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神的少年（5）
祝瑶跟随老祭司回到神庙所在的区域。
在得知神庙中存在一个婴儿的前提下, 对方没有将他引往祭司们居住的忒瑞翁神庙，而是将祝瑶带向了光明神的神庙深处。
年迈的祭司边走边解释道：“刚才不太方便说，那个婴儿……有些古怪。所以我才将他安置在神明面前, 防止有什么意外发生。这件事目前只有你和我, 还有克里赛伊丝祭司知道。”
祝瑶点点头。
他们走上宽阔的台阶, 踏进恢弘的庙门, 绕过光明神守护城邦英勇作战的巨幅浮雕壁画，沿着多立克式柱子围出来的柱廊，来到位于神庙内部最中心的房间前。
女祭司克里赛伊丝正站在房间门口, 听到脚步声, 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转过身。在看到是老祭司和那十五岁的少年过来后, 她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扑上前来, 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神谕祭司大人，祝瑶，你们可算回来了！”
克里赛伊丝的惊慌显而易见, 倒让祝瑶更好奇这婴儿究竟是怎么个古怪法了。一旁的老祭司安抚她：“我的孩子，不用再害怕了。奉神之人已经找到, 光明神的怒火也已经停止, 有他在, 我们不会受到伤害的。”
这个“他”, 指的自然是祝瑶。
听到自己被寄予了这样的厚望，祝瑶并未答话，而是朝着房间内走去。克里赛伊丝看到少年毫不停顿的动作, 下意识地想阻止对方, 却被一旁的老祭司给伸手拦住了。
年迈的祭司并未多言, 而是跟着少年一起走进了房间里。
这间房间处于整座神庙最核心的位置，墙壁上没有窗户, 只在四周最靠近房顶的位置开了几排正正方方的孔洞，让金色的光线流淌进来，使得房间在白天有足够的照明。
房间里有一座光明神的神像，同样是用象牙雕刻而成，光明神头戴的太阳金冠上镶满了各色宝石，身上穿着的长袍由金子打造而成。
不过这一座神像比神庙外的那座要小得多，大概只有两三米高。英俊的光明神坐在日辇上，微微低着头，明明是象牙雕刻的眼睛，却好像有目光注视着来人。
神像的底座前放着一只篮子，正是祝瑶先前从地下通道中提出来，又放到光明神祭坛上的那一只。此刻篮子上盖着的盖子已经消失不见，祝瑶往前多走了几步，就看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朝外张望。
这个老祭司口中的婴儿——姑且称之为婴儿，通身的皮肤漆黑，比前两天暴雨连绵时晦暗的天空还要黑得不见底，甚至连眼白、嘴唇和手掌脚掌的掌心都是黑的。
这个婴儿黑得连五官都看不分明，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是血红色的，此刻正直直地望着来人。他一见到祝瑶，就张开嘴咿咿呀呀地叫起来，露出黑洞似的口腔，内里竟然有一排细细的白色的尖牙。但就这样还不够，婴儿一双短短的胳膊也朝着祝瑶伸出，明显是想要对方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怖谷效应，明明是同样的配色，祝瑶觉得眼前这个婴儿看起来比那只在角落里避雨的怪物要可怕多了。尤其是那只怪物还体贴他，见到他就会偷偷躲起来，不像这个婴儿，一见到他就要抱。
祝瑶头皮有些发麻，不是很想抱对方。然而就是这一会儿犹豫的时间，那个婴儿竟然翻了个身，一双小手从篮子里伸出来，不太熟练地使用起这具小小的身体，以一种有些诡异的姿势朝着祝瑶爬过来。
这场景看起来更可怕了。
身后已经传来女祭司惊恐的啜泣，随后就是尖叫着奔出房间外的响动。年迈的祭司刚用苍老的声音喊了一句“克里赛伊丝”，就又生生将话断进了喉咙里。
栎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从孔洞中传来，这是聆听神谕的重要依据。老祭司已经聆听了几十年，这声音里包含的情感又是如此明显和强烈，因此他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神明此刻很高兴。
虽然这种高兴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老祭司也顾不上女祭司克里赛伊丝了，当即开始认真地聆听。栎树叶嘈杂地响着，神明传递过来的情感中似乎出现了一些新的东西，一些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来似乎都没有其他祭司发现并解读流传下来的东西。
年迈的神谕祭司同时发现，好像随着那婴儿得不到回应的时间越长，这种嘈杂的新的声响越大。老祭司看了好一会儿，又结合平日里所看到的婴儿与母亲的关系，最终得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结论：难道说神明在委屈？！
由于这个念头太过荒谬，它只在老祭司的脑海中过了一下就迅速被摒弃。骁勇善战的光明神，为人类带来太阳的光明神，自诞生之日起就顶天立地的光明神，怎么会有这样的情感呢？！还是对着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一定是他解读错了！
祝瑶并不知道一旁的老祭司经历了多少思想上的蜕变，他眼见那个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似乎要发展到大哭的地步，只好心一横，上前一步，将对方抱了起来。
反正这是在光明神的神庙里，他既然如众人所说的受到神明的宠爱，那这个婴儿应该不能对他做什么吧？
而且，又是血红色的眼睛。总感觉和那个人应该也脱不开关系。
祝瑶这么想着，伸手撑住了婴儿的背，将他立起来，顺便擦了擦对方刚刚在地上爬的时候四肢沾到的灰尘。
在得到少年的怀抱后，婴儿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一双漆黑的小手努力地抓住对方雪白的、瘦削的肩头。他的嘴巴再次张大，嘴角却往上扬，露出一排细细的尖牙，好像是在笑。
真正上手之后，祝瑶看这个婴儿没有伤害自己，虽然看着还是有些恐怖，对自己笑的模样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内心的抵触一下就消散了不少。
细白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捏了两把，少年的声音像泉水叮咚一样温柔动听：“还挺软的。”
婴儿的嘴角咧得更大了，一双小黑手捧住抱着自己的细白的手上的一根手指，咯咯直笑。
一旁的老祭司被栎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搞得有些头疼。
神明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这么高兴的同时，还这么生气啊？
年迈的祭司再次聆听了一会儿，确信光明神今天的确是满意和恼怒夹杂，但目前看来似乎没有发泄怒火的打算，就暂停了对神谕的聆听，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少年身上。
这样可怕的、仿佛从冥界爬出来的鬼怪婴儿，如今到了奉神少年的怀中却十分乖巧。老祭司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景，一时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这婴儿虽然形容可怕，但到底是放在光明神祭坛上的篮子中出现的，也没有被神明迁怒惩罚。老祭司不知道这个婴儿的来历，也摸不透神明的心思，再加上连日的反常暴雨，他只能把祝瑶喊来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好像解决了，又好像没有解决完全。神明的确不再发怒，暴雨迅速撤退，这个婴儿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而神明虽然心情多变，但很明显接受了祝瑶与这个婴儿的互动，只是没有对这个婴儿究竟该怎么办给出任何提示。
最终，年迈的祭司想了想，喊住了正在逗弄婴儿的少年：“祝瑶，你愿意留在神庙中吗？”
眼见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老祭司竟然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神明很满意你，这个婴儿也离不开你。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继续当奉神人，将来就做祭司，神庙绝不会亏待你，你想学什么我都能找人教你，你看如何？”
祭司在城邦中是绝对崇高的地位，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担当的，也不是想当就能通过努力或是家世找到门路的。就是奉神少女这样仅仅只是参加仪式，没有职位的角色，城邦中都要经过议会商讨，在贵族家庭的女儿们当中精挑细选。
现在年迈的祭司提出的这个问题，城邦中根本没有人会拒绝，甚至不需要思考，因为这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黄金。但是他此刻却在紧张地注视着面前这位被神明宠爱的少年。
祝瑶思索了一下，很快点点头：“好。”
不论是神明，还是这个婴儿，又或者是那只避雨的怪物，他们很明显都不同寻常。祝瑶想起上个小世界结束的时候，那个人说会在下个小世界找他，那么对方会在这些异常当中吗？
他原以为对方可能是神明，但是现在祝瑶又不确定了。
毕竟异常太多。
更何况，祝瑶有了神庙的庇护，他的家人也会更安全，不用再得到菲狄斯议员的威胁。
听到少年的答应，老祭司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脸上岁月的沟壑随着笑容都变得更深了。
而那个被抱着的婴儿，脸上露出了比之前更大的笑容。他的两只小黑手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肩头，仗着自己体型小，将脸悄悄地凑到了少年纤细雪白的脖颈间。
好香好香啊。
他真的好喜欢。
祝瑶抱住怀里的婴儿，又提出一个问题：“这个孩子看起来需要我，那我要住在哪里呢？”
之前老祭司就不敢把这个婴儿放到忒瑞翁神庙里去，现在他带着对方恐怕也不能再住到那里了。
年迈的祭司立刻道：“光明神神庙当初建造的时候也留下了很多房间，我马上叫人过来收拾一间离这里近的，你带着这个婴儿住进去，如何？”
祝瑶自然点了点头。
事关奉神少年，神庙里的人动作很快，当天就在供奉着光明神的房间附近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房间出来，还把一应生活用品都备全了，全都是贵族们才用得起的上等货。
祝瑶当天晚上就和婴儿一起住了进去。
光明神神庙的夜晚祥和静谧，只偶尔有蝉鸣鸟叫，音色柔和婉转，像是小夜曲。祝瑶睡在帆布床上，只觉得身体没有一处不舒服。明明关着门，但就连室内流动的空气都十分新鲜。虽然光明神神庙中再没有其他人，但神庙的周围有值夜班的守卫，安全问题根本不用担心，因此他很快就沉沉睡去，坠入了黑甜的梦乡中。
