然如同抽丝剥茧,即使是一些难点也解释得非常通透。

    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言的一般,是一个教得很好的老师。

    陈缘知下课后和往常一样,抱着书去找沈儒问问题。

    沈儒刚在办公室坐下,看到陈缘知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样子,脸上微微笑起来,“缘知来了。今天又有什么问题?”

    陈缘知是来问昨晚一些练习册上没有搞懂的题目的,多次的询问问题时的相处,让她在面对沈儒时放松了许多,“沈老师不会嫌我烦了吧?”

    沈儒,“怎么会,有问题是好事情,来吧。”

    陈缘知问完问题回到班里,刚好蒋欣雨也在座位上,陈缘知想起自己上课时有一部分笔记没有记到,于是转头看向蒋欣雨:“欣雨,你有记刚刚的数学笔记吗?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话音落下,坐在她旁边的蒋欣雨却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一般毫无反应。

    陈缘知的动作顿了顿。

    蒋欣雨戴了耳机?不然这么近的距离没道理听不见。

    陈缘知不懂,她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欣雨,可以借一下你的数学笔记吗?”

    蒋欣雨这才扭过头来,语气平淡冷然,“我没记。”

    “你问别人吧。”

    蒋欣雨已经把头转了回去,可陈缘知还是久久不能回神,她看着蒋欣雨的侧脸半晌,才默然转回头。

    原本阳光灿烂,总是面带笑意的蒋欣雨,第一次对着她露出这样敷衍的表情。

    仿佛是在预告着什么一般。

    从那天之后,蒋欣雨再没有主动地找过陈缘知说话,陈缘知也大概明白了对方的冷淡是因何而来,也没有再去上赶着用热脸贴冷屁股。

    两个人虽然是同桌,但却能一整天下来一句话也不说,比同班同学之间的氛围还要陌生。

    蒋欣雨是班里唯一一个会和陈缘知说话聊天一起走的人了。她不再搭理陈缘知后,陈缘知开始形影单只,无论是去上体育课还是去饭堂吃饭,都是一个人。

    这天,体育课上,谢槿桦去最近的办公楼一楼上洗手间,出门后在走廊上撞见了一伙人,正是林千千和她的好友。

    林千千她们似乎没有发现她,还在大声地说笑着,办公楼一楼大厅空荡无人,回音传来时还是那么的清晰。

    “哎,那个蒋欣雨是不是真的没理过她了啊?”

    “我平常看她们是已经不讲话了。”

    “千千你怎么做到的啊?”

    “很简单啊,”林千千得意的声音传来,“跟简汀说了一声而已。她蒋欣雨都给罗简汀当佣人了,不搭理她不就是简汀一句话的事?”

    “你们快看外面!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都没人和她一起,啧啧啧,看上去好惨!”

    “哈哈哈哈哈哈!”

    谢槿桦转过头看向窗外,不远处的阶梯上,陈缘知一个人坐在树荫底下,风日渐变轮转,她安然自若,在看一本书。

    林千千那伙人笑完就走远了,谢槿桦却还站在原地,盯着陈缘知的背影看。

    陈缘知在看新买的生物教辅书,这是她找到的一本相当全面的资料书,她决定把上面的提纲内容全部背下来,因而这几天都在啃书本。

    “陈缘知。”

    熟悉的声音,低而语气微沉,总是显得克制又冷静。

    陈缘知翻书的手一顿,她抬起头来,站在她边上的谢槿桦正垂眸看着她,“蒋欣雨最近不理你了?”

    陈缘知怔了怔,“……嗯。”

    谢槿桦看着她,见陈缘知面上并无难过惊慌之色,她又问道,“你知道原因?”

    陈缘知的目光看向其他地方,“嗯,大概是因为林千千吧。”

    谢槿桦,“对。林千千让她孤立你。”

    陈缘知看向谢槿桦,“蒋欣雨为什么会那么听林千千的话?”

    谢槿桦看着她,“因为罗简汀。”

    “罗简汀?”

    谢槿桦不欲多言,“我找你只是想说,离蒋欣雨远一点。像现在,对你来说是好事。”

    “没必要在这个班的人身上费力气。这是我的忠告,听不听随便你。”

    陈缘知怔了怔,“……”

    很久之前,谢槿桦也对她说过一样的话。

    离蒋欣雨远一点。

    可是为什么?只是因为蒋欣雨心思缜密,不择手段吗?

    谢槿桦说完这些便转头打算离开,陈缘知喊住了她,“槿桦。”

    “当时孙络因为谈恋爱被处分,欢寅她和我说,她觉得是蒋欣雨做的。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谢槿桦的脚步停了一瞬,最后只留下一句:

    “除了她,还能是谁?”

    ……

    直到三月中,陈缘知都是一个人。

    谢槿桦对她的态度令她捉摸不定。她似乎对陈缘知怀抱善意,但看上去并不打算接近她。她的好意只是好意,并不包含想要从她身上获取任何东西的欲求,包括友谊。

    在这个班里的社交频率彻底降为0,陈缘知也乐得清静,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便越发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学习,不知不觉效率竟然比平常还要更高些许。

    一个中午,陈缘知学到教室里只剩自己一个人,她关上门窗和灯,走出教室。

    “——缘知。”

    陈缘知猛然听到有人喊自己,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她关好门循声望去,发现喊她的人是正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沈儒。

    陈缘知小跑过去,“沈老师,你叫我吗?”

    沈儒抿着唇,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你现在有空吗?老师想找你聊聊。”

    陈缘知微微愣了愣,“……有的。”

    陈缘知跟在沈儒后面进了办公室,沈儒示意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在这个班呆了也有快一个月了,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陈缘知从刚刚开始就在怀疑沈儒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她也不好直接问,于是回答得越发斟酌,“一切都好,我挺习惯的。”

    沈儒若有所思,“这样。”

    “老师最近经常看到你一个人走。”

    陈缘知怔了怔,坐在座位上的那人看着她的眼睛,眸光温和微暖,“老师还以为你在这个班里不适应,没有交到朋友。”

    陈缘知微顿,她思索片刻,方道,“不是。是我习惯自己一个人走了,我不喜欢等别人。”

    沈儒了然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平常是和欣雨说话比较多吗?”

    陈缘知抬头看了眼沈儒,微微摇头,“不是。”

    "我……和槿桦的关系比较好,我们以前高一是同班同学。"为了让沈儒放心,陈缘知不得不稍稍撒了点谎,“我们是朋友。但是她也比较喜欢一个人行动,所以我们平时都是两个人分开走。”

    沈儒微微笑起来,“槿桦?有点没想到呢,她平时看上去有些沉默,不爱说话,没想到你会和那孩子聊得来。”

    陈缘知,“她确实不太喜欢和别人聊天。”

    沈儒把桌面上的笔放回笔筒,他抬起眼看了陈缘知一眼,笑意斐然,“槿桦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我看得出来,你也是。”

    陈缘知微怔,莞尔道,“是。您的感觉没错。”

    沈儒靠在了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语速变慢,“我上学期才接手这个班,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班里的学生我每个都很重视。”

    陈缘知望着沈儒,沈儒看来的目光不再只是温和,而是带上了一丝洞悉,他慢声道,“我知道班里某几个同学的情况,上学期我就发现了,她们是存在一些不良行为的。”

    “我当时给了她们改过的机会,她们也答应得很好。”

    陈缘知怔怔然地看着他,沈儒笑了笑,“我是清楚的。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尤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品行。”

    “所以如果班里出现了违反我教学理念,触碰了学校底线的行为,我一定会采取行动。”

    沈儒的目光逐渐回暖,“缘知你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你独立聪明,有自己的主见,而且你有很想要完成的目标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学得那么专注,那么一心一意。”

    “我觉得这样很好,真的。继续保持这种状态,你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的。”沈儒眨了眨眼,笑意更盛,“老师很看好你。”

    陈缘知的心脏像是泡在温水里,暖意饱胀充斥了那颗心,让她眼眶有些微热。

    陈缘知用力地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说,“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沈儒笑逐颜开,“那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走吧,该回去了。”

    临走前,陈缘知犹豫再三,还是抬头询问了沈儒一个问题:“沈老师。”

    “嗯?怎么了?”

    陈缘知慢慢地吐出那句话,像是吐出一个怀抱已久的困惑,“老师你觉得,朋友的定义是什么?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为是朋友呢?”

    沈儒正在锁办公室的门,他想了想,“朋友啊……”

    “我觉得朋友,她不一定是离你最近的人,但一定是离你的心最近的人。”

    陈缘知定定地看着沈儒,走廊外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了,络绎不绝的风和日光,徐徐暖暖地倾落人间。

    此时此刻,拨云见日,宛如陈缘知现在的心情。

    陈缘知对着沈儒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谢谢老师,我明白了。”

    第106章 震怒

    “那他都这样说了, 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你被孤立了的事告诉他啊?”

    楚奚北每次听到这种事就上头,“而且你到底是怎么忍得住的啊??是我我上去就给她一耳刮子了!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卵巢囊肿,都是女的我凭什么怕她!”

    “小不忍则乱大谋, 现在还没到时机。”陈缘知趴在床上打电话,声音徐然, “奚北, 你想想,我现在这种情况和沈儒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固然有心, 也是个好老师,可是他也无法真正震慑到林千千。他可以把林千千叫去训话, 可是这种训话治标不治本。”

    “再往上捅的话,对我来说毫无益处。因为我看上去精神正常, 也没有受到身体上的伤害,这算什么校园霸凌?”

    “再说孤立这种事,校领导那些人, 他们只会觉得你也有问题, 不然怎么大家都针对你, 不针对别人?最后不过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再送回来,什么也不会改变。”

    洛霓之前的遭遇已经让陈缘知看清了领导层那些人的嘴脸。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不在乎对错,只在乎维持表面的和平。

    要想让这些人为自己伸张正义, 无异于痴人说梦。

    陈缘知垂下眼,声音静如流水:

    “奚北,我想要的不是两败俱伤, 而是完胜。”

    楚奚北也冷静了下来:“那你有主意了吧?”

    “嗯。”陈缘知看着天花板, “我已经想好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让林千千自食苦果。”

    陈缘知刚挂上电话, 微信便传来了新提醒。

    陈缘知点开,发现是无聊的推送,她划掉,顺便打开朋友圈看了一下。

    一串文字映入眼帘,陈缘知停下了滑动的手指,点开慢慢看完。

    她喃喃复述,“……物创班和元培班过几天约了篮球赛?”

