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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  ☪ 第七十三章

    ◎他会死么◎

    远处山顶的那片密林中, 一个身影正暗中望着这一切。

    他看见林信独自爬上山,看见他在四处搜寻,看到他累得筋疲力尽还不肯放弃, 这才让人去山下递消息。

    那时林温温的马车刚到山下, 牛单远远看见那人的手势,便知代表何意, 那马车夫也是提前授意过的,只牛单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要做什么,因为这一切,远在台州时顾诚因就已经与牛单交代过。

    如果他们来到此处,看到的人不是他, 便将林温温带上山,随后想办法脱身, 如果看到的是他, 便代表他要彻底放弃林家,从前那所谓的养育之恩,也会就此一笔勾销。

    若昨日在街上,林信没有认出荷包,那顾垂文便不会将纸条给他, 若他看了纸条后, 不敢亲自前往, 派人提前探路,或是今日上山时带着亲信随从,那顾诚因便不会放心的将林温温送到林信面前。

    这是他对林信的试探, 也是他给林家最后的机会, 算是偿还了当年容留他在林府的恩情。

    顾诚因的目光此刻还在林温温身上, 他看见她哭着扑进林信怀中,看见两人哭了许久,最后坐回马车,驾着马车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不见,顾诚因才终于垂眸。

    “后悔了?”身后传来牛单的声音。

    顾诚因回过身,神情似乎顷刻间又如从前那般,冰冷到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答非所问,只低声道:“不必派人去寻宁和了。”

    太子与宁家寻了十二年都寻不到踪迹的人,岂会让他们轻易寻到。

    牛单也知宁和很难寻到,保不齐这人早就没了,他叹了口气,四处张望一番,也将声音压得极低,“单凭物证,可会生出变故?”

    顾诚因淡道:“自然会,但那又如何?”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果圣上没有忽然坠马,太子没有监国,也许一切还会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去走。

    他会先娶林温温,将她安顿好以后,再寻机会回京面圣,将账簿与血书呈于殿前,也许林家会牵扯其中,但他会想尽办法瞒住她,却没想到,事出突然,皇上病重,太子监国,令他回京,然急诏却不言明,想也知太子是要他有来无回。

    顾诚因在台州的最后一晚,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他与太子和宁家的血海深仇,与林家的收养之恩……

    还有她。

    曾经,他一直害怕她放手,可到了最后,先放手的却是他。

    回林府的路上,林信在马车中已将他之前的安排全部说了出来,得知父母并没有放弃她,他们一直在找她,也一直在等她,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林温温哭得泪如雨下,直到马车停在林府门前,她的眼泪才稍稍停歇。

    下马车前,她忽然拉住林信问,“爹爹,林……兄长他、他关试如何了?”

    林信没想到这个时候,林温温会提及林海,他愣了一下,摆手道:“这个说来话长,待日后我在说予你听吧。”

    见林信这般反应,林温温便知林海当真不敢将那件事说出去,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踏进林府大门的那一刹那,林温温忽觉有些恍惚,就好像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仆从见到她,有的吓得当场惊呼,有的吓得掉头就跑,还有的心思沉稳,上前朝他们屈腿行礼……

    很快,林温温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林府。

    当她踏进凌云院时,冯氏红着眼立在院子正中,她不敢迎上前去,因为她害怕这又是一场梦,等她将她家温温抱在怀中时,那梦便会醒来。

    “娘……”

    林温温哭着朝她走来,将她紧紧抱住,温热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这一刻,她才终于相信,这不是梦,是她家温温,真的回来了。

    “温温啊——”冯氏痛哭出声。

    久别重逢的泪水里尽是喜悦与jsg激动,自然还有对从前的歉意,那迟来的歉意让林温温忍不住再次酸了鼻翼,那一双眼睛早已哭得又红又肿。

    冯氏原本还想忍着,最后也实在忍不下去,母女俩就这样说说笑笑,笑笑哭哭,直到得知林温温与林信都尚未用晚膳,冯氏这才一把抹掉眼泪,非要去厨房给林温温做饭。

    林信身边的人,一早就得了吩咐,不管是哪个院里的人来问或是传话,皆被拦了去,哪怕是世安院,今日也不得扰了他们一家团聚。

    冯氏去了灶房,堂中便只剩下林信和林温温,此刻二人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他亦如从前那样,用那温宠的语气,问林温温,“你不必害怕,也不必顾忌,什么都可以和爹爹说,知道吗?”

    林温温知道林信是在问什么,她点了点头,一开口却没有说自己的经历,而是反过来问林信,“爹爹怎知我在哪里?”

    林信也没有隐瞒,将这两日他遇见的事一一道出。

    林温温听完后,整个人忽然愣住,“那荷包……爹爹可还在手边?”

    林信扬起袖子,将荷包递到她面前。

    林温温慢慢拿起荷包,望着那再也熟悉不过的绣纹,睫羽再次染了湿意。

    原来,他没有打算来接她,而是将她送回了家。

    他不是说过,除非他死,不然绝不会放手么,他为何要这样?

    “温温?”见林温温神情恍惚,林信忧心地出声唤她,“出什么事了?”