神庙沐浴在月光中，高大的多立克式柱子和墙壁在神庙的周围投下阴影。值夜班的守卫们来回走动，眼睛像夜枭一般警惕地注视着周遭。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发现，一只裹着毯子的小小身影从阴影处迅速钻进了神庙宏伟的大门里。
奉神的少年（6）
第二天一早, 祝瑶醒来时，脑子还处在朦朦胧胧的状态，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紧接着, 他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拽了一下。
祝瑶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一张镶嵌着两颗血红色眼珠的漆黑婴儿脸此刻正大张着嘴巴笑着看着他, 嘴中还露出两排尖尖的细牙。
祝瑶：“……”
一大早上起来骤然看到这样的画面, 着实是有些考验人的心脏了。
依偎着的人一看见他，那双原本朦胧的美丽的眼睛骤然睁大，温热的身体小小地往后蹭了一下, 饱满红润的嘴唇无声地张开。
很明显是被自己吓到了。
黑皮婴儿十分委屈, 默默地低下了头。他喜欢的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他, 他眨巴眨巴眼睛, 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更难受了。
虽然是这么想着，黑皮婴儿的手上却依然悄悄地拽着依偎着的人的衣服。本来对方就不喜欢自己，他再不拽紧点, 只怕面前的人就要把自己丢下了。
一只柔软的微凉的手轻轻地放到自己的头上揉了揉，淡淡的香气在自己的鼻端萦绕。黑皮婴儿抬起脸, 就看见面前的祝瑶正低头看着他, 声音清越悦耳, 温柔动听, 还带着点歉意：“抱歉，我让你伤心了吗？”
不等黑皮婴儿做出反应，那道声音又继续道：“嗯……你的确长得有点奇特, 我再多看几天就会适应了。”
面前的人并没有回避之前对自己的害怕, 反而真诚地做出了承诺。黑皮婴儿心中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他悄悄地蹭了蹭对方的袖子, 将脸埋到对方的胳膊里。
好香好香。
好喜欢好喜欢。
这个人怎么这么好，让自己更加更加喜欢了。
祝瑶眼见这个奇特的婴儿很快就被哄好了, 等着对方蹭完，他才作势从帆布床上坐起身：“我今天要出去做事，你先在屋里待着好不好？你现在的样子可能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如果贸然出去可能会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这里，祝瑶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麻烦闹大了，我们可能就要分开了。”
他也不是危言耸听，毕竟看老祭司的模样，城邦中绝大多数人可能都不能接受对方。
黑皮婴儿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很明显能听懂人言。他听到这里，立刻点头如捣蒜。
他不要离开对方的身边！
他现在还很弱小，还没有强大的实力能排除其他因素的影响，让面前的人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所以他就要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会乖乖的！
祝瑶眼见黑皮婴儿虽然形容可怕，但善解人意，乖巧懂事，奖励地摸了摸对方的头：“真乖，我尽量早点回来陪你，或者抽空回来看看你。”
柔软的指腹落在黑皮婴儿光溜溜的脑袋上，直接与他的皮肤接触，让他浑身打了个轻轻的舒服的颤，血红色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眼前的人还对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像他昨晚在神庙外看见的月亮。亮晶晶的眼中似有月华流转，柔柔地照在他的身上。
黑皮婴儿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被这一眼看酥了。他趴在帆布床上，乖乖地看着对方收回手，很快开门出去了。
祝瑶仔细地关上门，外面天光大好，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大地，铺在光明神神庙的顶上。其实光明神神庙的内部极少有人来，毕竟平日里不是谁都有资格踏进这座庄严恢弘的神庙的门槛里，绝大多数城邦中的人平常都是在神庙外高大的光明神神像下进行祈祷。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劝说黑皮婴儿留在了房间里。
祝瑶关上门后，就朝着神庙外走去，准备先去忒瑞翁神庙看看老祭司在不在。他之前作为奉神少年的一个月里，每天都在忙碌着练习奉神仪式和制作光明神专属的希玛纯，其实并不知道真正的祭司平日里都在干什么，因此他准备先去找老祭司问问自己今天的任务。
他穿过柱廊，绕过巨大的屏风似的壁画，刚走到神庙恢弘的门口，就看见高高的台阶下，老祭司正在和菲狄斯议员交谈。
老祭司双手拄着拐杖的顶部，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睛，脸上的沟壑因为这个动作更深了：“菲狄斯议员，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去找城邦的议会。”
菲狄斯刚刚和对方在这里碰见，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明自己的来意，就听见德高望重的老祭司这样说。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听见对面年迈的祭司再次开口：
“菲狄斯议员，昨天的神迹你已经看到了。祝瑶回到神庙的路上，连日的暴雨就停止了，积水退去，人间重见光明。我昨晚请示了神明的旨意，他十分满意祝瑶成为神庙祭司的决定。”
菲狄斯只觉得这最后一句仿佛当头棒喝，突如其来地就将他打懵了。
对面的老祭司似乎并没有准备得到他的回答，而是继续道：“神庙中立新的祭司是大事，按照惯例都要告知议会，所以我正准备去城邦议院说明这件事，好叫议员们商讨这件事。”
虽然老祭司说是商讨，但台阶下的两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单方面的通知而已。议会可以商讨奉神少女的人选，却无从置喙由神明的旨意选定的祭司。毕竟奉神少女只需要在庆典日完成仪式，而祭司则是要长久地伴在神明身侧，自然要遵从神明的旨意。
菲狄斯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看上的人竟然马上就要成为神侍，从此彻底与他再没有发展关系的可能。
他虽然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无力改变结局，却还是徒劳地试图挽回些局面：“把祝瑶立为祭司可是大事，他本人愿意吗？”
“我愿意。”
清越悦耳的声音自高高的台阶上传来。
台阶下的两人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看见纤细的少年自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上走下来。
来人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几乎发光，精致的锁骨在亚麻布片下若隐若现，两条细细的手臂轻轻地摆动，最终停在两人的前方。少年的眼睛温柔多情，望过来的目光简直要让人沉溺在春风里。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
菲狄斯满目惊艳，耳朵却如遭雷劈。祝瑶这话很显然是说给他听的，还说了两遍，菲狄斯甚至疑心对方是不是为了逃避自己才这么积极地选择投身神庙。
然而理智同时也在提醒他，光明神神庙的祭司是一个多么崇高的职位，多少人都梦寐以求。怎么可能有人为了逃避他人选择当祭司，因为祭司只能由神庙挑人。
更何况，昨天的神迹都已经传开了，整个城邦现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祝瑶身上的奇迹。
菲狄斯原本在跟老祭司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想透了这点，不准备再起别的心思。可是现在一见到祝瑶，一想到这样美貌的少年即将从自己的指间溜走，他就感到十分不甘心！
但是再不甘心，眼下菲狄斯也只能点头：“好，我明白了，我和你们一同去城邦议院。”
这下老祭司和祝瑶都没有异议，虽然城邦人没有人敢为难神庙中的人，但是有议员引领，他们办事当然也要方便许多。
很快，三人就坐上马车，朝着城邦议院的方向驶去。
在经过了城邦大道、鲜花广场等一系列公共建筑后，马车终于抵达了另外一个人流中心——城邦议院。
城邦议院恢弘建筑前的喷泉广场上正绕着圈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从喷泉的九个出水口一直排到这条街道尽头的大剧院门口。
这里都是前来打水的人。
一个家庭的吃穿用度都需要大量的水，为了方便民众们取用，几十年前的议会通过了扩建喷泉广场的条例，将议院前广场上的喷泉扩建了九个出水口，以加快民众们取水的效率。
不过尽管如此，每天到喷泉广场上取水的人依然人山人海。
当两辆马车停下，上面的人走下来后，取水的民众们很快就认出了祝瑶。对方是经过两轮挑选仪式挑选出来的奉神少年，在庆典日当天顺利完成奉神仪式。
这两场仪式观看的民众都非常非常多，而少年又拥有着这样令人见之难忘的美貌，因此城邦中的绝大多数民众都认识他。即便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清楚地记得他的脸。
人群很快骚动起来：
“快看呐，是那位奉神少年！”
“哦我的光明神啊，他长得真美！你看，在阳光下他好像在闪闪发光！”
“难怪神明如此宠爱他，如果我是光明神，我也愿意选择他来侍奉我。”
“神明何止是宠爱他，我看神明根本离不开他！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发生在他身上的神迹！”
“当然了！虽然我没有亲眼所见，但是现在大街小巷都已经传遍了！陶坊区那边的人更是早就疯狂了！据说他一出现在房子外，连日的暴雨就迅速停止，天空放晴，积水退去！”
“我也听说了！所以这次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看样子他好像是要随同神谕祭司进入议院当中。”
“我看是祝瑶要成为祭司了吧！毕竟这样受神明宠爱的人，不当祭司怎么能行？”
“……”
广场上的人七嘴八舌，毫不遮掩，其中一个出水口的队伍甚至排到了议院的台阶前。来取水的大部分是妇女或者奴隶，他们通常足不出户，忙于家务，现在能知道这些，的确说明祝瑶深受神明喜爱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全城。