    陈缘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马上去给许临濯发了新消息,“听说元培班和物创班约了篮球赛?许临濯,你会去吗?”

    过了一会,对面的人回了信息:“很遗憾,我没有报名参加。”

    陈缘知弯起嘴角,劈里啪啦打字,“啊,我本来还想说能不能去围观呢?”

    许临濯半晌发来一句,“别去了。”

    陈缘知故意道,“为什么啊,我有点想去哎。”

    许临濯直接发来了一条语音。

    陈缘知顿了顿才点开,对面传来沙沙的翻书声,那人的语气耐心平缓,声音清冽如雪,“下次有我参加的时候再来看,不好吗?”

    陈缘知安静地听完了语音,然后点了再次播放。

    来回听完三遍,她摸了摸微微烫的脸,打字回复:“既然你这样请求的话,那好吧。”

    许临濯回复得很快,陈缘知看着这条讯息,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人此时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微微笑着的,有点无奈又有点纵容,“嗯,我请求你。”

    她熄灭了屏幕,躺倒在床上,听着耳畔的心跳声,嘴角还是上翘的,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三月中时,黄风铃荼蘼。轻盈剔透的晴天,艳澄澄的花树,初至的春和少年人轻快的脚步,所有的美好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个时节。

    今天最后一节课刚好是体育课。

    陈缘知从早上开始就觉得很不舒服。她昨天刚刚来例假,按理来说前两天确实会身体不适,但这次的不适感实在是太过于剧烈了。

    陈缘知趴在桌子上,很认真地考虑自己要不要请假。

    下腹部的绞痛感慢慢平息了一些,陈缘知站起身,到办公室找沈儒写请假条。

    “校规规定,体育课即使是请假也需要到操场,可以不参与体育活动。”沈儒看着她苍白的脸,不由有些担心,“你的脸色很不好,能坚持吗?”

    陈缘知垂着眼,声音很轻,“……可以的。”

    “如果严重的话可以直接离校回家,假条回来再补也可以。”

    “嗯。老师放心,我不会勉强自己的。”

    陈缘知到了操场之后,痛感越发强烈,她坐在了阶梯边上,头埋在手臂里,一坐就是一节课。

    期间操场上传来了集队和解散的口哨声,路过的学生笑闹声喧亮。陈缘知听见了,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抬头看,她意识清明却身体无力。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陈缘知默默地积攒力气,准备站起的那一刻身前盖下一个影子。

    “陈缘知?”

    陈缘知愣怔片刻,抬起头,是班里一个没有说过话的女生,此刻她打量着自己,似乎有些犹豫,“……那个,这次轮到我们去还器材了。”

    陈缘知顿了顿,马上站了起来,小腿轻微的抖被她掩饰得很好,“……不好意思,我请假了,没想起这件事。那我们现在去吧。”

    下课后的人潮迟至,两个女孩拖着大铁筐,慢慢地往操场另一边走去。

    还体育器材的路上要经过篮球场,陈缘知走在侧面推着车子,经过篮球场时瞥去一眼,眼神微微停留。

    她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同班的女生,除此之外,林千千和刘轩也都在。

    陈缘知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元培班和物创班约的篮球赛,似乎就是在今天下午。此时比赛似乎还没开始,男生在场边扔球热身,或是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刘轩站在场边,神色张扬肆意,正在上下运球,林千千站在他身边,笑得看不见眼睛。

    走在前面的女生忽然“啊”了一声,“哎,我鞋带掉了,你等一下。”然后蹲下身去系鞋带了。

    陈缘知站在原地等她,目光朝篮球场那边看去。

    就在陈缘知看去的那一瞬间,林千千侧头看场边,一下子注意到了她。

    她啧了一声,回过头,脸色变差,“怎么哪里都能遇到她,晦气死了。”

    刘轩被女朋友的变脸吸去注意力,“怎么了?谁啊?”

    林千千嘟起嘴唇,“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陈缘知?”

    刘轩“哈”了一声,“她也来了?”

    林千千,“偌,就看台旁边那儿站着呢。”

    陈缘知见刘轩也看了过来,反倒把目光收了回来,前面的女孩子也系好鞋带站了起来,对她说:“走吧。”

    陈缘知点了点头,铁车车轮刚刚开始滚动,陈缘知还没来得及往前走,一个黑影携着极快的速度袭来。

    等陈缘知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被飞来的篮球狠狠砸中了肩膀。

    刘轩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怎么了。

    他看着陈缘知,脑海中关于那天的尴尬和耻辱就那样浮上心头,那种被人用看笑话一样的目光瞧着的羞耻感和怨愤感,直至今日仍深深地盘踞在他的心底。

    他从小顺风顺水,在别人的夸赞和羡慕中长大,在家里也是备受溺爱的幺子,他还从未在公众场合丢过那么大的脸。

    当刘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拿着球的手臂已经抬了起来,然后他轻巧地一投,那颗球就这样朝陈缘知飞了过去。

    林千千目睹了一切的发生,她的眼睛骤然睁大,“刘轩,你干嘛?!”

    刘轩的身体僵硬了片刻,远处的篮球落在了地上,被它砸中的陈缘知则是捂住了肩膀,靠在了铁车上。

    刘轩原本微微提着的心落了下来,他的嘴角咧开,满不在乎地朝林千千笑了,“给你出气啊。怎么样,高兴了没?”

    林千千看了眼陈缘知,回头半是埋怨半是高兴地瞪了刘轩一眼,“这么多人呢。”

    “没事,我控制了力气,没用太大劲……”

    刘轩话音未落,场边便传来了女孩子的惊呼声。

    一群人俱都朝那边望去,原本只是靠在铁车上的陈缘知不知何时已经脱力滑落下来,双眼紧闭昏倒在了地上。

    场上顿时沸腾了,站在陈缘知旁边的女生蹲了下来查看她的情况,而林千千则是紧张惊惧地回头看刘轩,声音尖利:“你不是说你控制了力气吗?!她怎么会晕——”

    刘轩也瞬间慌了神,就在这时,他身边落下来一道黑影,紧接而来的便是一声洪亮的怒斥:

    “你他妈有病啊?!拿球砸人?!”

    白煜华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刘轩,伸出手指着他,满脸戾气,“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的球!”

    刘轩一看来的人是白煜华,顿时结巴了,“我、我不知道……”

    白煜华只觉得这一天天的,发生的都是些什么破事。

    好不容易打个篮球赛,球刚给出去他就觉得刘轩有点眼熟,一直看着刘轩,想起来他是上次那场闹剧的男主人公。

    然后他就看到了刘轩主动抬手拿球砸人的一幕。

    当初到底是谁组局的时候把这个家伙带上的啊?!

    白煜华脑门上青筋暴起,他语气深厉,一字一顿道,“别让我再看到你,傻逼。”

    说完也不管刘轩脸色惨白,就扭头去找自己的球了。

    所幸球没有滚多远,白煜华在陈缘知附近捡到了自己的球,他拿到球之后便朝旁边看了一眼。

    陈缘知靠着铁车歪斜地躺在地上,周围一圈人围着,和她一起的女同学已经完全慌了神,蹲在她旁边的地上拉着她的手,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已经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这要怎么办啊?我叫了好多声了,她还是没醒——”

    有人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蹲在了她对面。

    女同学止住了声音,抬头愣愣地看着白煜华,“你……”

    白煜华没有理会她,而是凝神看着地上躺着的陈缘知。

    汗湿的黑发黏在女孩的脸侧,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不可闻,似乎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女孩原本有一双清冷锐利的眼睛,此刻却紧闭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的脆弱感已经完全掩去了她平日的冷冽不可侵犯。

    白煜华看到这张脸的瞬间便想起来了。

    陈什么的……那个他当时觉得和许临濯还挺像的女生?

    女同学的视角里,白煜华蹲下来后看到陈缘知的脸的瞬间愣了一下,然后便马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果断地打了120:

    “喂,120吗?有一个女生被球打中晕倒了,看上去情况很不好,怎么叫也叫不醒。地址是东江中学操场……不,东江中学东区医务室,麻烦尽快派人过来!”

    白煜华挂上电话,抬头问对面完全愣住了的女同学,“她是被球砸到了哪里?”

    “肩、肩膀……”

    白煜华凑近查看了一下情况,然后转头看向女同学,“你是她同班同学吧?我现在背她去医务室等救护车来,你去找你们班主任,跟他如实说就行了。”

    女同学愣愣地看着他,“你,你一个人行吗……”

    白煜华没好气地回道:“我不行,那你能背得了她吗?”

    “麻烦你了,你,你人真好……”

    白煜华呵出一口气,眼睫垂落,目光落在陈缘知的脸上:“谁让这是我的球呢?”

    姚瑞也围了过来,在人群边上喊白煜华,“喂!阿华!情况咋样啊,你还来打球吗?”

    白煜华心想和傻逼打球还不如回去做题,他提高了声音回道:“不打了!你也别打了,过来搭把手!”

    陈缘知闭着眼,感觉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一片迷蒙的黑红色笼罩着她,失重感只有一瞬间,随即身体立刻便被支撑住了。

    她趴伏在一个人的背上,这个人身上不像许临濯有非常清晰好闻的香气,扑面而来的是炽烈如阳的体温,一股辛辣得让人想要落泪的草木气息卷入鼻尖。

    那人走路的步伐很稳,只有一点点的颠簸感,不仅没让陈缘知觉得难受,反倒起到了类似摇篮的效果。

    嘈杂喧嚣的人声逐渐远去,只有鼻尖拂过的微风依旧带着分明的凉意。

    陈缘知的意识慢慢堕入深处,真正沉睡了过去。

    ……

    陈缘知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她刚刚睁开眼,就听到了熟悉的喊声:“清清!”

    “你终于醒了!”

    陈缘知往床边看去,发现是楚奚北,有些意外,“北北?你怎么会来……”

    陈缘知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怀疑地伸手摸了摸喉咙。

    如果不是触手的皮肤温润完好,陈缘知简直要以为有人趁她睡着时抹了她的脖子。

    不然她的声音听上去怎么会那么沙哑??

