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阅读网 > 都市小说 > 祝君知春 > 7、春日部的告别
    当晚齐疆收拾了紧要的东西,怀抱着奶奶的遗照,牵着齐琇的手同祝春知一起坐上了车。

    嘎嘎却是窝在祝春知身上的。

    祝春知蹙眉看着齐疆抱着的照片,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齐疆受到她的目光,手指用力地扣在相框上,吞声说:“是我的奶奶。”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蒙了她的解救,却很高兴。高兴极了,高兴到星星都坠在她弯弯的心山里。

    祝春知新买下来的房子位于槿合街,是个独门小院,离待拆迁区很近,远山远水远恶人。

    适合养老,适合寡居,也适合独自一人死去,并且离西州大学和陵梧高中都不过两公里的距离。

    此前没人打理的院落在夏日显得蓬勃而又阴恻恻的。墙体浅灰,两枝爬山虎怯头怯脑的露出半根茎。

    唯上有一盏小夜灯亮着,倒是映着卧室内温馨。

    进院子里后,祝春知将怀中的小土狗放下,指了指大门斜对过的一间屋子,对齐疆道:“你们住那间。”

    “谢谢。”想来她已对祝春知说了太多遍这句话,也不知她耳朵有没有生出茧子。

    “不必。不过是还人情罢了。”祝春知的眼神淡淡的。而究竟是还什么人情,她自己也不去想了。

    给祝如敬养老送终后,自己还能结余些此后用不上的钱,养两个小孩到成人自立绰绰有余。

    “琇琇在哪儿上学?”祝春知扯过院中的一把小椅,坐到齐琇面前问着。

    “龙蟠小学。”

    “那个男的知道你们的学校?”

    “不知道。”齐疆将问题接过去,然后看着祝春知缓微地点了下头。

    “那就还好。”自己能暂且给她俩一个容身之地,此后如果那人再找回来,也可勉力同他周旋。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祝春知起身想要将自己的行李箱提到小楼的二层,被齐疆颇有眼力见的接过去。

    “等一下。”祝春知掏出张纸帕,薄薄的桃香。

    齐疆接过后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才说:“对不起。”

    弄脏了她的行李箱。

    “什么啊,”祝春知走上前去,又另外抽出最后一张纸帕,抚按在她眉间,“是还有酒渍。”

    “哦,哦。”齐疆的身体很想后退,毕竟她离得太近了,近到鼻息铺洒在自己颈间,她觉得自己脸又红了,幸而院内的灯光算得上昏暗。

    祝春知将用过的纸巾顺手塞进本来的包装袋里,然后摊手抱臂在侧,笑着目送齐疆提着不重的行李箱上楼。

    待齐疆重新下楼后,祝春知拍了拍她的胳膊道:“厨房里的东西还不齐全,巷口出去左转走个一公里有条小吃街,可以去那边买一些。我先上楼,你们随意收拾。”

    “好。”齐疆不想再对她说更多的谢谢,那样会显得自己过于无力和童稚。

    见齐琇还无措着,祝春知回眸安然道:“安心住,只要我在这里,这里就一日是你们的归处。”

    当然,仅限于楼上楼下的邻里关系,她祝春知可不会心大到招揽个不知根知底的小崽子靠近自己。

    来到楼上后,祝春知洗了个澡,伴着嗡嗡的空调外机响声,结束这困乏的一天。

    正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时,房门被敲响了几下,窗台映出个扎着马尾的影子,然后没了声音。

    她仔细听了一阵儿,再没有任何响声。可没耐住这个好奇心,还是起身扭开门锁。

    一碗摆盘精美的冷面被搁在窗台。

    祝春知从阳台向楼下看去,系着围裙的齐疆手里也正端碗面,见自己望她,眯出双弯弯的笑眼来。

    齐琇也抬起张包子小脸来,甜甜道:“漂亮姐姐,你尝一下,我姐姐做的冷面可好吃了。”

    “好。”祝春知笑对,回身将面端进屋中。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打扫好卫生,买了厨具做了饭,确实是不错的。

    祝春知挑起一根面入口,然后愣住了。

    啊?