菲狄斯的脸色有些黑，但还是不得不带领老祭司和祝瑶两人进了议院。来自神庙的消息迅速得到重视，城邦的议会当即先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几乎以全票通过了老祭司的请求。随后，城邦的议会还准备商讨是否要专门举办一个仪式来庆贺新任祭司。
后面的这个会议，不管是祝瑶还是老祭司都不感兴趣，也不在意，因此他们两人跟轮值的议员说了一声，就退出了议院，坐上马车回光明神的神庙去了。
马车里，祝瑶询问了老祭司自己今天是否有什么工作需要完成，自己平常又该负担什么工作。
年迈的祭司其实并没有想好该让祝瑶做什么工作，毕竟对方的存在就已经极大地取悦了光明神。因此最后，老祭司只让祝瑶今天先擦拭神庙中供奉光明神的那个房间。
这样的任务实在轻松，祝瑶回到神庙后，准备先回房间看看等待良久的黑皮小婴儿。
就在他绕过巨大的壁画，穿过柱廊的时候，祝瑶的余光中忽然闪现了一抹眼熟的影子。他定睛一看，就看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从一张破旧的毯子下探出来。
是那只小怪物。
看来对方跟着自己都跟到了神庙这里。
而神庙竟然没有阻拦他。
祝瑶心头一动，本想跟小怪物好好交流交流，谁知对方一看到他的目光望过去，立刻脑袋一缩，迅速从角落里溜走了。
祝瑶：“……”
祝瑶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最后决定先回房间看看黑皮婴儿再说。
然而等他推开门，进入房间中，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斑驳的婴儿。
那原先通身漆黑，双眼血红的婴儿，此刻身上黑色的皮肤一片片脱落，露出内里还带着粉红的新生皮肤。因为脱落和新生的速度不一，此刻他的身上红一块、黑一块，十分斑驳。
而那双原本血红色的眼睛，不过小半天的时间，色泽就浅淡下去，现在隐隐透出了金色。
一见到祝瑶进来，那原先还只会爬的婴儿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嘴中口齿不清地吐露着短词：
“……名字……名字……”
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快了。
奉神的少年（7）
年迈的祭司站在栎树下, 仔细聆听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这棵栎树栽种在供奉着光明神的房间旁，是最容易聆听到神谕的一棵，也是神谕最为准确的一棵。老祭司将那个婴儿变化的情况报告给光明神, 随后等待着神明的回应。然而这次他等了许久, 聆听了许久, 都只能从沙沙的树叶声中听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嘈杂声。
这种情况可能是神明没有回应他, 又或者是神明对这件事没有什么看法。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在老祭司担任神谕祭司这几十年来，在大部分时间里, 他聆听到的神谕都是这样。但也许是因为最近老祭司总是频繁听到清晰又明确的神谕, 这一时的落差让他心里有些惴惴。
为什么光明神突然不给提示了呢？明明之前还好好的。难道是因为之前他问的问题都与祝瑶有关, 而这个婴儿神明懒得管吗？
老祭司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的确, 神明情感最强烈的几次神谕，甚至不是他去询问的，而是神明自己主动先显现的异象。
这么想着, 年迈的祭司有些浑浊的双目看了眼身旁的少年。果然是深受神明宠爱的人，甚至不需要他向神明祈祷什么, 神明自然会先一步考虑对方。
不过这样一来, 这个可怕的婴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如果对方真的会威胁到少年的安全, 神明恐怕早就出手了。
老祭司默默想。
他停止了聆听神谕, 刚转过身，就见身旁站着的少年立刻看过来，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里倒映着年迈祭司的身影：“神谕祭司大人, 请问神明有什么表示吗？”
那个飞速成长的婴儿此刻正站在对方的脚边, 一双小手紧紧地抱住少年的小腿。他随着对方的问话抬起眼来, 用一双泛着淡淡金色的眼眸看向了年迈的祭司。
明明这个婴儿礻果露出来的皮肤上红一块黑一块的，看起来十分诡异, 但不知为何老祭司却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了一点远离人世的淡漠，好像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一定是昏了头了。
老祭司心头哆嗦了一下，将眼神移开，看向眼中充满好奇的少年，回答道：“神明没有什么表示，应该是没有问题。不过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你再多观察他几天，看看他后面还有没有什么变化。”
说到最后，他有些底气不足。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神谕祭司大人，”祝瑶朝老祭司道了谢，有些犯愁地低下头看向脚边缠着自己的婴儿，“你长得也太快了，看来得先给你取个名字。”
婴儿一见到少年看向自己，立刻乖巧地紧紧抱住对方的小腿，喊道：“瑶瑶，瑶瑶香，喜欢。”
祝瑶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感受了一会儿婴儿细密柔软的头毛，这才转向一旁的老祭司：“神谕祭司大人，城邦中都是怎么给孩子取名的？”
婴儿已经会说话，或许再过不久就能顺畅地跟他交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总要先知道对方的名字，现在婴儿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而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年迈的祭司正要开口说话，那依偎在少年腿边的婴儿忽然道：“菲波易斯，菲波易斯！”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拽祝瑶垂在膝盖上方的衣服下摆，另一只手则拍着自己的胸-脯，口齿不清地重复道：“菲波易斯，菲波易斯！”
祝瑶拽着自己的衣服，顺势蹲下-身来，目光落到婴儿的脸上，笑道：“好啦，我知道了，你是说你叫菲波易斯？”
面前的少年眼睛弯弯的，好像天上的月牙。他的目光温柔得如同月华，照在自己的身上。
这是他的月亮。
他伸手抓住了。
祝瑶感觉原本抓着自己的衣服的小手忽然挪过来，放到了自己的手上。那五根肉肉的小手指一并拢，就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婴儿重重地点头。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指了指面前的人，开口：“瑶瑶。”
随后，他又指了指自己：“菲波易斯。”
虽然不知道一个婴儿怎么会给自己取名字，但是这个婴儿都已经表现出诸多古怪，那么多这一条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祝瑶自己还拥有穿越小世界的经验呢，此刻十分淡定。他转头去看老祭司，却见对方那双几乎被耷拉的眼皮盖住的眼睛睁大了，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上的婴儿，干瘪的嘴唇哆嗦着，似乎被什么给刺激到了。
“神谕祭司大人，你怎么了？”
蹲在地面上的少年仰起脸来望着他，纤长的睫毛如同鸦羽，眼睛里落满了栎树叶间透下来的斑驳的阳光。从这个角度可以完整地看见他精致的锁骨和瘦削的肩头，头顶栎树叶的沙沙声好像都变快了一些。
面对祝瑶含着担忧和迷茫的眼神，老祭司定了定神，才开口，声音有些颤抖：“菲波易斯是光明□□讳。”
在光明神的种种传说中，他当然是有名字的，并且不止一个。而菲波易斯则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个，是光明神的本名，并且只在刻录在神庙东面的久远的大幅壁画中出现过。对于这点，城邦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甚至神庙中的许多祭司也不清楚，唯有像老祭司这样对神庙了如指掌、又潜心与神明沟通的人才一清二楚。
这个奇特的、忽然降临在神像前篮子里的婴儿，为什么会自称是菲波易斯？对方跟传说中的光明神形象可完全不同！
祝瑶听到这里，眼里也露出些许疑惑。他转头看向依偎着自己、紧紧抓住自己衣角的婴儿，猜测道：“难道说他就是光明神？”
在现实世界中，某些教派的传说中也不是没有某某神明下凡救世或者受苦修行的情节。通常这样神明化作的凡人都会在人世间表现出非同凡响的一面来，现在看来，这个婴儿长得这么快，当然也属于非同凡响的一类。
年迈的祭司吃惊地看着面前无知无畏的少年。他们旁边就是供奉着光明神的房间，身后就是聆听神谕的古老栎树，这样大胆武断的言论要是说中了也就罢了，万一说错了惹怒了神明……
还不等老祭司深思下去，头顶栎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猛地密集起来，树干摇晃得好像被狂风暴雨吹打了一般。
光明神发怒了！
年迈的祭司诚惶诚恐地跪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光明神息怒！小孩还不懂事，还没接受神庙的教育……”
“神谕祭司大人，你怎么这么着急，”清越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带着笑意，“光明神什么都没做，只是摇摇树，你就不要害怕啦。”
头顶狂风骤雨般的沙沙声响随着这道清泉般的声音平息了不少，老祭司惊讶地睁开眼，就见古老的栎树树干已经不再摇晃，只有头顶的枝叶似乎还在不甘心地比平常密集地响动着。
年迈的祭司一转头，就见少年笑意盈盈地望过来，明亮的眼睛中闪动着狡黠的光，大胆地给他出主意：“要不神谕祭司大人再问问光明神，这婴儿究竟是不是他？或者跟他有没有关联？”
祝瑶进入这个小世界后，连剧情任务都没有了，当然十分轻松。他现在就记着上个小世界结尾的时候，易说过会来找自己，而他也有些事情想跟对方说说。
他原本猜测这个神明可能是易，毕竟对方看起来很喜欢他。但是之前突然出现的怪物，现在婴儿忽然出现的自称，让祝瑶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既然这样，不如干脆让神谕祭司问问神明，不就好了。
年迈的祭司看着少年天真烂漫的脸庞，再次在心里感叹。
不愧是深受神明宠爱的人，不过一句话就能平息神明的怒火，好像完全不记得上次神明发怒时那猛烈的狂风暴雨了。
但是奉神少年能这样说，那老祭司这样问应该也没问题，毕竟是这位为神所偏爱的人提出的意见嘛。
年迈的祭司想到这里，顺从地闭上眼睛，将问题问了出来。
