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崔云昭已经猜到幕后之人是小关氏,亦或者说,是替换了小关氏身份的厉戎奸细。
这么多年来,厉戎派往中原的奸细肯定不少,博陵今日这一场灾难就是因奸细而起。
不止一个人,也不止棚户区这些人。
但崔云昭知道,小关氏应该是其中的关键,她应当是其中身份最关键的那个人。
于是崔云昭直接下令,一定要捉拿小关氏,另外让人通传岑勇,让他再调集人手包围棚户区。
之后,众人就开始在棚户区搜捕。
小关氏之所以会半路杀了崔云绮,一是为灭口,也是想拦住崔云昭,但崔云绮死得太快,根本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以至于在搜捕两刻之后,士兵们就在一处空屋里找到了小关氏。
崔云昭就在附近,于是立即就策马而去。
小关氏并没有跟其他奸细一样上来便自尽。
她委委屈屈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见了崔云昭,她甚至表现出高兴来。
“定远侯夫人,你可记得我?我是你长姐的婆母。”
她这样忽然自爆身份,崔云昭便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果然,下一刻,小关氏哭着开口:“我过来博陵看望亲朋,却不料遇到这样的事,还因为生病被带来棚户区,实在是害怕极了。”
她娇娇柔柔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心软。
崔云昭点点头,忽然问:“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又要去哪里?”
自然是要引起骚动之后,继续想办法下毒,否则博陵的病情得到控制,那他们这一番工夫就白做了,甚至为了这一次策划,他们搭进去那么多人,已经不可能再谋划一次大事。
这道理崔云昭都比小关氏清楚,但小关氏张口就说:“我心里害怕,看到有人逃跑,就好奇跟着跑出来,我想回去伏鹿找夫君。”
说着,她仰头看向崔云昭:“咱们好歹是姻亲,你帮帮我吧,好不好?”
崔云昭忽然笑了,她先让人上前绑住小关氏,又往小关氏嘴里塞了帕子,为了维持自己的身份,小关氏没有反抗,只是可怜地掉眼泪。
等一切都准备好,崔云昭才一步步来到小关氏面前。
她垂着眼眸,看着小关氏,认真回忆认识她以来的点点滴滴。
同时,她也在等,等岑勇到来。
这一刻是漫长的,小关氏的眼泪也流不下去,只能佯装累了,跪坐在地上低头不语。
又等了差不多一刻,岑勇便匆匆赶到。
他已经安排好了棚户区的防守,这会儿一脸严肃地出现在了队伍之中。
见他到场,崔云昭才对他点点头,介绍了一下小关氏的身份,然后道:“我以为,她就是这一次投毒的主谋。”
岑勇没有显露出任何惊讶来,他沉着脸看向小关氏,目光如炬,似乎要瞬间就把小关氏烧死。
小关氏听到这话,害怕地缩了缩,又要佯装哭泣。
崔云昭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厉戎人?可能因为你同小关氏面容相似,便替换了她的身份来到伏鹿,成功成为苏家的继室夫人,不过你即便来了伏鹿,佯装成周人,却改不了自己的习惯。”
“就比如你用的香。”
“之前我靠近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身上的气味有些特殊,可我说不上来哪里特殊,直到我见到了名叫白檀的花,闻到了那花的香气,我才知道你身上的气味就是白檀香。”
“可是这种花,只生长在北漠,哪怕幽云十三州也少有得见。”
“若非有人相送,我是不可能认识这种花的,旁人自然也没见过闻过。”
随着崔云昭讲述,小关氏脸上的惊慌失措渐渐消失,慢慢变成了淡漠平静的模样。
崔云昭垂眸看着她,道:“崔云绮已经说了,是你告诉她这就是疫病,这种病治不了,骗她一起逃出棚户区,搅乱我们的视线,耽搁我们的时间。”
“你真的很厉害。”
崔云昭最终叹了口气。
小关氏仰头看向崔云昭,看着她那双坚定的眼眸,忽然哼笑了一声。
她嘴里有帕子,不能说话,可那一声哼笑却充满了嘲讽。
崔云昭摆手,武达同便上前取掉了帕子。
崔云昭道:“小关氏,你如果能把实情交代出来,我可以让你死的没那么痛苦。”
小关氏却倏然笑了。
“对于你们来说,我们确实罪无可赦,可对于我们来说,你们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凭什么,我们就要生活在少食少粮的北漠,凭什么你们生来就占有沃野千里的中原。”
“如果有一日,我们可以占领这里,成为这里的主人,我们一定可以比你们过得更好,让子民和部族更幸福。”
“而不是像你们一样,自相残杀,相互倾轧,让百姓永无宁日。”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好似在发光。
此刻的小关氏身上再也没有任何扭捏作态之感,她淡然诉说的时候,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韧劲儿。
就好似北漠里的白檀,春日时节,香飘十里,洁白如雪。
小关氏挣扎着站起身来,她目光在士兵们脸上一一扫过,昂首挺胸,大义凛然。
“从离开家的那一日起,我就做好了要为厉戎战死的决心,我不怕疼,亦不怕死。”
“即便今日被你们抓住了,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小关氏最后看向崔云昭,“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潜伏在大周。”
说到这里,小关氏勾唇一笑。
“害怕了吗?”
崔云昭却摇了摇头。
面对小关氏,她没有任何鄙薄的心思,他们生来敌对,无关对错。
她也没有拿小关氏的孩子威胁她。
崔云昭平静回视小关氏,片刻后她才开口:“厉戎兵力虽然强横,但如今大周也不容小觑,有朝一日,大周的铁骑一定能大败厉戎,直捣王庭,让厉戎彻底成为大周的一族。”
到了那个时候,就不会再有战争。
那些潜伏的奸细们,也就不再重要了。
小关氏听到这里,终于有些被激怒:“你做梦!”
崔云昭淡淡笑了。
“你可能看不到那一日,但我可以替你看到。”
崔云昭知道小关氏不会说出任何细节,她没有继续拷问,直接道:“带下去吧。”
等小关氏被带走,岑勇才道:“此番多谢侯夫人。”
崔云昭做事真是雷厉风行,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这一次若非她干脆果断,不可能把这么多奸细逼出来。
崔云昭摇了摇头,倒是很谦逊:“不过是凑巧罢了。”
“岑将军,后续的事情,还要交给你了。”
那些奸细大部分都已经自尽了,可他们人是死了,身份还在,顺着他们的身份,能抓出更多的人。
这些就是岑勇的差事了。
岑勇点头,眉目舒展,终于大笑了一声:“看来,博陵真的有救了。”
之后几日,岑勇都在忙奸细的事情。
棚户区里则有更多的百姓好转,甚至有一部分人已经痊愈了。
在大夫们挨个看过之后,崔云昭跟岑勇商议,便同意这些百姓回到家中去。
因为崔云绮的死,崔家一直在治丧,这一段时间都没有当差。
崔云绮跟奸细搅在一起,最后还被奸细所杀,此事确实不甚光彩,崔序管教无方,怕被牵连,便更不敢出现在府衙。
如今一应事物都有参政暂代。
棚户区的病患们痊愈了,这是大喜事,随着百姓们健健康康回到家里,整个博陵的气氛逐渐好转,因为惧怕被围困至死的百姓们也渐渐放松了心神,偶尔也能从街市上看到行走的百姓们。
所有事情都向好发展,让崔云昭也终于松了口气。
等所有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岑勇再度上折,肯请陛下解封,奏折中用各种病例事实讲述此番并非疫病,只是被厉戎奸细下毒,才导致百姓得急性腹泻症。
经过他们努力,已经捉拿奸细,除去当场自尽者,还有一两名活口供述了事情。
这些岑勇都写得很详细。
他不是为了表功,只是想尽快解封,让百姓恢复正常生活。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封奏折却激怒了裴翊询。
之前岑勇用病患遗体冲出城门的事情那名刺史已经上报了,本来就让裴翊询心生不满,现在岑勇非说不是疫病,说是被奸细下毒,岂不是说他冷酷无情,不调查清楚就直接封城?
