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史无奈再次挠挠头, 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一双臭袜子。”
苏辙与苏轼齐齐露出嫌弃的表情。
苏轼更是没好气道:“史无奈,你恶不恶心?你那臭袜子味道本就难闻,哪里还有送给人当礼物的道理……不过送给程之元, 这礼物好像也挺配他的!”
苏辙却觉得好奇的很。
虽说最开始的史无奈不打爱干净, 但自史无奈进北极院念书后,则改变了许多。
说起来,都是他的功劳。
当日, 他知晓史无奈以臭袜子之物惹得程之元成为众矢之的, 是又好气又好笑,私下却与史无奈说要史无奈爱干净些,若不然就将他不爱洗袜子一事告诉所有人。
史无奈苦苦哀求, 但他不为所动。
史无奈虽年纪小小,却自诩史大奈后人,很要面子,生怕这件事宣扬出去坠了自己的名声, 只能每日洗澡后捏着鼻子洗自己的臭袜子,偶尔尿床后, 也会将床单褥子洗干净,旁人问起, 史无奈就会厚着脸皮说自己爱干净的缘故。
养成个习惯只需二十八天。
对史无奈来说,养成爱干净的好习惯足足花了两个月。
因为这件事,史彦辅甚至专程来苏家感谢了苏辙一趟, 几乎是感激涕零。
所以今日苏辙只不解道:“无奈哥哥,难道我与六哥不在书院后, 你又将自己的臭袜子攒了起来?”
“自然不是, 我是谁?我可是史大奈的后人,爱干净得很, 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史无奈这话说的是一本正经,可见比起不要脸来,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这双臭袜子是我专程为程之元留的。”
说着,他又是嘿嘿一笑,只是这次却是自豪道:“说起来程之元当日被众人嫌弃,就是因我的臭袜子和尿湿的褥子。”
“有道是就算叫人死也得叫人死的明明白白,那程之元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的书袋里怎会有臭袜子,柜子里有湿褥子,想必这事儿更会成为他的噩梦,一辈子都不愿想起的噩梦!”
“既然这样,这么高兴的日子,我当然要他死个明明白白啦!”
苏辙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史无奈这是故意恶心程之元了!
三人这才高高兴兴回去。
而程之元在打开锦盒后,看到这双臭袜子,闻到这熟悉的气味,当即就明白过来。
原来当初污蔑他的那个人就是史无奈!
他气的牙痒痒。
当初一切不幸的开始皆源于这双臭袜子,可以说没有这双臭袜子,就没有后头的事!
王银满紧接着也明白过来,连连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他定会在天庆观好生宣扬一番,还程之元一个公道的。
殊不知,众人都是有自己判断力的,如今他们瞧不起程之元并非仅仅因为那几双臭袜子,而是旁人稍不合程之元的意思,就会被程之元狠下杀手,这样的人,就算蒙受冤屈,就算才情卓越,谁又敢与他相交?
苏辙与苏轼吃的饱饱,回去之后甚至吃不下晚饭。
苏辙与苏轼则商量起明日前去天庆观拜别张易简道长。
天庆观的北极观说白了就像后世的小学似的,他们中了秀才,就该从小学毕业了,自然要与启蒙老师张易简道长拜别。
苏洵多少也是有几分知道张易简道长的性子,所以为张易简道长准备了几包上好的茶叶。
至于别的礼物,就算带了张易简道长也不会收的。
翌日一大早,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就去了天庆观。
张易简道长院子一角的石榴树上挂满了石榴,苏辙他们兄弟两人一进去,就见桌上摆着硕大圆滚的石榴,苏轼的眼睛顿时就挪不开了。
苏辙却带着他认真与张易简道长拜谢,最后更是道:“……没有您,就没有我与六哥的今日。”
“您向来喜欢喝茶,这几包茶叶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张易简道长看向桌上的几包茶叶,并没有推辞:“那你们兄弟二人可有什么打算?打算去何处念书?”
从小学毕业,自然该去初中念书。
北宋看重学问,读书人好处多多,中了秀才之后更是如此,读书还有官府补贴,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苏辙斟酌道:“爹爹为我选了青城书院。”
“当年大姐夫也是在青城书院念书,说是夫子教授学生是极认真的,不知道长觉得如何?”
张易简道长想了想,却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大姐夫好像是罗慎之。”
“他念起书来虽勤勉认真,但却一向循规蹈矩,以他的学问,中举虽不在话下,但想要中进士,却还是要费上一些苦功的。”
“对他和陈太初来说,青城书院的确最为合适,却并不适合你们兄弟两人。”
“但我觉得,青城书院并不合适,相反白马书院更适合你们兄弟两人。”
白马书院?
不光苏辙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就连埋头啃石榴的苏轼都抬起头来,一脸惊愕。
这兄弟两人虽未说话,但张易简道长却知道他们为何这般惊讶,在眉州,比起青城书院来,白马书院不光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还默默无闻。
他含笑解释道:“白马书院的确不太出名,但里头有位夫子叫郭太白。”
“说起这人的故事来,我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他从前家境殷实,小小年纪就有神童之名,名震四川,写的文章很有灵气。”
“可惜他从小被家人逼着读书,家人去世后散尽家产,在白马书院以教书为业,终身未娶,喜好喝酒,若是你们能入得了他的眼,想必定能得他倾囊相授。”
这正是当初他并不赞同苏辙与苏轼参加童子科的缘由之一,担心苏辙兄弟两人会成为第二个郭太白。
在他看来,读书不光要循序渐进,更是件乐在其中之事,人活一辈子,就该学一辈子。
若厌弃学问,即便天资再高终其一生也是碌碌无为。
苏辙与苏轼两兄弟连声应是。
他们两人离开时跪地冲着张易简道长郑重磕了三个头,拿着张易简道长为他们两个写的介绍信,这才离开。
今日苏辙兄弟两个不光是来看张易简道长的,更是来看旁的学童。
一早程氏就为他们准备好了糕点果子。
相处的时间长了,许多学童都与苏辙兄弟两人关系不错,边吃着糕点边围在他们身边说趣话:“我还以为以你们兄弟两个的才学,都能考入前十名了,苏辙,你是不是童试那两天身子不舒服?若不然怎会考的如此一般?”
“对啊,童试考题师兄先前给我们讲过的,想必我去参加童试,也能中个秀才回去叫我爹娘高兴一二了!”
“明年再去参加童试也是一样的,毕竟童试不难,难得是后面的乡试与会试,我只是万万没想到程之元那小子都能夺得案首……”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能露出古怪的笑容来。
更有人阴阳怪气接话道:“谁叫人家程家是咱们眉州首富,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可比不过程家!”
程之元这案首是怎么来的,大家是心知肚明。
读书人嘛,向来最瞧不起这等行径。
苏辙却是含笑道:“真金不怕火炼,是不是真金到时候乡试一炼就知道。”
“叫我说,想必程之元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以他才学,以程家之财力,想必几年之后乡试他也能拔得头筹。”
能到北极院念书的人没几个笨的,一听这话大家就会过意来,几年之后的乡试程之元能够高中才叫他有本事,一个个是会心一笑,都明白过来。
捧的越高,到时候摔的才越狠。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真叫众人知道程之元是靠作弊得来的案首之位,眉州官员都难以交差,定会拼命镇压此事,不会叫此事泄露出去。
所以他们就要反其道而行,要所有人都知道程之元是个神童。
几年之后,神童居然连乡试都没过,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在北极院所有学童的吹捧下,很快,眉州老百姓就知道程家又出了位神童。
这小神童从前在北极院念书时就天资出众,只是他向来不喜与人相争,所以有心藏拙,几乎将程之元夸成上天下地无所不知的文曲星下凡。
很快,程之元在眉州声名鹊起。
倒是从前极为出名的苏辙与苏轼两人隐匿于茫茫人海。
苏辙是巴不得如此,他看了眼怅然若失的苏轼,拍拍他的肩膀道:“六哥,你别伤心啦,待会儿我给你买糖霜玉蜂儿吃好不好?”
“叫我说,被人称为神童没什么好的,整日这个那个都上前来套近乎,连安心念书都没时间。”
“以后咱们兄弟两个就认认真真念书好了,到时候在乡试一鸣惊人岂不是更好?”
苏轼想到先前被人捧成神童的日子,只觉得并没有那么好,便无奈点点头道:“那你得再给我加上一个肉夹馍才行。”
苏辙爽朗道:“没问题。”
兄弟两人说说笑笑,就去找苏洵了。
苏洵被苏辙开解后,上午料理纱縠行琐事,下午就看看自己喜欢的书,做做文章,整个人再不像从前那样愁眉苦脸,整日都是面上含笑。
苏洵一见到两个儿子进来,就放下书本道:“你们两个可想清楚了?”
自苏辙兄弟两人从天庆观回来后,就与他说了白马书院一事。
身为父亲,涉及两个孩子读书一事,他自然得小心又小心,还专程打听了这位郭太白夫子。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却是吓一跳。
原来这个郭太白性情怪异孤僻不说,更是嗜酒如命。
但这人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的,他的的确确是才学出众,说句不好听的,白马书院若是没有他,只怕早就垮了。
为此,苏洵还专程去了天庆观请教了张易简道长一趟,张易简道长直说苏辙也好,还是苏轼也罢,这俩兄弟不光勤学好问,更是极有灵气,若送到青城书院去只怕会沦为寻常之辈,那郭太白虽看似不着调,但若对一件事上心,绝不会敷衍了事,就要看苏辙与苏轼两兄弟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
苏洵一听这话是更加为难,苏辙却说要与苏轼好好考虑考虑这件事,更说他们已是大孩子,这件事该自己拿主意。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就点点头,齐声道:“爹爹,我们想好了!”
说着,苏轼就道:“我与八郎要去白马书院。”
苏洵苦笑一声。
他就知道两个儿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可以吧,若你们两个不能拜郭太白郭夫子为师,再去青城书院也不迟……”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苏辙就道:“爹爹,从前您就教过我们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既然我与六哥已决定去白马书院拜郭夫子为师,就打算一条路走到底,又何来放弃一说?”
当日苏洵垂头丧气回来后就与他们兄弟二人说过,这些年不少人慕名而去,妄图拜师于郭太白为师,郭太白却是一个都瞧不上,醉酒后的郭太白甚至大放厥词,若谁能他院子里一池塘的水写字写干,就收谁为徒。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在刁难人。
且不说郭太白院里池塘引的是活水,他那院里的池塘足足占地两亩,光是雨水雪水都叫人毫无招架之力,更别说那两亩地的池塘,这不是为难人是什么?
苏洵虽欣赏苏辙的志气,但更多的却是担忧,低声道:“话虽如此不错,但知难而退未必是坏事。”
“我可是听说三年前程之才中了秀才,成了案首,想要拜师于郭太白名下,他都没收的。”
“正是因此,程家才花了不少银钱将他送到汴京进学。”
苏辙笑了笑道:“爹爹您放心,我有信心的。”
翌日一早,父子三人就带着一车美酒去了白马书院。
白马书院就在青神县内,苏辙父子三人坐上马车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当平安找到门口一书童说想要求见郭夫子时,那书童面上竟露出几分怜悯的神色来:“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这些年想要拜师于郭夫子名下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郭夫子却是一个都没收。”
“按照惯例,郭夫子不睡到日上三竿是起不来的。”
既想要拜师,就要有拜师的态度,苏洵笑着道:“想必是郭夫子昨晚喝多了酒,所以今日起的迟些。”
“无妨,我们等等就是了。”
那书童摇摇头,并未接话。
身为白马书院书童之一,他都没好意思说,郭夫子每晚都会喝的酩酊大醉,每日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苏洵就带着两个儿子候在小院外。
苏辙忍不住站在门口打量起来。
从前他只觉得张易简道长的院子简单,除了几棵树外别无他物,可今日见了郭夫子的院子,只觉得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这郭夫子的院子除了空酒坛子就是装满酒的酒坛子,甚至于他站在院子门口都能闻到淡淡的酒香,可见这人真的是嗜酒如命,也难怪给自己改名叫郭太白。
父子三人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却仍不见郭夫子出来。
苏轼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委屈巴巴道:“爹爹,八郎,我好饿啊!”
苏洵微微皱眉,他觉得这郭夫子实在太不着调了些。
谁知苏辙却吩咐道:“平安哥哥,你去街上买几个炊饼回来给我们垫垫肚子吧。”
说着,他更是道:“还有郭夫子,他睡到这时候还没起床,想必肚子饿得很,你也去买些吃食回来。”
苏洵给了钱,平安撒丫子就跑了。
等着苏辙父子三人啃完炊饼,那郭夫子这才起来。
隔着栅栏,苏辙见到这郭夫子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不高,却因长年累月喝酒的缘故肚子高高鼓起,就像身怀六甲的妇人一般,都过了晌午,还慵懒打着哈欠,着实没点教书育人的样子。
有书童快步打开门,更附在郭夫子耳畔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恰逢苏洵带着两个儿子走进去,郭夫子那打量的目光便落在他们父子三人身上。
还未等苏洵来得及开口自我介绍,郭夫子就已扬声道:“苏相公,你可是带着你那两个儿子来拜师的?”
苏洵点头称是,更是命平安将一车酒都搬进院子里来,又道:“……小小敬意,还望夫子莫要嫌弃!”
郭夫子一看到那一坛子接一坛子酒,顿时是双眼发光。
只是他那眼神落在苏洵三人面上时,又恢复如常,正斟酌如何开口拒绝时,就听到一孩童道:“昨夜夫子喝多了酒,想必胃里不大舒服,我要平安哥哥给您买了些吃食回来。”
“您先吃东西,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也不迟。”
郭夫子只见这孩子长得极好看,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
一时间,他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辙在郭夫子的目光中走了进去,将平安买的吃食一样样摊在桌上,有七宝五味粥,金橘水团,镜面糕,盐煎面……满满当当摆了半桌子。
他更是笑着招呼起郭夫子来:“夫子,您快吃吧。”
“若是这些吃食凉了,那就不好吃了。”
郭夫子略一沉吟,就坐下来大快朵颐。
不少人都劝他少喝酒,说什么酗酒对身子不好,可他这辈子就这么点爱好,哪里改得了?
像他醉酒后为他买粥买吃食的,这小崽子还是第一个!
真是个听话懂事的小崽子!
苏辙从郭夫子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也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欣赏,觉得拜师一事有戏。
倒是苏轼在一旁却觉得委屈巴巴。
饿。
好饿。
非常饿。
从前他觉得人生最痛苦的事就是饿肚子,如今却觉得非也非也,明明是饿肚子时还要看别人吃好吃的。
偏偏郭夫子胃口极好,用起饭来如秋风扫落叶似的,很快将半桌子吃食吃的七七八八,又继续打量起苏洵父子三人来:“苏相公说想替两个儿子拜师?将你那两个儿子的情况说一说吧,徒弟我倒是收,可也得入了我的眼才行!”
苏洵连忙开口,将两个儿子是夸了又夸。
但郭夫子听到一半,就微微皱眉打断他的话:“你说你两个儿子聪明过人?可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童试案首可叫程之元,你的长子苏轼在童试中也就考了个第四,小儿子苏辙更是默默无名,又何来聪明过人一说?”
这话一出。
场面异常尴尬。
尴尬到苏洵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从前程氏时常说他不懂得人情世故,可比起这位郭夫子来,真是小巫见大巫,有些话,哪里能当着人家的面说?
苏辙却是面色不变,笑着道:“夫子,这是张易简张道长替我们兄弟两人写的介绍信,还望您过目。”
他恭恭敬敬将怀中的信笺交给郭夫子,又继续道:“至于方才我爹爹说的话,还望您别放在心上。”
“天底下父母看自己孩子都是怎么看怎么好的,在我爹爹心里,我与我六哥,八姐姐自然是天下最聪明懂事的孩子。”
“可我觉得读书不光要讲究天资,更要讲究持之以恒,唯有读书万卷之后,才能下笔如有神。”
郭夫子看完信后,看向苏辙父子三人的眼神才微微和缓些,开口就道:“你们兄弟两人是真心想要拜我为师?”
苏辙与苏轼齐齐点头:“是。”
郭夫子随手指了指门口的池塘,道:“这样吧,你们兄弟暂且在白马书院住下来,每日来我院子以水为墨,什么时候将这一池塘的水写干了,我就收你们兄弟两人为徒。”
想当初他与程之才说起这话时,本对他尊敬有加的程之才顿时脸色就变了,转身就走。
他原以为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也是一样。
谁知这兄弟两人齐声道:“是。”
苏辙更是道:“那夫子,我们每日什么时候过来?这用的笔可有什么讲究吗?每日所写内容可有规定?”
第42章
郭夫子一听这话, 是愣了一愣。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苏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可人家孩子都这样问了,他也只能道:“随你们便吧。”
苏辙带着苏轼一齐道谢后,父子三人这才走出了院子大门。
苏辙已说起要平安帮他送什么衣裳, 送什么褥子来。
相较于他, 苏洵脸色阴沉沉的,苏轼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皱眉道:“八郎, 我们真的要将这一池子水写干吗?这得写到什么时候去啊?不会等到我七老八十, 还在每天忙着写字吧?”
苏洵更是低声道:“六郎,八郎,我看这郭夫子是半点没有收徒的意思, 不过是存心刁难人罢了。”
“为人师表者,哪里有这样的?”
苏辙却笑着道:“爹爹,就算郭夫人真是刁难我,我也想试上一试!”
他这话一出, 苏轼也道:“既然你要试,我也跟着你一起试好了。”
“我们兄弟两个不管做什么都要一起才行!”
苏洵见他们两人心意已决, 无奈摇了摇头。
很快平安就带着褥子,衣裳与笔墨纸砚到了白马书院, 好在郭夫子并没有继续胡来,吩咐书童收拾出他隔壁的院子来,更要苏辙与苏轼两人与旁的学子一同吃饭。
苏辙在北极院虽没念几年书, 但凡事已养成了亲自动手的习惯。
兄弟两人收拾好院子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他们略吃了些东西, 洗了澡就躺在床上睡觉。
在苏轼的百般央求下, 苏辙仍拒绝了与他同睡一床的请求,只找了几个书童再搬了张床放进屋子里, 如今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正色道:“六哥,你放心吧,这世上没有鬼的。”
“就算真有鬼,黄泉路上有我与你作伴,你有什么好怕的?”
苏轼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也对。”
他觉得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和苏辙在一起,他就觉得很安心。
甚至在同一间屋子里,他的床还要与苏辙的床对着,这样他睡觉之前,一睁开眼就能看到苏辙:“不过八郎,咱们真的要以水代墨,将那一池子水写干净吗?”
苏辙想了想,认真道:“我也不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
他今日是累极了,躺在床上很快就呼呼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起来,苏辙与苏轼两兄弟就直奔郭夫子院子而去。
郭夫子自是没有起床的,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一合计,就拿起狼毫笔在院子的石板上写写画画起来。
长时间弯腰,身子受不住。
索性苏辙就在池塘舀了一碗水,搬了个小杌子,在台阶上写字起来。
苏轼有样学样,也与苏辙一样。
两人皆是有备而来,水壶,笔盒,甚至苏轼连糕点都带了过来。
如今已至初冬,已有几分寒气。
冷风一吹,似能吹到人骨头缝里。
即便苏辙身上的衣裳穿的厚厚的,可写上一会字,就放下狼毫笔,双手凑在嘴边哈会气。
哪怕如此,他一上午也没有停歇。
到了中午,他甚至只啃了两个炊饼,又开始继续写字。
到了傍晚,天已有几分擦黑,苏辙这才停下来。
毕竟这年代可没什么眼镜,若眼睛近视了,还是挺麻烦的。
他这才与苏轼一齐进去与郭夫子道别,“夫子,我们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您还是少喝点酒,多注意身子。”
说起来郭夫子虽已起床小半日,但这还是他们三人第一次说话。
今儿一下午,苏辙与苏轼两人抄他们的书,郭夫子看自己的书,写自己的字,喝自己的酒。
如今听闻这话,郭夫子多少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
“你这娃娃,小小年纪怎么就这样唠叨?”
苏辙这才与苏轼退了下去。
倒是正端着酒杯喝酒的郭夫子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许久,想着这两个小娃娃鼻子,耳朵和手都被冻的通红通红,冷哼一声:“没想到这两个小崽子还是挺厉害的,这么冷的天也没说放弃。”
“呵,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雪了,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崽子能坚持几天!”
接下来的日子,苏辙与苏轼就过上了这般艰辛难熬的日子。
一开始,苏轼还能耐着性子抄书。
可很快,他就按耐不住,偷偷与苏辙说起郭夫子坏话起来:“八郎,你说郭夫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听人说了,郭夫子不仅是家中独子,更是老来得子,他出生时他爹娘已年逾四十,所以还未看到他成亲生子就已去世。”
“你说,会不会是郭夫子遇上变故所以性情大变?要不然怎么会想出这样折腾人的法子来?”