[请求光明神的启示，这位婴儿是否就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行者？]
栎树叶沙沙的声音中传来嘶鸣和类似怒吼的杂音，这是表明神明对这个问题是愤怒的。
因为有祝瑶在旁，老祭司也没有那么害怕，只能猜测那个婴儿看来并不是神明本身了。
[请神明宽恕我的无知。再次请求光明神的启示，这位婴儿是否与神明有关？]
这次沙沙的树叶声响中再没有掺杂其他的杂音，光明神没有表露自己的态度。
老祭司又仔细聆听了许久，最终还是睁开眼站起身。
少年立刻询问：“光明神怎么说的？”
老祭司想了想，还是道：“菲波易斯……”
他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都打着颤，好在栎树叶的声音毫无变化，他这才能继续说下去：“菲波易斯并不是光明神，不过他可能与光明神有关。”
祝瑶点点头。
他感觉一切似乎又变得捉摸不透起来。不过祝瑶本来也没有打算只凭借问几句就弄清楚所有的事实，因此他也并不失望，朝着老祭司笑笑：“谢谢神谕祭司大人。”
老祭司摇了摇头。他感觉眼前的少年似乎对神明毫无畏惧，不禁有些忧心忡忡，虽然对方深受神明的宠爱，但要作为祭司，还是需要更多的学习。
因此老祭司严肃了神色：“从明天起，祝瑶你要开始从最基础的东西学起了。”
祝瑶点点头。
他的确对祭司的工作一无所知。
衣摆上传来轻轻地往下拽的力道，祝瑶低头一看，就见菲波易斯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退去了血红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金色，此刻正望着他：“瑶瑶，瑶瑶，我也要……跟着瑶瑶！”
祝瑶有些失笑，伸手摸了摸对方柔软的胎毛：“好。不过你不能添乱。”
菲波易斯用力点点头。
祝瑶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又想起他之前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不知为何心底有些遗憾。
不知道那只小怪物还在不在神庙里。
奉神的少年（8）
祝瑶已经在神庙中学习了好几天有关祭司和光明神最基础的知识了。
这天休息, 他比平常晚了点起床，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暖烘烘的热源正挨着自己。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毕竟菲波易斯一直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对方又长得很快, 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这个热源当然也就越来越大。
睡在身侧的人昨天看着还像个几岁的孩子，今天就又高大不少，轮廓间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模样。他闭着眼睛, 脸埋在祝瑶的胳膊里, 一头金发睡得乱糟糟的。他伸出一条强有力的胳膊, 拦在身旁少年的腰间, 像是要将对方锁在自己的怀里。
祝瑶起身的时候小心翼翼，但是这点细微的动静还是把对方给惊醒了。菲波易斯的手臂瞬间收紧，一双金色的眼睛有些朦胧地睁开, 人还没看清，先把怀中柔软的身体抱紧。
他埋头嗅了嗅怀中人的胳膊, 喃喃念道：“瑶瑶……”
被他喊名字的祝瑶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那颗金色的脑袋：“不要再缠人啦, 我要起床了。”
怎么会这么粘人。
前几天对方还是小婴儿的时候还显不出来, 现在忽然长得这么快, 祝瑶才发现菲波易斯有多缠人，晚上睡觉一定要把他抱住。
倒是跟上个世界的易很像。
祝瑶默默想。
他想到这里，决定还是找老祭司要一张新的帆布床。之前菲波易斯不是婴儿就是小孩的模样, 他们一起睡没什么。现在对方长这么大了, 看着像个青春期的少年了, 他们就应该分床睡了。
毕竟他还没有确定菲波易斯究竟是不是要来找他的人。
耳边传来的声音犹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听着黏黏糊糊的, 好像在跟他撒娇一样。菲波易斯彻底清醒了，他抬起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正看着自己的少年，唇角不自觉地挂上笑意：“好，都听瑶瑶的。”
说完，他恋恋不舍地将胳膊从那纤细的腰肢上收回，心里却还忍不住回味着瑶瑶的身体有多么单薄，好像自己手臂一环，就能将对方整个人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臂弯里。
祝瑶不知道菲波易斯的心里想了这么多，他下了帆布床，用昨天打来剩下的一部分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推开门准备端早餐去。
他这次刚推开一道门缝，就看见门边有道影子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东西缩回去了。角落里是那张眼熟的破旧毯子，下面探出来两只血红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原本正扒着门缝朝里张望的。怪物一见到他，立刻把自己藏起来，迅速游走了。
祝瑶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这只怪物跟了他很多天，但是每次都只是远远地跟着，眼巴巴地看着，一旦被他发现就迅速躲起来。
前两天祝瑶提着水罐回房间的时候，脚下滑了一下，水罐差点被打翻在地。他刚稳住身形，就见那只怪物已经冲了出来，这也是祝瑶第一次看见怪物的全貌，原来毯子下面藏了那么多蠕动的触手。
或许是他的神色太过惊讶，怪物看见他没事后又抱紧了毯子迅速逃之夭夭。在这之后，对方见到他逃得更快了，让他连想跟对方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祝瑶猜测这只怪物扒门缝可能是因为他今天起晚了点，所以担心他，忍不住朝里看。前几天祝瑶忙于学习有关祭司和光明神的基础知识，还要看顾菲波易斯，没有过多的时间花费在怪物身上。刚好今天他休息，他准备将这只怪物抓住，好好和对方交流一下。
不过现在，他还是先去把早饭端回来吧，还需要将菲波易斯的情况按时报告给老祭司。
祝瑶踏出神庙的侧面，穿过彩绘柱廊，在垂下的紫藤花的一路簇拥下来到忒瑞翁神庙。今天是克里赛伊丝女祭司分发早餐，神庙中居住的守卫、祭司们排队从她的手中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
身着希顿的少年从神庙外迈进来，明媚的阳光为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绒绒的金色。对方的皮肤洁白犹如象牙，乌黑的头发好像夜幕，一走进来，那双好奇灵动的眼睛就看向克里赛伊丝，里面仿佛拢着阳光：“克里赛伊丝祭司，我要两份早餐。”
克里赛伊丝见过那个可怕的婴儿，她没有勇气再去看第二遍，所以对这位饱受神明宠爱的少年格外敬佩。
据说对方一直在照顾那个可怕的婴儿，晚上都和那个可怕的婴儿一起睡觉呢！
克里赛伊丝郑重地将面包、奶酪、油橄榄和熏鱼各装了两份，交到少年的手中。对方接过来抱在怀里，又低声询问她：“克里赛伊丝祭司，你知道神谕祭司大人在哪里吗？”
看来那个可怕的婴儿应该是有了新的情况。
克里赛伊丝一边想着，一边低声道：“神谕祭司大人刚吃完早饭没多久，现在应该在神像前祷告。我猜测等你吃完早饭，他就会过去了。”
祝瑶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他重新踏上彩绘柱廊，一抬头就看见光明神神庙的大门门槛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悄悄地探过来。一看见他，那双眼睛立刻又缩了回去。
神庙周围经常有守卫巡逻，怪物的行为其实有些危险，容易被发现，但是对方却还是跟了过来。
祝瑶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抱着食物快步往前走。等他走到门槛边的时候，那只怪物早已不见了踪影。
肯定又在哪里躲着偷偷地看他。
祝瑶想到这里，跨过门槛的时候故意绊了一下，然后软绵绵地摔到了地上。
血红眼睛的怪物正躲在一根多立克式柱子的后面，偷偷地观察着少年的动作。这会儿看到对方摔倒了，他藏在毯子下的触手都忍不住动起来。
怎么摔倒了！有没有受伤！怎么还没有站起来，不会真的受伤了吧！
怪物扯着破旧的毯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迅速游过去。
这里很少有人来，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他要赶紧拯救对方！
等到那抹黑色的触手群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后，祝瑶迅速伸出手抓住了其中一只。触手像受惊了一样，那一群在地面上游动的触手都炸开，唯有被自己抓住的这只象征性地挣了挣，随后就放弃似的软绵绵地摊在自己的掌心里。
被，被抓住了！
怪物漆黑的身体上出现看不出的红晕，任由那只细白的手揉揉捏捏自己的触手。
对方怎么一点也不害怕了！还对自己做这种事！
怪物晕晕乎乎的，就看见少年抬起脸来，那双璀璨的眼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意，清越的声音中还带着点得逞的得意：“我抓住你了！”
是呀，他被抓住了。
怪物害羞地想。他之前听到过别人喊对方祝瑶，那么他喊少年瑶瑶不过分吧。
瑶瑶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他了。
怪物想到这里，又很高兴，原本炸开的触手都变得软绵绵的，有些害羞地拢成一团。
祝瑶狠狠地搓揉捏扁了一顿手中的触手，这绝佳的手感就像之前小世界中爱人的脸颊，让他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血红色的眼睛，柔软的触手，似乎也像易。
这个小世界里，像他爱人的东西是不是多了点？
究竟哪一个才是对方呢？这是爱人特意给他出的谜题吗？
祝瑶想不出来，暂时决定不想了。他又捏了捏怪物的触手，自顾自地说：“你怎么见到我就跑？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少年的眼中闪动着一点小小的、有点恶劣的光。
怪物一下慌了，他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大部分触手摆来摆去，想要表示自己绝没有害怕对方。
瑶瑶最好了！怎么会可怕呢！
就在怪物手足无措的时候，对面的少年却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好啦，逗你的，”少年看着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声音动听又好像带着魔力，“既然已经解开误会了，你就不要再东躲西藏了。也不知道你平常都吃什么，究竟吃不吃饭，不如和我一起回房间吃点东西吧，刚好也换个毯子，再给你收拾个住处出来。好不好？”