    楚奚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马上站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楚奚北递水过去的时候和陈缘知解释了缘由:“你出事之后,你班主任马上打了电话给黄阿姨,但是黄阿姨一时脱不开身。”

    “她应该是从我妈那里知道我来了春申,就打了电话给我,让我来看你,她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就马上赶过来。”

    楚奚北的神色愤恨起来,她叉着腰开始教训陈缘知:“陈清之!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怎么和我说的?说你心里有数,你早就想好了,结果呢!被人欺负到进了医院,这就是你的心里有数?!”

    “你知不知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我都急死了!生怕你出什么事!我恨不得冲去学校把球砸到那个女的身上!”

    陈缘知喝了水,慢慢缓了过来。

    她摩挲着杯壁,似乎是在斟酌着言辞,清冽平静的声音一开口便打断了在床边骂声不断的楚奚北,“北北,我没事。”

    楚奚北,“你没事?你没事你会躺在这——”

    陈缘知低声道:“我是装的。”

    楚奚北的声音一下子止住了。

    陈缘知抬起头来,坐在床上的少女眉目清婉,眼眸黑浚深邃,不动声色。

    她重复了一遍:“我当时是装晕的。”

    陈缘知被球打中后的一瞬间便意识到,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等待的最好的时机。

    然后她靠在了铁车上,顺着铁车慢慢地滑坐下去,闭上眼假装晕倒。恰好她今日身体不适,脸色也白得像鬼,很容易就混了过去,没让任何人发现她其实还醒着。

    楚奚北也回过味来,脸上的气愤潮水般退去,坐回到了位子上,冷冽傲气的脸上浮出一丝放松的笑,“……怪不得。我说呢,这样才像你的作风。”

    “陈缘知怎么可能会被那种人欺负成这样?”

    陈缘知慢慢地坐了起来,“沈……我班主任,他是来过又走了吗?”

    “对。他刚刚才走,他晚上还要看班,黄阿姨跟他说这里有我就行了,他就走了。”楚奚北看着陈缘知,“他也特别紧张你,一直在问医生你的情况。”

    陈缘知,“那我岂不是要露馅了?”

    “没啊,可能是因为你痛经,所以被球一砸就晕也合理,”楚奚北托着腮,“更何况大家都以为那个男的用了很大的力气砸你呢。”

    楚奚北见陈缘知精神良好,一直紧张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语气变得幸灾乐祸,“对了,你刚刚是不知道,你们班主任在外面给那个女的家长打电话,语气那叫一个严厉哦,看上去非常生气的样子,估计那女的麻烦大喽!”

    “那个男的不是你们班的吧?他应该也被他们班班主任找了,然后估计就是教务处谈话咯!嘿嘿,这对狗男女怕是要一齐遭殃了!”

    看这阵仗,这件事应该已经彻底闹大了。

    陈缘知垂下眼,心里一直提着的一角被轻缓放平。

    如无意外,接下来沈儒会到班里找人问话,班里的人并不全部都是林千千团体的,更何况这次林千千摊上的是大事,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说出实话。

    然后沈儒就会发现,她,这个可怜的新来的转班生,原来之前一直被林千千针对,甚至带头孤立的事情。这件事的性质会更加严重,而沈儒那样正直的人也会更加震怒。

    她布局已久的网,终于在此刻,缓慢收束。

    陈缘知心绪飞速运转,面上却依旧是一派平静,直到身畔一直喋喋不休的楚奚北忽然止住了话头。

    陈缘知抬头看向她,“怎么……”

    话还未说完,陈缘知便也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

    陈缘知也是一顿,有些错愕地看着来人。

    现在应该是晚自习的时间才对,许临濯怎么会来这里?

    一向和许临濯对着干的楚奚北忽地站了起来,“……清清,那我去喊医生过来。”

    陈缘知慢半拍地回道:“……好。”

    楚奚北出门时和许临濯擦肩而过。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关上门缓步走到她的病床旁边,坐在了她的身侧。

    许临濯从见到陈缘知开始,就一直都没有说话。平日里即使是没有情绪也会面带三分笑意的人,此刻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肩膀。

    他眼睫半垂,陈缘知有些看不清那人眼眸里的神色。

    陈缘知张了张唇,试探着发声:“许……”

    她话音未落,许临濯已经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被褥上的手,五指收拢,陈缘知感觉到手背传来一阵暖意,如火烧灼一般。

    她仿佛被那温度烫了似的,一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许临濯抬起眼看过来,也终于出声:“嗯。”

    陈缘知观察着许临濯的神色,这人的表情淡得发冷,只是看一眼就觉得骨髓都开始发寒。

    “……许临濯,”陈缘知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没事,真的,就是身上还有点疼而已。”

    许临濯没有接话,反问道:“医生怎么说?”

    陈缘知刚醒,哪里知道医生怎么说,但她估摸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感觉,谨慎回复道:“好像是轻微的软组织挫伤?但那个也不是篮球砸的,是摔倒的时候蹭到铁车边缘了……”

    许临濯打断了她,“缘知。”

    陈缘知马上闭嘴了。

    我、靠。

    ……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在许临濯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她在心里狠狠地替自己和林千千那群人捏了把汗。

    许临濯低眸看着陈缘知被自己握着的手。这人的身体一直不算好,皮肤也像没晒过太阳似的白,还有细瘦得看上去脆弱得一折就会断的手腕。

    许临濯开口,声音已经和缓下来:“你没事就好。”

    陈缘知暗暗呼出一口气,刚想开口,“嗯,我没……”

    “要是有事。”

    许临濯握着她手的手指指腹,在她的手背上缓慢地摩挲起来,陈缘知的心脏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鼓动。

    许临濯声音缓慢,语气难辨情绪:“他们也完了。”

    “……”陈缘知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她本来还想着要告诉许临濯实情……但现在一看还是算了吧!

    许临濯现在这个状态分明就是担心她担心得要命了,她要是说这都是她策划的,那他就该要她的命了!

    陈缘知内心划十字祈福,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许临濯,你是请假了过来的……”

    许临濯,“嗯。晚自习而已,上不上都没关系。”

    陈缘知默默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收起腹诽,正色道,“那你也看到了,我没事,你快点回去上晚自习吧——”

    许临濯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用力,力道并不大,却瞬间让陈缘知的话止住了。

    背脊挺直如松的人朝她淡淡看来一眼,语气不容置喙:

    “我就在这呆着,哪也不去。”

    陈缘知怔怔地看着他。

    陈缘知心里其实是为看见这样少见的许临濯而开心的,但……

    “……可是我妈妈很快要来了。”

    许临濯,“你妈妈?”

    陈缘知,“嗯,我班主任通知了她,她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许临濯点了点头,“这样。”

    “没事。那就见一面吧。”

    陈缘知猛然抬头:“????”

    哈?

    第107章 嗅觉

    陈缘知急得反握住许临濯的手, “等等许临濯,我觉得这个时机还是不太——”

    “不太好?没什么不好的吧,你也见过我爸爸了。”

    “那不一样,”陈缘知连忙道,“许叔叔性格温和, 我妈妈就……”

    陈缘知有些说不下去了。

    其实她对黄烨的感受一直都很矛盾。

    黄烨在她心里除了严厉, 更多的是敏感。陈缘知长大之后渐渐发觉,其实她和爸爸妈妈都很像。和爸爸一样注重效率, 感情淡薄,和妈妈一样心细如发, 敏锐善感。

    黄烨大多数时候是强势的,谨慎并且严格, 这和她的职业习惯也有关系,但陈缘知身为女儿,也见过妈妈除此之外的很多面。

    她无法想象黄烨见到许临濯的场景, 她直觉自己一定瞒不过去, 黄烨肯定会发现什么。

    陈缘知不敢看许临濯, 她呐呐道:“……总之,你还是先回学校吧。”

    “清之。”

    陈缘知慢慢抬头,许临濯看着她的目光平静,他总是能很快地察觉她的不安, 并且精准无误地指出,就像现在这样:

    “你在担心什么?”

    陈缘知,“我只是怕生事端……”

    许临濯轻轻摇头, 语气肯定, “不会的。”

    他握紧了她的手,“相信我。”

    陈缘知怔了怔,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走廊外便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陈缘知猛地抬头看向房间门口,病房门被打开,来人正是一脸忧急的黄烨。

    黄烨也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个人,一时站在门口没有动。

    原本牵着陈缘知许临濯早已松开了她的手,在黄烨进门的那一瞬便拉开椅子站了起来,“您好,您是缘知的妈妈吗?”

    黄烨慢慢关上门,“是的,你是……?”

    许临濯礼貌回答,“我叫许临濯,是缘知班里的班长,是代表班里的同学来探望缘知的。”

    许临濯全程都表现得温和有礼,陈缘知第一次近距离围观他施展张口就来的本领,更是目瞪口呆。

    许临濯最后说,“既然您来了,那我就先走了,您和缘知慢慢聊。”

    黄烨朝他点头,“谢谢你了许同学。”

    “不用,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缘知眼睁睁看着许临濯关上门离开。

    黄烨看着人消失在门后,这才转过头看向自家女儿。

    陈缘知一直在观察着黄烨的神情,但黄烨似乎并未怀疑什么,走到她床边坐下,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陈缘知暗自松了口气,“我没事。”

    “……”黄烨看着女儿,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神色来,半晌方道,“你们学校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陈缘知微顿,“……我目前也不清楚,但应该不会敷衍了事的。”

    黄烨垂着眼,脸上疲色微显,“我一直不知道……不知道你原来在学校是这样过的。”

    陈缘知怔了怔,然后便听见了黄烨说:“我还以为,以我女儿的性格,别人是绝对欺负不到你头上的,要是真这么干了,说不定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缘知:“……”

    陈缘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毕竟我是新到这个班,就想着,多忍让一下。”

    黄烨抬起眼看她,面色平静微缓:“算了,现在想这些也不重要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的重点是如何处理这件事。”

    “无论学校决定怎么处理,只要你觉得受了委屈,妈妈都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陈缘知睁大了眼,看着黄烨。

    鼻尖传来酸意,有些猝不及防地弥漫开来,陈缘知尽力克制住了,才没让自己眼眶泛红。

    “……嗯。”

    一墙之外,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许临濯靠在一角,冰冷的屏幕光映在少年人的脸上,一向文穆温和的人似乎也在这样的光线下变得神色莫测,难以捉摸。