苏辙却低声道:“六哥,慎言。”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当心有些话传到了郭夫子耳朵里去。”
“更何况背后说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为。”
苏轼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的,我就是心里憋闷得很,这才与你说说闲话而已。”
“你放心,这等话我可不会与旁人说。”
这一刻,他莫名有些想念史无奈,若是史无奈在这儿,定会与他一起说郭夫子的坏话的。
兄弟两人躺在床上说着闲话,说着说着,却听到屋外传来沙沙作响之声。
苏轼反应极快,从床上一跃跳了下来,趿了鞋子打开窗户,顿时脸就哭丧起来:“八郎,外头果然下雪了!”
“今儿咱们还说今年的雪好像下的比往年更晚一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下,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这雪晚上就下了。”
说着,他转过头来看向苏辙,低声道:“那八郎,咱们明天还去抄书吗?”
他多么希望能从苏辙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却万万没想到苏辙一开口,他的希望却是彻底破灭下来:“当然要去了,凡事要持之以恒,得要郭夫子看到我们的恒心和决心才行。”
苏轼什么话都没有,只长长叹了一口气。
苏辙自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可做学问,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当天夜里,苏辙也睡得不好,一来是天气寒冷,二来是窗外的落雪声扰的人睡不着。
翌日一早他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外头有人说“雪下的可真深啊”之类的话。
苏辙索性起来了。
门外的积雪已淹没他的小腿,走路都有些艰难。
在他的催促下,苏轼这才磨磨蹭蹭揉着眼睛起来。
兄弟两人正啃着包子,就在门口见到了任乳娘的身影。
苏辙是面上一喜,道:“乳娘,您怎么来了?”
任乳娘手里拎着个大大的包袱,笑着道:“夫人叫我来的,说今儿下雪了,给你们送些护膝,暖炉过来。”
“这些日子,你们可还习惯?”
苏辙点了点头,道:“习惯。”
苏轼却是摇了摇头,满脸委屈。
看到这一幕,任乳娘满脸是笑。
苏轼更是道:“乳娘,怎么就您一个人来了?”
任乳娘道:“今日突然变天,老百姓们担心像去年一样遇上雪灾,所以纱縠行的生意好得很,夫人忙,就差我过来了。”
实际上她并没有说实话,并非程氏忙的抽不开身,而是程氏不敢过来。
饶是程氏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却也是个母亲,哪里能眼睁睁见到两个儿子受苦而无动于衷?
她一向视苏辙这三个孩子为亲身骨肉,如今是叮嘱了又叮嘱,这才恋恋不舍离开。
而苏辙与苏轼穿的像头棕熊似的去了郭夫子院子。
苏轼一路上沉着脸,苏辙怎么打趣他,他都毫无反应。
进了院子,苏轼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池塘的水。
他见着因落雪,池塘里的水又涨了些,嘴巴一瘪,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写不完,真的写不完!”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苏辙拍拍他的肩膀道:“六哥,别想这些了,快开始吧!”
“今日天气冷得很,兴许咱们快些动起来就不冷了!”
苏轼虽苦着一张笑脸,但兄弟两人边背书边写字,你来我往的,只觉得日子倒也不似想象中难熬。
郭夫子是被朗朗读书声吵醒的。
半梦半醒之间,他原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迷迷糊糊扫眼看向外头,只见窗外亮堂一片,像出了太阳似的。
他再仔细一听,有几分迟疑。
外头那两个背书的小子可是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不是自己在做梦?
骤然降温,郭夫子还未吩咐书童拿出厚被子厚褥子来,躺在被窝里都冷的直哆嗦,可想而知外头大概是冰天雪地的一片,该有多冷。
郭夫子难得早早起床,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看去,只见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丝毫不懈怠,边写字还时不时双手捧在嘴边哈上几口气,至于台阶上放着的暖炉,只怕早就冷了,被随意丢在一边。
更不必说这兄弟两人的手被冻的通红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猪蹄子了。
郭夫子心下微动。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苏家两兄弟的名声,这两人在眉州有神童之名,却丝毫不以此为荣,依旧兢兢业业念书。
他膝下无子无女,的确有收徒之心,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看到这一幕,他恨不得冲出去与这两个小子说收他们为徒。
可走到门口,他刚打开门,就有一阵冷风吹来,顿时将他吹的清醒过来:“……这么冷的天,若是这两小子能坚持十天再说吧。”
“他们两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兴许过个一两日就放弃了。”
“就算他们想坚持,我看他们家里人也不会答应的。”
他虽嗜酒如命,却是聪慧过人,看得出来苏洵对他这个夫子不是很满意。
苏辙正提笔写字写的正起劲儿,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发怔的郭夫子,忙笑着道:“夫子,您怎么起来了?”
他很快会过意来,道:“是不是太冷了,您睡不着?”
“您等等,我这就去告诉青山哥哥给您拿几床厚褥子来。”
他这话刚说完,就一溜烟跑开了。
郭夫子不好意思的同时只觉得苏辙这孩子可真是招人喜欢啊,长得好看,又聪明贴心,以后定大有所为。
倒是愣在原地的苏轼,脸上虽挂着笑,但他却能发现这崽子的笑并未触及到眼底,一看就是心里有几分怪他。
这小子就远不如他弟弟会来事儿。
索性就看在苏辙的份上,将这小子也收到麾下当徒弟好了,权当买一送一,反正一个徒弟也是收两个徒弟也是收,不收白不收。
心气极高的苏轼若知晓郭夫子这样想,定气的头也不回就跑了。
当然,这等话,郭夫子怎会告诉他?
很快,苏辙就带着那个叫青山的书童跑了回来,不光青山手上抱着两床厚褥子,苏辙手上更是端着早饭。
苏辙更是笑眯眯道:“夫子,厨房那边没想到您会这样早起来,所以没有专程为您做早饭,您就先随意吃些,垫巴垫巴。”
“我与厨房说了,今日天气冷的厉害,您昨晚又喝多了酒,最好能吃一碗羊肉粉丝汤暖暖身子。”
“羊肉切的薄薄的,用砂锅炖的软烂,里头再加上芫荽和葱花,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跟着暖和起来。”
“您还想吃什么?我去与厨房说一声。”
说起来郭夫子在白马书院并不亲自教授学生,他教的可是夫子。
白马书院的几个夫子学问一般,能够教书育人全靠郭夫子,他们有不懂得就来问郭夫子。
正是因此,所以郭夫子在白马书院地位非同一般。
郭夫子被苏辙说的馋虫都勾了出来,咽了口口水道:“你想的很是周到,我中午就吃羊肉汤吧。”
一旁的苏轼见状,也想要开口说话。
可苏辙与他兄弟连心,他还未开口,苏辙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就乖乖闭上了嘴。
郭夫子是极聪明之人,只道:“苏轼,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苏轼面上的笑容比起方才来多了几分诚挚,只道:“夫子,我也想喝羊肉汤。”
“我,我最喜欢吃羊肉啦!”
苏辙:……
唉。
他还是没拦住。
郭夫子想了想,索性吩咐青山道:“既然这样,你要厨房给他们两个也一人送一碗羊肉汤好了。”
顿时,苏轼面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多谢夫子,多谢夫子。”
苏辙沾了苏轼的光,中午就吃上了喷香的羊肉汤。
甚至一连几日,青山都给他们送了好吃的。
他觉得郭夫子对他们兄弟两人的态度正在一点点改变,可谓胜利在望。
苏轼却是恬不知耻道:“……八郎,你得好好谢谢我,正因我那日找郭夫子要了一碗羊肉汤,所以才让他明白他不能一人吃白食。”
“不过郭夫子每日的伙食可真好,鸡鸭鱼肉每日不重样,难怪他长得胖乎乎的。”
苏辙笑了笑,连连称是:“对,都是你的功劳。”
“郭夫子对我们这样好,我们得加把劲才是,这样才不辜负他。”
他想的是趁热打铁,只是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没过几日,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虽身上并未发热,但脑袋却是晕晕乎乎,整个人更是没什么精神。
他知道大概是吹了冷风受了凉的缘故。
但他还是想着再坚持下,毕竟胜利就在前方,他担心郭夫子以为他在故意装病。
他每日都靠喝姜汤驱寒。
很快就到了十月底,这日苏辙与苏轼刚起身,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六郎,八郎,我来看你们啦!”
“我可想你们啦,你们想我吗?”
即便这人尚未露面,苏辙就知道来者是史无奈。
果不其然,下一刻史无奈就闯了进来。
他手上拎着好几包油纸,更是笑容满面:“六郎,八郎,我给你们带了好多好吃的,有糖油果子,糖炒栗子,猪肉脯……你们快来吃。”
苏辙很是高兴:“无奈哥哥,你怎么来了?”
史无奈笑着道:“书院放假了,所以我来看看你们。”
当日他前去北极院念书全然是因为苏辙兄弟两人,如今苏辙兄弟两人不在,他只觉每天度日如年:“你们在这里还习惯吗?”
“有没有人欺负你们?”
“若是有,今日我替你们报仇!”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若真说欺负他们的人,整个白马书院除了郭夫子还能有谁?
苏辙兄弟两人与史无奈略说了几句话,则要去郭夫子院子里继续抄书。
史无奈直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要与他们一起过去。
他原以为苏辙兄弟两人是坐在屋子里抄书的,却万万没想到是在冰天雪地里是抄书,不多时,他就见着苏辙手和脸都冻红了,虽说还是怪好看的,但更叫人觉得心疼。
这个郭夫子真不是个东西!
他便坐在一旁劝道:“六郎,八郎,你们两个天资过人,在哪里念书不是念?”
“在眉州,这白马书院是拍马都及不上青城书院的。”
“我听说连程之元都去了青城书院,你们不如也去青城书院好了,免得在这儿受这窝囊气!”
这话是一字不落传入到了屋内躺在被窝里的郭夫子耳朵里去了,他竖起耳朵,想听听苏辙与苏轼俩兄弟会如何接话。
下一刻,苏辙就道:“青城书院有青城书院的好,白马书院有白马书院的好。”
“无奈哥哥,你也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在白马书院说青城书院如何如何好,是不是不大合适?我与六哥心意已决,这等话你就别再说了!”
史无奈只觉得苏辙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却是这样执拗,没好气道:“八郎,若那郭老头一直不喊停,你们就要一直这样耽误下去吗?”
“你知不知道,如今程之元得意成什么样子,话里话外说你们兄弟两人放着青城书院不来,去什么白马书院,说你们两个脑袋有问题了!”
苏辙淡淡一笑,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怎么说,我如何控制得了?”
史无奈却是又急又气,一时情急,竟上前抓起苏辙的胳膊道:“八郎,如今可不是犯傻的时候。”
“如今你们刚中了秀才,正是该加油努力的时候,旁人都在勤学苦读,你们却整日在地上画画,这哪里能行。”
说着说着,他却觉得不对劲起来,突然高声道:“呀,八郎,你身上怎么这样烫?你该不会是病了吧?”
他这话音刚落下,苏轼也忙凑了过来,那自己冰凉凉的小手探了探苏辙的额头,也跟着叫了起来:“八郎,你的额头怎么这样烫?”
正躲在被窝里偷听他们说话的郭夫子也顾不上偷听,连忙出来,又是将苏辙抱进屋,又是要青山快点请大夫。
期间史无奈闻到郭夫子身上的酒味儿,更是来气,喋喋不休道:“郭夫子,您怎么能这样子?”
“这么冷的天,您躲在床上睡觉,却要八郎他们在雪地里抄书,您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吗?”
“要是八郎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您就是杀人凶手知不知道?”
“真是的,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您这样的人,您若不愿收他们为徒直说就是了,何必这样折腾人……”
他像是炮仗似的,活力十足。
苏辙却冲他挥挥手,有气无力道:“无奈哥哥,你别怪郭夫子,是我自己不懂事。”
“前几天我病的都没有这样严重,原想着靠姜汤压一压就好了,不曾想没压住。”
说着,他更是看向郭夫子,面含歉意:“夫子,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您也别怪无奈哥哥,他是一时间太过着急,所以才口不择言的。”
郭夫子微微一愣。
他知道苏辙懂事早慧,却万万没想到这孩子会懂事成这样子,若他一早知道天底下竟有这般好的孩子,早就听了故去爹娘的话成亲生子了。
他嗫嚅道:“我,我……”
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史无奈却道:“郭夫子,您是不是觉得很对不起八郎?”
“既然这样,那您就赶快收下八郎他们为徒吧?正好将功补过了!”
“八郎一向宽宏大量,想必也不会与您一般见识的!”
第43章
就连厚脸皮、好心态如郭夫子, 听闻这话都愣了一愣。
什么?
将功补过?
苏辙不与自己计较?
幸好这个叫史无奈的胖崽子不愿拜自己为师,不然他定要将这小胖崽收下为徒,日日好好磨挫他!
苏辙即便身子不舒服, 但反应还是很快的, 忙道:“夫子,您别和无奈哥哥一般见识,他嘴上向来没个把门的,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说着, 他更是道:“夫子,是我不好,给您添麻烦了。”
“我, 我原以为自己挨一挨,这病就能好。”
他面上的歉意到底是真还是假,郭夫子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我问你,是不是你担心称病之后, 我会觉得你在故意偷懒?”
苏辙点点头,道:“是。”
“我担心您觉得我是个心思多, 喜欢偷懒的,所以这才如此。”
郭夫子摇摇头, 叹了口气道:“你真是糊涂啊!”
“人活一辈子,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身子,幸好今日这胖崽子来了, 若不然,你一直这样瞒下去, 就怕会酿成大祸的!”
他一叠声吩咐青山去给苏辙请大夫, 又是要厨房给苏辙做些吃食好好补一补,最后更是吩咐苏辙先好好休息。
这话说完, 他这才下去。
史无奈却是喋喋不休,没好气道:“这个郭夫子实在是太过分了,八郎都病成了这样子,也不说收八郎为徒,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狠心的人?”
苏轼下意识想要点点头,可他转而一想,自己也是要拜郭夫子为师的,便苦着脸没接话。
苏辙却正色道:“无奈哥哥,话不能这样说的。”
“郭夫子并不知道我病了,倒是我生病了未说,给他添了麻烦。”
“我既想要拜郭夫子为师,要么以学问,要么以诚意打动他,难道就因区区一场风寒想要他松口吗?这不是苦肉计是什么……”
殊不知他说这话的时候,郭夫子正在窗外。
郭夫子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径不对,可没办法,一切为了收徒。
身为未来的师傅,他总得看清楚自己徒儿的秉性吧?如今他听闻这话,这才心满意足,笑眯眯走了。
等着郭夫子再次折身回来时,大夫正在给苏辙看诊,直说苏辙是受了寒气,喝上几副药,歇息几日就好了。
郭夫子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
苏辙与大夫道谢后,这才看向郭夫子:“夫子,谢谢您,今日花销等着乳娘来了,我会与她说一声,会还给您的。”
郭夫子脸色一沉,没好气道:“还叫我夫子?”
史无奈看着他,一肚子火气道:“您这人真是好生奇怪,不叫你夫子叫什么?难道对您直呼其名,叫你郭太白吗?”
“我看您对八郎分明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倒是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两人很快反应过来。
苏辙更是忙下床,兄弟两人齐齐跪在郭夫子跟前:“师傅!”
史无奈惊呆了。
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郭夫子对苏辙兄弟两人的反应很满意,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没想到你们两个还有点小聪明,既想要拜我为师,有些丑话我就先说在前面。”
“我郭太白也是眉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可不能坠了我的名声,以后得勤学苦读,不可作恶,以后入仕之后更要为国为民,若不然,我不仅会将你们逐出师门,更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苏辙兄弟两人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称是。
郭夫子又道:“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苏辙忙道:“您说就是,只要我与六哥能够做到,定会全力以赴。”
郭夫子这才道:“那就是我无妻无子,你们以后得给我养老送终。”
史无奈:???
苏轼:???
苏辙却觉得他像小老儿似的,强忍着笑道:“这是自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您不嫌弃我和六哥蠢笨,我们定会给您养老送终的。”
郭夫子是第一次收徒,原还打算像模像样再叮嘱上两句,可想了好一会,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便道:“好好念书,不说走出去给你们师傅争光,起码不能丢脸。”
他转身就要走,临走之前对着苏辙道:“你好好休息,至于什么请大夫的钱,药钱,就不必了,师徒之间何必这样见外?毕竟以后你们还要给我养老送终的!”
苏辙轻声应是。
郭夫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苏轼的声音:“夫子,不对,师傅,这几日八郎好好歇着,那我呢?”
“我该不会还要每天继续在雪地里练字吧?”
外头仍落着鹅毛大雪,这样冷的天,这样苦的日子,他想一想就觉得难受。
郭夫子想也不想就道:“自然不必。”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就好好歇几日吧。”
他前脚刚走出门,后脚就传来苏轼的欢呼声。
听到这般动静,他面上也带着笑容,只觉得收了两个小徒弟好像也不错,他啊,很久没感受到这般热闹。
苏辙见苏轼与史无奈笑眯眯的样子,面上也带着笑,更麻烦青山走一趟,将这好消息送回苏家。
苏洵等人知晓这事儿后,是既高兴又担心。
程氏甚至还偷偷问起苏洵来:“……我总觉得这郭夫子看起来好像不大靠谱的样子,他那名头是不是吹出来的?”
“事关六郎与八郎学业一事,可是半点都不能马虎。”
苏洵心中也是有些许担忧的,毕竟郭夫子嗜酒如命,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用心教两个孩子。
但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苏洵也只能捡好的说:“郭夫子若无真本事,如何会在眉州有如此盛名?”
“你就算信不过旁人,难道还信不过张易简张道长?”
“他举荐的人,怎会有错?”
听闻这话,程氏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了些。
很快,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拜入郭夫子名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眉州。
作为苏家的孩子,作为从前眉州推崇的神童,这两个孩子无疑是惹人关注的。
一时间,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运道极好,正因苏家祖祖辈辈行善积德,所以苏辙兄弟俩才能拜郭夫子为师。
有人说苏辙俩兄弟不过是徒有其名,根本比不上程之元。
更有人说从前苏辙俩兄弟的神童之名,乃是苏家自吹自擂,为了苏家纱縠行造势而已。
……
这些话传到苏辙耳朵里,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十分在意。
他知道,这些流言背后定是程家做的手脚,索性就专心养病起来。
苏轼却是既自责又生气,时常道:“八郎,都是我的不是,我与你日夜朝夕相处,却并没有发现你病了。”
“若非史无奈过来,你这病只怕还要拖下去。”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十分难受。
苏辙忍不住一次次劝慰他:“当初六哥你整日忙着雪地练字,冻的头重脚轻,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我?”
“从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再说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说着,苏辙更是忍不住道:“六哥,你向来聪明,大概也能猜到这件事是程家在背后捣鬼。”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生气?为了这些小事气坏了自己身子才划不来!”
“程家做了这些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做买卖,讲究的是物美价廉,我们家纱縠行的生意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你我二人也并未少块肉,反倒是程之元名声越来越响亮……就让他去吧,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我断言程之元笑不了几年的。”
史无奈消息一向很是灵通,从史无奈口中,他知道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程之元的名头是越来越响亮。
别说眉州百姓人人皆知,就连四川不少人都知道,风头远盛其兄程之才当年。
苏轼年纪尚小,这等话不大听得进去:“可是,我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不大舒服……”
苏辙也知道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说这些太晦涩了些,便道:“若是心里不舒服那就多看看书练练字,我看你整日胡思乱想,是师傅给你安排的功课太少了些。”
一说这话,苏轼吓的脸色都变了,忙道:“可别告诉师傅。”
如今他对郭夫子的感情却是复杂得很。
有敬佩,但更多的却是害怕。
原先他也对郭夫子的才学有所怀疑,可不过几次下来,他就是敬佩不已,只觉得郭夫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神童”二字,看起书来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每每听到旁人闲言,即便十多年前的内容却仍是记得。
正因郭夫子天资过人,学起什么来都易如反掌,所以对苏轼要求也极高,给苏轼安排的功课很是繁重。
可怜苏轼原先在北极院时一向以聪明著称,如今拜入郭夫子麾下,只觉得自己像二傻子似的,让他深觉挫败。
一想到这里,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八郎,要是我和你一样生病就好了,这样起码能歇上几日。”
“原先我还担心师傅每日只教我们半日,我们每日所学及不上旁人,但如今看来,却是我想错了。”
“师傅每日所教授的半日抵得上旁人学的五日有余,偏偏他还觉得我学得慢,学的不用心。”
聪明如苏轼,说起这话来是满脸委屈:“八郎,你是不知道,你不许我晚上挑灯夜读,说这样坏眼睛,我却是到了半夜都还躺在床上背书。”
“不光如此,在梦里我都还在背书……”
他是委屈。
真的委屈。
他长到这么大,谁不夸他聪明过人?