这一封奏折,肯定了他莽撞无能,判断失误。
这是对他不敬,也是在质疑他的处事方式。
裴翊询本就性情乖张,最不喜被人反驳,尤其是这样全天下都看在眼睛里的事情,让他承认错误,这不是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绝对不行。
当即,裴翊询便下旨,训诫博陵防御使岑勇,说其玩忽职守,欺君犯上,挟博陵百姓意图谋反,罪不可恕。
但朝廷宽宏大量,怜悯百姓,命岑勇务必诛杀焚烧所有病患,彻底阻断疫病,并在执行政令之后,戴罪入京,叩谢圣恩。
跟这一封军令一起到的,是一万亲兵。
率领亲兵的就是在临泉险胜的刘三强。
当岑勇收到这么一封军令时,整个人都沉默了。
崔云昭此刻正在防御使府,接过军令一看,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哪怕要诛杀数千无辜百姓,也不能承认他的政令有误。
他是储君,怎么可以出错呢?
而岑勇,即便在封城期间如此努力,化解危机,救治百姓,平息百姓们的怒火,却依旧于事无补。
他做了好事,却被朝廷训斥谋逆犯上。
何其可笑。
又何其可悲。
如若未来都给这样的君主效力,又如何能全心全意,满腔热血?
崔云昭看着沉默的岑勇,很清楚知道他的为人,他绝对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性命诛杀百姓。
可如若不然,便只有一条路走。
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决心,这条路一个不好,就是不归路。
崔云昭站起身,对岑勇恭敬一拜,然后便干脆转身离去。
如何做决定,还要看岑勇本人。
上万士兵压境,带来的震慑力惊人。
第一日百姓尚且不知,等到了第二日,陆续开始有百姓知晓朝廷增兵,似乎是想要攻破博陵。
而此时,已经有超过千名病患痊愈,他们陆续回到家中,重新开始生活。
他们都很感谢岑勇,也很感谢崔云昭,百姓们心里都有杆秤,知道他们和博陵军在这一次的危难中做出了多少努力。
现在面对朝廷的威压,即便不知真相为何,但百姓们都发自内心信任岑勇。
这一刻,城中是空前团结的。
博陵遇到这么大的危难,无数人死去,朝廷除了封城没有任何作为,粮食药物都是岑勇冒着风险得来的,百姓们不会不清楚。
他们对朝廷,已经失去了全然的信任。
等到了第三日,竟有百姓围住防御使府,说自己愿意参军,保卫博陵。
这很让岑勇感动,也让崔云昭稍稍安心。
最起码,被围困后博陵没有乱,百姓们齐心协力,团结一心。
自己不乱,事情就有出路。
这几日崔云昭还是在棚户区帮忙,随着病患越来越少,棚户区越来越轻松,如今只剩下两百多人了。
病患们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但都很轻松,每个人都是开心而喜悦的。
只有崔云昭心里压着事,等待事情最终的来临。
果然,三日后,见岑勇一直没有动作,闭城不出,刘三强开始下令攻城。
他们打的口号是岑勇谋逆,要捉拿入京。
这个口号激怒了博陵百姓。
他们自发开始为士兵筹集粮草,想要保护在灾难中力挽狂澜的岑勇。
而此时,岑勇终于离开了防御使府。
他身上穿着铠甲,手里拿着长刀,骑着他的宝马,威风凛凛出了府。
看着那么多百姓,岑勇眼睛通红,举起了手里的长刀:“保卫博陵,守卫家园!”
百姓们皆跟随他的声音,欢呼起来。
此刻,崔云昭留在霍家,没有任何动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看生死。
刘三强还算是有些本事,又刚刚打赢一场胜仗,正是士气高涨时。
故而他攻城非常迅猛,一刻都不停歇,手段非常残酷。
岑勇率领博陵军,亲自驻守在城门上,跟亲兵殊死搏斗。
这一场守城战一连打了十日。
到了第十日,博陵城墙残破不堪,大门摇摇欲坠,已经是强弩之末。
岑勇确实是一员猛将,可城中本来就已经封城十数日,加之耗尽了无数粮草救治百姓,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现在撑到第十日,已经是士兵们骁勇善战的表现了。
可是城门已经摇摇欲坠。
一旦让亲兵攻入,后果不堪设想。
岑勇自己也受了伤,他在攻城的间隙,让人请来了崔云昭,对她诚恳道:“侯夫人,我岑勇不怕死,可博陵百姓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死去。”
这个坚强的老将此刻也红了眼,他道:“如今只能再撑一日,若是明日朝廷还不收回军令,那我便只能出城投降。”
崔云昭张了张嘴,觉得心里头发堵。
岑勇却对她摆摆手:“我知道夫人聪慧过人,有勇有谋,博陵百姓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等我被俘,希望夫人能保住百姓。”
朝廷敢动岑勇,却不一定敢动定远侯。
崔云昭看着岑勇,见他满面严肃,眼神坚定,最终也坚定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博陵是我的故乡,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让人践踏博陵百姓。”
岑勇倏然笑了。
“好。”
岑勇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今日的抵抗就格外猛烈,落日之前,西城墙已经坍塌小半,再也支撑不住了。
城外,一片残阳如血。
同样都是周人的亲兵卫们也多有受伤,他们沉默地攻城,无一人有大战将胜的畅快。
同袍反目,手足相残,无论如何也让人开心不起来。
可这是皇命,是天恩,没有人能反抗。
残阳如血,日落西山,最后的喘息日似乎马上就要过去。
崔云昭登上城门,看着斑驳的城门,看着城墙上的点点血迹,心里越发沉闷。
此时此刻,她也想要拿起长刀,跟着一起保卫博陵。
然而,就在此刻,天地之间的残血中,滚滚烟尘迎风而起。
那烟尘犹如忽然飞起的巨龙,在天地间盘旋,似乎要吞噬所有的橘红晚霞。
随之而来的,是惊天动地的响声。
轰隆隆,轰隆隆。
那不是飓风,那是马蹄的疾驰声。
城墙内外,两方人马都停顿了。
他们都不知来者是何人。
但此刻,崔云昭心中却扬起一抹希望。
如同黑夜里忽然出现的光明,冥冥之中,她已经能猜到来者是谁。
果然,随着那烟尘越来越近,高高飘扬的旌旗也映入众人的眼帘。
漂亮的旌旗上绣着祥云,也绣着军威赫赫的霍字。
是霍檀!