    许临濯敲打着键盘,编辑了很长的一条信息发给了一个人。

    ……

    林千千这件事后续的发展比陈缘知预想的还要顺利。

    沈儒先是告诉了两方家长事情始末,然后通知了教务处。在校方了解情况和讨论处理结果的时候,一份联名投诉信被人投送到了校长意见箱。

    这封信里有大约四个女生的签名和经历自述,她们均为曾经来到过历史创新班的学生,但来到这个班之后,因为受到班内林千千小团体排挤打压,她们没能撑过去,影响了自己的学习成绩,于是又掉回了普通班。

    由刘轩主动拿球砸人带出的一连串事件,包括群体孤立,班内排挤,隐形霸凌等等,最终全部整理成了以林千千为核心人物的潜在校园不良风气问题。

    学校领导方面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关于林千千和刘轩的处分没过多久便下达了。

    教务处在下达处分之前,曾经将两边的学生和家长都叫到了学校的办公室里进行会谈,陈缘知也和黄烨出席了。

    整场会谈里,校方的发言都完全在陈缘知的意料之中,唯一让她差点没维持住平静神色的是林千千的家长。

    林千千的妈妈在听完校方的陈述之后,似乎才对林千千私底下做的事情的严重性有所了解。而她对此给出的反应是暴怒,她直接从原本坐着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一巴掌甩在了林千千的脸上,声音响亮得令旁边坐着的陈缘知瞬间一惊。

    林千千捂着脸顿时就哭了,而林母见此不仅毫无触动,还咬着牙狠狠地拽着林千千的头发把她掼到了地上,怒目圆睁下一张嘴尖声吼叫着,“我养你这玩意有什么用!就知道给我丢脸!看看你干的好事,啊!看看你干的好事!!”

    林母的暴起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愣住了,最后还是沈儒和教导主任上前阻拦了下来,不然陈缘知怀疑她还能再打林千千好几个耳光。

    最后的处理以林千千和刘轩被记小过处分,加全校广播通报批评宣告终结。

    教务处的处分下来之后,林千千就回家了,按照校规,她至少要在家里待两周才能再来学校。

    全校通报批评的广播固定在每周一的晚自习前播放,广播结束的那一刻,全班安静得落针可闻,而陈缘知坐在教室的座位上,表情淡漠,看上去还是那么安静穆然。

    也许是林千千的事情震慑了班内的某些人。陈缘知得以度过了一段非常安然的时光。班里的同学虽然还是不理会她,但这种不理会很显然已经从轻视变成了避讳,也没人再来找她的麻烦了。

    陈缘知终于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清静。

    唯一让她疑惑的是那封联名信。那些女生陈缘知一个也不认识,当初知道有人投了投诉信,陈缘知是很意外的。

    但她也没有多想。林千千作恶多端,也许那些人也只是希望自己曾经的经历能够公之于众,让林千千得到她应有的惩罚吧。

    东曦既驾,窗间过马。陈缘知这天按例来找许临濯,却发现一向人少的社团活动楼多了不少人。

    陈缘知推门进去,往常都会比她要早到的许临濯也不在。

    陈缘知:“?”

    虽然内心疑惑丛生,但陈缘知还是暂且压下了那些心绪,拿出试卷开始看题。

    没过多久,门口处传来开门声,陈缘知回头望去,看着许临濯打开门走进来,“你怎么才来——”

    说话间,许临濯已经关好门转过身,朝这边走来,陈缘知看清他的一瞬间便愣住了,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变成了:“……你这穿的是什么?”

    许临濯的校服外套里面穿的是白衬衫,而且不是普通的尖领白衬衫,而是华丽的层叠领口,无论是胸口夸张的蝴蝶结领结还是堆积的花边,都在宣告着扑面而来的中世纪欧风。

    许临濯在她身侧的座位上放下书包,有些无奈地说:“这是演出服。他们临时改了排练时间,我排完马上就过来了,所以没换里面的衣服。”

    陈缘知看着他坐下来,许临濯感觉到自己一直被看着,转头朝她看来,微叹,“怎么一直盯着,我穿这个很奇怪是不是?”

    陈缘知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微眯,“不会啊,我觉得很好看,很适合你。”

    爽朗得不像本人。

    许临濯定定看着她,辨别片刻才缓慢开口:“清之,你又开始了?”

    陈缘知:“真没有。”

    “不过最近有什么比赛吗?我怎么不知道。”

    许临濯:“校庆的文艺汇演,没有强制每个班准备,但好像大多数班级都准备了节目。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陈缘知:“……可能我没注意班里的事。”她最近确实对周围发生的事很漠不关心,加上心里觉得没人会来找她,所以陈缘知现在上晚自习都戴耳塞了。

    她托着腮歪了歪头,“对了,你穿成这样,是要演什么角色?”

    许临濯:“我们班准备的节目是《灰姑娘,但学识渊博版》,我出演的是王子的角色。”

    陈缘知:“……等等,那个那么长的是节目名字吗??”

    许临濯笑了,“对。”

    陈缘知脸上写满了“离谱”二字,她看了眼许临濯外套里面穿的衣服。确实,这么一说就合理了,这就像是中世纪欧洲贵族会穿的那种衣服。很像王子装。

    陈缘知眼睛闪闪:“许临濯,我想看你演。”

    许临濯无奈地笑了,“你这样说,我压力可就大了啊。”

    陈缘知直起身,“这有什么,演戏而已,许老师难道不是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吗?”

    “别给我戴高帽,”许临濯啼笑皆非,“我本来也不打算参加的,但文娱委员找不到其他人了,再三请求我来,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答应演的。”

    陈缘知:“文娱委员,干得好!”

    许临濯威胁,“陈缘知,你再这样我可就要生气了。”

    一顿笑闹之后,两人终于开始学习前,陈缘知摆弄自己的水笔时不小心发生了意外。

    “……这笔什么时候坏的,”陈缘知看着自己半只手染上的墨,无语地站起身,“我居然都没发现,还握着这么久。”

    “你快去冲一下吧,尽快冲洗不容易留下痕迹。”

    “嗯。”

    陈缘知本来想就近找个洗手间,社团活动楼一楼就有一间洗手间,这个时候一般来说人也比较少。

    但是陈缘知走到门口时却有些愣住了。

    洗手间门口站了两个女生,陈缘知虽然和班里人没太多接触,但大概都认得班里人的长相,这两个人正是罗简汀的好友,此时这两人抱着花花绿绿的服装,门神似的杵在洗手间门口。

    两人也认出了陈缘知,其中一个在陈缘知走过来的时候上前一步,拦住了陈缘知的脚步。

    陈缘知看过去,女孩子脸上带着微笑,“你是要去卫生间嘛?”

    “这里已经满了哦,我们刚刚排练完,里面的人都在换衣服呢。你如果要上厕所就去二楼吧。”

    对方很礼貌,陈缘知也不会伸手打笑脸人,于是也彬彬有礼地回道:“原来如此,不过我就是洗一下手,不用上厕所,所以不那么麻烦了。”

    陈缘知往旁边走了一步,想要略过她进去,那个女生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陈缘知被拉得整个人身形一顿。

    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那个女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还是去其他地方洗吧,这里面人太多了。”

    陈缘知停下了脚步,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厕所里便忽然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极其响亮尖锐,厕所外的三人全部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异响吓了一跳。

    陈缘知朝卫生间的方向望去,就在这时,卫生间里响起了一声轻笑。

    极其玩味的,轻蔑的笑,隐隐压着怒气。

    大抵是厕所自带的扩音功能,又或者是因为里面的人肆无忌惮丝毫没有收敛声音。

    陈缘知非常清晰地听见那道女声说:“蒋欣雨,在我没生气之前,你最好给我好好回话。”

    第108章 灰色

    蒋欣雨?

    陈缘知扫了一眼身旁两个女生的表情, 二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古怪躲闪的神色。

    陈缘知内心的猜测得到肯定,她没有多犹豫,猛然甩开了女生抓着她的手, 径直走入了面前的卫生间。

    视线骤然变得昏暗,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和不知名的霉味, 温度似乎都在走进这片空间的一刹降低了几分。

    卫生间尽头, 四个女孩站在角落,其中一个捂着手臂靠在墙上的正是蒋欣雨。她低垂着头, 阴影模糊了她的脸,她面前围着三个女生, 站在正中间的人皮肤白皙得几近发光,此刻听闻门口的动静, 掀起眼朝陈缘知这边看来。

    罗简汀看清来人后,嘴边的笑意越发扩大,她转头看向蒋欣雨, 语调扬起:“哟, 没想到啊, 你还搬了救星?”

    陈缘知站在原地,慢慢从那种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

    她走到了罗简汀的旁边,还没开口,旁边的女生已经先一步说话了:“喂, 别多管闲事。”

    陈缘知看了她一眼:“我没想多管闲事。”

    “我只是有事要找我同桌。”陈缘知的目光慢慢从女生的脸上移开,落在中间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的罗简汀身上,不动声色道, “如果你们已经聊完了的话, 我能带我同桌从这出去吗?”

    “凭什么?”罗简汀脸上笑着,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有什么事在这说就好了。”

    陈缘知看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因为这里是厕所。我觉得这里不是什么合适交谈的地方。”

    罗简汀不置可否,而是扭头看向了角落里一声不吭的蒋欣雨,笑道:“蒋欣雨,你觉得呢?你要跟她走吗?”

    旁边的两个女生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陈缘知的目光略过交叉错落站立的三人,落在中间的蒋欣雨的身上。

    蒋欣雨默然片刻,“对不起。”

    “简汀,我不能这样做。”

    罗简汀脸上的笑消融殆尽,她盯着蒋欣雨,声音变冷,“这就是你的回答?”

    蒋欣雨默不作声。

    罗简汀怒极反笑,“好,真是好得很。”

    陈缘知意识到蒋欣雨是在回答之前罗简汀询问她的问题,正是她在洗手间外面听到的那句质问的答案。她没有深想,因为罗简汀已经回过头大步来到她面前。

    眼前人长相清纯,笑起来的时候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坏人,此刻她盯着陈缘知,眼里的怒火被讥讽取代。

    罗简汀冷笑,“你也很好。”

    罗简汀的身高并不高,陈缘知垂眸看的时候,目光才能落在她身上。她不欲激怒对方,故而面对此刻的针锋相对,陈缘知选择了装傻,“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

    “喜欢当英雄是么?”罗简汀笑面如花,“让我看看你这个英雄能当到什么时候?”