可他都这样用功,郭夫子还嫌他不用心。
郭夫子倒是没直说,每每看向他就是一副“你怎么这样笨”的眼神,更是直截了当说起他还要再努力些,这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苏辙笑着安慰他道:“六哥,再过几日我的病就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念书。”
“有我与你一起作伴,师傅就不会盯着你一个人了。”
苏轼点点头,已是眼中含泪:“对,咱们兄弟两人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得早点好起来。”
对他来说,苏辙日日养病已成了享福。
苏辙就算每日养病,却依旧养的不安生,从苏轼每日诉说委屈中也知道郭夫子思维跳脱,极其聪明,连聪明如苏轼念起书来都觉得吃力,更别说他。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有数的。
论聪明,他及不上苏轼。
但读书是要讲究方法,光靠着死记硬背却是太累了点。
苏辙每日躺在床上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将硬壳纸裁成巴掌大小的纸张,更是将这小纸张交给了苏轼,教他道:“六哥,若是你遇上什么晦涩难懂的内容,就抄在这纸上。”
“随身携带,闲来无事就拿出来看一看。”
“书读百遍,其意自见。”
“有些东西你今日觉得难,不必一直钻牛角尖,这样整个人也累得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师傅一样天资过人,事事都与别人比,实在太累了点,白天吃不好,夜里睡不好,第二天又怎能用心念书?”
“有些内容今日不懂,明日不懂,多看几遍,多参透几遍,兴许过几日就懂了。”
“读书讲究顺势而为,就像翁翁说的,揠苗助长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换成从前,苏轼定会拒绝,毕竟他就是那种不将一个问题弄明白就睡不着觉的人。
但短短几日下来,他已被郭夫子摧残的不成样子,他好不容易将一个问题连夜弄明白,不曾想翌日郭夫子又丢给他几个问题……学不完,真的学不完!
他点点头,无奈称好:“八郎,还是你聪明。”
又过了七八日,苏辙的病彻底好了。
他便开始与苏轼一起接受苏轼的摧残,
刚上课,他就再次见识到郭夫子的厉害,寻常夫子授课是拿着书一页页讲,但郭夫子却是心中自有沟壑,不拿书,也不拿笔,光靠着他的脑子和嘴,前一刻还在讲这篇文章,下一刻思路一转,又说起了别的文章,主打一个我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
也不能说他所授内容毫无关联,那也是有关联的,可问题就在于很多他觉得理所应当的内容,落在苏辙与苏轼耳朵里则是晦涩难懂。
不过半个时辰,苏辙就觉得脑袋如浆糊一般,压根理不清楚。
苏轼提笔唰唰记笔记的同时,还不忘与苏辙来眼神交流,仿佛在说:“八郎,我没说错吧,师傅讲课真的很难!”
片刻犹豫之后,他就举手示意打断了郭夫子的话:“师傅,这里我听不懂,您能再讲一遍吗?”
“我们兄弟两人年纪尚小,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太难了些。”
郭夫子虽觉得这问题简单,但见两个徒弟皆是一脸懵,却还是耐着性子讲了一遍。
接下来的日子,苏辙时常举手发问。
用他的话来说,不懂就问可不是丑事,他们师徒之间不必讲究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不懂装懂才是丑事。
郭夫子觉得他的话很是在理,因他发问太多,以至于每每讲到略深奥的问题,郭夫子会主动停下来问他们听懂了没有。
如此一来,苏辙与苏轼两人只觉得轻松不少。
刚过腊八,郭夫子就说天气太冷,要他们早日归家。
当然,郭夫子的理由找的倒是还挺好听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读万卷却比不上出去走走看看。”
“你们走的路多了,看的风景多了,对书中内容定有另外一番见解。”
从前苏轼多勤奋上进的一好孩子啊,如今听说要放假归家,嘴角的笑却是怎么都藏不住,连声到:“师傅说的是。”
等着一出门,他的嘴角更是笑的咧到了耳后根去了:“师傅这话说的好听,只怕他是觉得天气冷,嫌每日晌午过后起床还早了些,却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师傅嘴上更是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么冷的天,他不是整日赖在被窝里就是烫了酒喝,连院子大门都不愿意出,竟要我们出去走走看看,真是好狠的心呐!”
他因开心过头,竟连郭夫子跟在他们身后一并走出来都未察觉。
苏辙微微咳嗽一声。
正在兴头上的苏轼却还没反应过来,直道:“八郎,你怎么了?”
“怎么又咳嗽起来?不会又染上风寒了吧……”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见到苏辙冲自己努努嘴,他转身一看,却见郭夫子脸色沉沉站在他们身后。
苏轼心中暗道不好,忙道:“师傅,您别生气,我,我是开玩笑的。”
说着,他更是拽着苏辙的手跑的飞快,生怕自己慢上一步,就被郭夫子拦下来。
郭夫子看他们兄弟两个离去的背影,没好气道:“哼,两个小崽子,竟敢背着我说我的坏话!”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苏轼这话是一点没说错,天气太冷了,起床可真难啊!
可他又觉得他师傅的权威不可挑战,索性便要青山去苏家走一趟:“……与那两个小崽子说一声,回家休息也是不能懈怠,将我这些日子所授功课琢磨透彻,明年元宵节回来之后我可是要好好考问他们的,若是谁答不上来,严惩不贷。”
他严惩的法子与旁的夫子不一样。
寻常学生不听话,旁的夫子要么是罚站,要么是打手板。
可郭夫子惩罚方式却是叫他们看自己吃好吃的,有一次苏轼妄图浑水摸鱼,郭夫子便吩咐青山从杏花楼叫了一桌席面回来,他与苏辙,青山等人是大快朵颐,只准苏轼在一旁啃炊饼。
如此还不算,接下来几日里,苏轼都只能吃馒头。
吃的苏轼是眼冒金星,夜里做梦都在吃肉。
不过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有用的法子就是好法子,这一招对苏轼来说是极其受用的。
至于惩罚苏辙的法子,郭夫子还没想出来,毕竟就苏辙那性子,郭夫子只有满意的份儿,可从未想过要如何责罚他。
***
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高高兴兴回家去,程氏却是吓了一跳。
因两个儿子都在书院念书的关系,因儿子的师傅不大着调的关系,她对眉州大大小小的书院都很是上心,如今微微皱眉道:“……我可是听说青城书院可是除夕前一日才放假了,足足比你们迟上半个多月!”
苏辙笑着道:“娘,您放心好啦,读书可不是讲究谁花的时间多,而是要看谁学的知识多,谁学的内容更透彻。”
“我倒是觉得早早放假挺好的,正好这些日子我们将师傅教的内容学通学透。”
要知道,如今他那小册子已是厚厚一摞,得好好消化消化才是。
程氏叮嘱两个孩子还是要多注意身子的话之后,便去忙自己的事。
如今将近年关,纱縠行生意好得很,她与苏洵皆忙的抽不开身。
苏辙去罗家看过苏元娘与小外甥后,就继续将自己关在书房念书。
一日不曾懈怠。
便是几次苏轼前来找他,邀他出门去逛逛,都遭到了他的拒绝。
他知道,苏轼哪里是闲着没事儿邀自己出门?不过是想要自己请他吃东西罢了!
这一日,天气难得放晴。
苏辙索性找到在书房打盹的苏轼,开口就道:“六哥,你不是老早就想说想要出去逛逛吗?走吧!”
苏轼一愣,迟疑道:“不去。”
别看他年纪不大,气性却不小,三日前苏辙拒绝他一起出门的请求后,他就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与苏辙一块出门,如今是想也不想就道:“我才不去了,我要在家看书。”
三日前,苏辙与他说了差不多的话。
苏辙是哭笑不得,道:“六哥,请你吃一个肉夹馍,你去不去?”
苏轼眼前一亮,装模作样道:“既然你诚心邀我一起,那我就去吧。”
半个时辰之后,苏轼就啃着肉夹馍道:“八郎,你今日出门做什么?”
“平素你可是个不喜欢出门的性子,不会就为了请我吃肉夹馍吧?若真的如此,咱们出来一趟不容易,你再给我买一包糖霜玉蜂儿吧!”
第44章
苏辙扫了苏轼一眼, 正色道:“六哥,我再给你买十包糖霜玉蜂儿好不还?”
苏轼没好气道:“你会这样好?”
“你这人小气扒拉的,才不会给我买那么多糖霜玉蜂儿了!”
苏辙嘴角含笑:“你既知道, 为何还要问我要糖霜玉蜂儿?”
顿了顿, 他才道:“今日我出来是想看看能有什么赚钱的营生做,如今家中纱縠行生意虽不错,家中日子虽好过了不少, 可来日若是我们两人一同去汴京成家立业, 家中这点银钱还是不够的。”
“所以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多赚些银钱。”
苏轼听闻这话,一时间连肉夹馍都忘了啃, 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般:“八郎,咱们兄弟两人真的是心有灵犀。”
“我早就这样想过啦!”
纵然苏家日子好过不少,但在银钱方面,程氏对三个孩子还是一如往常, 根本不给他们什么零花钱。
可怜苏轼每年的压岁钱都被苏辙哄走了,他赚钱的欲望可比苏辙强多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会有多多的钱, 苏轼高兴的是眼冒精光:“可是咱们还小,能怎么赚钱?”
自胎穿之后, 苏辙时不时就会思考这个问题,还是很认真的那种。
后来倒真的叫他想到一个生财之道。
那就是开酒楼。
两宋百姓能吃,好吃, 懂吃,且舍得在吃食上花钱。
只是开酒楼所需银钱不少, 他手上虽有自己与苏轼的压岁钱, 但这点钱早就在苏轼一日又一日的好吃中花的差不多,如今他手上也就剩下十八文钱。
看如今苏轼啃肉夹馍的架势, 苏辙只觉得自己最后的十八文钱都保不住。
所以苏辙就想到了在酒楼入干股,上辈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各种美食的做法不说知道千种也有百余种。
他正想着该如何与苏轼说这件事,毕竟他这等想法对不少人来说就像敲诈似的。
苏轼却是反应极快,忙道:“八郎,你该不会又是想骗我的压岁钱吧?”
说起这话,他眼中露出几分惊恐之色来:“这几年你都将我的压岁钱骗走了,马上又要过年了,你该不会又找了个新借口,想将我的压岁钱骗走?”
“我告诉你,你休想,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我的压岁钱给你。”
他更觉今日苏辙请他吃个肉夹馍也是鸿门宴,忙对着剩下半个肉夹馍只啃连啃,将肉夹馍啃的只剩下小半块面饼,这才舍得将那小半块面饼塞到苏辙手上:“喏,你的肉夹馍,我也不吃了。”
“爹爹他们也好,还是师傅他们也罢,都夸你聪明纯良,可叫我说,你这个小娃娃坏得很!”
苏辙是哭笑不得:“六哥,你误会了。”
“今年我不会再骗你的压岁钱了!”
毕竟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苏轼已养成了每晚睡觉之前刷牙的好习惯。
而且随着苏轼长大,对糖霜玉蜂儿也不如从前那样痴迷,毕竟好吃的太多,乱花渐欲迷人眼,苏轼也不是那等专情之人。
苏轼却是被他骗怕了,转身就要回去:“我知道,你这次不会骗我压岁钱,却想怂恿我主动拿出我的压岁钱。”
“我是怎么都不会上当的……”
苏辙见他的背影如此坚决,便道:“六哥,你当真要回去了?我可是打算待会儿去杏花楼吃东西的……”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苏轼脚下的步子就顿住了。
他只见苏轼猛地转身,满脸是笑:“八郎,此话当真?”
说着,苏轼更是三步并两步,上前拽着苏辙的手就往杏花楼方向走:“为何要待会儿再去杏花楼?杏花楼生意极好,若是去的迟了,兴许连坐的位置都没有!”
“走,快走!”
一高兴,他竟忘了问苏辙手中的钱够不够。
杏花楼乃眉州最大最豪华的酒楼,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来杏花楼吃饭的次数是屈指可数。
苏辙一进去,落座后就对苏轼道:“六哥,你想吃什么直接点,不必客气。”
苏轼这才想起事情的关键来:“八郎,你有钱吗?”
苏辙轻轻摇摇头。
苏轼面色大变:“八郎,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吃白食?”
“这杏花楼可是眉州老字号,我听翁翁说他与杏花楼的掌柜的有几分交情,八郎,吃白食的事情做不得啊!”
苏辙扫了他一眼,道:“六哥,你到底吃还是不吃?”
“就算这件事真闹到翁翁跟前,也是我的错!”
苏轼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虽贪吃,但也知道苏辙一向聪明,想必早有了万全之策。
但他还是止不住的担心,便只略点了两道菜,一道是鸡汤镈饦,一道是酒蒸鸡。
他在心里想了想,若这事儿真传回苏家,这两道菜的价钱不高,也就挨一顿打就够了,他受的住!
苏辙却一口气点了三四道菜,最后更是点了杏花楼的招牌菜——绣吹鹅。
很快,厮儿就上了菜。
一贯贪吃的苏轼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倒是平素对吃食不怎么感兴趣的苏辙却是一口接一口,更是时不时为苏轼夹菜,连连道:“六哥,你怎么不吃?”
“你不是最喜欢吃炙羊肉的吗?我觉得杏花楼的炙羊肉比家里的好吃。”
“还有这杏花楼的绣春鹅,真是味道一绝,也难怪师父爱吃!”
在吃食方面,他觉得苏轼与郭夫子还真是一脉相承,也只有郭夫子能想得出那样惩罚苏轼的法子。
一开始,他听人说郭夫子耗尽家财还觉得不敢相信,毕竟他这师傅也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点好的,喝点小酒,郭家那么多钱都到哪里去呢?
可师承郭夫子后,他才明白,这些钱都换成酒肉,变成了郭夫子身上的肉!
苏轼瞧见苏辙大快朵颐的样子,是彻底没了胃口,索性放下筷子,微微叹了口气:“八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不咱们还是别白吃白喝了吧?”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去与娘好好说一声,找娘拿钱付菜钱吧。”
犹豫片刻,他更是道:“你与娘说一声,不管今日这顿饭花了多少钱,我们都会还给娘的。”
程氏教育孩子自有一套,时常与他们说,即便苏家有多少银钱也是长辈们挣下的,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若想吃好吃的用好的则要靠自己努力。
一想到这里,苏轼更觉得自己命苦。
他嘴里口口声声说今年的压岁钱不会被苏轼骗走,却万万没想到今年的压岁钱的确没被苏辙骗走,是他自愿给苏辙的。
苏辙看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六哥,你放心好啦,从小到大我何曾做过让长辈们担心之事?”
苏轼是一脸不解。
苏辙这才道:“杏花楼在眉州乃百年字号,更是长盛不衰,从前我就听说若有谁能指出杏花楼的菜品哪里不好,并给出解决法子,当日所吃的这顿饭就能分文不收。”
苏轼的眼睛睁的是更大了:“那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即便他胃口不佳,却也不得不承认,桌上每道菜的味道都不错。
苏辙却是笑了笑:“待会你就知道啦!”
纵然宋朝人再会吃再懂吃,可比起后世那些吃货来还是差上不少。
苏轼哪里能够放心?
但他也知道自己再担心也是无用,索性与苏辙一样大快朵颐起来,嘴里更是含糊不清道:“不吃白不吃!”
“翁翁说了,不可以浪费粮食!”
“反正我最后都是要挨一顿毒打的,还不如吃饱了再挨揍,这样才不亏!”
“这人砍头之前都要吃上一顿饱饭,更别说我啦,得吃饱才行!”
等着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如残风卷落叶似的将一桌子饭菜吃完,就有厮儿笑眯眯上前道:“两位小郎君,一共是六百七十五文,收两位六百五十文钱就好了!”
嘶!
可真贵啊!
苏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已隐隐觉得自己屁股开始疼了起来。
苏辙却是一点都不慌,一开口就道:“我没钱!”
那厮儿是脸色一变:“没钱?没钱你们两个这是来吃白食?”
“我看你们两个小娃娃长得怪好看的,小小年纪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他是气极了,即便苏辙说起杏花楼常年贴在门口的告示时,也是不以为然,觉得苏辙在撒谎。
这小郎君看着也就五六岁的年纪,F哪里像懂吃的老鳖?
可这厮儿瞧见苏辙实在长得好看,又舍不得骂他,索性就请来了掌柜的。
掌柜的虽与苏老太爷有几分交情,但并不认识眼前这两个娃娃就是苏家的小孙儿。
他听苏辙说起门口的告示时,只觉得好笑,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你说一说,我听着了!”
苏辙一开口就道:“炙羊肉虽味道不错,却是外头柴里头不入味,想必你们事先是将羊肉腌了一夜的,所以才能有此滋味。”
“我若是你们,烤羊肉时永荷叶将它包起来,一来可以将羊肉的汁水锁住,二来羊肉吃多了不免腻味,如此羊肉也能增添几分荷叶的清香,想来吃上多少都不腻。”
“还有这鸡汤镈饦,你们的汤底是没有问题,想必是用鸡汤熬制而成,味道鲜美,镈饦皮儿也是擀的薄如纸,可里头的馅却是差点些,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皮冻儿……”
一开始,掌柜的不以为意。
可听着听着,他脸色却是变了。
特别是当他听苏辙说起绣春鹅的做法后,更是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忍不住道:“……绣春鹅乃是我们杏花楼的招牌菜,这么多年来所有人吃了都称好,小郎君是第一个提出改进法子的。”
绣春鹅做法繁琐,用肥瘦正好的鹅先蒸后风干,以百花蜜腌渍,最后以香料烤来吃。
苏辙却说鹅风干后用果木熏上一熏味道会更好。
他决心试一试:“杏花楼也是百年老字号,自不会仗着店大欺客,更不会言而无信,今日这顿饭钱就免了。”
说着,他更是笑着道:“不知道两位小郎君是哪家的公子?绣春鹅照你的做法改良后,我派人送两只给你们尝尝看!”
苏轼惊呆了,如今更是想也不想就道:“我们是苏家的孩子。”
“我爹叫苏洵,我翁翁叫苏序!”
掌柜的笑道:“原来是老相识……”
“想要问问小郎君,你是如何懂得这些的?”
苏辙自不会大咧咧说我是穿越过来的,只淡淡一笑,道:“不过是擅长钻研这些罢了。”
等着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走出杏花楼大门,苏轼满脸都是笑,可笑着笑着,他却是道:“八郎,方才你撒谎了。”
“平素你对吃食一向没什么讲究,哪里喜欢钻研这些?”
苏辙不是不爱吃,只是北宋的吃食比起后世的科技与狠活来还是差上不少,久而久之,他也不愿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只道:“六哥,对,的确是我撒谎了。”
“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行吗?你可别告诉旁人!”
苏轼想了想,点点头:“不过我不懂,这与咱们赚钱有什么关系?”
苏辙只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五日之后,那掌柜的就亲自登了苏家的大门,不仅为苏老太爷带了礼物,还为苏辙与苏轼两个小的也带了礼物。
很快,就有人请苏辙前去正院一趟。
苏老太爷知晓自己这个孙儿聪明,却万万没想到他在吃食方面有如此研究,便道:“……来,尝尝看这改良后的绣春鹅味道如何。”
苏辙略尝了尝,微微点头。
因鹅用果木熏过,口感不再单一,味道很是不错。
他看向那掌柜的道:“这和我想象中的味道差不多。”
那掌柜的更是道:“杏花楼开业至今,已有不少熟客,他们尝了也都说好。”
说着,他更是命身后的厮儿奉上锦盒,笑着道:“小小心意,还望小郎君莫要推辞……”
苏老太爷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可他这话一出,就意识到不对,这锦盒里头的东西是送给苏辙的,可不是他老头子的。
锦盒打开,里头装的银票,足足有二十贯钱。
那掌柜的姓陈,是个有见识有本事的,若非如此,早就与许多浪荡子一样将家产败光,忙道:“老太爷不必推辞,这是小郎君该得的。”
“不说别的,每年杏花楼卖的的绣春鹅足足有数千只,光这一道菜就能赚不少钱。”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苏辙觉得这位陈掌柜还不错。
这也是为何当日他在杏花楼没有主动提起与陈掌柜搭伙做生意的缘由之一,纵然陈掌柜在眉州风评不错,但他也想看看陈掌柜到底是不是个实在人。
如今看来,他并没有选错人:“翁翁,我想与陈掌柜借一步说话。”
苏老太爷允诺,便转身下去。
苏辙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直道:“多谢陈掌柜了,杏花楼作为眉州的百年老字号,每每眉州有头有脸的百姓想要宴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杏花楼。”
“可据我所知,这几年来,杏花楼的生意却不如当年。”
“一来是许多汴京的老字号酒楼来眉州开了分店。”
“二来是这么多年下来,杏花楼的招牌菜也就那么几道,不少人都已经吃腻了。”
顿了顿,他看向陈掌柜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与您做个生意,我愿意每年至少给您提供十道菜谱,我要的也不多,每年只要杏花楼其中半成的盈利,不如这门生意您觉得如何?”