    林温温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将荷包收进袖中,“爹爹,是我的错,是我当初犯了糊涂……”

    林温温还是将过错推在自己身上,顾诚因成了那个被迫接受的人,这般说词,她之前对林海也说过,所以再与林信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令人生疑之处。

    “我原本已经后悔,顾表兄也劝我归家,可、可那时候我得知林府已经对外宣称……林家三娘病逝,我以为爹爹和娘亲不要我了……”林温温说到此处,忍不住再次合眼,虽然这番话有真有假,但那时候绝望的情绪却是真实无比的。

    林信心疼不已,抬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拍着,“无妨了,不必再提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爹爹日后再也不让我温温委屈了,再也不会了。”

    冯氏回来,看了林信一眼,便知他已经问过,她也不再提这些,只招呼林温温吃饭。

    这顿饭她吃不下去,只不住地将盘子往林温温面前推,眼睛也一直盯着林温温看,时不时别过脸去,悄悄抹把泪。

    入夜,林温温回到自己房中,一切都未曾变过,就好似她只是做了一个冗长又真实的梦,而如今,那个梦已经醒来。

    尤其是珍珠还在她身旁,笑着同她讲话,让她更有种恍惚感。

    “娘子莫要介怀,小娘子如今养在别庄,她自己的娘亲就在旁边照顾呢,明日二爷会亲自过去一趟,若那小娘子的娘亲愿意,会给他们一笔丰厚的银钱回乡,以后便同咱家没关系了。”

    “还有翡翠,她明日也会从别庄回来,至于小郎君,奴婢也打探过了,他生母一早就过世了,父亲又找了续弦,怕是不愿再让他回去。”

    说到这儿,珍珠压低声凑到她耳旁,“不过,若是娘子不愿意,二爷也会为他重新寻个人家的,总之,一切都还是要问娘子的意思,是李嬷嬷特意让我今日来探一下娘子口风的,娘子现在有什么想法呢?”

    “他为何要这样?”林温温细眉轻蹙,眼睛盯着一处有些怔神。

    “啊?娘子在问谁,李嬷嬷吗?”珍珠有些没听明白。

    林温温却是又蹙了蹙眉,“他不是说,除非他死……不然永远也不会放我走么?”

    珍珠一脸困惑,直到她跟着林温温的目光看去,见她正望着那红木箱出神,她才恍然大悟。

    那是顾诚因从台州出发的前一晚,亲手帮林温温整理的东西,珍珠今日将她搬进房中时,林温温打开看了一眼,那里面全是她和他的东西。

    她儿时送给他的木匣,她给他的香料,她给他绣的香囊,她给他打的穗子……

    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顾诚因一件都没有留下,悉数还给了她。

    珍珠唇瓣微张,可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天刚一亮,林温温便醒了,院里有仆妇守着,一听到她屋中有动静,便赶忙去前院唤冯氏。

    天还未亮,冯氏就钻进了灶房,她熬了四物汤,又做了透花糍,还有几个林温温从前最爱吃的小菜。

    一顿早膳几乎无声,明明许久未见,如今终于见面,却又说不出话来。

    待早膳之后,两人又如从前那样,坐在窗后做绣活,冯氏看到林温温在绣双面绣,这才终于找到了话题。

    “你这手艺娴熟了不少啊!”冯氏将她绣得东西拿到手中,啧啧称赞道,“尤其是这个线,勾得几乎毫无痕迹,比我的手艺还高出一筹呢!”

    “我家温温这双手可真巧啊!”冯氏说着,还将东西拿给李嬷嬷看,李嬷嬷也跟着夸赞。

    林温温愣住,抬眼看向冯氏。

    她没有叹气,也没有觉得可惜,而是真切地在夸赞她。

    冯氏笑着同李嬷嬷说完,回过头看见林温温时,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多了抹酸意。

    “温温,”她朝她低低道,“是娘错了。”

    林温温唇瓣轻颤,强忍住了眼泪,她知道,若是她再哭,娘也一定会忍不住,可珍珠与她说了,娘亲的眼睛不能再哭的。

    她深吸一口气,扬起唇角,朝冯氏扁扁嘴,“可反面的这条线,我总是收不住,娘亲教教我吧?”

    冯氏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笑着应声。

    林温温的事已经彻底传开,世安院叫了好几次,都让林信的人拦住了,大房那边震惊归震惊,但自顾不暇,只派人过来问候了几句。

    至于林府之外,还是按照林信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词,反正那收养的小女娘的娘亲,今日得到消息后,便已经欣然接受,原本也是穷苦人家的,不然也不至于将亲生女儿送去别人家,如今女儿不必离开,又能得一笔丰厚的银钱,那女娘自然愿意。

    小郎君这边,林温温同冯氏说了,她不介意,那小孩子面相看着就很乖巧,见了她便咧嘴笑,夸她是仙子一样好看,惹得满屋人都在笑。

    似乎一切都回归到了正轨上。

    直到三日后,林温温听到了一则消息,这份归家的安宁,再次被打破。

    是这日晚膳后,林信特地来找她的,原本林信不想再让林温温牵扯其中,可还是有些事,想要问个清楚。

    他道:“那顾家孩子,已被京兆府收押,明日一早,御史台便会有人弹劾他。”

    林温温登时愣住,“为何?”

    林信道:“有人道他在台州任职期间,无故返京,你可知此事?”

    “他、他是因为……”是因为她,才会离开台州的,可这些话林温温不敢和林信说,因为一旦说出,林信便会知晓林海的所作所为,她小手紧紧握着,顿了片刻,又问,“那这个罪责,会有什么样的责罚?”

    林信道:“此事尚无确切证据,但太子下令让他七日内返京,他却拖到今日才回来,这个可是证据确凿的,温温,你可知晓当中缘由?”

    林温温咬着唇瓣,缓缓摇头,她不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甚至连要送她回家,都没有和她说过。

    他走得那样干脆,什么都没有留下,唯一留下的,便是那一箱东西。

    “他会死么?”

    林温温话音带着几分隐隐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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