    罗简汀附到陈缘知耳边,说话间的气息打在她脸侧衔接的皮肤上,清甜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可不是林千千那种意气用事的草包。”

    陈缘知侧眸看她,“嗯”了一声,“看出来了。”

    “……”罗简汀脸上的笑一收,她冷脸时,周身那种戾气显得更重。

    罗简汀盯着陈缘知看了几秒,才开口道:“走了。”

    站在罗简汀旁边的两个女生跟在她后面离开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回荡,不过多时,这一处光线孱弱的卫生间又重新归于安静平和,仿佛从未发生过刚刚那样惊心动魄的对峙。

    陈缘知站在原地,目光刚刚落在蒋欣雨身上,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陈缘知的动作微顿,她拿出手机,“喂?”

    “清之,”许临濯的声音清晰,“怎么去了那么久,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缘知声音放轻,低声道:“我没事,我马上就回来。”

    她挂上电话,蒋欣雨也已经站直了身子,朝她看了过来,一向在人前开朗爱笑的女孩,此刻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似乎迷惑又困顿于她行为,这来路不明的善意只让她觉得茫然:

    “……为什么要帮我?”

    “脑子一热,没什么理由。”陈缘知看着她,目光平静,“而且如果我坐视不管的话,以后想起来,我肯定是不能释怀的。”

    善行吗?陈缘知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并不是为了罗简汀口中的逞英雄而选择了帮蒋欣雨,她只是听从了自己的内心。

    她的心告诉她,她不能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就这样离开,如果她这样做了,那么她和罗简汀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蒋欣雨眼里的迷雾渐渐散开。

    她垂下头,过长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陈缘知只能看到她的嘴角咧开,露出了一个难辨悲喜的笑,“……原来是这样。”

    蒋欣雨的声音很低,近乎呢喃,“……要是你出现得早一些,就好了。”

    陈缘知想说点什么,蒋欣雨却已经抬头看来,眼眸温煦,像个没事人一样朝她笑道:“对不起,缘知,之前因为林千千的警告疏远了你。”

    蒋欣雨闭了闭眼,“我知道,我的解释听上去很苍白无力。做都做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但还是谢谢你,即使这样也选择了帮我,我不应该和她们一起孤立你的。”

    “我想向你道歉。”

    陈缘知看着她,察觉到对方的真诚,她微微摇头,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没事。”

    蒋欣雨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说出的话却让陈缘知感到意外:

    “——但是你不应该帮我的。”

    陈缘知愣住了,蒋欣雨缓步朝这边走来,小窗漏下的一束光照亮了这人原本隐没在黑暗里的神情。

    那是完全不属于受害者的眼神,安静的海面下似乎蛰伏着一头巨兽,只待某个时机到来狠狠破开波涛汹涌,然后翻天倒海。

    陈缘知敏锐地察觉到了蒋欣雨身上的一丝割裂感,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慢慢地睁大了眼。

    蒋欣雨眼眸深黑,她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我很感激你。可是这样你也会被盯上的。”

    “罗简汀不会对我动手。反倒是你为了我站出来,刚刚说的话又驳斥了她的面子,她对你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了。”

    陈缘知定定地看着她,那句盘旋在心底已久的疑问和困惑,在思索了很久之后,还是说出了口:“欣雨,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亲口问你。”

    “……高一的时候,孙络和她男朋友那件事,是你举报的吗?”

    站在陈缘知对面的女孩眼睛微微一闪,然后她便看见那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最后一丝压抑也褪去。此刻的她看上去那么阳光那么甜美,仿佛刚刚那个被阴霾笼罩的人并未存在过。

    蒋欣雨轻笑:“是我做的哦。”

    陈缘知听到回答的那一瞬,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惊讶,而是了然——谢槿桦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陈缘知盯着她,斟酌着开口:“我很奇怪,你是怎么办到的。”

    蒋欣雨:“不难。如果你说的是把拍到她和那个男的进厕所的视频剪辑之后,再发到校领导群的话。那种事,只要有途径就一点都不难。”

    “谁让她先造我的谣呢?正常的途径没有办法让我为自己讨回公道,我只能这样,更何况是她自己亲手给了我把柄不是吗?如果她行为检点,也不会被我抓到错处。”

    蒋欣雨在陈缘知的目光中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她变得面无表情:“……是她逼我的。”

    “我本来不想再这样做的。”

    蒋欣雨的做法固然极端,但陈缘知却无法开口指责她。

    因为她还清晰地记得蒋欣雨遭受非议的那段时间,那些传遍年级的谣言是多么轰轰烈烈,而孙络和自己的好姐妹站在办公室后面看着蒋欣雨被老师训话的眼神,又是何等的志得意满。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是陈缘知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陈缘知看着蒋欣雨,轻声开口:“……那你现在呢?你现在为什么——”

    在问出口的那一刹那,陈缘知内心破开一道迷云,剩下的话语还在嘴边,可她已瞬间明白了蒋欣雨这样做的原因。

    蒋欣雨看着陈缘知的表情,眼睛里的笑像海潮漫上岸边:“所以你明白了吧?我会让罗简汀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短发的少女微微收起了嘴角的笑容,她看着陈缘知,神情平静且笃定:“迟早会有那一天。”

    ……

    蒋欣雨从那天开始便恢复了和陈缘知的日常交谈,看上去一切如常,笑得阳光灿烂。她平时也不再避开陈缘知了,反倒是表现得比之前还要更加热情一些。

    罗简汀在之后的一周都没有任何动作,陈缘知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校庆的日子即将要来临。

    罗简汀的好友突然找上了她。

    陈缘知本来在看书,面前突然盖下来一块阴影,她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恰好是一个女生的脸庞。

    “缘知,我们班为校庆准备的节目临时有人因伤退出了,你能不能来顶替她的角色呀?”

    陈缘知记得这个女生的名字叫赵可,正是那天在洗手间门口拦下她的人,罗简汀的几位好友之一。

    她也是从那天之后才了解到,原来班里这一次的校庆文艺汇演节目是罗简汀在带头组织,准备的节目形式和许临濯他们班的是一样的,都是话剧,演出的是一个家庭式温馨喜剧。

    本来应该是由文娱委员来组织节目的。但是文娱委员刚好就是罗简汀团体里的人,于是这次活动大家几乎都默认了是罗简汀在带头。最后参与进去的也几乎全都是她们小团体的人,加上几个平时和罗简汀玩得来的男生。

    此时此刻,赵可用一种接近于恳求的语气看着她,澄澈若水的眼睛里,情绪真挚不容错辨。

    陈缘知看着她,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找找其他人?”

    赵可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因为给那个女生准备的演出服是170码数的,我们班除了你和她之外,没有女孩子那么高了……如果找其他人,衣服肯定会不合身,演出效果也会大打折扣的。”

    赵可见陈缘知一时没有出声,以为她是在认真考虑,连忙追加了一句:“真的缘知,求求你了,这个角色非常轻松的!几乎没有台词,我保证不超过两句话!而且就算演得不好,大家也不会说什么的,我们都会理解你的。”

    陈缘知看着赵可的眼睛,回想起了蒋欣雨对她说过的话。

    “你要小心罗简汀。”

    蒋欣雨那时对她说:“她很会在老师和外人面前装好学生,她做过很多……不好的事。而那些事很多人都不知道,即使到现在,很多人谈起我们历史创新班在年级里有名的人物,都还觉得她性情温和柔顺,但其实她比林千千还要糟糕。”

    “罗简汀她本人看起来很疯,但实际上性格谨慎,制定计划时逻辑缜密,很少有疏漏。”

    “沈儒对她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如果是一些看似合理的要求,你是很难拒绝她的。但是你一旦答应,就等于是走进了她布下的圈套。”

    “我不知道她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会觉得发泄够了,”蒋欣雨表情微凝,低声对她说,“总之,她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真的闹到了班主任面前,你再装惨装傻就好了。”

    回忆结束。

    陈缘知看着面前双手合十,目光闪闪发亮的赵可,语气平稳地开口:“我记得下周就要上台表演了吧?我现在加入真的来得及吗?”

    赵可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吧,你的角色真的很简单,就是女主角家里的一个女管家,基本上只需要说‘是’就可以了。”

    “我们正式上台前还有两次排练,你都来参加的话,走位肯定也能记住了!”

    陈缘知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变化,听到这里,她终于在赵可期待无比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了。剧本什么时候给我?”

    第109章 进展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们?”

    陈缘知靠着走廊壁在角落里乘凉, 冷不防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转过头,迎面走来的是拿着水杯的谢槿桦。

    谢槿桦看着她, “你有看过剧本吗?你知道你演的那个角色是什么吗?”

    陈缘知,“剧本, 当时答应的时候没看。现在看过了。至于角色, 赵可和我说是女主角家里的女管家。”

    “而且你怎么知道我答应了赵可?”

    “我进过学生会,后来退出了, 但还留在他们的群里。”谢槿桦见她看来,立刻道, “我看到罗简汀提交了新的演出人员表,里面有你的名字。”

    谢槿桦的眉心皱起:“蒋欣雨没有劝你吗?让你不要答应罗简汀和她朋友的任何要求。”

    “她劝了, 是我没听她的。”陈缘知,“我看了剧本,从内容上看没什么问题。”

    谢槿桦忍不住了:“剧本就是罗简汀写的, 整个演出团队全都是她的人, 如果排练时她针对你, 你觉得你有把握应付?说得难听一点,到时候排练她故意对你动手,都完全可以解释成是排练过程中的磕碰,你也拿不出证据证明。”

    “关于你的剧情, 也许现在是没什么问题,可剧本在她手上,她随时都可以改剧情加戏。”

    陈缘知等谢槿桦一连串地输出完, 才面容安静地回道:“可是是否演出, 主动权是在我。”

    谢槿桦定了片刻,她眉间紧蹙的山峦化为平地, 一下子就明白了陈缘知的言外之意:“你是说……”

    陈缘知:“而且槿桦,我是逃不开的。”

    “罗简汀的性格,既然盯上了我,就不会善罢甘休,与其逃避然后不停地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不如迎难而上随机应变,寻找破局的方法。一直避让,这件事是得不到一个结果的。”

    “尤其是我讨厌和人纠缠。”

    陈缘知没有心思天天和罗简汀对着干。她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然后留出时间精力去努力学习,升班。

    她的时间不多了。校庆之后没多久就是期中考试了,如果期中考试还不能拿到一个好的名次,她就不可能在高三升上元培班。

    两次去参加排练,陈缘知全程都没有感觉到异样。

    她拿到的角色确实是女主角家里的女管家,大多数时间只需要杵在台上就可以了,间或说几句“是”之类的话语,也很简单。

    罗简汀饰演的角色正好是女主角,人设是娇惯的大小姐。

    陈缘知和罗简汀不免有几次对视,但罗简汀一反那一日的表现,不仅眼神中的浚黑讽刺消失无踪,面对她时还显得非常纯然开朗,看上去就好像是真的将和陈缘知的那点过节都抛之脑后了一样。

    团队里的其他人也都演出得很好,大家齐心协力,最后一次彩排的效果几乎完美。

    罗简汀笑容满面,看上去非常高兴地鼓励大家:“真的太棒了,大家明天上台就按这个精神劲来,我们一定没问题的!”