看清楚旌旗的一瞬间,岑勇满是血污的脸上,终于扬起一抹笑。
他回头看过来,难得有些激动地看向崔云昭。
“是侯爷!”
崔云昭那颗揪着的心倏然放下。
她低头抹了一把热泪,然后对岑勇使劲点头:“是霍檀!”
很快,霍家军就来到了城前。
队伍整齐划一,乌压压看不到尽头。
身形高大威武的霍檀慢慢从队伍中行出,骑着马如闲庭信步那般来到城门前,来到两方人马之中。
战争立即停止,无人敢上前冲撞。
霍檀身上穿着亮银铠甲,被橘红的晚霞一照,犹如身批火焰,威风堂堂。
霍檀的声音平静却又洪亮。
“刘三强,你可要反?”
刘三强一直没有上战场,此刻见了霍檀,也不得不骑马而出。
同士兵们相比,他的铠甲干净得纤尘不染,实在有些滑稽。
“定远侯,你这也是要谋逆?”
霍檀冷笑一声,道:“殿下军令,本侯已经看过,字字句句皆无攻城,你如今攻城,可不是谋逆?”
“你枉顾殿下仁心,为了军功一意孤行,本侯问你,你攻入博陵想做甚?”
刘三强面色难看起来。
圣旨上确实没有攻城几字,裴翊询即便真的疯癫,也不可能直接要求绞杀无辜的臣民。
否则后世史书上,这一笔就是他要背的永世骂名。
可此时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要立威,要以绝对的强势夺得帝位,就必须要手段残酷。
这个命令是单独给刘三强下的。
可霍檀却拿捏住这一点,反将他一军。
刘三强咬牙切齿:“定远侯,这是殿下的意思。”
霍檀却厉声斥责:“住口,死到临头居然还想攀扯殿下,我看你才是居心不良,意图谋逆。”
“来人!”
霍檀不给刘三强反应的时间,直接大手一挥,谭齐丘便率领亲卫军策马而出。
他如今已经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独臂将军,左小臂没有了,即便用铁臂,也能百步穿杨,纵马征战。
年轻的独臂将军,曾经让厉戎士兵闻风丧胆。
他一出列,刘三强的面色就难看起来。
“霍檀,我可以不攻城,但你勿要动我。”
刘三强几乎是咬牙切齿。
霍檀自然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此刻倒也没有任何惧怕,直接道:“退军。”
刘三强狠狠地看着霍檀,目光在他身后的精锐骑兵上一扫而归,最终只得点头:“好。”
“我可以退兵,但城门不可开。”
霍檀没有理他,直接挥手,让霍家军来到城门之外,原地安营扎寨。
刘三强即便要跟霍檀打,也没有任何胜算,他贪生怕死,怕霍檀真的杀了他,只能灰溜溜退兵了。
等刘三强那边撤退,霍檀才调转马头,仰头看向城墙之上。
将近一月不见,霍檀依旧是走时模样。
他先对岑勇点点头,然后才看向崔云昭。
下一刻,那个威风堂堂,霸气威武的大将军不见了,又变成了会逗她开心的霍檀。
霍檀咧嘴,对崔云昭灿烂一笑。
“娘子,想不想我?”
崔云昭红着眼睛,却破涕为笑。
她点点头,声音很轻,却随着风一路飘进霍檀的耳中。
“很想你。”
朝廷有圣旨,博陵确实不能开城门。
岑勇在城中是最安全的。
不过城门不开,霍檀也有办法入城。
待到夜幕降临时,霍檀还是牵到了心心念念的手。
不过事权从急,两人没有时间互诉衷肠,直奔防御使府。
经过一夜商议,天光熹微时,崔云昭跟霍檀才从防御使府出来。
夫妻两个都有些疲惫。
两人漫步在清晨的博陵街道上,听着慢慢热闹起来的博陵城,心里慢慢踏实下来。
霍檀紧紧牵着崔云昭的手,走在霍家前的小巷里。
他们一起在这里只住了几个月,可这条青石小路,却依旧是那么熟悉,让人怀念。
“城门一开,我就回京。”
崔云昭轻声细语对霍檀说。
霍檀沉默片刻,才道:“好。”
崔云昭浅浅笑了。
此时回京困难重重,可家中至亲都在汴京,他们两人若不回去,家人恐有危难。
事情行至今日,车轮滚滚向前,一旦开始,就再无回头之路。
崔云昭说:“我不害怕。”
霍檀挺住脚步,他转过身来,认真看着崔云昭。
朝阳带着金丝,一点点爬上崔云昭娇美的容颜。
她明明是那么柔弱的女子,可内心却是无比坚韧的。
她坚强,果敢,拥有一切美好的品质。
也正因她,才让霍檀能坚定走好每一步路。
无论从前,无论以后。
霍檀伸出手,把崔云昭牢牢抱入怀中,怎么都不舍得放开。
“皎皎,保护好自己。”
“等我回来。”
这一次,霍檀让崔云昭等她。
因为不会等待太久,他就会回到她身边,重新握住她的手。
到了那时,一切都会天下太平。
景德八年十一月初一,岐阳、武平、浏州、蓝州、宁安节度使上表,力保博陵防御使岑勇。
另有伏鹿、渭州、仓夷、永州观察使上表,认为博陵确为普通病症,可以解封。
陈情表至,朝野喧沸,太子震怒。
刹那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42章 活到我需要你禅位给我……
超过十位将领上表,其中半数都是节度使,这对于朝廷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霍檀一早就收到了博陵被封的消息,却一直没有赶回博陵,并不是因为其他事情,他一面安排军队回拔,一边亲自前往各藩镇州府,一一面见节度使。
此行有诸多风险,一个不好就容易有去无回。
但霍檀还是凭借过人的胆量,把事情圆满完成。
待回到博陵时,他已经联络完所有的节度使,并且商议好了对策。
这一次朝廷敢这般对岑勇,之前敢那样逼迫耿重广,谁能保证以后不会针对他们?
毕竟除了耿重广之外,还有许多节度使的家人依旧留在汴京,他们不为自己,也要考虑家人。
如今这位太子殿下品行乖张,心狠手辣,加之他未曾打过一天仗,他不知道那些将军将将领们想要身居高位,需要付出多少血泪。
如今短暂的和平,都是靠将军和士兵们抛洒热血换来的。
付出这么多,还要被灭全族,这谁都不能接受。
裴翊询不过因为出身,就舒舒服服稳居高位,坐在他们头上肆意撒野。
这如何能让将军们心服口服?
霍檀知道,他们并非真的为了博陵和岑勇,但那又如何?
理由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藉着这一次机会,节度使们一起上表朝廷,为的就是威胁裴翊询,告诉他将军们不好惹,他若是行事太过,大不了一起反了。
这一次确实给了裴翊询当头棒喝,打得他晕头转向,却也心里愤怒到了极点。
那么多兵强马壮的节度使当前,他即便想要一意孤行,却也再无可能。
在陈情表上表的次日,裴翊询便下诏解封博陵,另奖赏岑勇救灾有功,升为博陵观察使。
至此,除了太子殿下被落了面子,一切似乎是皆大欢喜的。
等刘三强逃回汴京,裴翊询心里的怒火便全部都落在了霍檀一人身上。
刘三强心里也很怨恨霍檀,说话就很是阴阳怪气。
“殿下,依我看那霍檀包藏祸心,他今日能勾连如此多节度使,他日岂不是要揭竿而起?”