    啊。

    齐琇这孩子是没吃过好东西吗?这也能算好吃?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会撒善意的谎言。

    祝春知勉强将面吞入肚中。

    /

    翌日上午,换了个环境的祝春知难得睡了个好觉。起床时见楼下的杂草已被清除干净,院中拉起了根晾衣服的钢丝绳。

    绿白格子的床单在上飘着,祝春知觉得仿佛能闻见清透的洗衣粉的香气和阳光的味道。

    嘎嘎正在院子里和小草拔河,看起来除草也有它的一份力。

    正在这时,齐疆和齐琇拎了一大包东西进来。搁在院子里临时支出来的小桌子上。

    齐琇的小手将东西一一从包装袋里拿出来。

    祝春知仔细瞧着,有虾滑、贡菜、肉卷等等各类火锅食材。

    看起来生活是不需要我救济的样子?

    祝春知拍了下栏杆,暗骂自己蠢钝了。这才了悟齐疆为何不报案。

    那晚劫住齐疆的人很好查,流言的出处即是源头。

    祝春知见到徐宁京的照片时总觉得他眉眼处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果不其然,在谌歲提供给她的信息中,徐宁京正是被自己从平京赶回西州的徐行石的儿子。

    当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竟还能做私立学校的名誉校董了。

    换做自己是齐疆,要谋得一个出局,也一定会是以声誉来换金钱。

    想到这儿,祝春知倒瞧出来齐疆同自己一样的劲儿来了。

    下楼时楼梯上存着一道水迹,小心着脚步没有打滑。

    齐疆立马拿了拖布来擦。

    “是什么日子吗?”祝春知懒懒地开口,眉眼清隽精致,长长的卷发披散着垂在白衬衫上,连阳光也偏爱几分,抔着鎏金送至她肩头。

    齐琇过来攀住她衬衫的衣角:“没有没有,漂亮姐姐,我和姐姐说了想吃火锅丸子。漂亮姐姐你也一起吧。”

    祝春知打量着院内院外,伸手掠过齐琇耳垂,说:“换个称呼吧。”

    总被这样叫着,还挺令人起鸡皮疙瘩的。

    “那......祝姐姐可以吗?”齐琇的笑容可爱自然,却又带着丝讨好的意味。

    “行。午饭你们自己吃吧,我还有点事。”

    齐疆对着齐琇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于是祝春知听到了齐琇继续问:“祝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呢,你们不需要管我了。”

    疗养院打来电话说祝如敬的精神好了很多,她该去探望了。

    祝如敬是比祝明贞小三岁的妹妹。

    母亲祝明贞不知道什么原因,和祝守拙分了手后没过多久,祝春知诞生。

    张靖田将其抱在怀里喜乐得很。

    祝明贞对她的到来却是恨极了的,婚事的操办一切凭听张家的,可偏有一条不容商量,说这个孩子应当要跟她的姓。

    张靖田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之前的相好也姓祝。

    后来再看祝春知,怎么瞧怎么像那个祝守拙。

    此后张靖田和祝明贞两人都对祝春知不闻不问。

    因着祝明贞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祝春知先是被养在外公外婆家。再是到祝如敬成人后,在祝如敬膝下长到十几岁,再被张家接回去。

    祝春知是有些怕祝如敬的。

    一面是觉得愧对和无以回报,一面是惧怕她随时抛下自己独赴黄泉。

    疗养院位于西州一处山清水秀的地儿,祝春知跑了好几个城市才终于选定还是在家乡的此处给祝如敬养老。

    几年前祝如敬体检时被查出肝癌早期,做了手术后,医生将祝春知拉出病房外直言:活不过五年。

    她倒宁愿自己替祝如敬受了这些。

    打车到疗养院后祝春知将鲜花与水果放下,弯腰理了理祝如敬的发。

    而后额头相贴,轻轻唤道:“小姨。”