    有男生带头高呼:“拿冠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缘知站在一旁看着罗简汀和朋友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从始至终保持着距离。

    晚上回到家里,陈缘知刚躺倒在床上,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陈缘知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许临濯发来的信息:

    “你也参加了班里的节目?”

    陈缘知顿了顿,这才想起来许临濯也是学生会的,估计是也看到了节目人员表。

    她还没回复,许临濯已经发来了第二条讯息:

    “居然不告诉我。”

    陈缘知本来不想笑的,但是对方紧接着发了一个生气跺脚的表情包,因为实在和本人太过相像,她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

    陈缘知忍住笑,假装严肃的口吻打字:“什么啊,我那是临时顶替好不好。”

    许临濯:“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陈缘知无语:“才想起来?上次朗诵比赛,你参加了没告诉我,我发现之后,你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许临濯在陈缘知的提示下终于想起:“噢,这么说确实是。所以你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缘知:“不是啦!这次是真的!临时被拉去代替的啊——”

    那边发过来一条语音。

    陈缘知点开,那人轻笑的声音清楚明晰,带着山泉碎玉的泠然,“我知道了,你别生气。”

    “我是想问问你,明天晚上什么时候有空?”

    陈缘知和上次一样,来回听了好几遍,然后收藏了这条语音,方才开口回复:“这种事难道不是看你的时间吗?你可是大忙人呐,许老师。”

    那人笑得意味不明,“这话听上去怎么感觉阴阳怪气的。”

    “难道不是吗?”

    据陈缘知所知,许临濯不仅要出演自己班里的节目,还答应了另一个物创班做钢琴伴奏,这不就是大忙人么?

    许临濯说话的口吻轻柔,带着调笑之意,“那你现在也是大忙人了,清之。”

    陈缘知听得耳热,她默默地打字回复:“……那随便你定吧。”

    许临濯:“好。那就体育馆后面的阶梯那里,我演出完就去找你。”

    ……

    校庆演出的当晚,陈缘知带着服装回到班里,因为角色并不重要,她没有化全妆,只简单描眉点唇,但亭亭立于一处时,还是足够气质斐然,鹤骨仙风。

    罗简汀带着众人一路到礼堂的后台进行准备,等带到之后,罗简汀便消失了,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而大家则是各自换好演出服,开始回忆剧情,甚至有人开始和对方搭戏,似乎是在排演没有记牢的情节。

    陈缘知也早就换上了衣裙,她站在一旁听她们的话语,也观察着那些人的表演,她半天没有作声,直到赵可转头问她话:“缘知,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再排一下这段?”

    “刘莨说她还是不太熟……”

    陈缘知这一次,没有和往常一样干脆利落地答应她:

    “抱歉,我得去一下洗手间。”

    赵可有些意外,“……噢,那你先去洗手间吧。没事,也可以回来再排。”

    陈缘知点了点头,嘴角笑意温和,却在转身背对着二人的那一刻消失。

    她一路走出礼堂,刚想径直拐上去体育馆的小道,就看见有人气喘吁吁地迎面跑来。

    那人眼尖地看到了她,立马朝这边焦急地大喊了一声:“等等!”

    陈缘知被人喊得驻足,只停留几秒钟的时间,那人就离得很近了。

    她才看出来是蒋欣雨,“欣雨?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蒋欣雨跑到了陈缘知跟前才停下,嘴里不停地喘着气,似乎是一路疾奔过来,此刻突地停住脚步,手掌撑着膝盖大声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陈缘知走近了些,“你没事吧?”

    蒋欣雨却猛然抬头,在陈缘知怔愣的一瞬间抓住了她的手,一边咳嗽一边目光忧急地说:“咳咳……陈缘知,不、不要去,她们……她们给你看的根本不是真的剧本……咳咳咳!不要去!!”

    陈缘知摸了摸她的背,“嗯,你慢慢说,我在听。”

    蒋欣雨终于止住了咳嗽。

    她捂着嘴的手慢慢地放下来,“她们,她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你真正要演的东西。”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罗简汀其实准备了两个版本不同的剧本,一个是给你的,一个是给除了你之外的大家的。”

    “大部分剧情都没有改动,只有一处——罗简汀所扮演的娇惯大小姐因为佣人的疏忽不力,导致自己的未婚夫离自己而去,并且在极端情绪发作之时动手扇了女管家一耳光。”

    蒋欣雨说:“她在群里说她要用最解气的方式来击溃敌人。”

    “我估计,她是要看你当着全高二级的人的面被她打,她才会满意。”

    陈缘知垂眸。她早有预料。

    所以前两次的训练只是在掩人耳目罢了,罗简汀真正的打算其实是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试想一下如果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地走上了台,站在白光似海的舞台面前,面对和之前排练时截然不同的对话的时候,无论是多么十拿九稳的人都会丧失一部分冷静,变得忐忑不安甚至慌了神吧。

    然后罗简汀就可以抓住这样的瞬间,当众甩她耳光,再让早就准备好的人把她拉下场。

    这样缜密的计划只是为了报复她的出言不逊,该说她睚眦必报,还是心计深沉?

    “大家都是她的朋友,他们私底下早就已经串通好的了,会有两个男的在你被打懵的一瞬间架住你的手臂把你带出去,你不会有反应的时间。”蒋欣雨看着她,“加上你后面戏份也不多了,直接少你一个人,故事也是有连贯性的。”

    “所以你别去,你一去,她肯定会在台上对你动手的,她根本不怕什么——”

    陈缘知从善如流,“嗯,我知道。”

    蒋欣雨抬起头看她,说到一半的话停在嘴边,“你知道?”

    “嗯。”陈缘知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刚刚出来,也是因为我刚好观察到了两个扮演次要角色的男生的行为举止。他们演绎的剧情,和我看到的很不相似。”

    陈缘知早就猜测,罗简汀是埋伏已久。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有可能发生变数的就是临上台之前和剧本改动。于是她站在那群人的一侧,仔细观察别人的排演动作,最后终于发现了一段在原剧本中没有出现过的片段。

    她设想过很多次,如果赵可向她提出要加戏一段,她该如何礼貌但坚决地拒绝。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罗简汀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目中无人。

    蒋欣雨:“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陈缘知没有直言,波光粼粼的眸好似黑檀在水面的倒影。

    她只是看着蒋欣雨轻笑道:“既然请我来演戏,那么现在也该轮到我看一场好戏了。”

    第110章 共舞

    “这是最后的版本了吧?”

    播音室的同学接过罗简汀递来的u盘, 随口问了一句,罗简汀唇角一弯露出微笑,“是的, 背景音乐和之前的版本有一些不同,但大体上是一致的。”

    同学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把u盘插进主机, 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们历创班这次的节目,从一开始到现在, 修改次数未免也太多了。”

    播音室外就是舞台侧面的正上方,光晕隔着玻璃窗墙晕开, 罗简汀扬起笑脸,笑容越发扩大, 语气却乖巧谦卑,“麻烦你们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罗简汀回到后台时喉咙里还在哼着曲调, 脚步轻快, 仿佛有什么对她来说天大的好事即将要发生。

    直到她看到赵可和刘莨朝她小跑过来, 她才停住脚步。

    赵可穿着厚重的演出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罗简汀看她气喘如牛的样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但第一反应还是微微皱眉:“赵可,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不好了,简汀!”赵可满脸焦急, “陈缘知她刚刚!她刚刚说是出去上洗手间, 结果过了好久也没回来。”

    “我当时觉得不对就给她打微信电话,她接了, 然后说她肚子疼,可能是急性肠胃炎,已经和班主任请假直接回家了,估计是来不了了!”

    “现在要怎么办?她这个角色得快点找人替上才行!!”

    罗简汀脑内一根线迅速绷断。

    赵可一鼓作气地说完,差点喘不上气,结果一抬眼就看见罗简汀的表情,瞬间噤若寒蝉:“……简汀?”

    罗简汀脸色冰冷,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妈的,这女的居然敢耍我。”

    赵可愣了愣,意识到她是在说陈缘知,虽然犹豫但还是小声开口:“她应该是真的不舒服吧,我听电话里她的声音很虚弱……”

    罗简汀冷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刚做完全部的置换工作她就身体不舒服?她这不舒服来得可真及时啊!”

    “但是她如果是假装的,那难道她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放我们鸽子吗?这种心计未免也太深了吧……”

    罗简汀咧开嘴角,眸光暗沉,“不一定啊。”

    “也有可能我们中间出现了叛徒呢?”

    赵可顿住了,她身边的刘莨惊呼:“对哎!确实有这种可能!说不定有人偷偷去和那个陈缘知说了我们的计划!”

    “干,谁那么仁慈善良啊,真是搞不懂!”

    罗简汀在怒火过后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这时赵可突然提议:“对了,诗嫣不是也没有演出任务在身吗?我问问她可不可以来帮个忙,演这个角色。”

    罗简汀不置可否,但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不屑。

    赵可已经拨通了李诗嫣的电话:“喂喂?诗嫣吗?你现在在学校吗?”

    “对对,我和你说,是这样的——”

    “ ……好!那我先把剧本发给你!”