最后一句声音轻轻的，好像一只羽毛挠在了怪物的心间，让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脑袋晕晕乎乎的。面对瑶瑶的邀请，他迅速举起触手挥了挥，表示同意。
他怎么会不同意呢，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祝瑶这才松开手，站起身。他正要带怪物一起回房间，却见对方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游走。
“等等，你要去哪儿？”
听到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怪物举起一根触手挥了挥，示意对方等待。
祝瑶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怪物的意思，只好慢慢地跟上去，等他刚穿过柱廊，就见那只裹着毯子的怪物吭哧吭哧地推着一个肚子大瓶口细的陶器滚出来。
正是之前自己给他用来遮风挡雨的那一个。
真没想到怪物竟然把这个都带到神庙中来了。祝瑶完全能够想象到将这个陶罐从自己的家中带到神庙中有多不容易，毕竟对方只是一个不能见人，也没有手脚的怪物。
怪物看到瑶瑶发现了陶器，开心地挥舞起触手。
这是瑶瑶送给他的，他当然要随身带着啦！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得令人心动的笑容，好像吹风拂过人的脸面：“辛苦了，来，我们一起进屋吃饭吧。”
怪物立刻滚动着陶器，跟在瑶瑶的身后，和对方一起站到了门前。
还不等瑶瑶推开门，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金发金眼的菲波易斯从门内探出身：“瑶瑶，你怎么才回来？外面那是什么声音……”
很快，菲波易斯和怪物就对上了视线。
在这一瞬间，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强烈的愤怒。
奉神的少年（9）
“瑶瑶, 这是？”
菲波易斯主动接过祝瑶手中的食物，一双金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瞥过地面上跟着进门的怪物，装作好奇地询问。
祝瑶解释说：“我之前完成奉神仪式的时候, 提的第一只篮子里是他, 第二只篮子里就是你。”
菲波易斯当然知道自己的来历, 这些天老祭司和瑶瑶也跟他说过一遍, 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多出一个跟自己一样来历的东西。
尤其对方很明显是冲着瑶瑶来的，身上散发着和自己一样的气息。听瑶瑶说的话，这怪物比自己还先遇到瑶瑶！而且看样子, 瑶瑶和这怪物并不是今天才重新遇到。
好重的心机！
菲波易斯咬牙切齿。
祝瑶说到这里, 犹豫了一下, 转头看向身旁坐着的人。
瑶瑶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 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十分专注，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菲波易斯尽管知道这不是真的, 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沦陷到那双眼睛里面去。仿佛有一只小船载着他，在那轻柔的眼波里陶醉地徜徉。
他听见对方清越悦耳, 如同有魔力一般的声音响起：“你害怕他吗？他这么多天一直在神庙里都避着人, 不会伤人的。”
菲波易斯立刻道：“当然不。”
他怎么可能会怕对方？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怪物给赶出去！
最好还能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么想着, 菲波易斯的眼睛盯上了那只血红眼睛的怪物, 却见那只在瑶瑶身边安安分分的怪物，此刻也正盯着他。
一人一怪的目光都充满了不怀好意。
祝瑶对一人一怪的交锋浑然不觉。
这一问一答的功夫，他和菲波易斯将食物放到了简易的桌面上。祝瑶又去一旁的酒桶中打了三杯葡萄酒出来, 在自己和菲波易斯面前放了一杯, 又在两人之间的位置上放了一杯。
金发金眼的少年眼睛微微睁大, 就看见瑶瑶笑着对一旁在地面乖乖立着的怪物说：“你和我们一起吃吧，这张桌子不大, 我给你找个落脚的凳子。”
怪物下方的触手立刻快乐地游动起来。
菲波易斯见状，立刻阻止：“瑶瑶，你说他这几天都在神庙里避着人，那他肯定一直都没吃饭。我看他现在依然很精神的样子，可见他根本不需要吃饭。”
怪物睁大了眼睛看向金发金眼的人。
竟然阻止他和瑶瑶坐在一起贴贴！
怪物血红色的眼睛中一道流光划过，下方的触手蠢蠢欲动。
然而菲波易斯已经伸手拉住了祝瑶的胳膊。他坐在椅子上，抬起眼看向瑶瑶。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声音已经逐渐变得低沉，这会儿温柔得像哄孩子一样：“而且我们哪有多余的食物，瑶瑶只拿回来两人份。瑶瑶还是好好吃饭吧。”
说完，他怕瑶瑶不听，又紧张地注视着对方。
祝瑶看着面前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金发少年，只觉得对方好像一只大金毛犬。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菲波易斯的脑袋。
细白的手指在金色的发间穿梭，柔软温热的指腹时不时地触碰到自己的皮肤，激起一阵触电般的战栗。
菲波易斯舒服得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脑袋不由自主地在这只灵巧的手掌心中蹭来蹭去。
真的好像一只大金毛。
祝瑶又一次默默想，就连手感也很像。他爽快地摸了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没有看见把脑袋抵在他手心的少年在他停手的那一瞬间忽然睁开眼，志得意满地看向了一旁几乎要炸开的怪物。
看，瑶瑶喜欢的是他！
然而菲波易斯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刚刚还在安抚他的瑶瑶又开始为那只怪物说话：“没关系，我可以把我的食物分给他，反正一人份的食物我总是很难吃完。”
这里的面包都又大又硬，十分扎实，祝瑶每次嚼着嚼着都能嚼累。午饭的时候有汤还好，早饭是真的很难下咽，必须要就着葡萄酒才能勉强软化一些。如果不是菲波易斯今天早上忽然长成了青春期少年的身形，祝瑶还会跟前几天一样只拿一人份的食物，和对方分着吃。
虽然不知道怪物吃不吃人类的食物，但是如果对方能帮他分担一些，祝瑶将会感激不尽。
不等菲波易斯开口，旁边的怪物像是明白了祝瑶的想法，立刻伸出一只触手拽住瑶瑶的衣摆。在少年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望过来后，怪物伸出一只触手指向桌上的面包，又伸出另外一只触手拍了拍黑漆漆成一团的胸-脯。
瑶瑶不想吃的，都包在他身上！
祝瑶看着怪物这副模样，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当即伸出手捏了捏拽着自己衣角的触手，软滑Q弾，笑道：“谢谢，那我们来吃早饭吧。”
菲波易斯眼看瑶瑶已经决定，无法阻止，只能手上一用力，将面包的一部分直接捏碎泄愤。
他的动作隐蔽，也没有发出声音，因此祝瑶没有注意到。他左看右看，准备把用来放杂物的箱子拖过来，作为凳子给怪物做。
菲波易斯一直注意着瑶瑶的一举一动，一看见他的视线落处就知道瑶瑶在想什么。他虽然不想让怪物上桌，但更舍不得瑶瑶辛苦，当即走上前去，将沉重的箱子轻轻松松一把提起来，然后轻轻放到距离瑶瑶更远一点的位置上。
“谢谢你，菲波易斯。”
少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饱满红润的嘴唇弯起。他身上穿着希顿，露出来的两条白皙的胳膊伸过来，抓住菲波易斯的手，给他拍了拍刚刚提箱子时沾到的灰尘，还不忘夸奖道：
“你的力气真大，很棒！”
祝瑶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因为这个装杂物的箱子比较大，本身也是用沉重的金属制作，里面还装了不少东西。他就提不动这个箱子，只能拖动。城邦中的成年男人们虽然也能提起来，但绝对无法做到像菲波易斯这样轻松。
更别说菲波易斯现在还是青春期少年的模样呢。像他这样有力的人，在城邦男性中十分受推崇，更受到军队的欢迎。
菲波易斯成功被瑶瑶柔软的手和夸奖给安抚住了，他不再气愤，而是重新志得意满起来，顺便还向身旁美丽的少年讨要了奖励：
“瑶瑶喊我的全名显得好生疏，瑶瑶喊我小菲吧。”
在古典书籍上，菲波易斯意为光明，光照，小菲则是菲波易斯的昵称。
祝瑶笑着满足了他：“好，小菲，我们吃饭吧。”
两人一怪在经历了一番试探、较量和安抚过后，终于坐到了桌边，开始享用起早餐。
神庙在城邦中地位尊崇，吃穿用度自然也是最好的。城邦中的平民早上绝不会有肉吃，但是祝瑶他们的早餐却可以吃到熏鱼。而油橄榄、奶酪和葡萄酒则是城邦中绝大多数人早上用来佐餐的配菜。
祝瑶将又大又硬的面包使劲儿掰成两半，并着两颗油橄榄、奶酪和一半的熏鱼递到怪物面前的餐桌上。随后，他就慢条斯理地啃食起剩下的面包，时不时地吃上一两口熏鱼或是油橄榄，喝点葡萄酒。
正当两人一怪和谐地吃着饭的时候，房门上被轻轻敲击了两声。正用触手举着面包，学习瑶瑶慢慢吃饭的怪物身体猛地一抖，血红色的眼睛瞬间看向身旁的瑶瑶。
祝瑶看见怪物的身体又缩起来，猜测对方可能怕见到陌生人。他觉得来的人应该是老祭司，就顺手摸了摸对方的触手，轻声安慰道：“不用害怕，也不用躲起来，你先待在这里，我觉得应该是神谕祭司大人来了。”
他说完，起身走过去打开门，果然门外站着的正是老祭司。
年迈的祭司先跟饱受神明宠爱的少年打了个招呼，随后他的目光投向屋内，第一眼先看到的是坐在桌边的金发少年。过了好几秒钟，老祭司才意识到了什么，他浑浊的眼睛睁大，干瘪的嘴唇颤抖着：“菲波易斯？”
菲波易斯被他注视着，神态十分从容：“是我，怎么了？”
金发少年这话听起来毫不客气，但是老祭司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喃喃道：“太像了，太像了，难道您真的是……”
说到最后，老祭司的声音竟然也跟着颤抖起来。
祝瑶看着老祭司激动的样子，怕他进门的时候要摔跤，连忙扶了一把：“神谕祭司大人，你怎么了？”
老祭司的声音忽然停了。
刚刚因为祝瑶的站位，他只看到了桌子的一半。而现在，他进了房间，桌子的另外一半显现在他眼前。
一只血红色双眸，身下有无数触手，仿佛从黑夜中诞生的怪物正望着他。对方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眼见老祭司的目光又停留在怪物的身上，祝瑶连忙道：“我跟你提过他，他就是当初奉神仪式上，我提的第一只篮子里的……生物。”