陈掌柜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满口答应下来,更道:“……我们陈家与苏家也有多年的交情,我在小郎君跟前也不藏着掖着,我愿意拿出每年一成的盈利给你。”
“这汴京的酒楼能开到眉州,咱们的杏花楼照样也能开到汴京等地去。”
这一老一小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字据立下后,苏辙则道:“……还望您将此事保密。”
“这是自然。”陈掌柜又不是傻子,知道不知道多少酒楼都盯着杏花楼,生怕别的酒楼也找上苏辙:“我只是有一事不懂,八郎你年纪小小,如何会懂得这样多?便是我在你跟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苏辙笑了笑,依旧道:“不过喜欢这些罢了。”
这话,陈掌柜自是不信的。
可他不光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极有分寸的,知道苏辙不愿意说,便也没追问。
等着陈掌柜走后,苏辙才将这件事告诉程氏等人。
程氏等人:???
苏轼:!!!
程氏不免连连追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苏辙早有准备,直说有些菜谱是自己在古籍上看到的,因他一早就有此打算,所以一直悉心钻研此道。
程氏是将信将疑,但最后也只能信了。
倒是一旁的苏轼却是半点怀疑都没有,甚至连苏辙的话都没怎么听清,眼神是一错不错盯着锦盒里头的银票,将这些银票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的他嘴角的笑都咧到了耳后根去了。
一直等到程氏等人走了,苏轼还沉浸在喜悦中。
苏辙却是走过去,毫不犹豫将锦盒关上,道:“六哥,你这是做什么?”
苏轼笑的比过年还开心,扬声道:“八郎,我们发财啦!”
“我数了好几遍,足足有二十贯钱了!”
“这么多钱,可以买多少好吃的啊!”
说着,他都觉得自己眼皮子太浅了点,道:“不过以后你也是杏花楼的老板,想必我们再去杏花楼吃饭不用花钱,也能省下不少买好吃的钱!”
“可惜杏花楼没有卖肉夹馍,点心和糖霜玉蜂儿的……”
苏辙是毫不犹豫将他手中的锦盒拿走,一开口就道:“六哥,这钱是我的,与你可没关系!”
苏轼:!!!
他惊呆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不知道苏辙怎么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
苏辙却正色道:“方才我与娘说了,这些钱会由娘帮我存起来,等我长大后给我娶媳妇的。”
“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六哥你是君子,想必也不会抢占我的银钱吧?”
“若是你想要赚钱,不妨也多想想办法……”
他记得清楚,历史上,苏辙不仅整日捞兄,更是补贴苏轼不少,他可不能眼睁睁见着苏轼小小年纪就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惯。
苏轼的眼神游离于那锦盒之上,最后更是没好气道:“哼,不要就不要,亏得我对你这么好,什么好东西都想到你,如今你有了钱,就与我见外起来!”
他气鼓鼓的,转身就走。
当然,临走之前他还不忘丢下几个字——小气鬼!
苏辙是哭笑不得。
他想,明日他买几个肉夹馍给苏轼吧,苏轼定会原谅自己的。
寒冬腊月的,风吹在人身上就像刀子似的,可苏轼却觉得自己的心比这天气更冷,抽抽噎噎走到了苏洵书房里。
还未等苏洵反应过来,他就“哇”的一声哭出来:“爹爹,八郎是个小气鬼!”
“我以后再也不与他一块玩了!”
他哭的伤心极了。
苏洵问起他身后的来福,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是哭笑不得:“……八郎哪里是这样的人?他有什么好东西不想着你?”
“六郎,你想啊,若八郎真的将这二十贯钱分一半给你,只怕不出一年,这些钱就要被你花的七七八八。”
“况且八郎又不是自己花钱不给你花,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说着,他更是打趣道:“这些钱,只怕八郎不光攒着日后给自己娶媳妇,还要给你娶媳妇了。”
苏轼抹着眼泪,认真想了想这事儿。
他越想越觉得爹爹这话说的有道理,只道:“是我错怪八郎了!”
苏洵笑着道:“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这样吧,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先预支你二十文钱,明日你买几个你们爱吃的肉夹馍前去给八郎赔不是吧!”
主意是好主意!
但苏轼却是嘴巴一瘪,更委屈了:“爹爹,如今您怎么也与八郎一样,惦记着我的压岁钱不放?”
第45章
苏洵是笑而不语。
他是万万没想到坑小娃娃的压岁钱是这样有意思。
他原是想逗一逗苏轼的, 却没想到下一刻就听到苏轼道:“……就照着您说的做吧,八郎和我都喜欢吃肉夹馍。”
“不过我得先与您说好,您可不能收我的利钱。”
他被苏辙骗的都有了心理阴影。
苏洵是连连称是。
翌日一早, 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一人手上举着两个肉夹馍, 是面面相觑,更是齐声道:“六哥!”
“八郎!”
“你这是做什么?”
不过他们两人都是聪明的孩子,两人略一对视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是相视一笑。
很快, 他们兄弟两人就坐在屋子里啃起肉夹馍来。
如今天气严寒,肉夹馍买回来之后都凉了,好在苏辙原先就要元宝给他做过一个铁架子, 有时候会烤烤糍粑,橘子等物。
肉夹馍搁在铁架之上烤的两面焦黄,整个屋子更是飘荡着肉夹馍的香气,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更是凑在一起说着话:“八郎, 我想明白啦,你的钱是你的钱, 与我半分干系都没有。”
“原先我就听张道长说起过的,许多汴京为人之人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
“所以说纵然读书人身份高, 可要想日子过得好,还是得手中有银子。”
苏辙点点头,下一刻就听到了苏轼的发问:“八郎, 你还有没有别的赚钱的法子?”
苏辙:???
他认真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
苏轼却是兴致勃勃, “那我就自个儿多想想!”
苏辙并没有将他这话放在心上, 毕竟除了念书外,苏轼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的热度。
倒是他, 如今忙的很,要忙着给杏花楼出菜谱。
北宋到底比不上后世,许多东西都没有,所以想要杏花楼短时间内将别的酒楼、饭馆击退,还是有点难度的。
等着新的一年刚过,苏辙就要元宝给陈掌柜送去了十道菜谱。
其中有豆腐烧麦、肉松、紫苏干锅蛙、黄金蛋炒饭……等等做法。
每种菜的做法都不算难,但却十分新奇,十分惹眼。
苏辙更是要元宝给陈掌柜的传话,直说这几道菜想必很快就会被旁的酒楼和饭馆学去,不过不打紧,他很快会再送几道菜谱过去的。
开酒楼做生意这等行当,并不怕别人跟风,也不怕别人有样学样,越是如此,就越是说明其地位在眉州超然。
等着苏辙忙完,这才想到苏轼已好几日没来找过自己。
他决心去看看苏轼到底在做什么。
他刚推开苏轼房门,却发现屋内各色卡片散落一地,以至于他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苏轼听到响动,连头都没抬,专心致志道:“来福,我都与你说了几次了,不必喊我吃饭。”
“若我饿了,自己会去吃饭的。”
苏辙很是不解:“六哥,难道在你心中竟有比吃饭还重要的事情?”
苏轼这才抬起头来,笑着道:“八郎,你怎么来啦?你可是忙完啦?”
说着,他更是道:“八郎,你快来看看我这卡片做的怎么样。”
听他娓娓道来,苏辙才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日苏轼见苏辙得了二十贯钱后,是眼红不已,夜里做梦都想着如何赚钱。
思来想去,还真叫苏轼想到了一法子。
这灵感还是苏辙给他的,苏辙曾教他将不懂不会的内容记在小卡片上,闲来无事便看一看。
所以他就有样学样做了启蒙卡片,如今他更是随手举起一张卡片来,笑着解释道:“……就算你今日不来,明天我也打算将这卡片拿给你看看的,如今但凡家中有些银钱的都想将孩子送去念书,可寻常孩子得等到四五岁才能去念书,他们的父母在此之前倒也想给他们启蒙,却是不识字。”
“我这卡片做的简单易懂,便是三两岁的孩子都看得懂。”
这张卡片上写的是一个“鸡”字。
不光写着字,还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大公鸡。
苏辙不由道:“六哥,你可真聪明!”
苏轼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沾沾自喜之色来:“这是自然,你都这样聪明,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不能被你比下去!”
他继而与苏辙说起自己的计划。
比如,他已央求爹爹苏洵带着自己找好了书商。
比如,他也找娘亲程氏借到了启动资金,这钱也不是白借的,到时候会一并算了利钱还给程氏。
……
不光苏辙,就连擅长生财之道的程氏也对苏轼这个主意很是看好,若非如此,她可不会借银子给苏轼。
要知道程氏如今在眉州已有“女财神”之称。
任凭程家使出什么招数,苏家纱縠行的生意仍是蒸蒸日上,甚至去年又开了三家纱縠行。
如今程氏想的是将纱縠行开往别的地方。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苏家的日子啊,是越过越好。
等着元宵节一过,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就重新回到了白马书院。
念书的日子永远都是喜乐参半的,纵然郭夫子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但他们兄弟两人却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时常因郭夫子的一个问题辗转反侧,思考到深夜。
但也是有高兴的时候。
比如,张易简道长来见老友时,顺便考了考苏辙兄弟两人的学问,不考不知道,一考吓一跳,当即就是面露欣喜,私下更是与郭夫子说以他们兄弟两人的才学,大概明年秋天就能参加乡试,定能高中。
比如,在一日日的相处下,苏辙兄弟两人与郭夫子的关系日益亲近,虽为师徒,却宛如父子。
又比如,每每背完一本书,或学到新的知识,其中的快乐更不是用言语能够形容。
一转眼就到了夏日。
原先苏辙刚来白马书院时,只觉得门口的铜狮不怒自威,高不可攀,可如今每每从铜狮身边走过来,只觉得这铜狮矮了点,又矮了点。
厚衣裳一脱,苏辙就像柳条似的,见风就长了起来。
惹得苏轼很是担忧,更是时常偷偷与苏辙比一比,看看自己比他高多少。
若是哥哥还没弟弟高,那还叫什么哥哥?
等着苏辙再次发现苏轼偷偷跟在自己身后比划时,忍不住笑道:“……我都与你说了多少次,夜里得早些睡,还有羊乳,也是每天都要喝的。”
“虽说羊乳有点腥,但喝了才能长得高高的。”
在他的要求下,程氏索性买了两头母羊养在了白马书院,以保证他们师徒几人每日的羊奶。
苏轼心虚低下头。
他一向在吃食方面颇为讲究,只觉得羊奶太腥了,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将自己那一碗羊奶偷偷倒掉。
看样子,以后不能这样了。
他们兄弟两人到了书房,即便无人盯着,就开始温习起郭夫子昨日教授的内容起来,遇上不懂的,还时不时互相请教一二……
正当他们温书温的正认真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齐齐抬头,就见着青山闯了进来。
青山身后还跟着平安。
平安更是一脸焦急,开口就道:“六少爷,八少爷,不好了,老太爷快不行了!”
苏辙下意识站了起来,忙道:“平安哥哥,你说什么?”
他三岁之前都是在苏老太爷身边长大的,可以说一众孙辈之中,他与苏老太爷感情最深。
平安这才道:“……老太爷昨晚上喝多了酒,今早上下地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正昏迷不醒了!”
“老爷请了大夫,那大夫说老太爷怕是时日无多!”
苏辙一听这话,便匆匆走了出去。
一路上,他是几次催促驾车的车夫快些。
等着苏辙好不容易匆匆赶往正院,就见到苏洵,程氏等人那担心的面容,苏五娘更是与苏八娘哭的不行。
苏洵是满脸担忧之色,可在看到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时,却还是安慰他们道:“你们别担心,我又差人给你们翁翁请了别的大夫,他老人家一向身强体壮,哪里会摔一跤就不行了?”
“吉人自有天相,你们翁翁会没事儿的!”
苏辙可不信这话。
毕竟苏洵等人面上的表情可不会骗人。
他走进里屋。
苏老太爷正躺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苏辙轻声道:“翁翁?”
“翁翁?”
无人应答。
苏辙深吸一口气,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生离死别乃人生常事,但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他看向一旁的苏洵道:“爹爹,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听平安哥哥说翁翁摔跤,后脑勺着地,所以导致的昏迷不醒,大夫说了,若是翁翁一个月内醒不过来,只怕以后再也不会醒了。”
“我想这些日子照顾翁翁好不好?”
苏洵原是想拒绝的。
如今苏家下人不少,再不济还有他与苏位等人在,于情于理都不该叫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去照顾病重的老太爷。
可他看着苏辙那双期待的眼睛,点点头道:“好,这些日子就由你与六郎一起照顾你们翁翁。”
“只是你们年纪尚小,万事不可逞强,知道了吗?”
苏辙与苏轼再次齐齐点头。
苏辙本就不是个话多的孩子,照顾起苏老太爷是话更少了,惹得苏轼十分担心,握住他给苏老太爷擦拭身子的手道:“八郎,方才你已经给翁翁擦过一遍身子了,你忘记了吗?”
苏辙只道:“是吗?”
“我不记得了!”
苏轼握住他的手,正色道:“八郎,你是不是很担心很难过?你若是伤心难过,就哭出来吧!”
方才他听到苏洵在廊下吩咐人快马加鞭给远在阆州的苏涣送信,说若是苏涣快马加鞭赶回来,兴许还能见到苏老太爷最后一面时,眼泪是怎么都止不住,簌簌落下。
但苏辙听到这话却像没听到似的。
苏辙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六哥,翁翁如今只是昏睡不醒,我为何要哭?”
他知道苏洵等人的想法,在苏洵等人看来,大夫的话已委婉给苏老太爷下了死刑。
可他却觉得,苏老太爷只是伤了脑子昏迷了,不一定会醒不过来的。
纵然这样想着,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殊不知他这话一出,苏轼是愈发担心。
这让苏轼觉得一向聪明过人的苏辙竟犯起糊涂来。
身为儿子,苏洵如今忙的是脚不沾地,既要四处找寻名医,又要命家中下人暗中准备棺木等物件,甚至还要照看苏辙。
等着苏洵忙完了前来正院,发现苏辙正坐在床边握着苏老太爷的手说话:“……您还记得吗?当初我刚养在正院时,您天冷时时常抱我出去走动,就担心我养的太过于娇气。”
“后来我长大了些,您又带着下地种田,冬天时冻的小脸通红通红的,夏天时晒的整个人像黑炭似的。”
“您快些好起来,好起来之后我再陪着您一起种菜。”
他边说话边按摩着苏老太爷的手,嘴角更是带着几分笑容:“您不是向来最宝贝您那片菜园子吗?这么热的天,若是您再不醒过来,您那片菜园子就无人照看!”
“方才我还去看了看,那些胡瓜长得水嫩水嫩的,若再过上十天半个月,加上芫荽凉拌,定十分好吃!”
他撒谎了。
他第一次在苏老太爷跟前撒谎了,方才他已经替苏老太爷那片菜园子浇过了水。
苏洵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愈发担心,冲也在屋内的苏轼招了招手。
父子两人很快到了廊下说话。
苏轼一开口,声音中就透着哭腔:“爹爹,自八郎回来厚就一直这个样子。”
“您说八郎这是怎么了……”
可怜他不仅要担心苏老太爷,还要担心苏辙。
苏洵只觉得眼里发涩,摸了摸苏轼的脑袋道:“没事的,定是八郎太想念你们翁翁的缘故。”
“这几日你就替我好好照顾八郎好不好?”
苏轼重重点了点头。
苏洵倒也想留在正院照顾苏老太爷,只是他听说舟山县有位性情怪癖的名医,他得亲自走一趟。
苏轼知晓这事儿后,忙道:“爹爹您就放心将八郎交给我吧。”
“若他有什么不对劲,我定会要来福去告诉娘的。”
他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重新返回屋内后就开始起苏辙照顾苏老太爷,他照顾苏辙的模式来。
他一会要苏辙歇一歇,自己去换苏辙去替苏老太爷按摩,陪苏老太爷说话。
他一会劝苏辙吃些东西,喝点羊奶。
……
到了最后,他更是道:“八郎,我来守着翁翁吧,你快去睡。”
“你又不是铁打的,一直这样熬,哪里受的住?”
方才秦婆子已来说过几遍,要苏辙去歇着,她来守夜,可惜苏辙没有答应。
这一次,苏辙仍没有答应:“六哥,我不困。”
“我还想多陪陪翁翁。”
他从前也是听说过的,人在昏迷的头几天至关重要,所以他是半点都不敢耽搁:“六哥,你去睡吧。”
他似知道苏轼在想些什么,强撑着笑道:“就算这时候你要我去床上歇息,我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反倒会胡思乱想的。”
苏轼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只道:“你不睡,那我也不睡,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苏辙劝了苏轼好几次,可不管他怎么说,苏轼都不肯下去睡觉。
苏辙没办法,只能任由着他去了。
如苏辙所预料的那般,大半个时辰之后,苏轼就歪在榻上睡着了。
想必是睡得不大踏实的缘故,苏轼嘴里还嘟囔道:“八郎,你快歇歇,可别翁翁的病好了,你却是病倒了!”
听闻这话,苏辙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扬。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薄被搭在了苏轼身上。
翌日一早,苏辙熬的是眼睛通红通红。
苏位与苏修兄弟两人这才赶回来,他们兄弟两人去年已过了乡试,正在为会试做准备,如今正在蜀郡念书,他们两人一接到消息就连连赶回来了。
苏位与苏修方才已听说苏辙足足熬了一昼夜,都劝他去休息:“八郎,你是翁翁的孙儿,难道我们就不是了吗?你总得给我们在翁翁跟前尽孝的机会才是!”
“就是!就是!你放心,我们也会替翁翁按摩,陪着翁翁说话的……”
不光苏位与苏修齐齐上阵,就连苏轼也附和道:“是啊,翁翁最疼的就是你,可别到时候翁翁醒过来,他老人家没事,你却病了。”
“若是如此,翁翁可是会心疼的!”
苏辙无奈,只能下去休息。
他原以为苏老太爷身强体壮,很快身子就能好转起来。
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即便苏洵为苏老太爷请来了舟山县的那位神医,也是束手无策,不过好消息是神医说了,苏老太爷的脉象并无多大问题,想必是伤了脑子,也许十天半个月之后会自行醒来,也许一辈子就是这样,再也不会醒来。
苏辙知道,这大概就是后世的植物人。
不过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位舟山县的神医见苏家上下所有人孝顺,再加上苏家在眉州向来颇有盛名,不等苏洵开口,便主动说留下来替苏老太爷施针,兴许苏老太爷后脑勺的淤血散了,苏老太爷就能醒过来。
一晃四五日又过去了。
这日苏辙早早起身,还未来得及刷牙,元宝就过来道:“八少爷,昨夜二老爷回来了!”
“老爷说了,要您与六少爷梳洗之后就去见见二老爷。”
自己的二伯父苏涣回来了?
苏辙多少是有些吃惊的,毕竟阆州虽在四川境内,但距离眉州还是有些距离的,他是万万没想到苏涣回来的竟这样快。
苏涣纵离家多年,但在苏家却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如今苏家上下虽是苏洵当家,可每每遇上什么大事儿或者拿捏不准之事,就会送信给苏涣。
他年幼就有“神童”之称,更是年纪轻轻中了进士,为官多年风评极佳,甚至有一年官家念其功劳,还赏赐苏家不少宝贝,其中更有三坛御赐的梨花白。
就连苏老太爷这等爱酒之人,也还留了两坛子美酒没喝,每到逢年过节也就将酒盖打开闻一闻,甚至还不敢多闻,生怕酒水挥发完了。
苏辙忙与苏轼洗漱到了苏洵书房,刚行至门口,他们就听到屋内有陌生的男声:“……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如今爹情况没有恶化,已是好事。”
“我从前就听说过这等情况,直说一农妇摔伤昏迷数十年,得家中人悉心照顾,最后还醒了过来。”
“爹身子一向康健,想必会无事的。”
苏辙一走进去,就看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二伯父。
苏涣看起来是风尘仆仆,一脸倦容,他虽比苏洵只大上几岁,但因劳心政事的缘故,瞧着却是比苏洵大上十多岁的样子。
不过他面色沉稳,即便苏家遇上此等大事,仍是心不慌神不乱,看到苏辙与苏轼两人与自己问安,更是道:“想必你们两个就是六郎与八郎了吧?”
他与苏洵感情极好,几乎每月都有书信来往。
因苏洵是炫子狂魔的缘故,所以他即便尚未见过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可在看到他们两人这一刻,半点不觉得陌生:“……方才我听你们爹爹说过了,说你们日夜照顾你们翁翁,有如此孝心,很好。”
说着,他更是道:“你们小小年纪就过了童试,如今师从于郭太白,更多次听你们爹爹说你们聪明过人,学问了得。”
“既然如此,今日我便考一考你们,看看是不是如此。”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愕。
他们二伯父见他们第一面,还没说上三句话,就要考他们学问?还是在苏老太爷昏睡不醒的情况下?