“若是他真要动作,殿下便危险了。”
刘三强一边小心看着裴翊询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陛下,霍檀肯定不会即刻回京,但他的家人都还在汴京……”
裴翊询面沉如水。
那双狭长的眼眸冷光闪烁,透着说不出的恶意。
“住口!”
他厉声训斥,道:“你忘了耿重广?”
就因为诛杀耿重广的亲族,耿重广才揭竿而起,至今虽然没死,却重病在床不能动弹,因西坪百姓对朝廷多有不服,认为耿重广是被人所迫,故而朝廷至今没有动他。
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次,裴翊询不想重蹈覆辙。
况且霍檀手里都是精兵,数量比之裴家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手中的兵是当时裴业亲自下的圣旨,裴翊询不好消减。
经过这几场大战,霍檀手中兵强马壮,已经比之许多老将和节度使都要厉害,裴翊询想要动他,怎么也得掂量掂量。
此时此刻,他已经骑虎难下。
要么忍耐,伺机报复,要么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激怒霍檀。
刘三强被他一斥,顿时低下头,满脸都是恨妒。
“可殿下,臣实在担心你。”
裴翊询面沉如水,他问:“霍檀一直留在博陵?”
刘三强道:“是,不过霍檀的夫人倒是回了汴京。”
裴翊询点点头,心中稍安。
“霍檀应该还不想反,他们这一家子最好名声,谋逆犯上的罪名怕是不想担。”
刘三强惊疑不定:“殿下的意思是,就这么放过了?”
裴翊询冷笑一声:“自然不能。”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遥遥往前看去,不远处的琉璃瓦下,是宽敞明亮的干德殿。
那是裴业的皇帝寝宫。
他已经许久未去探望过父皇了,或许,是时候去父皇病床前尽孝了。
不知道,他何时能搬进干德殿,成为这座长信宫真正的主人。
裴翊询深吸口气,对刘三强道:“拟诏。”
景德八年十一月初八,太子裴翊询下旨,奖赏霍檀平叛有功,晋封其为定远公,因其功绩斐然,太子特地褒奖霍家爵位为降等袭爵。
也就是说,以后霍檀的儿子可以继承定远侯的爵位,每一代依次降等,大抵能维持三四代的荣光。
这一封赏,可谓是皇恩浩荡。
因霍檀一直在帮助博陵重修城墙,未曾回京,这封圣旨是直接送到崔云昭手中的。
崔云昭率领家中众人叩拜谢恩,恭敬送走内侍,转过头来就关闭了定远公府大门。
在林绣姑等人欢喜的眼神里,崔云昭眉心轻蹙,脸色非常难看。
林绣姑只看了崔云昭一眼,就收起了笑脸,有些紧张地问:“皎皎,可是有什么不对?”
崔云昭垂眸深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
笃笃笃。
三声响过,崔云昭猛地站起身来,沉声道:“太子这是要诱杀夫君。”
直接围困霍府,以霍家人性命威胁霍檀,只会如同当时耿重广那般,逼迫霍檀造反。
还不如施恩示下,加官进爵,降低霍檀的防备,把霍檀直接诱骗回汴京,到时候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绞杀霍檀。
到时候直接说霍檀病亡,里子面子都有了,危险也能解除。
何其歹毒。
但崔云昭不能让霍檀陷入危险之中,所以无论朝廷如何诏令,霍檀都不能回京。
可若是如此,裴翊询一定会下旨,斥责霍檀抗旨不遵,意图谋逆。
回与不回都是危难,还不如拚搏一把,或许可以拼出一条康庄大道。
若是走了第二条路,他们就会成为霍檀的掣肘。
崔云昭深吸口气,对家里众人道:“我们必须要离开定远公府,不能让朝廷中人知道我们的下落。”
林绣姑紧紧握着霍新枝的手,紧张到了极点。
“皎皎,我们要如何行事?”
崔云昭垂下眼眸,很快,心中便有了计较。
“阿娘,阿姐,柳儿,十二郎,你们怕吗?”
霍成朴率先站出来,昂着头对崔云昭道:“嫂嫂,我们不怕,全听嫂嫂做主。”
崔云昭难得笑了一下。
她拍了拍霍成朴的肩膀,最后看向林绣姑:“阿娘,我们庙里上香吧,感谢菩萨保佑。”
林绣姑没有犹豫,直接道:“好。”
崔云昭当即就吩咐武达同,让他务必联系霍檀,告知其不要回京,另告知其家人安排。
一切准备就绪,崔云昭的心反而踏实下来。
无论结局如何,一切都会在景德八年结束。
景德八年十一月初九,在朝廷晋封定远公府的次日,定远公府一家老小出门上香,感谢菩萨保佑。
霍家这一次出门并不匆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大张旗鼓,带的东西也很多,马车都有三架。
一路浩浩荡荡来到城郊皇觉寺,一家人就在这里住下,未有离开。
下午时,裴翊询得到了这个消息,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他低声叮嘱刘三强,然后便换了一身新的冠服,独自一人来到了干德殿前。
干德殿依旧有亲兵守卫,看起来极为安全。
裴翊询已经有数月未曾来探望裴业,此刻站在干德殿前,反而有些紧张。
倒是亲兵指挥钱泳看到他,忙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裴翊询摆摆手,问:“父皇近日可好?”
钱泳垂着眼眸,态度似乎十分恭敬,他道:“陛下近日一直在按时服药,病情还算平稳。”
裴翊询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点了点头,道:“孤去看看父皇吧。”
钱泳顿了顿,片刻后,他握紧腰侧的长刀,恭敬道:“殿下请。”
干德殿大门打开,透出里面幽幽的宫灯来。
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晚霞橘红,好似要把天烧掉一半。
裴翊询踏入干德殿,闻到里面的苦涩药味和血味,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
不知道为何,他竟是有些胆怯了。
可就在此刻,干德殿大门关上,遮挡了最后那点天光。
看到关上的大门,裴翊询反而不再犹豫,他紧紧攥着拳头,大步就往寝殿里走。
此刻干德殿中的内侍很少,寝殿门口也无人看守,裴翊询转身进入寝殿,只看到高大的山水屏风,还有屏风一侧熟悉的内侍总管孙佑。
孙佑三十几许的年纪,一直跟随裴业,算是裴业身边的忠心人。
此刻孙佑看到裴翊询,顿时有些惊讶,忙上前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很突兀,在安静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有些刺耳。
裴翊询蹙了蹙没头,压下了心里的怒火,问:“父皇如何了?”
孙佑答:“陛下刚服了药,还未睡, 殿下可要与陛下说话?”