    赵可把剧本发过去之后,没过两分钟,李诗嫣便回复了她消息。

    赵可看着手机页面上的文字,有些没想到的呆滞:

    “……诗嫣她拒绝了。”

    “那不是肯定的吗?”罗简汀冷笑,“我早就猜到她不会帮忙的,这种角色她不可能答应。”

    刘莨一脸懵:“为什么啊……?”可她一直觉得罗简汀和李诗嫣的关系很好哎?

    这种关键时刻,帮忙演个简单的角色救场都不愿意吗?

    “要是需要顶替的角色是大小姐,她还可能会来。女管家?而且还是要被我甩耳光的那种?她会接才有鬼了。”

    “可是她又不是陈缘知,你肯定不会真的打她呀——”

    “那她也不会答应的,没差。”

    罗简汀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眼眸里火星燃起,她强忍着冲动,深呼吸平复心情,“……赵可,你看看观众席,现在班里来了几个人?直接抓个不起眼的家伙过来让她演吧。”

    离晚会正式开场还有五十分钟,这个点过来的人多半都是有演出任务或者社团工作的人,班里来的观众更是寥寥无几。

    赵可看来看去,眼神似乎是锁定了一个合适的目标,她转头看罗简汀,“简汀,我们一起去说吧,我怕我说服不了她。”

    罗简汀转头看她:“谁?你看中谁了?”

    赵可:“我看到谢槿桦了。”

    “她身高勉强可以,而且我记得她没有加入任何社团。最重要的是,她在我们班就是个透明人,选她最合适了。”

    ……

    礼堂外小道上,长椅微凉,两个女孩并肩坐着,一个短发穿着校服,看上去玲珑可爱;一个黑直长发穿着黑白色的制服裙,看上去清冷如月。

    两人正低声絮语。

    陈缘知:“关于这个计划,罗简汀应该没告诉几个人吧,毕竟如果没做好保密的话计划肯定就泡汤了。你跑来告诉我这些,真的不会暴露你自己吗?”

    蒋欣雨笑笑,“别小看我啊,我肯定是留了后路的。”

    “我找到了合适的替死鬼。”

    陈缘知听完蒋欣雨的布局,点了点头,神色也放松了一些,“原来是这样。但是你有几成把握?罗简汀万一没有相信是那个人泄密的该怎么办?”

    蒋欣雨摇了摇头,非常笃定,“她会信的。”

    “因为罗简汀从没真正信任过任何人。”

    “这是她的优点,但也可以成为她的软肋。”

    ……

    “要我顶替陈缘知的角色?”

    谢槿桦语调平平地重复了一遍赵可的话,赵可又拿出了之前劝陈缘知的那一套,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她:“对对,她说她身体忽然不舒服,这个角色现在没有人能演了。”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上台了,背景音乐和剧本都早就确认了,这个剧情是不可能去掉的了,只能重新找人。”

    “槿桦,拜托你了,你也不希望我们班的节目最后变成一个笑话吧?”

    赵可表面上笑眯眯的,和当时劝陈缘知时一模一样,实际上心底却比面对陈缘知时更为紧张和忐忑不安。

    谢槿桦的眼神比陈缘知的要有压迫力得多。

    陈缘知的不说话其实只是淡穆而已,她是真正的不动声色,看上去平静无波,甚至不熟悉的人会误以为她很乖巧,不善言辞。

    而谢槿桦不说话时整个人都是冷的,仿佛久冻的冰山。她看来的目光犀利直白得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仿佛只需轻轻地扫一眼,就能把她满腹的歪心思解剖得干干净净。

    赵可的心在谢槿桦的沉默里越悬越高,直到谢槿桦开口:“剧本给我看一下。”

    赵可眼睛一亮,以为谢槿桦松动了,于是连忙递上剧本。

    罗简汀的心情始终很差,她厌恶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故而此刻只是站在旁边没有出声,一直都是赵可在和谢槿桦交涉。

    她刚把心里的火压下去,就听见了谢槿桦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剧本我看了。”

    “我不演。这个角色我建议你们直接删除,因为有她没她都不干扰主线剧情。”

    “这个角色本来就是多余的。”

    谢槿桦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皮懒懒掀起,刚好和看着她的罗简汀对上目光,仿佛那句话就是说给罗简汀听的一般。

    剧本就是罗简汀写的。她本来就讨厌被人忤逆,此时谢槿桦当着她的面说里面的角色多余,等于是在她本就脆弱的神经上疯狂挥舞铁锹。

    罗简汀的眼神很阴蛰,但谢槿桦却没有露出一丝惧色,反倒是一直盯着她看,目光淡然微冷,纹丝不动。

    “哈。”罗简汀轻笑了一声,走近了几分,她笑着看谢槿桦,嘴皮上下开开合合,“槿桦啊,这个剧本里的每个角色都是很重要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说,可能你看得太快了?没有看明白?女管家的戏份虽然不多,但每一处都很关键。”

    罗简汀面上在笑,眼睛却渗出难以察觉的寒意:

    “女管家这个角色,我们不会删,也删不掉。”

    “随便你。”谢槿桦语气平淡毫无起伏,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要不要采纳是你们的事。”

    罗简汀盯着她:“所以你的回答依旧是 ‘不 ’ 吗?”

    谢槿桦:“对,我不演,你们找其他人吧。”

    两个人对峙之时,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广播早已不知道响了多少回,催促着有准备节目的演出队伍尽早前往后台。原本空着的座位也开始零零散散地被来人填满。

    隔壁班恰好是物创班,座位和她们班就挨在一起,此时此刻已经坐了好些人了,有些闲的还不停地往这边看,似乎对她们站在座位边上不坐下的行为很是好奇。

    罗简汀的心里被压抑的火开始一点点地往上窜,就在这时,谢槿桦站起了身,手里拿着书本,似乎是打算离开。

    罗简汀不假思索地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手臂上的握力惊人,以至于传来一丝痛感。谢槿桦微微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抓着她不放的罗简汀,“你干什么?”

    罗简汀依旧面带微笑,语气温柔,眼神却叫人不寒而栗:

    “谢槿桦,你没必要这样吧?看我们大家的努力白白浪费掉你是觉得很高兴?这是我们班的人准备的节目,你也是班集体的一份子,你完全没有一点点班级荣誉感的吗?对你来说只是帮个忙的事,有这么难?”

    谢槿桦被人硬拽着不让走,对方还发脾气对着她劈头盖脸一顿喷。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此时此刻终于也被面前的罗简汀惹恼了。

    谢槿桦一反常态地笑了,她冷眼看着罗简汀,没有急着甩掉她的手,反倒是语气讥讽地开口了:

    “我没必要?罗简汀,到底是我没必要还是你没必要?”

    罗简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说什么?”

    “听不懂?那我换个简单点的说法,”谢槿桦盯着她,“你现在在这跟我叫嚣什么?我拒绝了你,你就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破防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你不会以为这个班里无论是谁都要听你的话吧?在班里横行霸道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起的货色了?”

    罗简汀脸色已经完全僵硬了下来,她转动眼珠,余光瞥见周围的人开始将目光投来,顿时语气阴寒地警告道:“谢槿桦!你给我闭嘴——”

    谢槿桦丝毫不惧,看来的目光冰冷之中,还夹杂着鲜明的嘲讽:

    “该闭嘴的是你,罗简汀。”

    “没顺利地在台上当众扇陈缘知耳光,你很不爽吧?气得肺都快炸了吧?”

    罗简汀脑子里嗡地一声,轰然响起。

    “怎么一切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啊?你自诩手段过人很久了吧,今天终于也狠狠栽了一次,感觉怎么样?”

    越来越多的人被此处的对峙吸引,罗简汀终于忍不住了,她声音尖厉:“你闭嘴!闭嘴!!”

    “——送你一句话,腌臜事做多了,总有一天阴沟里翻船。”镜框边反射着利芒般的光,切割出女孩黑白分明的眸,冷冽淬洗。

    谢槿桦推了推眼镜,冷笑道:“我懒得管你怎么做人。但你来惹我,就请做好准备,我不会像那群软蛋一样好拿捏。”

    谢槿桦伸手甩开了罗简汀拉着她的手臂,大步离开。

    周围的人有一部分在悄摸地盯着这边看,更多的人听不太清声音,漫无目的地四处看,或是跟朋友聊天。

    而罗简汀觉得怒火仿佛化作了倒流而上的血液,随着谢槿桦的话语冲上了头顶,久久不去。

    赵可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急切,“简汀,现在找个人也来不及了,我们的节目顺序排在很前面,我们直接跟大家说,看看能不能改一下剧情,把这段糊弄过去吧——”

    罗简汀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吐出一口气,掩去满脸的乖戾: “回后台。”

    礼堂宛若一个巨大的被烧至鼎沸的油桶,只差一颗火星便能点燃。礼堂外不远处的体育馆,草木丛生得安详静谧。

    陈缘知此刻坐在台阶上,她抱着腿,手机抵在耳侧,过长的裙摆落在杂草和石阶衔接的地方,空气中带着早春傍晚的凉气。

    陈缘知正在和奚北打电话,少女脸上的笑意莹莹发亮,仿佛春夜里萤火虫散发的微光。

    “……我就是这样说的。完了之后,我还给她发了好多条‘不好意思’,‘抱歉给你们带来麻烦了’。我有时候都很感慨,我真的是很有礼貌的一个人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奚北那边发出了震天响的大笑,“陈缘知,你这句话我能笑一整年!”

    “哈,难道不是吗?”

    “你自己觉得呢?说话也要摸摸自己的脸啊,清清。”

    “但你就喜欢听我说这些吧?”

    “当然了,听你反击她们的故事,简直爽爆了好吧?”

    楚奚北那边传来了一点拨动琴弦的声音,还有那人懒洋洋的嗓音,烟石磨砺的意味,“反正我是一点也不怕你被人欺负。除非是暴力吧,不然你这个人又狡猾又灵敏,真的是很难对付的。”

    陈缘知姑且当这是对她的夸赞了。

    她耳朵很尖,“你在练琴?最近有准备要演出了吗?”

    楚奚北笑道:“这都瞒不了你。我们乐队老时间老地点,准备再演出一次,这次演奏一些新歌。”

    陈缘知揣摩了一下,“五一,然后就是我上次看演出去的那个地方吗?”

    楚奚北:“对。你要来吗?来吧来吧,这次的歌也超级好听!”

    陈缘知笑了:“来啊。如果到时候没有其他事情,我肯定会来。”

    楚奚北声音变得不爽:“这次那个家伙不会也跟着你来吧?”