这个时候,他们不是该一家人互相安慰,或者一起去正院看望苏老太爷吗?
苏轼这些日子因为照顾苏老太爷和苏辙的缘故,学问略有所懈怠,下意识看向苏洵,眼神中一副“爹爹,二伯父这是做什么”的意思。
苏洵却是苦笑一声,压根没接话。
他这个二哥啊,当年不光是神童,更是书痴!
第46章
苏辙与苏轼心里倒是不慌, 毕竟在郭夫子日复一日的考问下,兄弟两人已习惯这等突然袭击。
苏涣不仅自己学问出众,他那三个儿子也是文采斐然。
苏涣一一考问了苏轼与苏辙兄弟两人。
问题是由简到难。
可苏轼也好, 还是苏辙也罢, 两人皆是对答如流。
最开始,苏涣是面露欣喜之色,觉得两个侄儿以后定大有所为, 可越到后面, 他心中就是惊愕不已——这两个孩子的学问竟如此了得?
他心中虽狐疑不解,但却是面上分毫不显,最后只微微颔首到:“你们两个学问尚可, 可见平日里是下了苦功的,做学问就该如此,只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用功,才能见真章。”
可到了私下, 他却与苏洵道:“……我原以为你向来不着调,对两个孩子的学业也糊涂, 没想到你还知道历尽千辛万苦让两个孩子拜师于郭太白。”
“此人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且为人赤忱, 六郎与八郎师从于他最好不过。”
这话说的苏洵怪不好意思的,毕竟当初他是不怎么赞成苏辙兄弟两人去白马书院念书的:“二哥,这都是两个孩子自己的主意。”
说着, 他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苏涣原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到了这般年纪已经知事,却万万没想到苏洵还是一如当年, 便是方才他竭力劝说苏洵再试一试会试, 却还是遭到了苏洵拒绝:“照你这样说,不管是六郎也好, 还是八郎也罢,小小年纪都极有主意。”
“郭太白虽文采斐然,为人赤忱,可有些时候行事却与你一样,不大着调。”
“若彻底将六郎与八郎交给他,我也不大放心。”
“这样吧,以后每次你与我写信时,将两个孩子最近做的文章也一并寄给我看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苏洵虽面带羞愧,却还是正色应是。
兄弟两人又就着苏辙兄弟两人学问说了片刻,就又起身去看望苏老太爷。
苏涣见多识广,瞧见苏老太爷面色红润,病情并无恶化的迹象,便安慰起苏洵等人来。
当然,闲暇时候他也不忘考问苏位与苏修的学问,更是操心起苏位的亲事来。
苏位是苏家长孙,已将近二十,别说成亲,如今亲事还未定下,每每长辈提起他的亲事,他总说想要先立业再成家。
用苏位的话来说,苏家乃眉州赫赫有名的人家,未来的妻子不说是名门闺秀,却也该知书达理,但他们长房因苏澹早逝的缘故,一直不显,他总得自己立起来才能将人家好姑娘娶进门,要不然,哪里能要人家姑娘跟着自己吃苦?
当苏涣再次听到苏位这般说辞时,是微微点头。
在他看来,苏位与苏修兄弟二人虽天资平平,远远及不上苏辙兄弟二人,初次参加会试十有八九会名落孙山,但两个孩子明白事理,多试几次,总能高中。
但身为叔父,有些话他也不能明说,说了只会打消孩子的积极性,直道:“……大郎,按理说你这样想是没错的,只是先成家后立业也未尝不可。”
“你们长房向来人丁单薄,过几年五娘出嫁之后,连个陪你们娘亲说话的人都没有。”
“早点娶妻,早点开枝散叶也是好事。”
“若不然,即便到时候你功成名就,这好姑娘都被人家娶走了。”
说着,他更是微微一笑:“我回去就要你们二婶娘帮着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亲事。””
苏位连声称是。
自苏澹去世后,两位叔父对他帮助良多,他自不会拒绝了二叔的好意。
苏涣便在苏家住了下来,他的镇定感染了许多人,就连苏辙也坚定不移的觉得苏老太爷一定会醒来。
可就算如此,苏辙仍是每日前往正院替苏老太爷按摩,陪苏老太爷说话。
一开始,他原打算一直在苏老太爷身边尽孝的。
可架不住苏涣的劝说,直说苏家有他与苏洵在,要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仍每日去白马书院念书,早出晚归,既不耽误念书,也能在苏老太爷身边尽孝。
今日苏辙从白马书院回来后,连衣裳都没换,就匆匆来到了正院,握住苏老太爷的手道:“翁翁,今日师傅与我们说了些乡试之事,原来这乡试比我想象中难多了,我原以为将课本上的内容学通学懂就行了,却是没想到这些只是基础而已,得将书本上的知识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去。”
“去年年底,师傅早早给我们放了假,要我们四处游历,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当初六哥还说师傅是为了贪睡,所以才早早给我们放了假。”
“师傅说了,明年开春我们就要跟着他四处游历了……”
他事无巨细说着今日书院发生的事。
声音低低的,轻轻的,认真极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却见着苏涣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
苏辙忙站起身来,唤道:“二伯。”
苏涣冲他摆摆手,含笑道:“坐吧,你我二人,不必见外。”
苏辙知道这位二伯父虽大多数时候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看向他们兄弟几人时,眼中总是含笑的。
下一刻,他更是听到苏涣道:“明日我就要走了,我乃阆州官员,这次于官家请假一月有余,已是不合规矩。”
“我的家人重要,但阆州的百姓也重要。”
“此次归去,我只愿一时半会我们再不会见面,以后你们翁翁就要劳烦你们尽孝了。”
若苏老太爷骤然撒手人寰,那他不光要再次回眉州,更是要丁忧三年,很快要与苏辙等人见面的。
苏辙正色道:“二伯父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翁翁的。”
苏涣面上含笑,道:“你们兄弟两人才学过人,你虽比不上六郎聪慧,却更是沉稳,来日你们兄弟两人定大有所为。”
“我先前就与你们爹爹说过,每月你们兄弟四人各做一篇文章给我,郭太白虽学问了得,但纵情山水这么多年,许多东西他不一定清楚的。”
苏辙知道二伯父话中是何意。
想要通过会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甚至朝中动向、考官喜好……都至关重要。
能得官家近臣的指点,自是百利而无一弊。
苏辙连声道谢:“多谢二伯父。”
苏涣却是微微一笑:“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
“我从小在眉州就有神童之名,一直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托我替他们家的孩子指点一二,你们翁翁向来乐善好施,一一应允,可我最想教的却是你们爹爹。”
说起当年之事来,他面上笑容更甚:“可惜你们爹爹当年整日捉鸡逗狗,除了读书写字不喜欢,是什么都喜欢。”
“旁人是求着我教他们读书启蒙,可你们爹爹倒好,对我是唯恐避之而不急……如今能教你们,指点你们,也算是完成我多年前的夙愿。”
苏辙还是第一次见到苏涣有如此诙谐的一面,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前我就听爹爹说起过他小时候胡闹,却万万没想到爹爹会这样顽皮……”
他们两人说着话,面上皆带着笑。
殊不知,躺在床上的苏老太爷听到两个儿子小时候的趣事,也面上微微带笑。
苏辙很快就发现了,顿时是又惊又喜,连连道:“二伯父,翁翁,翁翁……笑了!”
苏涣一想到明日要离家,自是千般万般不舍。
可身为阆州官员,他又不得不走,如今也是扬声道:“快,快将大夫请来!”
随着他的话落下,苏老太爷就缓缓睁开眼,没好气道:“我刚醒来,你们就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如苏辙所预料的那样,苏老太爷只是觉得自己睡了一场觉而已,甚至有几次觉浅时,他还听得见大家说话,想醒却醒不过来。
苏辙见苏老太爷想要下场,连忙将他扶住:“翁翁,您感觉怎么样?”
因睡得久了,苏老太爷刚下床时走路有些踉踉跄跄,又走了几步,便与从前无异,直道:“我好得很,就是……和平常喝醉没什么区别,过一会就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涣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声道:“这都什么时候,您还惦记着喝酒?”
“我可都听说了,您就是因尚未酒醒去种地,摔了一跤,摔伤了脑子才会如此……”
苏涣一反方才那慈爱的模样,如今是眉头紧皱,脸色严肃。
苏老太爷也知道这事儿是自己错了,低着头没说话。
苏涣却并不是那等咄咄逼人之人,更不会当着晚辈的面叫苏老太爷没脸,最后只道:“……爹,平素闲来无事小酌几杯无人说您,可您忘了您今年几岁?您又不是那等年轻小伙子了,怎么还能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凡事得是适量为之!”
苏老太爷也知晓自己这事儿做的不对,更害得次子匆匆从阆州赶回来,连连称是。
很快,苏洵等人也匆匆赶来,一并来的还有那位从隔壁县请来的神医。
那位神医号脉之后直说苏老太爷并无大碍,苏洵等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顿时,众人是齐齐上阵,纷纷劝苏老太爷以后少饮酒,更不必侍弄他那片菜园子,苏老太爷是连连讪笑,并未答应,也未拒绝。
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苏老太爷是既割舍不下美酒,又割舍不下他那片菜园子。
等着翌日苏涣出发之前,更是对着苏洵等人是千叮咛万嘱咐,直道:“……以后在正院多放两个丫鬟婆子,可不是爹不愿意就能按他性子来的,他如今年纪大了,得多注意些才是。”
“前两年我在阆州也置办了些产业,今年应该能看到收益,今年年底我捎回来的银钱应比往年多上一倍,所以银钱方面你大不必担心。”
苏洵听闻这话连连拒绝,直道:“二哥,不必了,如今昭娘所开的纱縠行生意是蒸蒸日上,家里不缺这点钱……”
"缺不缺是一回事,可我给不给又是另外一回事!"苏涣的眼神落在跟在苏洵身后的程氏,王氏与几位侄儿侄女的面上,含笑道:“我离家多年,一直是你们在照顾爹爹,我能做的也只有多捎些银钱回来,如此,我心里才能好受些。”
“若是你们连这些都不肯收下,只怕我夜里都睡不踏实。”
“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苏洵只能称是。
当年纱縠行并未开起来之前,苏家日子艰难,都是靠苏涣捎回来的那些银钱度日。
如今的他操持起庶务来对银钱格外敏感,知道以苏涣的俸禄每年捎回来大半,剩下的银钱要养活苏涣一大家子人,只怕是捉襟见肘。
苏涣又对着苏辙等人叮嘱了几句:“……纵然苏家在眉州仍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下一辈还是要看你们,唯有你们勤学苦读,出人头地,苏家才能长盛不衰。”
苏辙兄弟四人齐声称是。
众人是恋恋不舍送走了苏涣,若说谁最舍不得,那就是苏轼。
苏轼之所以对“神童”的名头如此在意,是因他打从小时候就时常听人说起苏涣来,说苏涣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勤奋,如何如何得官家看重,据说当年苏涣中了进士得官家青睐封官的消息传来眉州,整个眉州都轰动了。
所以从小到大,即便他并见过苏涣,却仍是对这位传说中的二伯父极为崇拜。
对。
就是崇拜。
苏涣在老宅的这些日子,苏轼时常拿着功课前去请教苏涣,更对苏涣从前的学习方式信奉不已。
那就是抄书。
书读百遍。
其意自见。
所以苏轼见苏涣离开,很是不舍,他与苏辙在正院陪了苏老太爷用饭后,回去的路上是闷闷不乐:“……我听说二伯父的生辰快到了,原还想给二伯父挑上一份生辰礼物。”
“可惜,还未等我给二伯父挑好礼物,他就走了!”
如今他也算是半个生意人。
为何说半个,是因他与苏辙一样,在暗中出谋划策,那启蒙小卡片一经推出就销售一空,不光风靡眉州,四川等地,短短几个月,就连汴京各地都有了。
苏轼自是赚的盆满钵满。
也不是没有别的书商眼红,想要分一杯羹,只是他们一个个到底是成年人,所推出的启蒙小卡片是站在大人的角度,压根不如苏轼推行的卡片好。
苏轼本就是个极聪明之人,很多事情只看他想不想做好而已。
更不必说还有苏辙在背后替他出谋划策。
比如,像公鸡的小卡片上粘上几根真鸡毛。
比如,像花的小卡片上粘上一朵枯萎的花儿。
又比如,像《三字经》这等启蒙卡片上并不是画着惟妙惟肖的小人,而是表情夸张的简笔画,也就是后世俗称的漫画……
这套小卡片一经推出,可谓风靡整个北宋。
甚至那些厌学的孩子即便不想学习,冲着卡片上的画也想要收集一套,可谓供不应求,在汴京,这样一套启蒙卡片甚至被炒到三百文。
苏轼继苏辙之后,也成了小富婆。
他是个喜欢略喜欢显摆的性子,闲来无事就去打听苏辙在程氏那儿存了多少银钱。
若是自己落后苏辙太多,则开始绞尽脑汁想着再研究出什么启蒙卡片,寻常人只以为这兄弟两人是在比赛着较劲,可苏轼唯独对苏辙说了实话:“……爹爹说了,你攒钱是为了以后买宅院娶媳妇,不光为自己攒钱,也在为我攒钱。”
“我是你哥哥,哪里需要当弟弟的替我攒钱?所以我们两个攒的钱得一样多,免得以后你想着贴补我!”
苏辙听闻这话是哭笑不得,道:“六哥,如今你赚的钱比我多多啦,怎么就没想着多攒些钱,到时候好补贴我?”
苏轼一听这话自是神色严肃:“这怎么能行?八郎,你不是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
“君子喜欢钱得靠自己,不能光想着靠别人!”
“再说啦,我那些钱还得买好吃的了!”
自他赚钱后,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已不再光满足眉州美食,甚至还托人从汴京买糕点,零嘴和糖果回来。
不过,他向来是个好孩子,可不会吃独食,每每买什么好吃的,总是大家一起享用。
暂不提这些,苏辙见苏轼难过成这样子,只道:“六哥,二伯父知晓你有如此孝心就已经很开心了。”
“再说了,你选好了礼物后,与爹爹的信一起送去阆州去就是了。”
苏轼仔细一想,这才好受些。
他们兄弟两人又陪着苏老太爷两日,确信苏老太爷彻底无碍后,又重新住到了白马书院。
与从前郭夫子高压教学强度不一样的是,如今郭夫子闲来无事就带他们出去走走看看,说是领略四季变幻,观察观察老百姓的艰难与辛苦,如此一来,兴许对学问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能够出去玩耍,苏轼别提多开心,却是私下偷偷与苏辙闲话起来:“……八郎,你说师傅是不是因为长得太胖了,所以这才带我们出来走动走动?”
如今正值夏末初秋,师徒几人正在湖边。
微风习习,吹的人很是舒服。
还未等苏辙接话,苏轼又低声道:“好像也不对,毕竟师傅一直都挺胖的,原先也没见师傅带我们出来走动。”
“我猜大概是师傅见如今湖面结了莲蓬,师傅想带我们来湖边摘莲蓬吃!”
他自觉自己声音小小,谁知道这话还没落下,前面就传来了郭夫子的咳嗽声,更是道:“你们别以为说我坏话我就听不见,我还没到七老八十了!”
相处这么长时间,苏轼是一点都不怕郭夫子,正色道:“师傅,难道我这话说错了吗?”
“您不是带我们出来摘莲蓬的吗?”
说着,他看向不远处快步走来,手中捧着好些莲蓬的青山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青山哥哥摘了这么多莲蓬,您不吃,我们三个人哪里吃得完?”
郭夫子一听这话,连忙道:“谁说我不吃?”
说着,他看着苏轼,正色道:“你这孩子,比苏辙还大上三岁了,怎么还这样调皮?多跟你弟弟好好学学!”
他们师徒两人是你来我往,苏辙在一旁看的直笑。
当然,苏辙也是半点没闲着,边剥嫩莲蓬吃边与青山交代道:“青山哥哥,不如咱们再摘些莲叶回去,晒干了做八宝饭或荷叶鸡吃都可以,我觉得师傅肯定会喜欢吃荷叶鸡的。”
“还有莲蓬,到时候也可以剥出来晒干,到时候煮粥吃。”
“师傅常年喝酒,肝火重,多吃些这些清热解暑的食材是最好不过。”
青山是跟随郭夫子多年的书童,并非外人,也知道苏辙正是杏花楼那些新菜的幕后推手,只听到菜名,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八宝饭又是什么?从前我只吃过甜的八宝饭,难不成荷叶还能做八宝饭吃?”
“这是自然,有甜的八宝饭,也有咸的八宝饭。”
“用上好的羊肋排烧好,倒入鸡汤,上面浇上浸泡好一夜的米,小火将米煮熟就可以用了,一口下去,米饭中有羊肉的醇香,里头再加上萝卜,芫荽和葱花,味道真是一绝。”苏辙笑着解释,这就有点像是后世的羊肉手抓饭,只是如今并无洋葱与胡萝卜等菜,这八宝饭里头得加入多种香料,故而取名八宝饭。
这下不光青山直咽口水。
就连郭夫子与苏轼也是口水直往外冒,更是道:“不过这干荷叶该怎么用?难道最后加进去吗?”
苏辙摇摇头,笑道:“自然不是。”
“八宝饭里头的羊肉不比炙羊肉,烧羊肉,若是羊肉的膻味太浓,则太过夺味,这干荷叶是用来煮水后清洗羊肋排的,用来焯水的。”
说着,他看向郭夫子,道:“师傅,您向来无肉不欢,平素用干荷叶煮茶喝也是好的。”
这话,郭夫子可听不进去,只连连道:“先不说这些,咱们什么时候吃你说的这羊肉八宝饭?”
“听起来很是不错的样子!”
第47章
郭夫子这话可谓说出了苏轼与青山的心声, 两人听了这话是连连点头:“对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尝一尝这八宝饭!”
结果是显而易见。
原本好端端的游历是戛然而止,一行人就匆匆折身回去白马书院吃八宝饭。
郭夫子虽贪吃, 虽不着调, 但整个人却也是极有风骨的。
这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赚了钱,并未瞒着郭夫子,便说孝顺郭夫子一二, 可不管他们兄弟两人怎么说, 郭夫子都死活不收。
苏辙兄弟两人还要坚持,郭夫子更是难得生气起来:“师傅师傅,虽为师, 却也为父,我虽指望着你们兄弟两个以后给我养老,但我如今既没到七老八十,又没到不能动弹, 哪里需要你们养我?”
“我郭太白在眉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需要你们养着?”
“传出去, 岂不是把众人的大牙都笑掉?”
他不光不肯收苏辙兄弟两人的孝敬,更是一如当初, 甚至不肯收苏家给的伙食费。
从开始到现在,苏洵几次找到郭夫子,可他总是振振有词, 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以后我还指望着他们兄弟两个给我养老,如今养着他们兄弟两人又有什么问题?再说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郭太白虽比不上你苏洵有钱,但还是有些家底在的, 不会叫你两个儿子跟着我过苦日子的。”
苏洵一开始觉得这等事不太好,后来经苏辙点拨几句,这才明白过来。
敢情郭夫子不愿意成亲生子,还是挺愿意无痛当爹啊!
事实证明,有两个这样乖巧懂事,聪明过人的孩子,谁不喜欢?
想当初苏轼与苏辙刚出生时,苏家的日子并不宽裕,苏洵勤学苦读的同时,也得帮着带娃,回想起那段时光,他只觉得苦不堪言。
他更觉得郭夫子当真如他二哥苏涣所言,看着不着调,实则是有大智慧的。
一来二去的,苏家上下便没谁再将郭夫子当外人,逢年过节时更是邀了郭夫子前来苏家住上几日,更是专程为郭夫子准备了一个上等的院子。
可谓相亲相爱一家人。
苏辙一行人回到白马书院,很快就吃上了厨房送来的八宝饭。
郭夫子吃的是满嘴流油,更是连连点头:“味道不错!”
苏轼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在,称赞道:“师傅,岂止是味道不错?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有这样的美食,就算要我去天上当神仙我都不干!”
一行人是其乐融融。
时间过的极快。
一转眼,苏辙就到了十岁。
他不仅长高了,面上更是褪去了婴儿肥,已有几分俊朗的模子,言行举止更是进退有度,但凡与他熟识之人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
这一年,苏轼十三岁,他不光展现出过人的才智与天分,更是展现出好吃的一面来,闲暇时就与郭太白一起研究好吃的,故而即便苏辙抽条了,但他却还是长着一张易嗔易喜的包子脸。
他们兄弟两人站在一起,苏轼比苏辙高上小半个头,但却是一团稚气。
时常有人看到他们兄弟两个会发问。
谁是哥哥?
谁又是弟弟?