裴翊询点点头, 顿了顿道:“你退下吧。”
孙佑有些犹豫, 站在原地没有动。
倒是龙床上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孙佑, 退下吧。”
于是孙佑便躬身行礼,快步退了下去。
裴翊询在屏风边站了许久,才艰难迈开步伐,往床榻边行去。
越靠近床榻,他就走的越慢,越艰难。
待来到床榻边时,他觉得自己后背已经满是冷汗。
裴翊询深吸口气,伸出手,一点点掀开帐幔。
霎时间,裴翊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苍老面庞便出现在他面前。
裴翊询成婚晚,二十五才有了他,至今尚未及知天命的年纪。
可能因为病重,他瘦成了一把骨头,头发也花白一片,看起来衰弱又苍老。
帐幔里的药味浓重而苦涩,让裴翊询几乎喘不过气气来。
时隔数月才见儿子一面,相较于裴翊询的紧张,裴业却显得很平静。
他那双犀利的眼眸,慢慢落到了裴翊询脸上。
“福儿,许久未见。”
“你可安好?”
短短十个字,让裴翊询眼眶泛起了红来。
很难得,他竟真的有些不舍这个严厉的父亲。
到了此刻,或许知道将要分别,裴翊询竟坐在了床榻边,如同年少时那般。
“儿臣很好,父皇可好?”
裴业笑了一下。
他咳嗽了一声,道:“还能活着。”
裴翊询沉默了。
裴业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目光慢慢挪到了床幔上的五爪金龙上。
“今日来看望我,可有事?”
裴业平静地问。
裴翊询没有回答。
沉默在殿中蔓延,让人喘不过气。
安静了很久,裴业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有些嘲讽,又有些释怀。
“终于忍受不了吗?”
裴业依旧不看裴翊询,淡淡道:“你是不是心里怪我,怪我生了这么重的病,还是拖着不肯死。”
“真可恨啊。”
裴翊询浑身一颤,他下意识收回视线,不敢看裴业。
“父皇……”
裴业又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苍白辩驳。
“既然我自己不肯死,你就来送走我,以后登基为帝,光明正大稳坐龙椅,是不是很好?”
从小到大,他似乎都反抗不了这个强势的父亲。
哪怕现在他病弱苍老,随时都要断气,可他依旧能三言两语说中他的心。
把他所有的不堪都揭发出来,让他无所遁形。
裴翊询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怒火。
这怒火很快就把他的理智吞没,让他眼睛越发赤红。
“对,你为何就是不肯死呢?”
裴翊询的声音带着报复的快感,他倏然转过头,恨恨看着裴业,眼眸里有着显而可见的怨恨。
“小时候,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家,”裴翊询一字一顿地说着,“后来你好不容易回了家,却嫌弃我处处不好。”
“你怪我文不成武不就,怪我不能给裴氏添光彩,后来你登基为帝,又迟迟不肯立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当太子。”
“父亲,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裴业目光慢慢收回,重新落在裴翊询的脸上。
裴翊询跟他过世的皇后有七八分像,都是清秀的长相,每当看到他,裴业就总是很愧疚,以前没有好好照顾皇后,以至皇后早亡。
原来,对于这个儿子,裴业还有疼爱和怜悯,可当他出现在干德殿的这一刻,所有的父子亲情就已经荡然无存。
裴翊询当然不是来看望他,诉说委屈的,他是来杀了他,好能正式继承大统,成为皇帝。
可这个龙椅,裴翊询如何能坐得稳?
裴业挣扎着不肯死,就是想看看裴翊询是否有能力坐稳皇位,若是当时重病他就撒手人寰,一个毫无能力的储君只会被人生吞活剥。
若是能多熟悉朝臣,慢慢掌握权力,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但裴翊询确实不是当皇帝的料。
他这一路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绝境,即便当了皇帝,怕也无法坐稳江山。
裴业心疼儿子,却更心疼天下苍生。
他看着不争气的裴翊询,最终叹了口气。
“我从来不嫌弃你,只是你不适合而已。”
裴翊询冷哼一声,却说:“无论是不适合,这龙椅也是我的。”
裴业忽然笑了。
“福儿,这可能是你我父子说的最后几句话了。”
福儿是裴翊询的小名,他出生时身体不好,裴业和妻子希望他健康长大,所以给他起了这个小名。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裴业笑着咳嗽一声,道,“你就听为父唠叨两句,可好?”
裴翊询抿了抿嘴唇,沉默无声。
裴业声音断断续续,可话里话外,却满满都是对天下苍生的不舍。
“中原腹地饱受战火,为今之计以休养生息为务,勿要多造杀戮,”裴业道,“藩镇的问题古来有之,你根基不稳,暂不能妄动,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裴业最后道:“先灭厉戎,再动藩镇,介时才能天下太平,国祚永固。”
“我未能实现之心愿,还望你能实现。”
裴业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福儿,国家和百姓就交给你了。”
“希望你能做个好皇帝。”
裴翊询的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他站起身,回到床榻之前,恭恭敬敬跪了下来。
“谨遵父皇口谕。”
他三叩九拜,给裴业行了大礼。
待礼成,裴翊询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慢慢拿出了袖中的匕首。
那把匕首精致无比,上面镶嵌有无数珠宝,一看就是宫廷造办处的手艺。
看到那把漂亮的匕首,裴业无声叹了口气。
这一刻,裴翊询的心里是无比挣扎的。
他在原地战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等到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要往前走半步时,屏风后面早就隐藏的人影却快步走出,迅速来到了裴翊询身后。
“太子殿下可要弑君杀父?”
这一声声音低沉,有一种阴冷,裴翊询此刻紧张非常,不舍和愧疚交织在一起,本就思绪混乱,一时间没有听出来者是谁。
他下意识回过身,匕首往前挥舞,厉声道:“孙佑,你不要命了?”
然而挥舞出去的匕首完全没有击中来人,那人身手非常利落,干脆果断的一掌击在他的小臂上,把那精致漂亮的匕首击落在地。
匡当的声响里,来人上前一把钳制住裴翊询的脖颈,大笑起来。
“裴业,你的儿子好生废物。”
“就这还想当皇帝?”
裴翊询此刻才看清来人。
那人竟是做内侍打扮的于未平。
自从他逃窜离开,裴翊询在城中大肆搜捕,一连搜捕了许久都未有其消息。
于未平手里的亲兵死的死散的散,他孤身一人,裴翊询自觉他出不了大乱,在搜捕了两个月后就不再关注他,把矛头指向了霍檀。
可谁都想不到,他佯装成内侍,就隐藏在干德殿中。
这干德殿外有重兵把守,旁人等闲不能进,倒是灯下黑,是绝佳的藏匿之处。
于未平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之前是被裴翊询摆了一道,才跌了这么大的跟头,他蛰伏数月,为的就是今日。
想到未来,于未平脸上出现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这几个月,他瘦了一大圈,人也颓废不堪,可他想要杀了裴翊询的心却一点都不少。
为了大事,就要不择手段。
于未平死死掐着裴翊询的脖颈,掐的他满面通红,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他看着裴翊询痛苦挣扎,眼睛里的兴奋尤甚。
于未平倏然偏过头,看着床榻上的裴业。
看到眼前这一幕,裴业倒是难得的平静。
他没有激动,没有痛苦,甚至没有求饶,就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事情一般,是那么平静无波。
让人很想要摧毁他的平静。
于未平声音透着冷意:“裴业,你想不到吧,你这个好儿子这一年都做了什么事,他杀了多少重臣,逼死了多少良将,又杀了我全家,逼着我不得不反。”
“现在,他又要来杀你了。”
“这么个弑君杀父的畜生,不配为人君,更不配当皇帝。”
于未平看着裴业,眼睛里满满都是兴奋。
谁能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
裴翊询以为这个长信宫尽在他的掌握中,可他绝对想不到,就在他父皇的寝宫里,居然藏了他。
他今日是来弑君杀父的,所以身边不仅没有带亲兵,就连殿中的内侍也都赶了出去。
这给了于未平可乘之机。
“这可真是天意,”于未平笑得癫狂,“看来,老天爷也看不过去,想让我登基为帝,拯救苍生。”
于未平收回视线,看向裴翊询,眼睛通红,染着仇恨的血。
“裴翊询,你就要死了,开不开心。”
裴翊询挣扎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脖子几乎要被于未平扭断。
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面对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点胜算都没有。
就在这时,裴业终于开口了。
“平弟,”他用了最亲昵的称呼,“你忘了我们曾经的誓言了吗?”