听到耳边这一句，老祭司方才如梦初醒。他看着菲波易斯喝了一口葡萄酒，再看怪物面前啃了一半的面包，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又有点不清醒了。
难道是他想错了？虽然这俩都是从奉神仪式上的两个篮子里出来的，但他们的出现可能只是光明神的某种意图，而不是光明神本神和黑夜的君主亲身下凡。
看到老祭司闭口不言，又带着颤抖的身体，一旁的祝瑶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受到了刺激。他立刻补充道：“虽然他看起来有些可怕，但是他已经出现在城邦里很久了，从来都是避着人，从来没有害过人。”
耳边响起的声音清越悦耳，如同明媚阳光下海浪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让老祭司心里安定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将目光放在祝瑶的身上：“我这次来是想来跟你说一件事，正好再过几天就是射鹿节，议会决定在射鹿节的第一天为你举办一个新的祭司上任仪式。”
祝瑶笑起来：“好。”
他说到这里，红红的嘴唇抿了抿，目光很快地瞥过菲波易斯，询问身旁的老祭司：“神谕祭司大人，菲波易斯可以去吗？他现在这个样子，走在人群中一点问题都没有吧。”
菲波易斯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一直藏在神庙的房间里也不是办法，人总是需要活动的，不然心情也不会好。
老祭司很快答应：“当然，菲波易斯现在出来也没什么问题。”
坐在桌旁的菲波易斯一听到瑶瑶给自己争取权益，立刻坐直了身体，巴巴地望着对方。
瑶瑶真好！果然瑶瑶心里一直念着他！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瑶瑶继续问：“那这只怪物可以去射鹿节吗？他可以做一些伪装，不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人前就好了。”
这下轮到怪物开心地挥舞着触手。
瑶瑶的心里也有他！
奉神的少年（10）
射鹿节很快来临。
城邦中节日众多, 有四年一度的，有一年一度的，不同的领域还有不同的节日。射鹿节是一年一度的节日当中最重大的综合性节日, 总共持续十天。
这段时期除去最必要的维持秩序的卫队, 城邦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到各大广场上欢庆节日, 观看各种演出, 品尝各类吃食。
今年射鹿节到来的前一天，神庙向城邦中的民众们放出消息，要在射鹿节的第一天早上举行新祭司的就任仪式。因此今天一大早, 光明神神像前的太阳广场上堪称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可以说城邦中的大部分民众都赶过来了, 为了一睹新任祭司的风采。
今天天气很好, 天高气爽, 阳光热烈。宏伟的光明神神像下，清晨刚刚摘下的花朵犹带着露水，和繁茂的橄榄枝一起将神像底座围了满满一大圈。
太阳广场前方, 紧靠着大理石台阶的地方，城邦议会的议员们、城邦中的各个贵族世家的代表人都坐在一起, 郑重地观摩着这场就任仪式。
高高的台阶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台子, 周边装饰有鲜花和水果。那为城邦众人所敬重的年迈的神谕祭司此刻身着希顿, 头戴金冠, 手持橄榄树枝制作的手杖，满脸岁月的痕迹，神色庄严肃穆。在他的身旁, 女祭司克里赛伊丝正捧着一个托盘, 托盘中是一顶小小的金冠, 还缠绕着花枝。
“太阳在上，诸位子民的面前, 我受光明神的指示，为祝瑶戴上这顶金冠。从此以后，你将终生侍奉在神明的左右，并且身心都必须忠诚于他，你可做得到？”
老祭司对面的少年身着希顿，全身上下好像用洁白的象牙雕成，整个人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眼睛像拢了一潭盈盈的水，亮晶晶的，这会儿看过来的时候含情脉脉又神采飞扬：“我能做到。”
这道声音清越悦耳，仿佛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
原本应该吵吵嚷嚷的广场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安静起来，无数人炽热的目光盯着台上美貌的少年。对方却仿佛对众多视线视若无睹，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只注视着面前年迈的祭司，昳丽的面庞上满是虔诚。
即便城邦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光明神的信徒，此时此刻也不禁产生一丝妄想。
如果对方的目光注视的是自己就好了。
祝瑶的话音刚落，天上太阳的光芒似乎都更加明亮。然而光明神神像前的所有人却没有觉得更热，反而有一股微风袭来，不仅吹散了因人群拥挤而聚集的热气，还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让在场众人都觉得身上凉爽，耳边还有音乐，简直十分惬意。
高台上的老祭司自然也注意到了天地间这一点小小的变化。
就好像在为面前少年的应答而欢欣鼓舞一样。
不用想，定然是那位光明神心情愉悦的手笔。
年迈的祭司神色镇定，他听完祝瑶的回答后，将手中的橄榄枝手杖交给一旁上前来的其他人，然后转身用双手从女祭司克里赛伊丝手中的托盘中取出那顶花环金冠。
老祭司转回来时，面前身形瘦削的少年已经主动微微低下头，将头顶乌黑柔软的发丝展露在他的面前。
苍老的双手将花环金冠稳稳地戴在了这颗毛茸茸的脑袋上：
“好孩子，从此以后，你就是光明神神庙的新祭司了。”
年迈的祭司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祝瑶扶起来。
少年抬起脸，露出那双弯弯的、如同新月一样的眼睛，似乎有璀璨的月华随着那微风一样的声音照在自己身上：“谢谢神谕祭司大人。”
祝瑶说完，又转过身，朝着台下的民众们挥了挥手。他是城邦中的新任祭司，当然要跟民众们打招呼，让更多的人认识自己，虽然他早在完成奉神仪式的时候就已经为大众熟知。
高台上的少年整个人就像用名贵的象牙雕刻出来的艺术品，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符合艺术家们对美少年这个词的想象。然而比起用死物制作的雕像，少年更多了一层灵动的魅力，因为根本没有人能抵挡少年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和柔和动听的声音。
菲狄斯身为城邦议员，坐在最前方观看这场就任仪式。他只看了那高台上少年人招手的模样一眼，心底那股原本已经平息了的不甘又像荒原上被纵了一把火一样熊熊地燃烧起来了。
为什么这样的人不能独属于他呢？
为什么对方偏偏就进入了神庙，现在还开始担当祭司，让他连想要找到机会都无从下手呢？
不甘的火焰在菲狄斯的心中肆意地增长。
高台上的少年并没有在意这场就任仪式的观众中还有菲狄斯，更不知道对方竟然还没有绝了想要逼迫自己的念头。他笑着和热情的民众们挥手，大声地祝福着每一个人：“祝大家拥有一个美好的射鹿节假日！”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第一束紫藤花被抛上高台，紧接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橄榄枝、新鲜的葡萄和柑橘都被抛了上去。祝瑶一开始还会拾捡民众们的心意，到后来实在捧不下，他就朝着台下的人挥挥手，笑着走下了高台。
少年的脸颊红扑扑，点染在象牙一般白皙的脸上，看起来好像一颗诱人的苹果。他怀里捧着一大堆五彩缤纷的东西，将看前方路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连下高台的台阶时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看得在场众人五一不想上前为他搭把手。
正当高高的台阶下，贵族们的坐席中有人蠢蠢欲动，准备上前帮助这位新的小祭司的时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忽然从旁伸过来。
这只手打断了无数人的幻想，在场众人只见小祭司粲然一笑，很快就伸出细白的手搭上了对方的援助之手。少年红-唇轻启：“谢谢你，菲波易斯。”
菲波易斯？
这个古语的名字念来有些拗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含义，绝大多数人也不知道它的含义，但这不妨碍在场的人将嫉妒的目光投过去。
那只手的主人看起来刚刚成年，面容犹带着青涩，但是他的体格已经比一般的成年男人要来得更加高大健壮，站在小祭司的身旁简直能把对方完全罩住。
但这并不是最吸引在场众人视线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菲波易斯的脸上，都会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张大嘴巴，露出吃惊的神色。
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光明神了。
当然城邦中没有人真的见过光明神。但是菲波易斯不仅长得跟他身后不远处那座光明神神像容貌相似，他外表的一切特点都符合城邦诸多信徒从小听到的种种传说：传说光明神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因为自太阳中诞生，他的眼睛和头发都是代表光明的金色。
城邦中从没有出现过像菲波易斯这样头发和眼睛如同太阳的光芒一般耀眼的人，绝大多数人的发色和眼瞳的颜色都偏向深色。如今小祭司的身边却竟然出现了这么一位，还是从没听说过的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有些羡慕，还有些疑惑，甚至还有警惕。他们将目光投向年迈的祭司，却见老祭司并不打算多解释什么，反而一脸高深莫测。
广场上的人只好将目光再投向小祭司，少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一只细白的手仍然被身旁高大的男人握住。他将怀中捧着的鲜花水果放到女祭司克里赛伊丝手中，然后从对方的手中又接过一只带着碎花布的篮子。
小祭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被许多人注视着，他收回手，脸上笑意盈盈，正转过头朝着身旁的菲波易斯说话：“前几天我向克里斯守卫询问了一些有趣的地点，射鹿节这段时间我们都去看看。”
菲波易斯注视着瑶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眼睛，在众人的目光中不动声色地和对方更贴近了点距离：“好，都听瑶瑶的。”
祝瑶回想着前几天跟老祭司的交流，立刻道：“我们先去角斗广场，那里离神庙最近，而且最先开各种竞技。”