每每苏轼听到这等话,都会气闷好久。
可就算如此,一点不耽误他们兄弟两人的感情。
在朝夕相处中,苏辙与苏轼的感情是愈发深刻,比双生子还要好。
几年的时间里,能发生很多细碎的小事。
比如,苏家大郎苏位在苏涣的撮合下,娶了苏涣妻子杨氏的外甥女彭氏为妻,自成亲以来,夫妻两人琴瑟和鸣,就算苏位前年会试落第,可彭氏却始终鼓励苏位,为苏位打气。
比如,苏家二郎苏修如今也订了亲,定的是石二姑母夫家的侄女,定于明年春日成亲。
比如,苏老太爷的身子一日日好转起来,用舟山县神医的话来说,就他这身子骨,再活十年八年也不是问题。
……
当然,转瞬即逝的时光里也并非全是好事,也有坏事。
比如,程家的程老太君因日子过的不顺心,身子亏空的厉害,只怕没几年活头,就算她行事糊涂,程氏与她断绝了关系,可到底却是生了程氏一场,程氏听说这件事时多少有些伤感的,可伤感归伤感,却一次都没去程家看过程老太君,因她知道,程老太君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儿子,她一去,程老太君定又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比如,苏五娘如今年纪也不小,亲事却不算顺利,王氏看得上的人家,旁人看不上苏五娘,上门提亲的人家,王氏又看不上。
又比如,当年在眉州赫赫有名的神童程之才在中了案首之后,又被程家花了大价钱去汴京念书,可惜,乡试落榜了。
许多眉州老百姓提起这件事来都颇为惋惜。
一个个人原以为程之才会成为第二个苏涣,没想到程之才却是连乡试都没考过。
这等消息传入到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耳朵中来,可不是坏消息,却是好消息,不光是好消息,更是好戏。
程浚向来好面子,只对外说因乡试之前程之才身子不适,所以才会导致落榜。
这话一出,大家信了,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明年乡试的程之元身上。
当史无奈听说这件事后,马不停蹄跑来将这“好消息”告诉了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
几年的时间过去,他长高了,也长壮了,但学问却并无太大长进,也就去年才中了秀才,今年年初才来白马书院念书的。
史彦辅原想着将史无奈送入眉州风头最盛的青城书院,可惜史无奈说什么都不肯去,用他的话来说,他之所以还想继续念书,就是一个人在北极院太过于无聊,所以想找苏辙与苏轼一块玩。
虽说青城书院的风评远比白马书院强,虽说以史无奈之资,想要拜师于郭夫子,是远远不够格的,但史无奈就是闹着要去白马书院。
史彦辅无奈,只能答应他。
所以,他们三人很快又过上了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日子。
一开始,郭夫子也曾想过将史无奈收于自己麾下,可后来发现史无奈天资平平,再加上这孩子比苏轼还胡闹,也就熄了这份心。
史无奈一点都不介意这些,每每放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苏辙与苏轼玩。
这不,他刚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就匆匆赶来告诉苏辙兄弟两人:“……呵,我原先就知道程家不要脸,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呸,他们还指望着程之元能够通过乡试?如今程之元被众人吹的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只怕我考中了举人,他都考不过!”
说着,他更是朝外偷偷看了眼,这才低声道:“还有,我听说程之元偷偷在外养了个女子!”
苏轼:!!!
他神色一变,惊讶道:“这话当真?”
苏辙向来对这些八卦消息不是特别感兴趣,虽说史无奈知晓的八卦多,来源广,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寻常八卦消息已勾不起他的好奇心。
可如今,他面上神色也没比苏轼强上多少,只道:“无奈哥哥,这消息到底是真的假的?”
“可别到了最后又是假的!”
史无奈正色道:“自是真的,我敢以我祖先史大奈的名义对天起势了!”
听他娓娓道来,苏辙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几年程之元在眉州是风头无二,谁人都想着与他套套近乎,有送古玩的,有送古籍的,有送字画的……还有送女人的。
程大舅母对程之元寄予厚望,也担心旁的学子欺负嫉妒程之元,所以在白马书院为他买了一间小院子,方便他读书做学问。
这就给了程之元可乘之机。
他并不敢堂而皇之将那女子养在自己院子里,毕竟程大舅母向来厉害,这等事若叫程大舅母知道可了不得,所以他又偷偷赁了个小院子,将那个女子养了起来。
那女子据说样貌出众,对付男人很有一套。
有了这女子,本就无心读书的程之元成绩更是一落千丈。
到了最后,史无奈更是道:“……程之元自诩风流,有一次还带着那女子前去赴宴,却没想过如今他才十四岁!”
“啧,我娘可是与我说过,男子太过接触这等事会泄了精气,是百害而无一利。”
“我娘还说我读书不好归不好,若叫她发现我偷偷在外头拈花惹草,就剥了我的皮!”
苏辙听到最后,还是狠狠震惊了一把。
要知道程之元如今才十四岁,他的哥哥程之才都还没娶妻了!
小小年纪就沉溺于男女之事,别说程之元是假神童,就算是真神童,只怕想要说到一门好亲事都不是什么易事。
苏辙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专心念书起来。
纸包不住火,很快程之元偷偷养外室的事就爆了出来,毕竟众人一提起眉州神童,众人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有些聪明的后生觉得不服,便肆意宣扬起此事来。
当这件事传到程大舅母耳朵里时,她气的直发抖。
几个孩子中,她对程之元付出的心血最多,万万没想到儿子竟做出这等事情来,当即就带人冲到那院子里去,当着程之元的面将人活生生打死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程之元伤心不已,几乎哭晕了过去,更是找到了程老太君,口口声声道:“……您替我评评理,读书人讲究红袖添香,有个红颜知己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儿,娘怎么能这样?”
“媚娘根本不像娘想的那样,她时常督促我上进,而且……而且媚娘肚子里都有了我的骨肉啊!”
程老太君病了好些日子,本就有些糊涂,被程之元这样一挑唆,再一想自己的重孙就这样没了,心里也憋着一肚子气。
她老人家虽不知事,但知道大孙落榜,次孙成这个样子是不好的,便将这笔帐怪在了程大舅母头上,将程大舅母叫过来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
若换成往日,程大舅母想着程老太君时日无多,忍忍也就算了。
但这一次,她被程之元气的心里也憋着气,当即就回呛了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程之元之所以变成这样子,都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有程浚这样一个当父亲的,程之元变成这样也很正常。
她更数落起程老太君来,直说程老太君教子无方,纵容孙辈……说来说去,仿佛程家的落败都是程老太君造成的。
她这几年心里都不痛快,如今一撒气心里倒是痛快了。
可程老太君却是怄的半宿没睡着,是越想越生气,当天夜里就一尺白绫挂在了房里。
翌日一早。
丫鬟进来喊程老太君起身时,只看到程老太君的尸身直挺挺挂在房梁上,顿时吓得是魂飞魄散。
一时间,程家乱成了一团。
程浚气的不行,不仅狠狠扇了程大舅母两巴掌,更闹着要休妻。
程大舅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四处求人帮着说情,可程浚不为所动。
程大舅母更是到了苏家的纱縠行,堵着门口要见程氏。
程氏无法,只能露面。
见到与程家再无关系的小姑,程大舅母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就算你与娘之间有什么不对付,可死者为大,娘死了,你也该去磕几个头,烧两柱香的,去了更是劝劝你大哥。”
“我嫁进程家十几年,没有功劳也苦劳,元哥儿年纪也不小了,马上就要定亲了,你大哥就算不为我想想,也得为元哥儿想想才是!”
今日程氏之所以见程大舅母一面,是实属无奈。
等着她哭完了,程氏这才道:“你的话说完了吗?若说完了,我差人送你出去!”
程大舅母万万没想到程氏竟会狠心至此。
她却是没想过,程氏之所以变得如此,都是被他们程家人害的。
程氏见她没有接话,便要常嬷嬷将她“请”了出去。
这下,程大舅母就算是出去也得出去,不出去也得出去。
上了马车,程大舅母气的是脸都青了。
她身为眉州首富之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跟在她身边的嬷嬷也是看着程氏长大的,如今直觉得不对劲,低声道:“……夫人,这姑太太怎么这样镇定?好像这事儿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您说这件事是不是她在背后在捣鬼?毕竟咱们程家乱了套,得益最大的就是苏家的纱縠行啊!”
这嬷嬷的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程大舅母心思龌龊,便以为这世上人都和她一样。
再加上她派人去查了查,查到给程之元送女子的那人与史无奈也有几分交情,她便愈发笃定这件事是苏家在背后捣鬼。
程老太君发丧时,程之才身为长孙自然是要回来的。
瞧见自家娘亲那几欲疯魔的样子,程之才很是心疼,他足足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程浚这才松口,不过他只保留了程大舅母的名头而已,却要将人送到庄子上去养病。
程大舅母离开这一日,攥着长子程之才的手舍不得松开,更是哭的泪水涟涟:“……才哥儿,娘这一走只怕再也回不来,看不到你娶妻,看不到你生子!”
“娘这辈子命不好,摊上程家这摊子黑心肠的人,你爹爹如此,你姑姑也是如此,我就算是做鬼都不甘心啊!”
程之才握着程大舅母的手,正色道:“娘,您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这样算了的。”
程浚是他的父亲,他自不好有所动作。
可程氏却只是他的姑姑,一切皆因程氏而起,这笔帐他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三日之后,程之才就到了苏家一趟。
常嬷嬷前来禀报时,苏辙正在程氏房中,今日杏花楼刚好又送来了十贯钱的封红,他要程氏帮他把这些钱存起来。
当听说程之才前来的消息,他们母子两人皆是一愣。
程氏更是不解道:“……才哥儿怎么会过来?如今娘刚下葬不久,他娘刚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他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我们苏家?”
可因程之才向来擅做表面功夫的缘故,她对这个侄儿印象一向不差,当即就站起身道:“我去见见他!”
近来程家的家务事可谓眉州所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连苏辙也有所听闻,多少觉得有些不对,也跟着道:“娘,我跟您一起过去。”
待苏辙见到程之才时,是愈发觉得不对劲。
只见程之才面容一如从前,半点不见悲愤,反倒神色如常。
程之才如从前一样先寒暄一阵后,紧接着才直奔主题:“……姑姑,娘娘自缢之前曾留下过一封遗书,直说放心不下您,想要将八表妹许给我为妻!”
这话一出,可谓平地惊雷。
程氏惊呆了。
苏辙也惊呆了。
两人都觉得以程老太君的性子万万做不成这等事情来的,对程老太君来说,女儿那就是赔钱的货物,又算得了什么?
程之才像是没看到两人面上的惊愕一般,说起话来依旧是不急不缓,直道:“……当初您放话与娘娘断绝关系后,娘娘心里就一直不大舒服,病重的这一两年更时常提起就算如今苏家上下所有人对您不薄,可程家却是您的娘家,如今她老人家尚在,您与程家就没有来往,若她老人家去了,以后您与程家只会越行越远。”
“所以娘娘才会如此考量,八表妹也到了适龄婚嫁的年纪,如今并未许下人家,正好我也并未定亲,男未婚女未嫁,这门亲事既是娘娘的遗愿,不知姑姑觉得如何?”
这话说完,他更是恭恭敬敬递上了一封书信。
程氏接过一看,上面果然是程老太君的字迹。
她气的直发抖。
苏八娘今年年方十四,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因她与苏洵将她看的宝贝,所以才想将她多留两年,却万万没想到叫程之才钻了空子。
苏辙知晓历史上的苏八娘正是嫁给了程之才为妻,最后更是落得一个自缢身亡的下场。
他看着那封所谓程老太君留下的“遗书”,只淡淡一笑,道:“按理说老太君遗愿,于情于理我八姐姐都该嫁给你的。”
“可惜真是不巧,半个月之前,爹娘就已为八姐姐定下了一门亲事,老太君遗愿恕难从命了。”
这话,程之才是一点都不意外,只道:“噢,是吗?”
“八表妹已经定亲?不知道是哪家的儿郎?眉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道出名来,我大概也是认识的。”
苏辙一时语塞。
这般情况下,他该从哪儿给苏八娘变出个未婚夫来?
既然伪装的面具已经撕破,程之才也懒得再伪装,站起身道:“明日一早,程家会带着娘娘的遗书前来下聘,嫁或不嫁,全凭着姑姑与姑父一句话。”
说着,他更是笃定笑道:“姑姑是个聪明人,想必该知道做何选择的。”
“是保住八表妹,还是保住整个苏家。”
“您好好思量思量吧!”
这话一出,他是嘴角含笑,转身就走。
愣在原地的程氏瞧见他离去的背影,豆大的眼泪却是夺眶而出,哽咽道:“八娘,八娘……怎么能嫁给他?我怎么能将我的八娘往火坑里推?”
“他们,他们就是想要逼死八娘!”
苏辙连忙上前相劝。
就连他都觉得这件事棘手的很。
不管何朝何代,皆以“仁孝”治天下,若是不孝顺,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旁人可不会管程氏与程家,与程老太君的恩恩怨怨,程之元手上那封“遗书”大过天,明日之前,若他们没能为苏八娘选出合适的夫婿,没找出挡箭牌来,只怕一个个老百姓的唾沫都能将苏家的纱縠行湮灭,甚至连他们兄弟几人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可若将苏八娘嫁到程家,苏八娘是死路一条。
难!
真是难啊!
苏辙都难得皱起眉头,只道:“娘,您别担心,还有时间,咱们慢慢想办法。”
“您放心,想必我们苏家上下所有人都不会答应将八姐姐嫁到程家去的……”
第48章
如今正值傍晚, 一家子人以苏老太爷为首在正院商量此事。
用苏老太爷的话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程氏很快就冷静下来, 一边想办法一边正色吩咐道:“……嬷嬷, 你传话下去,就说这件事谁都不能对外宣扬,特别是不能告诉八娘, 若是叫我知道谁多嘴, 就乱棍打死!”
常嬷嬷连声应是。
可程氏万万没有想到,她这话刚说完不久,苏八娘就抽抽噎噎来到了正院:“……你们还想瞒着我吗?方才程之才已差人给我送胭脂, 更将这件事告诉我了!”
“若是真没办法,我嫁就是了,我不想因为我一个人惹得全家上下为难,大不了拜堂时我直接撞死了在众人跟前, 我倒是要看看是他们程家丢脸还是我们苏家丢脸!”
她哭的是泣不成声。
比起苏五娘,她的亲事会简单许多, 从前谁也想过她的亲事会艰难,所以并未在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她父母双全, 程氏在眉州又是赫赫有名的女财神,还有两个拜郭夫子为师的弟弟……这样的姑娘,哪里愁嫁?
苏辙见苏八娘一哭, 程氏眼泪掉的更厉害了,直道:“八姐姐, 你别急, 总会有办法的。”
众人商量来商量去,却是商量不出个合适的法子来。
苏老太爷说找石二姑母帮帮忙, 看石家或罗家有没有合适的子侄,可这话一出,程氏就摇摇头,说方才已想过这个法子,可这两家并无合适的人选。
苏洵说不如将苏八娘低嫁,就算是嫁给寒门子弟,也总比嫁给程之才那等豺狼虎豹强得多。
……
一行人商量来商量去,都没商量出个合适的法子来。
虽说苏八娘未来的夫婿不讲究门第,却也得品行端良,若不然,岂不是嫁给了第二个程之才?
苏辙则在脑海中浮现一个清晰的身影来。
这人正是陈太初。
虽说如今他与陈太初一个在白马书院念书,一个在青城书院念书,但关系依旧不错,陈太初家境贫寒,承苏家恩情不少,所以经常送些鸡蛋,菌子之类的东西来苏家。
一开始,苏辙也好,还是程氏也好,时常劝他不必如此。
但陈太初却是照来不误。
一来二去的,苏辙与程氏都没有再劝。
几年的时间下来,陈太初几乎每月都会前来苏家一次,送东西的同时也会与苏辙说说话,偶尔也会见到苏八娘一面。
每每陈太初见到苏八娘,多少会有些别扭,有的时候甚至会红了脸。
苏轼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自不会知道这些事。
可苏辙身体里却装的是成年人的芯子,哪里会不懂?
想到这里,苏辙觉得陈太初是个不错的人选,与程氏等人道:“娘,我出门一趟,速速回来!”
他转身就出了门,径直去了陈太初的家中。
这几年陈家的日子比当初好过了不少,起码有个像样的,能够遮风挡雨的屋子。
青城书院与白马书院不一样,规模极大,学生入学后不仅可以选择住宿,也可以选择走读,因陈娘子身子不好,所以陈太初就选择了后者。
待陈太初看到苏辙时,面上满是惊愕,直道:“……你怎么来呢?”
苏辙一进去,长话短说将今日之事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陈师兄,我并非以苏家之恩情胁迫你娶我八姐姐为妻,我八姐姐的亲事关乎到她一辈子的幸福,你的亲事也是如此。”
“你好好考虑考虑,若是你喜欢我八姐姐,想要娶她为妻,这件事就可以好好思量一二。”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太初就道:“我愿意!”
苏辙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涉及到婚姻大事,陈太初竟答应的这样快。
下一刻,他就听到陈太初道:“你是个聪明人,想必我的心思你一早就看出来了。”
“没错,我早在见到八娘第一面就喜欢上她。”
说到这里,陈太初面上浮现几分笑容来:“只是我出身贫寒,知道以八娘之姿,之家世,定会嫁入高门,我这样的人妄图娶她为妻,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一直将心思藏于心底,并未打算告诉任何人,也没打算娶旁人为妻。”
“今日你这话,对我来说无异于天降大喜,只要八娘愿意,我又怎会不愿?”
听闻此话,苏辙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落了下来。
可直到这一刻,他的心仍未全部落下,直道:“陈师兄,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得想清楚才是。”
“若是真的应下这门亲事,那就是彻彻底底得罪了程家,程家难免会报复的……师傅曾说过,程之才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这次落榜想必是心理负担太重,以他才学,以后定能中个进士,若来日他真的步入仕途,以他心性,这件事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那又如何?”陈太初因心中雀跃,整个人面上都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志在必得,只道:“程之才来日能够高中,步入仕途,难道我就不如他吗?”
“我就算不为自己,为了,为了……旁人,我也会奋发向上的。”
说着,他更是正色看向苏辙,道:“你放心,若我真能娶到八娘为妻,绝不负她!”
有这话,苏辙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很快就回到了苏家。
如今已至深夜,苏家正院仍是灯火通明。
方才苏洵已去寻求好友史彦辅的帮忙,史彦辅虽一向交际甚广,但罗列出来的好几个人都不合适,有人家中是婆婆不好相处,有人是不敢得罪程家……一时间,苏家上下是愁云惨淡一片。
史彦辅带着史无奈也出起主意来。
史无奈直说他带人去将程之才狠狠揍一顿,揍的程之才不敢娶苏八娘为妻才好。
苏轼想也不想,就说他这想的是什么歪主意。
想必程家现在已经差人在传播这消息,苏家越是闹,就越是不占理。
虽说外孙女的亲事由不得外祖母做主,但这是程老太君的遗愿,苏家上下哪里有不遵循的道理?
苏轼提出与寒门子弟假成亲,过几年再合离……但这法子也不大合适,就怕人心叵测,那寒门子弟生出歹心来。
苏辙一下马车就气喘吁吁跑进正院,一进门就道:“我有主意,我有主意……”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面上。
大家知道,苏辙虽年幼,却一向足智多谋。
苏辙看向眼睛都哭肿了的苏八娘,正色开口道:“八姐姐,你愿意嫁给陈太初陈师兄吗?”
“方才我出门去了陈家一趟,陈师兄说他愿意娶你为妻,他还说,他一直心悦于你……”
很快,苏八娘的脸就渐渐红了。
少女一向心思细腻,几次碰面下来,她多少也能洞察陈太初的心思,对这个出生微寒却勤奋好学,不卑不亢的少年郎,她心里又何尝没有好感?
可当着众人的面,她却不好意思点头。
倒是程氏听闻这话,面上一喜,直道:“八郎,这话可是当真?”
“这孩子我一贯觉得是个好的,从他对他寡母就看得出来,想必以后对八娘也不会差。”
苏老太爷与苏洵也是齐齐点头。
这下,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是彻底放了下来。
还是苏轼一语惊醒梦中人,直道:“……还没问过八姐姐的意思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苏八娘面上。
苏八娘脸色愈发红了,只羞涩点了点头。
这件事总算是尘埃落定,大家这才前去睡下。
翌日一早,苏洵就穿戴整齐,候在门口等着程家上门提亲的队伍。
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见状,也要跟着苏洵一齐出门。
苏洵直皱眉道:“……这等事情,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爹爹这话说的不对。”苏辙看着苏洵眼睑下一片青紫,想着这等事情一日不尘埃落地,苏家上下所有人悬着的心就落不下来,他也是其中一个,就怕其中会有什么变故:“娘时常说,等着我与六哥长大后就要好好保护八姐姐,更是八姐姐的依靠,如今我与六哥已不是小孩子,这等事,为何不能露面?”
苏轼也是跟着点头,正色道:“对,我们也要替八姐姐撑腰!”