“如今你要杀自己的亲外甥?”
年轻时,两人励志做大英雄,保卫天下苍生,他们虽是姻亲,却也曾结拜为兄弟。
两人义结金兰,一起战场厮杀,相互扶持十数年,才终于有了今日荣光。
可如今,为了权势地位,隔阂恩怨情仇,两人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裴业想要最后救一救裴翊询,但于未平却已经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业哥,”于未平不去看他,只是恨恨看着裴翊询,声音颤抖,“业哥,他杀我一家两百八十口,就连黄口小儿都没有放过。”
于未平说着,手里用力,干脆利落拧断了裴翊询的脖子。
下一刻,他眼泪慢慢流出来,滴落在脏污的内侍衣衫上。
于未平看着再无声息的裴翊询,哽咽地道:“我不杀他,枉为人夫,枉为人父,枉为人主。”
裴业费力地喘着气。
他看着儿子在面前就这样被杀死,他却无能为力,只剩满心的痛苦。
裴业闭上眼,不忍心再看,眼泪却慢慢流了出来。
“平弟,”他依旧用旧时的称呼呼唤他,“他杀孽太重,因果轮换,报应已至,是他罪有应得。”
裴业费力地说:“但我希望,你能让他安葬,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于未平把裴翊询的尸身放到罗汉床上,然后才回到床榻边,居高临下看着裴业。
忽然,他伸出手擦掉了裴业的眼泪。
“业哥,我不会杀你。”
“你曾经救过我的命,让我能活到今日,我于未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却不会伤及无辜。”
他如此说话的时候,姿态是很平和的。
裴业流着泪看他,不言不语。
于未平微微弯下腰,又把新涌出来的眼泪擦干,然后在他耳边说:“太子是死了,可还有那么多嫔妃。”
“业哥,想要她们好好活着,你就好好活着。”
“活到我需要你禅位给我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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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皎皎,我回来了。
谁能想到,一日之间,长信宫天翻地覆。
裴家军对裴翊询早就不满,早年也曾跟随过于未平征战,故而在于未平杀死裴翊询后,裴家军临阵倒戈,直接听从了于未平的号令。
次日清晨,当朝臣们上朝时,御阶上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年轻乖戾的太子殿下,而是消失数月的国舅爷于未平。
他失踪多时,朝臣们早就已经忘了他,现在忽然看到他,顿时一阵恍惚。
于未平根本不给他们恍惚的机会,大马金刀坐在龙椅边上的椅子上,笑得很是和善。
“自从太子污蔑我谋反之后,我便到处潜逃,后陛下心慈,让我藏匿于干德殿,我才能苟活至今。”
“昨日傍晚,太子孤身前去干德殿,竟要杀君弑父,还好我当时在侧,为救陛下于危难,同太子殿下争执不休,后太子殿下不小心摔倒,当场薨逝。”
事情似乎就是这么个事情,但经过于未平的口述,却把自己的错处摘得干干净净。
太子并非他所杀,只是不小心摔死,于他无关。
而他于未平却成了救驾有功的大功臣。
听到这里,朝臣们冷汗涔涔,皆低头不语,无一人出声问询,似乎无一人敢于质问。
那些有骨气的老臣们,早就在裴翊询时期死的死,病的病,现在竟无一人替他说话。
于未平看着这些没骨气的文人,脸上是讥讽的笑,他道:“陛下病体沉珂,不便主政,便口谕让我代为处理政事。”
说到这里,于未平直接起身,声音洪亮而昂扬。
“从此以后,尔等皆听我号令。”
不过一日,长信宫就换了姓。
昨日还姓裴,今日就要姓于。
于未平今日肯定不能立即处理政事,他有最要紧的事情要处理,于是他直接散朝,打发朝臣们各回家去,紧接着就立即安排裴家军开始动作。
一是清缴太子殿下的党羽,那些佞臣诓骗太子,诱惑太子谋逆犯上,误国误君,应当格杀勿论。二是关押太子殿下的妻妾,除去太子妃和两名侧妃,其余身份低位的侍妾因红颜误国,祸乱宫闱,一律处死。
三则立即清点城中亲卫兵,安排原来的心腹管束军队,收归几用。
他不愧是跟随裴业南征北战的老将,动作迅速果断,不过三日,就把所有障碍洗清。
等军队在手,他自觉大权在握,重开早朝,让朝臣们每日早朝跪拜他一人。无论那些文臣如何看他,他都已经稳坐储君之位。
裴业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就连女儿都没有,太子一死,皇位已经空悬。
不过除了于未平,裴业还有两个年少的弟弟,其中一人早就因为训斥裴翊询暴戾,被其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另一位岭南王之前一直在封地,前几日才被裴翊询下诏召回,此刻刚好抵达伏鹿。
太子薨逝,按理说帝位应该由这位岭南王继承。
但于未平杀太子,囚皇帝,整军队,他打的什么算盘,汴京百姓都知晓。
于未平本就是手腕狠辣之人,现在他初登高位便大肆杀戮,把太子党羽尽数抄家灭族,其手段比之前的裴翊询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间整个汴京风声鹤唳,比之前裴翊询在位时还要紧张,百姓几乎不敢出门。
不过十日,于未平就扫清障碍,耀武扬威坐在了龙椅之上。
有朝臣不满,说其不仅未登基为帝,甚至连储君都不是,如何可以如此僭越。
于未平毫不在意。
他直接道:“陛下都未不满,你如何敢质疑我?”