射鹿节是综合性节日，许多领域都会在这段时间进行比试。比如剧院广场这段时间会有许多剧目轮流上演，同时还伴随着剧本奖项的颁发；比如陶器大街这段时间一整条街都摆满了陶器，各个陶器彩绘大师和新星上阵，还会举行拍卖竞价。
角斗广场则是城邦最传统的男性体育竞技的比拼，包括摔跤、射箭、跑步等等。城邦从上至下，从贵族到民众都非常重视体育的锻炼，角斗广场平常就是民众们常去的公共体育锻炼场合。
只要是祝瑶开口提出的建议，菲波易斯都不会拒绝，因此他自然地开口道：“好，我们马上就去。瑶瑶是想坐马车还是想走着去？”
角斗广场距离神庙距离不远，即使走着去也不会感到劳累。
“走着去吧。”
少年的声音清越悦耳，回答得十分爽快，就像夏日里的一阵凉风，吹散了闷热和酷晒，简直沁人心脾。
来自广场上的目光愈发炽热，而它们所指向的中心始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身旁的小祭司。
菲波易斯不动声色地更靠近了瑶瑶一些，还伸手勾了勾对方手里的篮子：“瑶瑶提着累不累？我帮你提着吧，角斗广场虽然距离神庙很近，但是也有好一段路程。保存更多的精力，我们才能到处逛更多的地方。”
身形高大的年轻人几乎贴到了瘦削少年的身上，对方一低头凑在祝瑶身边说话，嘴唇就几乎擦到那只小小的、白玉一般的耳朵。
周围投射来的视线立刻带上了愤怒，简直如同万箭齐发，想要把这个可恶的年轻人给扎穿。
然而金发金眼的年轻人脸上却愈发得意，甚至伸手揽住了小祭司的肩膀，带着笑意的眼神在祝瑶看不见的地方变得幽深。
这个人，是他的。
如此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奉神的少年（11）
角斗广场上, 勇士们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比拼。
赤礻果着上半身的男人拽着铁球不断地转圈，不知道几圈过后，铁球脱手, 狠狠地砸进了远方的沙地里；广场西侧改造成一条圆形的跑道, 正有数十名成年男人赤礻果着上半身在跑道上挥汗如雨；广场的一侧竖起好几个箭靶, 有几个身着希玛纯的男人正在搭弓射箭, 箭矢嗖嗖。
广场上有一队人正在各个项目间巡查。他们由军队的军官、医生和几名退役的举重士组成。在城邦中，体育锻炼与军队关系密切，几个运动场都是由军队管理, 军队也乐于招收身体强壮、脑子灵活的勇士入伍。
医生和举重士们则是为比赛中勇士们可能出现的受伤而做准备。医生负责治疗, 退役的举重士们负责在必要的时候将伤员抬离人群, 或者将倒塌的重物从人身上抬起。
祝瑶提着篮子, 和菲波易斯来到角斗广场的时候，太阳已经逐渐朝着头顶的方向偏移，阳光变得更加热烈。广场的看台上坐了很多人, 许多人都在为自己看好的勇士大声呐喊，现场可谓人声鼎沸。
比赛场边还有许多人跃跃欲试, 准备也上场小试身手。射鹿节期间, 角斗广场上除了正式比赛, 还设置了许多非正式比赛所需的道具, 以供城邦的民众们大展身手。这也是许多家境并不富裕的孩子们被发掘天赋，从而受到军队重点培养的途径之一。
祝瑶被角斗广场上热烈的气氛所感染，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他还没走到广场前, 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观看着离他最近的射箭比赛。
三名勇士排开站立, 弯弓搭箭, 只听一声口哨，那三只箭矢就“咻”地一声飞出去, 随后直直地钉在箭靶上。负责看管箭靶的人朝着箭靶望了一眼，就开始朝着旁边记录的人报数。
不过不用他报数，站在箭靶旁看比赛的人们就先一步看出了结果。一号和三号勇士的准头很明显不如二号勇士，因为二号位箭靶的箭矢正中靶心，其他两个则多少都偏移了靶心。
祝瑶立刻在心里支持起二号勇士。
射箭的比赛要比好几轮，最后取整体的成绩来进行比较。既然对方第一箭就表现得这么好，那么后面应该也不差吧。
祝瑶默默想着，一门心思都在前方射箭比赛的场地上，根本没有看到身旁菲波易斯逐渐变得深沉的眼睛。
第二轮比赛很快开始，这次二号勇士的发挥不太好，稍微偏离了靶心，而一号勇士则正中靶心，两人的比分开始变得缠-绵。
祝瑶难免觉得有些失望。他不太爱看焦灼的比赛，因为不喜欢心脏怦怦跳的感觉，总觉得心脏好像要蹦出来了一样。如果可以选择，他更喜欢看碾压局，比较轻松愉快。但是这场比赛他已经开始看了，祝瑶还是希望能知道最后的结果的。
菲波易斯从始至终都关注着身边人一举一动的变化，当然看出少年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担忧和失望。
瑶瑶的目光分给了别人！他怎么这么在意那个二号勇士？菲波易斯不情愿地将头转过去，顺着瑶瑶的视线望向正在射箭的人，眼中满是挑剔。
对方很明显不如自己这副身体长得好看，也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气质。
这一会儿时间，祝瑶和菲波易斯已经走到了角斗广场的边上，跃跃欲试看热闹的人群之后。
尽管此刻广场上人声鼎沸，绝大部分人都沉浸在各个比赛项目热烈的氛围中，但少年和他的同伴的到来依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城邦中不是所有人都去观看了太阳广场上的新祭司就任仪式，但是城邦中的所有人都知道祝瑶就是光明神神庙的新任祭司，这是昨天神庙宣布举行就任仪式时就放出过的消息。
小祭司通身上下是象牙一样的白，昳丽的容貌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神采飞扬。他的笑容闪闪发光，几乎每个看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他感染，脸上也不自觉地跟着露出一个笑来。
二号勇士就是在这个时候着的道。
他明明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比赛，也很清楚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全力以赴地专注在箭靶上。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目光偏移了一刻，贪婪地注视起那在人群之外的小祭司望过来的眼睛。
笑意盈盈，光彩四溢。
即便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二号勇士还是心头激动，手上一松，箭矢离弦而去，直接偏离了二号箭靶。如果不是箭矢尾部标记的数字，负责回收箭矢的人还不能确定到底哪个是他的。
毕竟这一轮不止二号勇士一个人射偏，三号勇士的箭矢甚至射到了二号勇士的箭靶上。
不过二号勇士没有多少心思来哀叹自己的失分，因为他再次转过头的时候，发现小祭司已经不站在人群后面看向他了。他失魂落魄地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赛场上，却听到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那里是专门为非参赛勇士的城邦民众们所设立的射箭场地，一直有不少看比赛看得兴起的人跑去一展身手，想要试试自己的技艺。只不过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和勇士们之间的差距，大多悻悻而归，重新回归到场地边观赛。
这会儿还是头一回有人引起了轰动。
赛场上的勇士们和赛场边的观众们忍不住朝那边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菲波易斯。
对方的面容尚显青涩，看着像是刚刚成年。但是这个年轻人的身形已经比周围的成年男性都要来得高大健壮，他最为瞩目的地方就是一头金发金眼，像是传说中的光明神墨利俄斯。
只见对方轻轻松松地拉满最大的那张弓，另一只手提着箭矢抵在弦上，不过随意地一瞥箭靶，就手指一松，箭矢呼啸着射中了箭靶。
正中靶心。
不过这么短暂的一段时间内，他已连发五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看起来比刚刚令人失望的射箭勇士们要厉害得多。因此不仅是一直以来围观业余场地的人叫好，就连原本观看射箭比赛的人们也都朝着那个射箭场地围过去，想要看看这位奇特的年轻人是否还能创下更多的记录。
菲波易斯却不在意这些要求自己再来几发的激动的人群，而是转头看向了不远处。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见坐在观众席的小祭司。
少年的怀中抱着一个篮子，两条细瘦白皙的胳膊从篮子两侧绕过来，正在鼓掌。看到菲波易斯望向他，少年的脸上很快露出笑容，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沐浴在阳光里，好似澄澈的湖面波光潋滟，打碎一池的熔金。
灵动美丽得让所有望过来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小祭司挥了挥手，然后将手掌放在嘴边做喇叭状，笑着卖力地喊道：“再来一个！”
菲波易斯这才点点头，转身又弯弓搭箭，再中靶心。
仿佛他射箭就是为了让祝瑶满意一样。
观众席上的少年看到这一幕，笑意盈盈，拍手称好：“小菲真棒！”
明明听起来有哄孩子的嫌疑，却叫在场的人都红了眼。即便只是为了得到小祭司的一句称赞，也没有人不愿意为对方射箭。
顿时射箭场上又走上了好几名成年男人，开始挽弓射箭。他们有时候射的箭还算准，但比起菲波易斯来说还差得很远。在此期间，这位金发金眼的年轻人又连射了十箭，全部正中靶心，连一点偏移都没有，箭靶上的靶心甚至都被箭头戳出了一个小小的圆洞。
观众席上小祭司清越悦耳的声音不断响起，不仅让年轻人的表现愈发优秀，还让在场的围观众人更加不服输。然而直到菲波易斯射箭到了第三十支全中的时候，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他抗衡。
也就是小祭司的笑容和鼓励到目前为止都给了对方！
射箭场边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军队的司令都停下来观看。上场一显身手的人也越来越多，场地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人人都憋着一口气，人人都被观众席上少年的笑容晃花了眼，对自己的水平没有了准数，幻想自己或许也能凭运气出色一把，得到小祭司的青眼。
反正前面已经有那么多人失败了，他们就算失败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当然，菲波易斯的英姿也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本来就长相奇特，容貌与传说中的光明神相像，而箭术也正是光明神所擅长的。不过，在小祭司的笑容下，这些都暂时被抛之脑后，停留在场边人心目中更多的则是随着小祭司的鼓励，对方愈发张狂的神色。
好像在对他们这些人说：
看，对方只会为他欢呼。
果然，随着菲波易斯的再次命中靶心，清越悦耳的声音也再次传来：
“小菲真棒！”
菲波易斯旁若无人，朝着观众席上的人招招手。随后，他竟然放下弓箭，单手翻出围成场地的栏杆，然后拨开人群走向了观众席上的祝瑶。