他一想到从前竟觉得程之元是个好的,还收过程之元几次糕点,就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苏洵仔细一想,便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守在了门口。
很快,程家就抬着嫁妆浩浩荡荡朝苏家走来。
眉州三大家已许久没有过喜事,如今光是提亲,程家就闹出极大阵仗,引许多百姓驻足凑热闹:“这是怎么回事?程家这是要与苏家结亲?”
“我可是听说当年苏家三娘子在程家门口可是与故去的程老太君一刀两断的,这几年,两家的纱縠行更是斗的你死我活,都快成仇人了,哪里还会结亲?”
“难道是他们兄妹两人又和好如初呢?应该是不可能啊……”
八卦乃是人之本性,一时间,不少老百姓都凑在提亲的队伍中看热闹。
很快,程管家就带着人来到了苏家门口。
还未等程管家来得及说话,苏洵就发问道:“敢问程管家这是做什么?我苏家何曾说过要与程家结亲呢?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程管家今日既能受程浚与程之才所托走这么一趟,可见他是有点真本事的,一开口就道:“您这话说的奴才就听不懂了,将苏家八姑娘嫁给我们家大少爷乃是故去老太君的遗命,您这是不答应的意思吗?”
说着,他更是抬起袖子擦了眼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您不知道,故去老太君临死之前就舍不得的就是姑奶奶与您家的八姑娘,直说若苏程两家一直这样老死不相往来,她老人家就算到了九泉之下都闭不上眼的。”
“我们家大少爷业算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更是举人之身,理应是配得上您家的八姑娘的……”
他边说还边将故去程老太君留下遗书以及遗书的内容都道了出来,声音极大,一副生怕周围看热闹百姓不知道的样子。
饶是苏洵好脾气,却也被他气的直发抖。
他活了几十年,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早有防备的苏辙却是扬声道:“程管家说的极是。”
“只是程家苏家断交多年,故去的老太君怕是不知道我八姐姐已许了人家,定的不是旁人,正是青城书院的陈太初陈师兄。”
众人一片哗然。
北宋对文人极为推崇,对那些暂露头角的读书人也颇为关注,陈太初在眉州也是小有名气,所以不少人都知道他家境贫寒。
极其贫寒的那种。
程管家虽没想到不过一夜之间苏家就能找出个挡箭牌,却还是临危不乱道:“噢?这是真的吗?”
“从前我们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儿?”
苏辙面上笑容不变:“苏家与程家许久没有来往,不知道这等喜事也是情理之中。”
“再说了,当初苏程两家断交,其中缘由,我想程管家也很清楚,既然如此,我娘就并非程家女,故去的老太君又何来对我八姐姐的亲事指手画脚?”
“当年若非我六哥命大,只怕早就被程之元害的不在人世……”
他三言两语又勾起众人从前的记忆。
苏轼见状,顿时也有样学样,学起程管家那矫揉造作的模样抹起眼泪来:“当初我可是没得罪过程之元,可他倒好,却将我丢到柴房,那样冷的天,若非张易简张道长借来细犬,只怕我早就转世投胎,已好几岁了……”
当年他也好,还是苏家也罢,都没有提起过这等事。
毕竟一命换一命嘛!
但如今,程家不仁在先,那就别怪他们不义!
最后,苏洵更是道:“程管家,昨日我已与你们程家大少爷说的清清楚楚,可你们执意要上门提亲,还请你们回去吧……”
程管家是气势汹汹来提亲,继而又灰溜溜地走了。
当然。
这件事苏家又岂会轻易算了?
昨日程家四处散播流言,直说程老太君的遗愿就是程之才与苏八娘成亲生子,若是苏家不尊故去的程老太君遗愿,则是不孝。
但苏家今日一番话,字字句句皆指苏家仗势欺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仅道出当年两家断交之事真相,就差直说——若故去的程老太君真的疼惜外孙女,又怎会连外孙女已暗中定下亲事一事都不知道?更不会做出这等仗势欺人之事来!
一时间,眉州是流言满天飞。
当绝大多数人都是站在苏家这一边的。
一来是苏家向来风评极好。
二来是陈太初也是个正人君子。
三来则是苏五娘的亲事仍没有着落,姐姐未嫁,哪里有妹妹订了亲四处宣扬的道理?
更何况,这些年下来,陈太初一直与苏家来往密切,两家结亲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倒是不少百姓对苏家夸赞连连,直说什么“苏家的确是门风清正,挑选女婿不看出身不看门第,直看人品与学识”之类的话。
陈太初在亲事定下后,也登门了一趟,不光在苏洵与程氏跟前再三保证会善待苏八娘,更说想要见苏八娘一次。
按理说,这般行径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但程氏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叫苏辙陪着陈太初一起。
陈太初也是个知道规矩的,并未进苏八娘的闺房,站在门口道:“……我知道,八娘子嫁给我是低嫁,我家境贫寒,不少人都打趣我说能够娶你为妻乃祖上冒了青烟。”
“我也是这般想的,毕竟八娘子的一支金钗都能抵得上我陈家所有家当。”
“但是还请八娘子放心,我定会勤学苦读,拜相为官,不会叫你跟着我受委屈吃苦的。”
“来日即便功成名就,身边也只会有八娘子一人,若今日所言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辙站在一旁,听自己未来姐夫这话振振有词,更是颇为欣慰。
屋内的苏八娘一直没有说话。
陈太初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等了片刻,转身就要走。
他刚转身,身后的门却倏地被打开。
只见苏八娘面容羞涩,却是语气坚定:“你不负我,我定不会负你。”
苏辙与陈太初再次转身,依旧只看到了紧闭着的木门。
苏辙笑道:“陈师兄,走吧,八姐姐这是不好意思了!”
方才陈太初面上有坚决,有雀跃,有忐忑,但如今面上只有幸福之色。
接下来的日子,程家成为眉州的笑柄。
苏辙却没心思管这些,如今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来年的乡试上。
乡试不比童试简单,虽说不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要说容易,天底下只怕没几个读书人敢说此等话。
不仅他比起从前来更加勤奋,陈太初也偶尔拿着不懂的问题前来请教郭夫子,至于苏轼更不必说,时常夜里的梦话都是关乎乡试的。
甚至就连郭夫子不再睡懒觉,早早就起床,只为多指导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
一转眼,就到了乡试前夕。
即便程氏对自己两个儿子有信心,但还是心里忐忑不已,带着苏八娘前去寺庙为苏辙,苏轼兄弟两人以及陈太初烧香拜佛。
就连向来乐观的苏老太爷与苏洵都夜夜担心。
苏轼多少有几分紧张。
但苏辙却一如从前,甚至还安慰起年迈的苏老太爷道:“……科举这等事,虽说一贯以真本事取胜,但也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我这次没考中,那就下次再考啊!”
“反正我还还小,多磨练几次也是好事。”
苏老太爷等人不得不承认他这话说的也是有道理。
他们再一想,苏涣的来信中写的清楚明白,以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的学问,区区乡试不在话下。
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大家的态度,特别是苏辙的态度影响到了苏轼,这让他也觉得,就算真落榜也不要紧,大不了再来一次就是了。
倒是陈太初有几分紧张,他还打算中了乡试以后,正式来苏家商定成亲的日子。
很快到了乡试这一日。
天公不做好,到了乡试这一日是大雨滂沱,虽说一个个考生皆被锁在贡院不得外出,但乡试却比童试严苛许多,深更半夜考生们就要排队搜身。
等着苏辙被锁进贡院时,已是浑身湿透了。
他一进狭小的贡院,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虽说春捂秋冻,但他可是要在这狭小的屋子被关在三场,每场三日的,若是冻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等着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则开始闭目养神。
随着一声铜锣声响起,乡试则正式开始。
乡试统共加起来足足有九天的时间,苏辙是临危不乱,毕竟从前在白马书院时,郭夫子已要他们兄弟两人提前模拟过乡试,甚至在他们那小院子还打造了两间小屋子,与今日的贡院差不多,还被史无奈笑称“狗屋”。
郭夫子是经验丰富,不仅要他们在大雨时做题,甚至有一次还提着鞭炮在他们那“狗屋”旁放。
用郭夫子的话来说,乡试非同小可,一切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三日的时间里,有的考生受不住被送了出去,有的考生是咳嗽声不断,可唯有苏辙一如往常审题答题,偶尔有闲暇时,会忍不住想如今苏轼与陈太初怎么样了。
随着最后一声铜锣声响起,考卷被收。
苏辙等人鱼贯走了出去。
他很快在门口看到翘首企盼,四处张望的苏轼,忙走了过去;“六哥,你考的如何?”
“八郎,你考的如何?”
兄弟两人心有灵犀,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继而,兄弟两人是对视一笑,两人是极有默契的。
苏辙兄弟两人虽面色憔悴,但因平日养的好,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很快就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无一人问他们兄弟两人考的如何。
就好像后世的家长一样,一个个是欲言又止,想问,却又不敢问。
后来,苏辙下了马车直道:“翁翁,爹爹,娘……你们放心,这次乡试我不说胜券在握,却也是十拿九稳的。”
第49章
苏辙这等说辞, 众人只觉得有几分熟悉。
众人再仔细一想,哦,当初童试时苏辙好像也说过这等话。
当即众人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此次乡试大概苏辙是极有把握的。
反观苏轼, 从上马车之后就未与众人说过什么话, 惹得苏洵等人心里不免是惴惴不安,苏轼一向略有几分自负,若胸中有沟壑, 定会实话实说的。
难道, 苏轼对自己没有把握?
接连几日,苏家上下所有人都不敢多问苏轼一句。
后来还是苏洵见着苏辙歇息之日后心情不错,便要苏辙前去问一问苏轼, 更道:“……人生在世,本就是起起伏伏,又有谁会一帆风顺呢?”
“八郎,你去告诉六郎, 如今他也才十四岁,就算真的落榜, 三年后再来就是了。”
苏辙虽年仅十一岁,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养生党, 深知熬夜对身体毫无益处,所以这几日一直呆在屋子里好生歇息。
他认真想了想,道:“爹爹, 应该不是如此。”
“那日出贡院时,六哥分明与我说他考的还不错。”
他还是去了苏轼房中一趟。
他走进苏轼房中时, 苏轼正坐在书桌前, 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轼身边, 更是散落丢了一地的纸。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苏轼定是乡试没有发挥好。
唯有苏辙将散落地下的宣纸一张张捡了起来,整理齐整,递到苏轼手中:“六哥还在想乡试的题目?”
最后一场乡试考的是“色难有事”。
此题出自《论语·为政》第八章:“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此为截搭题,以上一句和下一句句头搭配成题,这题目并不怪异,可以说是中规中矩。
可越是这等中规中矩之题,答起来才更能知晓真章。
苏轼点点头,正色道:“乡试时,我是以‘色非伪为,事可进征焉’为破题,可我回来后思来想去,只觉得此破题法太过于平庸,似乎还可以更好。”
苏辙略一想,就觉得苏轼这话说的有些道理。
若他来选,定不会选此破题之法,不是说不好,而是说不符合大流,颇有标新立异之嫌。
当然,他的破题比苏轼的更不如,虽符合大流,却是无功无过,以“为问孝者论色难,不在有事唉”,虽不会落第,却也不会名次太过于靠前,毕竟如今他才十一岁而已,可不想太过拔尖。
想及此,苏辙忍不住道:“六哥何必再想这些?乡试都已经过去了好几次,就算你能想出更好的破题又如何?难道还能重新来过吗?”
说着,他打趣道:“你是不知道,如今爹爹和娘他们看到你这样子,只以为你没考好。”
“对长辈们来说,你若是落榜倒是小事,可因此伤了自己的身子却是大事!”
苏轼一听这话是脸色一变,正色道:“我怎会落榜?”
“以我的才学,定能榜上有名,爹爹他们可是不相信我?”
说着,他更是忿忿不平道:“我不光要高中,更是要狠狠压上程之元一头。”
若不是苏辙时常叮嘱他要低调行事,不可过于张狂,他恨不得要告诉所有人他是奔着解元去的,等着乡试结束后,他觉得幸好自己没有一早大放厥词,他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最后一场没考好。
苏辙不由笑道:“六哥,你都十四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可是听说,程之元天资与学问是远不如程之才的,就算程之元以什么旁门左道或侥幸过了乡试,难道还能过了会试不成?”
“倒是咱们,可别因这等猫儿狗儿的影响了心情!”
“等着放榜之后,方可见真章……”
被他好生安慰一通,苏轼果然心情好了不少。
杏花楼的陈掌柜这些年托苏辙的福气,不仅将杏花楼开遍整个四川,去年更是开到了汴京。
结果是显而易见,杏花楼的生意极好,陈掌柜更是将苏辙每年的分红提到了三成,他与苏辙都赚的盆满钵满。
陈掌柜虽是生意人,却也是个实在人,自苏辙乡试结束后,就一桌接一桌席面往苏家送,甚至还送去白马书院,送到了郭夫子跟前。
苏轼便与苏辙开始起日日胡吃海喝的日子来。
郭夫子也好,还是张易简道长也好,都说他们兄弟两人这次定能高中。
但程氏也好,还是苏八娘也好,却是担心不已,放榜之前,程氏几乎每日都带着苏八娘前去寺庙祈福,只愿两儿一婿能够高中,甚至还捐出三贯钱的香油钱。
若搁在往日,程氏这三贯香油钱可不算眉州之罪,毕竟当初程之才参加会试时,程大舅母一出手就是十贯钱的香油钱。
可惜程大舅母如今被程浚送到了庄子上养病,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替儿子们祈福捐香油钱。
在程氏与苏八娘的日夜期盼中,总算到了放榜这一日。
这一天一大早苏洵就带着全家到了贡院门口。
饶是他们觉得自己来的算早了,没想到贡院门口仍是车水马龙,甚至还有考生提前两三日就在此处候着的。
程氏面露焦急之色,时不时差平安他们前去看一看,更是围在马车旁踱步不已,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惹得苏辙忍不住笑道:“娘何必这样着急?早看晚看都是一样的。”
“叫我看,咱们晚些过去看那桂榜也是可以的,那桂榜又不会跑……”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程氏就一个眼神扫过来,惹得他不敢再多言。
他不光觉得有点想笑,更觉得有点感动。
毕竟一开始程氏可是说了,打算头一茬前来看桂榜的,图个好意头。
方才程氏见自己来的不算早,可谓后悔不已……
苏洵看出程氏的焦灼来,不免安慰起她来:“……昭娘何必担心?郭夫子与张道长都说了,六郎与八郎此次乡试并无太大问题,我看他们两个倒像没事人似的,你和八娘却是着急的很。””
程氏正色道:“话虽如此没错,但一刻没放榜,我悬着的一颗心就放不下来……”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贡院大门缓缓打开,在场之人都蜂拥涌了过去。
程氏下意识也往那儿走去,可没走几步,却胜出近乡情怯的感觉来,指了指平安道:“你去找找来福和元宝,看看六郎与八郎中了没有。”
来福与元宝一早就候在放榜处,只为第一时间看到自家两个少爷榜上有名。
平安连声应下。
他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不多时,贡院门口就热闹起来,有人垂头顿足,有人哭天抢地,甚至还有人寻死觅活……虽说不论乡试还是会试,北宋的录取率都不算低,但能够高中的却仍是少数中的少数。
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的寒窗苦读,一朝化为灰烬,叫那些学子如何受的住?
原本心态平和的苏辙瞧见这一幕,竟隐隐有几分紧张起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他真的落榜了,那该如何是好……
苏辙脑海中正想着这个几乎不存在的问题,就瞧见不远处失魂落魄的程之元。
程之元如今纵有“神童”之名,但程浚却知晓这个儿子有几斤几两,对这个儿子并不抱有什么希望,今日放榜,只有程之元与程之才两兄弟一块过来。
程之元脸色难看,那程之才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偏偏有那等一贯攀附权贵之人或想要讨喜钱之人上前说着奉承话,直道:“程二少爷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哦,我知道了,想必是您没当成解元的缘故!”
“叫我说,解元不解元的倒也无所谓,以程二少爷之才学,不说夺得前十,定是考了进士的……”
好些人将程之元夸得似上天入地绝无仅有,可他们越是如此,程之元的脸色是越是难看。
众人也并非傻子,见状忍不住心中暗道——难不成程之元连乡试都没过?
那他们岂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一个个是简直不敢相信,再一想当年传言,直说程之元的案首来的不清不楚,当即心中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不远处的苏辙兄弟两人见程之才带着程之元灰溜溜上了马车,是相视一笑。
苏轼更是道:“八郎,你说的没错。”
“真金不怕火炼,若不是真金,一场火验不出来,顶多两场火就能叫他原形毕露!”
苏辙点点头,也道:“怕是很快这件事,眉州上下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便是程氏是程之元的姑姑,瞧见这一幕也只觉得心中痛快。
这叫什么?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行人又等了片刻,这才见着平安带着来福,元宝兴高采烈冲了出来。
平安跟在苏洵身边有些年头,不说沉稳,却也不是个冒进的,如今面上的喜色恨不得漫了出来,扬声道:“中了,中了,两位少爷都中了!”
“六少爷,六少爷更是案首!”
案首,顾名思义就是乡试第一名。
一时间,不光苏家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轼面上,有惊愕,有羡慕,有不解……但更多的却是嫉妒。
这个年方十四岁的少年郎竟是案首?
此结果,苏辙并不意外,苏轼能够名留青史,可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苏轼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方才,他仍觉得自己乡试最后一场没考好,如今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攥着苏辙的手,迟疑到:“八郎,我是不是听错了?我,我是今年的案首?”
苏辙点点头,正色道:“六哥,是了。”
“这次程之元落榜,你成了乡试第一名,从今往后,眉州上下所有人都会称赞你,只怕过上一两年,就无人记得程之元了。”
十四岁的案首,不管放在何朝何代都足够耀眼。
苏轼这才露出几分笑容来,显然知道自己并非做梦。
可他很快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转身看向平安,忙道:“平安哥哥,八郎呢?”
平安依旧是喜气洋洋,直道:“八少爷是第二十八名。”
在他们看来,苏辙年仅十岁就能过了乡试,已很是厉害。
可唯有苏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声道:“怎会如此?”
说着,他更是看向平安,正色道:“平安哥哥,你是不是看错了?”
“师傅常说我与八郎的学问不相上下,这次我乡试最后一场分明没考好,但此题却是八郎擅长的,八郎怎会成绩如此靠后?”
这等问题,平安可答不上来。
倒是苏辙含笑道:“六哥,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大概是我乡试时太过紧张,所以发挥不好的缘故吧……”
苏轼还要说话,却被蜂拥涌上前的人打断了话头。
面对众人的恭贺,苏轼是心不在焉。
在他的预想中,这次乡试该是苏辙第一,他第二,如今他虽侥幸夺得了案首,可想到苏辙只考了第二十八名,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很快有人精发现了苏轼的闷闷不乐,直问到底是何缘故。
还未等苏轼来得及说话,苏辙就笑眯眯替他解释道:“……我六哥是因为乡试最后一场考的不好才不高兴了。”
众人听闻这话,看向苏轼的眼神是又敬又佩。
那苏家六郎考的不好都还能得乡试第一名,若是发挥正常,那还得了?
一时间,是恭维更甚。
倒是苏轼几次看向苏辙,是欲言又止。
他也无心与旁人寒暄,应付几句后就与苏辙上了马车。
苏家已许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了,苏老太爷高兴的不行,命人抬了一筐又一筐的铜钱在院子门口撒,苏辙兄弟两人坐在马车里,马车还未驶入巷子,就听到了喧嚣的鞭炮声。
苏辙握住苏轼的手,轻声道:“六哥,这下你可是得偿所愿,可别不高兴啦!”
说着,他是咧嘴一笑,嘴边露出两个浅浅淡淡的梨涡来:“至于我,我不也过了乡试吗?”
“有什么可惜的?”
“这样大喜的日子,你若还哭丧着脸,旁人见了,定要说你不如程之元平易近人的,要知道程之元先前因为他那‘神童’名头,闲来无事时常去城郊施粥了……”
他向来了解苏轼,知晓苏轼如今恨程之元兄弟两个,恨程家可谓是恨到了骨子里。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等着马车稳稳停在苏家门口,苏轼下马车时,面上已隐隐有了几分笑意。
苏老太爷更是比当年苏涣年纪轻轻中了进士还要高兴,有百姓上前问他苏家孩子为何一个个如此出众时,苏老太爷笑的是眼睛都看不见了,直道:“……不过是他们自己努力罢了,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并未出什么力气!”