“不要忘了,陛下还在干德殿,等着每日汤药食水。”
他这样明晃晃的威胁,让朝臣们心凉。
于未平跟裴翊询是两种性格,他自大又自傲,觉得已经大权在握,便什么都不怕。
他甚至跟大臣们说:“陛下如今尚且安好,等着禅位于我,陛下慧眼独具,我自然不能辜负殿下的嘱托。”
他本就已经杀了太子,若再杀皇帝,就把谋逆犯上的罪名坐实,即便他能做皇帝,后世史书上也永远会有这个污点。
另一个,他不想给霍檀讨伐他的借口。
于未平很聪明,只要裴业能禅位给他,那他这个皇位就名正言顺,不会被人诟病。
霍檀也没有借口了。
只要霍檀敢出兵,那他才是逆贼。
于未平要站在天下大义上,决不能落于下风。
可如何禅位,可不是简单一封诏书的事情,必须要裴业出面,当着满朝文武亲口说出禅位之言。
为此,于未平才没有杀裴业。
他如今权利尚未稳固,手中的亲兵也不过才两万余人,根基还未夯实,这十日,他一刻不停歇,就是为了早日扫清障碍。
待到今日,才算神清气爽。
就等裴业醒来了。
裴业亲眼看到儿子被杀,急火攻心,忽然昏迷,十日都靠汤药续命,一直未曾醒来。
于未平话音落下,心里却想:若是裴业一直不醒,或就此死去,便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自立为帝。
而然还不等于未平动作,伏鹿就传来岭南王的消息。
岭南王在伏鹿听闻太子被杀,皇帝被囚,怒火攻心,恳请定远公霍檀率军剿逆,杀乱贼于未平,救陛下于水火。
霍檀得知于未平谋逆,当即便听从岭南王诏令,率军直逼汴京。
于未平龙椅只坐了一日,霍檀的大军就已经兵临城下,随时都能破城。
战事一触即发。
于未平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当即便安排亲兵,直入皇觉寺捉拿霍檀亲属,准备威胁霍檀。
然而等亲兵进入皇觉寺,却发现寺中只有几名僧者,并无外人。
霍檀的亲属早就不知所踪。
于未平惊慌一瞬,随即便沉了脸,直接道:“看来霍家早有准备,如此,我们便也不客气了。”
当日,于未平命钱泳为振国大将军,保卫汴京,讨伐逆贼岭南王和霍檀。
汴京之所以为历朝历代的帝都,皆因其易守难攻,想要攻入严密防守之下的汴京,可谓是困难重重。
不说一两月,要打数月甚至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拖到最后,就看谁能坚持了。
于未平谋算很好,但他忘了一件事。
霍檀的身份太特殊了。
这几年来,霍檀南征北战,保家卫国,又任殿前都点检,整个汴京的亲兵卫,本来就受他差遣。
霍檀治下严厉,待人接物却有礼温和,士兵们极其拥戴他,以他为榜样。
现在即便被于未平号令,守城的亲兵也多有动摇,并不想同霍檀开战。
故而第一日时战事便很迟缓,两方有来有回,都很平和,没有造成过多的伤亡。
守城军便也明白,这是霍檀手软,没有对自己人下狠手。
但霍檀手软,于未平却不可能手软。
一旦输了,于未平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于是当夜,他当着所有士兵的面,亲自诛杀了守城不利的十数名士兵,要求士兵必须保住汴京,不让霍檀攻入都城。
他的冷酷无情震慑住了士兵们,之后两日战事越发激烈,开始有士兵伤亡。
然而这不过是昙花一现。
于未平还来不及高兴,到了第五日,一大清早,守城的士兵来到城墙上,第一件事不是同讨逆军作战,而是竖起白旗,直接打开了城门。
瞬间,讨伐大军直接入城,直奔长信宫而来。
此刻的于未平还坐在龙椅上,激动地畅想未来。
自从大军压境,朝臣们就被扣押在宫中,已经五日未曾回家了,他们疲惫不堪,神情沮丧,一个个低头站在大殿上,就如同听话的玩偶,任由于未平磋磨。
于未平说到兴起,还会点人来回答。
“卫尚书,我的政令如何?”
工部尚书卫允面无表情出列行礼,终于忍受不住,直接道:“待国舅荣登大宝,再议论政事不迟。”
“你!”
于未平变了脸色。
他扬声道:“来人,把卫尚书拉下去!”
他话音落下,数十名亲兵涌入太极殿,就要捉拿卫允。
可此时,一直逆来顺受的朝臣们却一拥而上,围在了卫允身前。
“谁人敢动朝廷一品大员?”
他们手无寸铁,又一连数日没有洗漱,每个人都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可他们的眼睛却是明亮的。
卫允站在人群中,满心都是感慨。
老尚书老泪纵横,仰天长叹。
他回头看向惊怒交加的于未平,厉声斥责道:“于未平杀太子,囚陛下,辱杀大臣,大逆不道,尔等忍你,不过为了陛下安危,亦为汴京百姓,为天下苍生,国政不能乱,政令不得停。”
说到这里,他昂首挺胸,站在大殿之上。
即便整个太极殿已经乱成一团,早就没有往日的庄严肃穆,可他却依旧屹立不倒。
“即便你杀了我,杀了我们,杀了天下人,你也依旧是逆贼!”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就在这里,你来杀我!”
于未平胸口起伏,被卫允气得满面通红,他直接摔了御案上的茶盏,一把取出腰间的长刀。
刀锋在暖阳下闪烁着冷光,带着浸润无数鲜血的残酷。
于未平一步步向前,可文弱的朝臣们却视死如归。
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一场残酷的杀戮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片刻之后,轰隆隆的马蹄踏入长信宫,天地为之震颤。
恰逢正午时分,金乌高悬,光照大地。
一道高大威武的身影策马向前,一路直奔太极殿。
有眼尖的朝臣看清来人,顿时喜极而泣。
“是定远公!”
“是霍檀来救我们了!”
朝臣们热泪盈眶,看着从光中走出来的年轻英雄。
霍檀策马向前,手中唐刀高高举起,满脸皆是肃穆。
“杀于贼,救陛下!”
在他身后,数万士兵山呼海啸。
“杀于贼,救陛下!”
于未平的手抖了。
霍檀一路直奔太极殿,待讨逆军涌入殿中时,于未平已经拽着一位年迈的老臣挡在身前。
其余他麾下的士兵都围在朝臣们身前,手里长刀寒光闪烁,没有让开分毫。
情势紧张又焦灼。
霍檀大踏步进入太极殿,气势恢宏,让于未平心惊胆战。
“霍檀,你这是谋逆。”
霍檀冷笑一声,朗声道:“臣受岭南王旨意,讨伐谋逆逆贼,救陛下于水火,何来犯上?”
他唐刀一挥,直指于未平:“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形势逆转,于未平再无生机。
他面目狰狞,手里紧紧攥着那名老臣,厉声道:“你若敢动我,我就杀了他。”
霍檀微微蹙起眉头,对身边的谭齐丘摆了摆手,正要安排弓箭手准备射杀,就听于未平身前那名老大人开口。
“老朽年长,未能有一日之功,耻于为臣,今以身殉国,死得其所。”
说罢,老大人往前一扑,直接撞到了于未平的长刀上。
血花四溅。
其他的朝臣见到此情此景,皆赤红了双眼,各个声嘶力竭:“贼寇误国,贼寇误国!”
于未平毫无防备,呆愣一瞬,然而就这一瞬,霍檀已经欺身上前,一个手刀狠狠击打在了于未平的脖颈上。
这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即便是于未平也抵抗不住,当即便晕倒了过去。
太极殿上安静一瞬,下一刻,朝臣们山呼海啸:“逆贼罪有应得!”