    “嗯。”与长姐祝明贞的性子不同,祝如敬闷闷的,撂块大石至她心间都激不起异动。仿佛她本就是为承受而生。

    此刻也是如此,任由护士在她手臂上抽出几管血。

    祝如敬的额头沁出冷汗,久病裕疴的身体一声不吭。

    待医生和护士走后,祝如敬才拉着祝春知的手,“不要顾我。”

    祝春知笑着摇了摇头,不顾着她自己还能去在意谁。如濒临悬崖身将下坠时单手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握石根。

    深埋于土的石没了,祝春知也愿意一块往下坠落。

    祝如敬没让她在疗养院待太长时间,说是会染上自己的病气儿。

    回槿合路的小院前,祝春知特意去了市中心一趟,买了各类小吃,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玩具,拎着递给在院中安静坐着写作业的齐琇。

    齐琇抬头,眼神露着怯看向齐疆,见她点点头,才终于接下,掩不住的高兴喜悦。

    尤其是其中一只粉色木马椅,齐琇坐上去时口里念念有词:“小马小马,快快跑!”

    祝春知回到自己卧室还没等躺下时,又听到了三下敲门声。

    好像有点烦。

    她抓了抓头发,无奈地开门。

    一抬头一高一低两处笑脸逢。

    “祝姐姐,下楼吃点东西吗?姐姐还支了幕布,可以看电影呢。”

    祝春知没认真听,只想着自己想说的话,对着齐疆没好气儿道:“有手机吗?”

    “有。”

    “177......”

    齐疆忙不迭地掏出手机记下号码。

    还没容她再确认一遍,又听祝春知语气有些严肃道:“加微信,有事儿发消息,别总上来。”

    齐疆的心只因着这句话就好像受了什么挫一样,唇线紧抿着,肩膀坍颓,好像天下都塌了下来。

    明明此前听过无数刺耳的冷眼冷语,比这更甚千百倍。

    她只是想,同祝春知说几句话。

    “我知道了。”

    她听到心碎的声音拼凑成音节。

    祝春知觉得好烦。怎么了嘛。

    怎么还要去哄人啊。

    站在面前的齐疆比她高个三四公分,穿一件浅蓝长袖衬衫配深色牛仔裤,头发较日系短发更长些,近乎褐色的眸中蓄着透明的湖泊,眼眶绯红,连眼旁那颗泪痣也跟着泛红。

    “你刚才说什么?”祝春知清了清嗓子,以自己认为还算和善的声音问齐琇。

    “祝姐姐,我们一直等着你呢,跟我们一起吃火锅吧。”

    祝春知摸了摸齐琇的马尾辫,温和着说:“好。”

    齐疆无声走在前面,待祝春知走到院内的小餐桌前时,替她拉开椅子。

    夜晚降下了蓝色的暗星,便携投影仪小声嗡鸣着,在白色的幕布上投出色彩,放的是宫崎骏的《哈尔的移动城堡》。

    齐疆在一旁替祝春知和齐琇布施着碗筷,然后将食材投入汤底中,除却这些动作外便安安静静。

    饭后祝春知本打算承揽洗碗扫地等一应家务的,却被齐琇伸开双小胳膊拦在身前。

    “祝姐姐,我和姐姐一块儿整理就好啦,”齐琇轻拉下祝春知的肩,附在耳边小心地说着,“还有哦,我姐姐说,很感谢你。”

    所以才有了这大费周章的一番招待是吗?

    祝春知觉得自己真的是过惯了虚幻的日子,不用心去想这样的真情。

    “知道啦,”她又弯下腰,同附在齐琇耳畔说,“不客气。”

    临上楼前,祝春知向着齐疆招了下手,对方快走了几步过来。

    她从谌歲那儿得了消息,齐琇和齐疆的爹正沉溺于赌场和祝春知设下的温柔乡,一掷千金。还未顾得上来找这两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祝春知敛目道:“他近几天都在赌场,得个一年半载的出不来。不用担心被他找到。”

    齐疆在听到“他”这个字眼时神色有了警惕,听到祝春知说不用担心时,微微舒了小小的一口气。

    “晚安。”祝春知背对着摆摆手。

    “晚安。”

    晚安。祝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