旁人听了这话直说是苏家行善的缘故。
苏家的热闹足足持续了三日。
原本苏五娘的亲事是有几分艰难的,可因苏轼年仅十四岁就成了解元,也有不少大户上门提亲。
众人想的清楚明白,苏家家风如此,即便苏家长房势微,即便苏五娘是丧父次女,但教养出来的女儿想必是差不了的。
王氏挑花了眼,更是笑开了花。
更不必提苏家三房,用苏洵打趣程氏的话来说,这几日程氏夜里睡觉时嘴角都带着笑。
想想也是,两个儿子年纪轻轻成了举人,未来的女婿也是榜上有名,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所有人高兴的同时,却没忘记苏辙。
一个个对苏辙是嘘寒问暖,生怕他落差太大,会不高兴。
甚至就连已经嫁人的苏元娘都几次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是轻言细语:“……你如今才十一岁,我可是听说了,你可是这一届乡试中最年轻的举人,来日定大有所为的。”
大家的兴师动众惹得苏辙是哭笑不得,连连道:“大姐姐,我没事的。”
“我真的觉得没什么。”
“其实叫我说,像六哥这样拔得头筹也没什么好的,整日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请,甚至还有人托了史叔父前来宴请六哥,六哥是烦不胜烦。”
说着,他更是忍不住笑起来:“原先六哥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出人头地,拔得头筹,如今满心想的却是如今拒绝人且不伤情面……”
苏元娘见他还有心情打趣苏轼,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
可越是如此,大家越是觉得惋惜。
毕竟不管远在阆州的苏涣也好,还是郭夫子与张易简道长也好,都说以苏辙才学,若正常发挥,此次乡下排名定不会逊色于苏轼的。
苏辙整日就像是没事人似的。
他与苏轼前去探望了张易简道长,如今苏轼不管走到何处都是众人簇拥的对象,所以苏轼刚到张易简道长院子,就被风清子与风泉子请走了,说是要他给下头的师弟们传授传授经验。
所以这会子只有苏辙一人与张易简道长于院中石桌对坐。
这间小院比起从前好似并无多大变化,只是石榴树长高了些,院子里的陈设破败了些……苏辙对面的张易简道长又老了些。
看着张易简道长鬓边的白发,苏辙心里不是个滋味。
纵然他并没有正儿八经拜师于张易简道长,但在他心里,张易简道长与郭夫子却是一样的:“……我们与师傅商量过了,打算再缓上几年参加会试也不迟,好好夯实学问,打好基础才是最要紧的事。”
“师傅更玩笑道,说他收了我们这两个徒弟后在眉州的名声更甚从前,如今不知道多少人来白马书院拜他为师,所以他老想要先出去躲一阵。”
“至于我何六哥,则打算先游历一些时日,兴许对书本上的学问会有更深层的了解。”
张易简道长微微颔首,道:“这样很好。”
“一开始,我只担心你们年少成名会扰乱你们的心神,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多了……”
两人足足在这小院说了一下午的话,苏辙这才离开。
离开之前,他如从前每一次一样在院子门口放上了两包茶叶。
张易简道长爱喝茶,他一直都记得。
回去的路上,苏辙不免有些疲乏,但苏轼却是兴致盎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八郎,你知道吗?今日那些师弟们看到我,眼里满是崇拜,我与他们说了童试该注意些什么。”
“我还与风清子师兄说了,若是他们有什么不懂得问题也可以请教我的。”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为学子们解惑,而非整日推杯换盏,白白浪费时间……”
他喜欢学问,痴迷学问,这一点从不曾有半点改变。
苏辙见他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也是打从心底里替他高兴。
若是可以的话,他只愿苏轼能一辈子如此:“六哥,你真厉害!”
自苏轼中了解元后,这等话每天不知要听说多少遍,每每听到总是淡淡一笑,并不将这等话放在心上。
可如今苏轼却是微微一愣,继而是欣喜若狂起来:“八郎,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当真觉得我厉害吗?”
苏辙点点头,眼中之色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自然是真的,你不光学问出众,更是一心向善……也难怪这些日子不知道多少夫人娘子上门打听,看看你有没有定下亲事,想要将家中女儿许配给你了!”
苏轼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全无,很快涨红起来:“好啊,八郎,你也在笑话我!”
“我,我如今只想专心学问,可不想早早定亲,更不想早早成亲……”
声音是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已如蚊子轻嗡。
苏辙忍不住笑了起来:“傻六哥,早定亲不代表着早日成亲,亲事定下一样能够专心科举的,就像陈师兄那样,还能有人惦记着你,牵挂着你,多好啊!”
“再说了,翁翁如今年纪大了,虽说如今身子康健,却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若是见你的亲事定下来,兴许心情大好,能多活上十年八载的!”
苏轼知晓他这是故意打趣自己,便正色道:“好啊,既然如此,我回去之后就与娘说,也给你早早定下一门亲事好了……”
第50章
苏辙是含笑不语, 看着苏轼直笑。
苏轼被他这眼神看的很不好意思。
这话,苏辙可不是无缘无故说的,苏洵与程氏的确有给苏轼定下一门亲事的意思, 毕竟亲事先定下, 过几年再成亲也不迟。
苏洵对青神县王家一姑娘很是满意。
此女名叫王弗,与苏辙同岁,其父是乡贡进士王方, 虽说并未正儿八经中进士, 却治家森严,此女更是聪慧谦谨,知书达理, 容貌出众,年纪小小,但上门提亲之人却快将王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这王家小娘子还是史彦辅提起的,直说眉州好姑娘就那么多, 真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就算苏轼再聪明过人再年少有为, 到时候想要说一门好亲事只怕也不容易。
史彦辅这人向来挑剔,可说起王弗来却是赞不绝口。
苏洵前去青神县看了看, 只觉得王家小娘子是人如其名。
苏轼被苏辙笑的愈发不好意思,低声道:“爹爹说了,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了, 谁知道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也不知道那王家小娘子能不能看上我……”
苏辙面上笑容更甚, 道:“六哥, 你居然也有这般不自信的时候?”
“你这样厉害,未来嫂嫂肯定会喜欢你的……”
兄弟两人是说说笑笑的, 刚回到苏家,就被程氏叫了过去。
程氏一开口就道:“……在你们史叔父的撮合下,王家也有结亲的意思,但王相公的意思是不管六郎才学如何出众,总得见一见才知道。”
“自家姑娘都是捧在掌心长大的,比起才学,人品才是最重要。”
“明日咱们便在杏花楼吃顿饭,你们两人也看看合不合眼缘,结亲这等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向来聒噪的苏轼竟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辙看了直笑。
他知道这位王家小娘子乃是苏轼的正缘,并未想过这门亲事会有什么波折,便折身回房看书了。
不过一刻钟,苏轼就跟了进来,难得扭捏道:“……八郎,明日你能不能陪着我一起去?”
苏辙放下书:“六哥,这是为何?”
“明日不是有八姐姐陪着你一起过去吗?”
如今苏八娘与陈太初的亲事已经定下,定在了三年之后,两家约好无论陈太初高中或落榜,两人会如期成亲。
苏八娘明日去杏花楼更是她自己主动提起的,用她的话来说,女子看女子最准,保准她一眼就能看出这王家小娘子是不是个好的。
苏轼不好意思笑了笑,道:“我想要陪着你一起。”
说着,他的声音更是低了些:“说来也是奇怪,一想到明日要去杏花楼赴宴,我心里就慌慌的,就连乡试之前,我心里都没这样乱过……八郎,你陪着我一起好不好?”
回顾他这短暂的十四年,不管发生什么大事时,都有苏辙陪在他的身边。
按照规矩,未婚男女相看最忌讳相看时带着自家兄弟姐妹,就怕对方没看上自己,而看上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但苏轼却是一点不怕,并非他觉得苏辙不如自己,而是他知道,若苏辙与王小娘子情投意合,他定会比谁都高兴。
苏辙轻轻点了点头:“好,六哥,我明日就陪着你。”
翌日一早。
苏辙一行人就早早到了杏花楼。
因苏辙的关系,如今他们一家已是杏花楼贵客中的贵客,陈掌柜一早就吩咐厮儿收了一间最好的雅间出来,命人用香熏了屋子,更是摆上花木,准备好饮茶……毫不夸张的说,眉州谁人前来杏花楼都没这个待遇。
陈掌柜也是有儿有女的,深知北宋的姑娘们亲事虽艰难,可好女却是不愁嫁的。
苏辙连声与陈掌柜道谢。
陈掌柜却笑道:“……你若说这话就见外了,没有八郎你,就没有杏花楼的今日,更不必说我们合起伙来已有些年头,我是看着六郎长大的,他的亲事,我焉能不上心?”
很快,王方就带着妻女来了。
人群中的王弗是最显眼的一个。
她虽年方十一,但模样周正,气质出挑,虽不是那等第一眼美人,却是越看越耐看的那种。
苏轼不过与王弗对视一眼,就羞红了脸。
苏辙:???
他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腼腆的少年郎与他往日的六哥联系到一起。
倒是苏八娘与王弗凑在一块说话,小姑娘与小姑娘之间一旦熟络,那就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凑在一起说最近时兴的料子,最近读过些什么书,哪家的糕点好吃,杏花楼哪样菜最合自己胃口……到了最后,苏八娘更是言辞委婉将苏轼夸了又夸。
“人人都说六郎能考中解元,只因他聪明过人。”
“可世上种种之事,哪里有简单的?他读过多少书,受过多少罪,唯有他自己清楚。”
“我听乳娘说过,说他梦里时常都还在背书……”
苏八娘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如今对上自己的未来弟妹,自然是话又多了几分,说起苏轼与苏家的看门狗交情甚笃,说起苏轼虽醉心读书,却更好美食。
原本苏辙今日是打算助苏轼一臂之力的,可瞧见这一幕,只觉得自己今日好像是白跑了一趟。
等着一行人从杏花楼下来时,王弗小娘子的眼神时不时落于苏轼身上,目光中满是好奇。
苏辙知道。
这门亲事成了。
上了回程的马车,往日话最多的苏轼成了锯嘴的葫芦,活泼的苏八娘今日也着实累了,故而也就只剩下平素寡言的苏辙一人说话:“六哥,今日你可得好好谢谢八姐姐才是。”
“我看八姐姐是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不光夸你,更夸我,甚至连带平日与我们交好的无奈哥哥都夸上了天,着实不易……”
苏八娘轻笑一声:“这是自然。”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要在王小娘子跟前夸六郎,自然得将六郎身边的人夸个遍。”
“再说了,我夸八郎你可没撒谎,更没骗人……我们苏家在眉州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不能骗婚!”
姐弟三人说说笑笑,皆知这门亲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翌日一早,史彦辅就登门道喜,直说王家愿意结下这门亲事。
一时间,苏家可谓是喜上加喜。
接下来的几年里,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不光勤学苦读,更是跟随郭夫子四处游历,只是可惜,也不知是因郭夫子常年饮酒亏空了身子的缘故,还是懒惰才是其本性,受不住长年累月的长途跋涉,在带领兄弟两人游学的第二年身子就有些受不住。
但苏辙也好,还是苏轼也罢,都觉得游学途中所学到的内容比从前更甚。
苏洵一见,便当仁不让带着两个儿子游学。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一转眼就到了苏辙十六岁这一年。
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能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陈太初于两年前中了进士,已与苏八娘完婚。
比如,史无奈也已成婚。
比如,苏老太爷已经故去,四年前喜丧去世。
比如,苏洵放弃科举之后,随心文章却引无数文人墨客推崇,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已在眉州,甚至四川大有名气。
比如,三月前,苏轼已与王弗成亲,夫妻伉俪情深,恩爱有加。
又比如,年仅十六岁的苏辙已长成个俊朗的儿郎,身形高挑,眉目出众,任谁瞧见他都会夸上几句。
当然,旁人看了也是白看,如今的苏辙虽年纪轻轻,却已经定了亲,定的正是当年那位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史家娘子。
若真说起来,苏辙对这门亲事并未有太大的感觉,甚至定亲之前的相看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而已。
他深知自己一个胎穿者,一个活过一世的人不会像情窦初开的苏轼一般,对着自己的六嫂一见钟情,声名鹊起的他之所以答应与史小娘子成亲,皆因故去的苏老太爷与苏老太君恩爱了一辈子,如今苏家是
如日中天,史家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早在他几岁时,故去的苏老太爷就曾想要他娶史小娘子。
娶谁不是娶呢?
更何况,相看时,苏辙只觉得史小娘子也是进退有度,温文尔雅,便答应下这门亲事,更与史家长辈保证自己此生不会纳妾,终身爱护史小娘子。
史小娘子听闻这话感不感动苏辙不知道,但史无奈却是感动的不行。
说起来,眉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史无奈与这位史小娘子也是沾点亲的,一开口就道:“八郎,你知不知道,如今你们兄弟两人在眉州可谓出尽风头,就连我那娘子都念叨不停,直说我与你关系那样好,为何没要她妹妹抢占先机。”
说着,他更是拿胳膊肘撞了撞苏辙,低声道:“你不纳妾的话,到底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
苏辙扫了他一眼,俊秀的面容上满是郑重:“自然是真的。”
“史小娘子是个好姑娘,我哪有负她之理?”
史无奈盯着他看了又看,最后只惋惜道:“可惜啊,我若是女子就好了。”
“这样我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嫁给你!”
苏辙:……
他没好气道:“无奈哥哥,如今你都已娶妻生子,怎么还像是一点没长大似的?”
两人正如小时候那样亲亲热热说着话,任乳娘就掀了帘子道:“八少爷,该去用饭了……”
等着苏辙与史无奈一齐落座时,众人都已到场。
三房还如住在从前的院子,一家人围着圆桌坐下,并不显得逼仄,反倒十分热闹。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一家人坐在一起却没那样多的规矩,一顿饭将要吃完时,苏洵就心事重重道:“六郎,八郎,明年又是一年会试,不知道你们兄弟两人是如何想的?”
苏轼面上浮现出几分雀跃来。
两年前的那一场会试,他就已是跃跃欲试,只是无人赞成,直说他年纪太小,得多沉淀几年才行。
要知道两年前连程之才都中了进士,为此,程家在家中大摆三天流水宴,别提多风光:“爹爹,师傅和二伯他们都说我以我才学能参加明年的会试了。”
这话说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苏辙面上。
纵然如今他已成亲,但与苏辙感情依旧,不管念书,游学,还是做学问,都是喜欢和苏辙一块。
不光是他,所有人的眼神都落于苏辙面上。
只见苏辙慢条斯理拿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慢条斯理道:“既然六哥想要试一试,那我就与六哥一块吧。”
如今已至秋日,距离明年会试满打满算还有一年的时间,时间很是充裕。
苏洵见两子皆胸有成竹,不免甚是欣慰。
他不免想起当年自己胜券在握,却落榜一事,对着两子叮嘱道:“……三日之前,我收到你们二伯的来信,直说我们也好,还是郭夫子,张易简道长也好,都身居眉州已久,对汴京之事了解的并不清楚。”
“会试不比童试,乡试,其中艰难远非我们想想,你二伯建议我们即日就动身。”
“我们并非径直前去汴京,而是先去益州知府张方平张大人,你们二伯与他是有几分交情的,已为你们兄弟两人写了一封介绍信。”
“此人曾任知谏院、知制诰、知开封府、翰林学士、御史中丞,滁州等地长官,不仅学问出众,更对朝中风向很是了解,我想带着你们前去让他指点一二。”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中皆有期待。
他们虽身处眉州,与益州相隔甚远,但对这位上任不久的张方平张大人是有所耳闻。
一来是因此人政绩出众,得官家看重。
二来是因此人才学出众。
苏辙连声应是。
他等了多年,终于等到这一日,即便他不重名不重利,可一想到父子三人即将崭露头角,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几分期待。
苏辙则跟在苏洵身侧问起何时动身,又该给张方平大人准备什么礼物之事。
倒是苏轼很快从喜悦中冷静下来,转身看向成亲三个月的妻子王弗。
谁知还未等他开口,王弗就道:“郎君可是担心我?你放心去吧,我无事的,我虽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会试是何等重要。”
“用八弟的话说,会试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不为过的。”
“如今有此机会能得张方平张大人指点,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阻拦?”
说着,她更是轻轻握住苏轼的手,柔声道:“夫君,你就放心去吧。”
“家中还有我在了,我会代你好生孝顺娘的。”
“你也不必怕我无聊,家中除了娘外,三个姐姐也时常回娘家的。”
苏轼听闻这话,忍不住将王弗搂在怀中,低声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苏辙与苏洵商议一番,定于五日之后出发,时间很是紧张。
他第一件事就是提上礼物去了史家。
纵然如今他与史小娘子不过定亲,婚事尚未定下,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苏辙一登门,史家上下大喜过望。
虽说苏辙在眉州名声比不上苏轼,但其容貌略胜苏轼,更不必说他言行举止是面面俱到,可谓是滴水不漏。
这样的女婿,谁不简单?
所以当史家长辈听说苏辙外出是为了会试,见他说起来年会试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只有高兴的份儿,连连道:“……你放心去好了,出门在外,得小心些,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做学问更是要适度,切莫因为春闱将近就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史家几位长辈是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许久。
若换成旁的年轻人,早就面露不耐。
可苏辙却神色一如当初,不仅听的十分认真,更是时不时附和一二,逗得史家长辈是笑容不断。
第二日,他去了天庆观拜别张易简道长,依旧如从前每一次一样提了两包茶叶。
张易简道长对他也是叮嘱了许多,他却是只字不提学问上的事,毕竟以他对苏辙了解,学问是半点不需要他担心的。
他如史家长辈那样叮嘱苏辙要保重身子。
第三日,苏辙又去了白马书院。
他前脚刚踏进郭夫子的院子,就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原因无他,院子里的空酒坛子比起他上次来又多了不少。
很快青山就迎了出来,笑道:“八郎,你来啦?”
他虽只比苏辙大上几岁,可说句托大的话,他也是看着苏辙长大的,所以一直以来也是以“八郎”称呼苏辙的。
苏辙也是满脸笑容:“青山哥哥,师傅可起了?”
青山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因苏辙多少是有几分了解郭夫子的,所以并非一早就过来的,如今他瞧见如今已是日上三竿,无奈摇摇头。
他毫不犹豫走进屋,伸手就将床帘挂了起来。
床上的郭夫子睡得香甜,骤然亮光并没有影响他的睡眠质量,只是打了个滚儿,继续睡了过去。
苏辙瞧他睡得香甜,一时间竟不忍心喊醒他,直要青山先要厨房做些粥菜送过来。
可惜,等着这些粥菜都快冷了,郭夫子仍睡得直打呼。
苏辙没办法,只能将他“叫”了起来。
郭夫子生平无拘无束惯了的,不喜受约束,更是起床气严重,如今被苏辙捏着鼻子憋醒,没好气道:“八郎,你这是做什么?”
“从前我时常说六郎顽皮,没想到六郎成亲之后沉稳了不少,可你倒好,却是越活越回去了,来日我定要与苏洵说,要你早早将史小娘子娶进门,好好管管你!”
他一生气,胡子就一吹一吹的,看的苏辙直笑。
郭夫子原本的怒气,被他这一笑,也消失的差不多。
苏辙扶着他下床,含笑道:“师傅,如今你也是快五十岁的人,怎么能像那年轻儿郎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待他将郭夫子扶到了桌旁,更是亲手为郭夫子盛了一碗郭夫子最喜欢的青菜咸肉粥,这才道:“我不是说不让您喝酒,小酌怡情,也未尝不可,只是您瞧瞧院子里的酒坛子,堆得都快成一座山了,哪里能行?”
“方才我已经与青山哥哥说了,以后每顿只允许您喝三杯酒……”
上一刻郭夫子还觉得自己能有苏辙这样孝顺贴心的徒弟真是一大幸事。
可下一刻,他却是神色一变,扬声道:“这怎么能行?”
“这怎么就不行呢?”苏辙又给郭夫子面前的碟子夹了一块烧麦,笑容不变:“因您贪酒的原因,故而我对这些事情格外留心,我可是听说舟山县前两年还有人喝多了酒摔到了河里,一直等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被发现时,他尸身已被泡的发白。”
“您英明一世,从前被人称为‘神童’,在眉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教出我与六哥两个徒弟,走到哪里都被人称赞……若您也落得那人一般下场,您知道旁人提起您来会说什么吗?”
郭夫子正夹烧麦的手微微顿了一顿:“他们会说什么?”
苏辙摇摇头,道:“他们会说啊,郭太白聪明一世,却因喝酒丧命,真是可惜。”
“日复一日,眉州百姓只怕不记得神童郭太白,也不会记得教出两个厉害徒弟的郭太白,只会说,哦,郭太白啊,就是那个喝酒喝死的?他们转过头来还会拿您当反面例子,叮嘱身边的亲朋好友少喝酒……您说,您冤不冤?”
郭太白若有所思。
虽说他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但人生在世,总要留些东西在世上吧?
他想着自己能够名留青史,众人提起他来都竖起大拇哥儿来。
犹豫片刻,他只低声道:“你啊你,看着沉稳寡言,实际上却是个嘴皮子厉害的,来日若步入仕途,定能将官家和一众大臣哄的团团转,比不少人都厉害多了……”
苏辙说话巧妙之处就是你明知道他在套路你,却因他的真诚,因他的良善心甘情愿被他套路。
郭夫子更是万万没想到,他这话很快就会灵验。
因为属于苏家三父子,属于苏辙的时代很快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