不过转瞬,这一场讨逆便结束了。
霍檀命谭齐丘绑住于未平,严加看守,又安排士兵清缴于未平的余孽残党,全部活捉关押,暂不伤害。
之后又让太医赶紧给朝臣们诊治,等太极殿上事毕,霍檀才领了一队人马迅速赶往干德殿。
他来太极殿捉拿于未平时,周春山已经领了另一队人解救皇帝,等霍檀到达干德殿时,干德殿外已经都换上了自己人。
霍檀快步进入干德殿,就看到周春山等在殿中,立即上前来:“公爷。”
霍檀点头,看了一眼寝殿外的太医:“陛下如何?”
周春山叹了口气。
霍檀心中微沉,他直接招来太医,问:“你来说。”
太医脸色苍白,低声道:“公爷,陛下病体沉珂,天年无多,本来若是静养,大抵也能再养数月,可如今……”
霍檀蹙了蹙眉头,问:“陛下何时能醒?”
太医道:“之前……不让臣等给陛下医治,臣方才已经行过金针,大约一个时辰就能醒来。”
霍檀点了点头,道:“有劳太医了。”
太医态度十分恭敬,他想了想,又说:“若是能请博陵的老神医给陛下诊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霍檀道知道了。
入宫之后,一切事宜都要安排妥当。
霍檀先让亲兵卫把守长信宫,又让士兵重新安排守城并修补破损城墙,另外捉拿于未平的少数党羽,直接关押进入诏狱。
他跟裴翊询和于未平都不同,他只捉拿,不审判,一切事宜都等裴业醒来定夺。
如此,等裴业醒来时,汴京已经重新恢复平静。
裴业这一觉睡了十数日,等醒来时已经不止今夕是何夕,他平静躺了一会儿,才看到床榻边的岭南王和霍檀。
当看到两人时,裴业便已经明白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安静了片刻,才浅浅笑了一下。
那笑容没有释怀,也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于未平呢?”
霍檀道:“回禀陛下,于未平已经派人关押,等陛下发落。”
裴业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道:“霍檀,你先出去暂等,三弟,过来。”
霍檀很干脆,直接退下,一直来到寝殿门口,看着外面的天色。
不知何时开始,汴京落了雪。
鹅毛大雪在红墙碧瓦的长信宫中飞舞,似乎扫清了所有的血腥和杀戮,天地之间一片纯洁。
周春山在霍檀耳边说了几句,霍檀便淡淡笑了。
“有皎皎在,我从来不需要担心。”
待到干德殿的广场上落了一层雪,孙佑就出来,恭敬道:“公爷,陛下传召。”
霍檀这才进入正殿,他刚一进去,就看到岭南王红着眼睛出来。
岭南王三十几许的年纪,比霍檀大十岁有余,此刻看上去却犹如孩童一般,哭得眼睛都红了。
霍檀忙停下行礼。
岭南王却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才哑着嗓子道:“梵音,皇兄在等你,快进去吧。”
霍檀规矩把礼行完,才进入了寝殿。
方才裴业已经吃过了药,精神比之前要好一些,他半靠在床榻上,身上的颓丧和悲伤消减许多,又变成了胸怀天下的皇帝陛下。
等霍檀到了,裴业便道:“坐下说话。”
霍檀就在床榻前的椅子上落座,道:“陛下放心,宫中各处都还算平安,太子妃只受了惊吓,已经救出。”
裴业点点头,偏过头来看向霍檀。
数月不见,霍檀身上的威武气质更甚,煞气也更重,但他那双眼眸依旧深邃明亮。
他心志坚定,无论遇到多少事,无论经历怎样的风波,都不会改变。
“霍梵音,你想好了吗?”
霍檀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挺直腰背,神情是说不出的肃穆,眼神也一如既往的锐利。
“回禀陛下,臣想好了。”
裴业长长舒了口气。
“想好了,就不要回头,坚定走下去。”
“我侥幸活到今日,大抵就是为了这一日,”裴业浅浅笑了一下,“霍梵音,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霍檀听到裴业这么说,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陛下,臣已经派人去请博陵老神医了,等他到了,说不定能治好陛下。”
裴业唇角轻轻勾了勾,却一点都不苦涩,只有豁达和释怀。
“治不好了。”
裴业顿了顿,才道:“不过我可以多陪你走一段路。”
“陛下……”霍檀有些哽咽。
裴业却说:“我还在时,你想哭就哭,以后就不能哭了。”
霍檀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业看着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似乎沉珂的病重和这一年来的困境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能活到今天,为霍檀扫清前路的坎坷,实在是苍天眷顾,幸运至极。
不仅为霍檀,更为天下苍生。
裴业道:“梵音,你可愿尊我为父?”
霍檀愣了一下,但很快,他直接起身,跪倒在裴业榻前。
“儿臣谨遵父皇口谕。”
说罢,他行三叩九拜之礼。
听他唤自己父皇,裴业脸上笑容更深,他谆谆教诲道:“你二叔被福儿贬为庶人,我会下诏让其回京,不另封封地,只在京中做闲散王爷,三叔如今封岭南王,但我也准备招其回京,不予就藩。”
说到这里,裴业喘了口气,有些说不出话来。
霍檀倒了一杯热茶,请他喝下之后,裴业才道:“我虽收你为义子,亦传位给你,但有周一朝,就终止在我这里。”
“梵音,你要开创属于你的朝代,新朝新立,全凭你自己做主,无需遵循旧例。”
裴业道:“旧朝功臣,也再不能制衡于你。”
字字句句,皆为天下。
霍檀心中感动,对裴业崇敬之情尤甚,他再度起身,恭敬跪下行大礼。
“儿臣谨遵父皇口谕。”
裴业终于笑了。
他看着年轻的霍檀,仿佛看到了中原的未来。
“希望未来国祚稳固,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战火。”
“梵音,都交给你了。”
霍檀叩首:“是。”
殿中深谈之后,霍檀命人加紧延请各地名医,自己在安排好朝中诸事之后,直接离开了长信宫。
百姓们虽知战事已经结束,逆贼已经伏法,却都不敢出家门,只关门静候。
大雪纷飞之中,汴京一片静谧。
霍檀一路疾驰,直接来到城中的法华寺。
法华寺是汴京城中的小寺庙,比不过皇觉寺香火旺盛,却已落成百年,是一座古朴典雅的古刹。
当霍檀的队伍出现在法华寺前时,法华寺大门打开,里面的僧人素手而立,对霍檀行礼。
“有请施主。”
霍檀翻身下马,恭敬还礼。
法华寺中僧人不多,只有十数人,汴京的烟云似乎没有惊扰僧人们的静心,他们依旧在佛殿中诵经。
在梵音之中,霍檀来到了后厢房。
月亮门缓缓打开,里面站着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崔云昭身上穿着素色的衣袍,头上只戴着那只他送她的发簪。
白雪落在眉间,唇畔嫣红,笑容恬淡。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霍檀才在干净的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一如他们这一路行来,艰难却又顺遂。
行至月亮门下,霍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却依旧让人觉得暖。
霍檀紧紧攥着她的手,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
“皎皎,我回来了。”
崔云昭抿唇轻笑。
她伸出手,轻轻帮霍檀拂去发间的雪花。
紧接着,她的手慢慢下滑,轻轻抚在了霍檀的脸颊上。
崔云昭深深看着他,眼睛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的深情。
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畔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霍檀,我心亦悦之。”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day2,明天正文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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