    陈缘知打趣:“什么那个家伙啊,人家有名字,叫许临濯。”

    楚奚北:“好咯,有点记不住嘛。”

    “他应该不会来了,”陈缘知说,“他有和我提过,这次五一要和家里人去外地参加亲戚的婚礼。”

    楚奚北的语气马上开朗了:“哇!那真遗憾!”

    陈缘知:“你这声音听上去可不像是在遗憾。”

    “北北,你这么不喜欢他吗?”

    楚奚北回想起上次见面,心有余悸道:“其实现在已经还好了,不太想见到他,主要还是因为上次你进医院,我有点被他那个眼神吓到。”

    陈缘知缓缓问号:“眼神?什么眼神?”

    “就是他开门进来的时候看过来的眼神,真的超级冷,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那种谦谦君子的风格,从来不会给人白脸的。结果他那天直接打破我对他的一贯印象。”

    “而且你别说,一直表现得很和气的人突然发火真的比一般人恐怖。我当时都吓得直接站起来出去了。”

    陈缘知“啊”了一声,遗憾道:“原来你那个时候是被吓走的吗?我还以为你真的出去给我叫医生了?我还在想你怎么那么久都没回来。”

    楚奚北说到一半的话直接咽了回去:“大哥这是重点吗?!”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你就是对他误会太深了。他是性格温和,但那只是他习以为常的教养而已。他做事其实很果断,可以用雷厉风行来形容。”

    “不过他那天确实发火了,也是我没见过的一面。”

    楚奚北那头默然许久,突然开口道:“我就是那天开始,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家伙的。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很关心你。”

    “如果他的存在确实会让你更幸福的话,”楚奚北闷声道,“……那我就稍微把清清让一点点给他吧。”

    陈缘知垂下眼,没人看见的角落,她满目温柔。

    “你啊。”

    楚奚北:“对了,你要不要提前听我们这次准备演奏的歌?虽然不是自作曲目了,但是我们都觉得这几首歌超级符合我们的风格!而且真的很好听!”

    陈缘知笑道:“好啊。”

    轻快的吉他扫弦声和低沉微微沙哑的女声在耳畔响起,陈缘知看着不远处的树,风涤荡了春的夜晚,飘过的那一刹好像清洗了灵魂。

    “可以的话 我希望能改写世界”

    “倒不是说消除战争这种了不起的事”

    “不过倒也是有那么一点那样的期待呢”

    陈缘知想象着这首歌加上鼓音和贝斯声的模样,一定会是一首很欢快又有点羞涩的歌曲吧。

    但一定是满是期待的那种。

    不远处传来草叶弯折发出的细碎声响,陈缘知坐在台阶上,背对着来路,很专注地听着歌曲,没有留意到这份异常。

    “生命破开坚硬的地面生长出来”

    “越过那座山丘”

    “仿若有光芒万丈”

    “那是照亮了你所有孤独的黎明”

    楚奚北的歌声逐渐低下去,快要结尾的时候,陈缘知的肩膀忽然被来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陈缘知愣了一瞬,随后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谁。

    她抬头,许临濯穿着全套的演出服,看上去是刚刚结束了表演赶来,比平日还要华丽数倍的服饰将那人身上一直潜藏的贵气勾出,和本人身上那种强烈的清冽感糅杂为一体,仿佛布朗尼上面一片别出心裁的薄荷叶,显得青涩,但又不失成熟的魅力。

    他的身影遮蔽了陈缘知头顶的月光,但他看来的目光比月光更温柔和穆。

    他看了眼她手里的手机,轻笑着用气声说:“清之,久等了。”

    陈缘知顿住,怀揣的少女心事开始挣扎,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朝他点了点头。

    电话那边的歌声停止了,楚奚北带着笑的声音传来:“怎么样?还不错吧?”

    陈缘知抿起唇角:“嗯,真的很好听,没想到你的唱功进步了这么多,真是士别三日,及当刮目相看啊。”

    “嘿嘿,我的唱功还是一如既往的烂,是歌好听,好唱。”

    “这首歌的主题是什么,孤独吗?”

    “对。孤独,而且讲述的恰好是一个孤独的人,遇到了另外三个人,然后从此不再孤独的故事。呜呜,我真的很喜欢这首歌!”

    “我也喜欢。”

    “孤独真的是我很喜欢的题材。”陈缘知握着手机,嘴角微微翘起,她此刻说着话,心绪却在空气中翩飞起舞,“主角感到孤独的时候,往往意味着相遇,新的故事开启。孤独是因为即将热闹地活着。”

    “一旦这样想,孤独就一点也不可怕了。”

    陈缘知的身边,有个衣着华丽的人挨着她坐下了。那人似乎也听见了她说的话,泻出一声笑。

    陈缘知心绪越发乱了,匆匆忙忙和楚奚北说完最后几句,她就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许临濯,“你们班的节目这么快表演完了?”

    许临濯撑着下巴冲她笑,“嗯,都结束了。”

    “看来你完全没有打开过学校的晚会直播?坐在这里打了这么久的电话吗?”

    陈缘知:“是啊,我都忘了还能看直播了。”毕竟之前都是看的现场。

    定睛一看,这人真的很合适王子装。华丽的金色纹路规整地修饰着白绸布,修身的剪裁勾勒出少年体型的挺拔和力量感,头发很显然打理过,上挑的眼角肆意明媚,注视着人时又温柔和煦如春风。

    陈缘知真心实意地说道:“你真的很合适这个角色和这种装扮。”

    她要再次感谢元培班的文娱委员!何等仙品!

    许临濯:“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我和这种角色完全不搭边啊。”

    陈缘知也撑着下巴歪头看他,“哪里不搭边了?”

    “嗯……可能是这个角色和我一点都不像吧?设定上他是一个不思进取的花花公子,天天留恋各种舞会和沙龙,”许临濯思索道,“还很擅长喝酒和跳交谊舞。”

    陈缘知:“好吧,那确实是和你一点也不像。”

    许临濯无奈:“我之前一点也没接触过交谊舞,硬是被教会了。”

    陈缘知却乐于看他吃瘪,边听边笑出了声。

    许临濯看向她,“说起来,你还没和我说你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而且你们的节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当时看你们班演出,感觉好像节奏有点乱。我还一直在找你,结果你一次也没出现过。”

    陈缘知笑了笑,开始卖关子:“我啊,你看我穿的衣服像什么角色?”

    陈缘知穿的是一条洗得有些发旧的黑白棉布裙子,身上没有多余的配饰,妆容素淡得几近于无。裙子的裙摆很蓬,她骨架本来就纤细,越发衬得她人瘦弱清泠,两条小腿从花苞似的裙底伸出,笔直修长。

    许临濯打量片刻,忽然笑了:“很像灰姑娘。”

    陈缘知故意道:“比灰姑娘还要惨。灰姑娘至少有个贵族的身份,我就是个仆人,还是任大小姐打骂的那种。”

    许临濯看着她,一时半会没有说话,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她们打你了?”

    陈缘知愣了愣:“什么?”

    许临濯目光和穆:“我在想,已经准备好的节目不可能突然换人,只有可能是你主动离开了队伍。但是清之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所以我猜测,是你们班的人为难了你。”

    陈缘知从怔愣中回神,轻叹一笑:“……许临濯,你真的很敏锐。”

    许临濯脸上的笑淡去了:“所以是真的?”

    陈缘知斟酌了一下说辞:“嗯。她们临时改了戏,打算在上台后借着剧本打我。”

    “我看出来了,所以假装不舒服跑了。许临濯,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做不好?”

    许临濯:“不会。是她们先陷你于不义之地。”

    “那就好啦。”陈缘知撑着下巴,声音轻快:“我刚刚是有点不开心,不过和好朋友打过电话之后,就觉得没什么了。而且她们也为自己的私心和小动作付出了代价。至于其他人怎么说我,就随便吧。”

    许临濯这才慢慢收起脑海中一些正在筹划的想法,目光投往陈缘知的方向,“……清之。”

    陈缘知转过脸看向他:“怎么——”

    眼前人影一晃,许临濯起身,走到了陈缘知面前站定,然后微微欠身。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伸出到她面前,陈缘知循着那只干净的手掌往上看,落入一双满是繁星的眼瞳之中。

    陈缘知联想到了什么,但她不敢确认,于是便只能红着耳朵瞪眼前的许临濯:“你在干什么——”

    许临濯早已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吗?王子想邀请灰姑娘跳舞。”

    陈缘知:“但是我又不是灰姑娘——”

    许临濯抿着唇笑了:“那,公主殿下?”

    陈缘知内心被这声称呼狂轰滥炸,差不多快成废墟了。

    月光辉煌,少女坐在石阶上,月华如水流泻,她红着耳鬓,闷声道,似乎终于动摇了:“……可我不会跳交谊舞。”

    许临濯牵起她的手:“没关系,我教你。”

    四周的草木寂静林立,空气中弥荡着潮湿的雾气,黄风铃坠落一地残花,宛若太阳光的凋零。而此刻是月夜,落在二人肩上的光也似冰雪。

    陈缘知把手搭在许临濯的肩膀上,她小心翼翼地挪开步伐,然后第十次踩到许临濯的鞋尖。

    陈缘知挫败:“……抱歉。”

    许临濯的笑声很低,近在耳畔:“清之,你要注意跟着我的方向走。就像这样,一前一后,一前一后……”

    “可是万一再踩到你怎么办?”

    “没关系,舞伴么,踩多了就进步了。”

    “不行,至少下一次往前走的时候我要——哎呀。”

    许临濯发出两声清笑:“又失败了。”

    “……可恶。”

    陈缘知悄悄抬眼,许临濯的下颌离得很近,或者说,他现在无论是哪一处,都离她很近。

    他像真的王子,不是花心多情的那一种,而是举手投足都温柔矜贵,明明可以在金碧辉煌之处旋转不停,却选择牵着她的手在月色遍地的树下跳一支舞。

    如果有人从远处看他们,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心跳似乎跟着舞步慢慢地乱套了。

    正是春日暄明的时刻,本该有馥郁的花香,可此时此刻,草木的香气和冰凉的雾水,化作某种神秘魔咒,圈禁了她的嗅觉。

    一圈圈地旋转,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要被这股香气笼罩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她身上,也会沾染上他的气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