祝瑶抱着篮子，悄悄地捏了一下被布盖着的怪物的触手，绵软Q弹，手感极佳，他又忍不住多捏了一会儿。篮子里的怪物一动不敢动，怕被别人发现，但这不妨碍他偷偷地透过缝隙注视瑶瑶。
瑶瑶之前一直在给那个可恶的人加油，后来可能有些累了，就总是过来捏捏他。后面捏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加油声也没落下，但是很明显瑶瑶就是心思更在他这边了。
怪物美滋滋地想。
被瑶瑶（隔着篮子）抱着，还能和瑶瑶贴贴，真好！
这么想着，怪物又悄悄把触手缠住瑶瑶的指尖。
那个破射箭有什么可看的，瑶瑶可以玩他！
然而下一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就从旁伸过来，看似不经意地将篮子的布扯平了一些，实则顺便把勾着瑶瑶手指的那坨黑色给扫了下去。
菲波易斯揽住瑶瑶的肩膀，带着对方站起身，瑶瑶身前的篮子顿时有可能暴露在众多人的视线下。
祝瑶迅速伸手按了按篮子上的布，然后将手收回来，两只手都提着篮子的把手。而原本在缝隙边缘试探的黑色触手只能不甘心地缩了回去，让篮子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异常。
“瑶瑶是不是感觉无聊了？”菲波易斯半侧着身子，替他遮掩这一系列的举动。他身形高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几乎将小祭司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身体的阴影下。
从高台下观众们的角度来看，美貌的少年几乎被年轻人挡得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到了。
不等瑶瑶开口回答，菲波易斯又说：“瑶瑶还有想看什么比赛吗？我都可以试试。”
“如果没什么想看的，我们可以去下一个广场看看。”
总之，不要让瑶瑶感到无聊。当瑶瑶感到无趣又坐着不动的时候，对方就会跟那只可恶的怪物互动，一下把他给忘了！
不，瑶瑶很聪明，没有忘了他，但是会敷衍他，而背地里却会偷偷地跟怪物玩得不亦乐乎。
菲波易斯一想到这里，气得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瑶瑶的脸。
柔软光滑，看起来很好吃。
菲波易斯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祝瑶下意识地想躲闪。不过他没有躲过，脸颊就被轻轻地捏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对方，就被菲波易斯的眼神给看得有些呆愣。
对方怎么看起来想要吃了自己一样。
不等祝瑶再细想，观众席下又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一起往下看去，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中年人。对方身着军队式样的希玛纯，留着络腮胡子，这会儿看向菲波易斯，诚恳道：“冒昧了，不知道你是否有意愿加入城邦军队？”
奉神的少年（12）
军队司令弗图亲自下场邀请人, 这在城邦居民当中可谓闻所未闻。哪怕最近军队的确在招人，那也都是手下军官们的事。
被邀请的人没有马上回答，从神情上看也兴致缺缺。他只顿了一下, 就开口道：“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周围的民众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叹惋了一下。在城邦中, 加入军队保卫城邦是很光荣的事, 更别说还是军队司令亲自下场来邀请。而这个年轻人却拒绝了, 他的模样跟光明神很像，但似乎性格上不像传说中的光明神那样英勇。
经过这么一遭，菲波易斯不打算再在角斗广场上待着了。他扶住身旁人的肩膀, 正准备带着瑶瑶离开, 却听见军队司令弗图提高了声量道：“这位年轻人！我们的军队急需英勇善战的勇士来保卫城邦, 为城邦的民众而战。”
他说到这里, 目光转向了菲波易斯身旁的祝瑶：“曾经有野蛮人攻入城邦，将我们的神庙都毁了大半。祝瑶祭司也是城邦中的一员，你的加入能让他更加安心地侍奉光明神。”
弗图本以为这样的说辞能让菲波易斯动容,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层隐隐的怒气, 如同引而不发的弓箭, 随时都能携带着极强的破坏力呼啸而来。
他怎么可能护不住瑶瑶？再说了, 把瑶瑶交给光明神, 然后他加入军队远离对方吗？这是最愚蠢的情敌才能做出来的事！
祝瑶察觉到菲波易斯心情的不佳。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冲突，以及对方在城邦众人面前名声扫地，他先一步开口道：“弗图司令, 你的提议我们会认真考虑的。小菲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不到一个月, 如果有冒犯的地方, 还请你谅解。”
他的声音清越悦耳，不疾不徐, 好像微风拂面。这本该是抚平众人矛盾的声音却犹如神怒那几天的惊雷，炸响在广场上围观民众的耳边。
小祭司说什么？他们没听错吧？！什么叫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不到一个月？！按照他们的理解，对方是不是在说这个孔武有力、身强体健的年轻人现在的岁数还没有满月？
荒谬，简直是荒谬！
然而少年面对众人大变的脸色，面上却仍是那副从容镇定的模样。那双清洌洌的眼睛波光粼粼，好似日出时金光荡漾的海面，如此美丽又如此真诚，简直看不出有一丝欺骗的痕迹。
对方身为侍奉光明神的祭司，本身又是有目共睹的深受神明的宠爱，的确也没有任何必要开这种玩笑。那么也就是说，小祭司没有撒谎，这位从未在城邦中露过脸的金发金眼的年轻男性可能真的距离出生不到一个月。
城邦中的民众都信神，有关神明的传说可谓信手拈来。多少神明、神子和神女从出生到长大都伴随着异象，而他们在长大后，往往也表现出非凡的才能。
再加上菲波易斯刚刚在射箭比赛中的表现，城邦居民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怪不得能如此自信地霸占小祭司，可见来历的确不凡！如果真要说的话，他与小祭司之间，有些像光明神宠爱少年的具象化。
祝瑶不知道城邦居民们的想法稍微歪了一点。他看着众人吃惊的神色，心中十分满意，因为这正是他要达到的效果。
在射鹿节来临前，祝瑶与老祭司商量过该如何解释菲波易斯的来历，并且让对方融入到城邦中去。最后还是老祭司阅历丰富，既然要掩饰菲波易斯之前的异常，不如直接说出九成的事实。
而那剩下的一成可以选择不说，反正菲波易斯很明显与光明神渊源深厚，城邦传说中的神人异事又那么多，不如干脆让其他人脑补去吧。
这下看来，简直堪称效果斐然。
可能是因为处于震惊当中，军队司令弗图没有再拦。菲波易斯很快带着瑶瑶离开角斗广场，不过在彻底远离前，祝瑶还是回头对弗图说了一句：“射鹿节过后，我们将给您答复。现在就请让我们好好享受射鹿节吧。”
听到这句话，军队司令如梦初醒。他猛地抬起头，只能看到一瞬间少年弯弯的眉眼，挥舞着的细白的手。下一刻，身旁高大健壮的年轻人就霸占似的揽住对方的肩膀，将人捞进了自己的怀里，最终少年只能留给身后人瘦削的背影。
菲波易斯忍不住小声抱怨：“瑶瑶你怎么还多跟他说了几句话，直接把他忘了，当作这事没发生过，他自己就明白了。”
祝瑶不赞同地摇摇头：“让别人一直等着很不好，何必让人存着希望等那么久，最终还要逐渐变得灰心丧气呢。早点说了，对大家都好。”
菲波易斯注视着身旁人温柔昳丽的眉眼，心想就是因为这样，瑶瑶才会那么受欢迎。又有谁会不喜欢待人温柔体贴的美人呢？更何况对方还有一颗金子般迷人的心，简直没有一处不令人着迷。
菲波易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身旁的人：“瑶瑶接下来还想去哪里？还是我们先吃个饭？”
他们在角斗广场待了不少时间，虽然日头还没有完全走到头顶正中央，但是离中午的时间已经很近了。他们早上出来得早，早一点吃午饭也挺好。
想到这里，祝瑶说：“那我们去喷泉广场吧，据说那里正在举行美食节，我们可以在那里买到午饭。喷泉广场旁边是剧院大街，吃完饭我们还能顺便看看今年评比的剧目。”
少年兴致勃勃地给两人规划好行程，眼睛都因为自己的想法而闪闪发亮。菲波易斯就喜欢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当即应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
他们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城邦中通用的银币，而且手头阔绰。刚好喷泉广场距离角斗广场路途有些遥远，因此他们两人毫不犹豫地租赁了一辆两轮马车，要求车夫将他们送到喷泉广场去。
马车的速度比双脚要快多了，等到抵达喷泉广场的时候，日头已经完全移到了头顶的正中央。阳光热烈明媚，广场上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面包的麦香、葡萄酒的芬芳、烤鳗鱼和羊肉的肉香，还有蘑菇汤的清香等等，所有食物的香气在此刻汇聚成一片，融入进小贩们的叫卖声中，简直令人腹中饥饿，食指大动。
菲波易斯一看瑶瑶亮起来的眼睛，就知道对方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早早地付给了车夫银钱，就迅速跳下马车，又回身伸手握住瑶瑶的手，带着对方下了马车，直奔广场上的美食区域而去。
为了防止黑心摊贩们用了不好的食物原料导致民众们生病后逃之夭夭，美食区域对于摊主的监督十分严格，发放经营的拍照都经过了仔细地检查，还将美食区域特地围了起来，出入口都只有一个。
祝瑶和菲波易斯一起随着大流进了美食区域，到处挑选了一阵，最后带着许多食物坐到了小桌子旁。
美食区域中穿插了桌椅，专门供逛街的人停下来享受美食。桌子有大有小，配备了不同数量的椅子，祝瑶和菲波易斯自然选择的是附带着两个椅子的小桌子。他将手中提着的篮子放到小桌子上，一下就占据了小桌子三分之一的空间。
剩下的空间则满满当当地摆着刚刚买回来的食物：金黄色的烤面包、烤鳗鱼，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满满一盆的黄油蘑菇汤，还有由橄榄、葡萄以及多种水果蔬菜组合的沙拉。
这么多食物，两个人肯定吃不完。祝瑶就是打算将剩下的食物悄悄地塞进篮子里，让怪物也能饱餐一顿，品尝新鲜出炉的美食。
这么想着，祝瑶慢条斯理地开始享受起自己喜欢的食物。他将烤面包掰了一半下来，趁着美食集市热闹，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另一半烤面包塞进了盖着篮子的布下。
祝瑶的胃口正常，反倒是菲波易斯胃口巨大。黄油蘑菇汤无法递给怪物，他只喝了一碗就喝不下了，剩下的一大盆都进了菲波易斯的肚子里。祝瑶又吃了些半条烤鳗鱼、几块烤羊肉，还有沙拉碗里的部分蔬菜，剩下的大部分都交给了菲波易斯，小部分的则悄悄送进了篮子里。
两人一怪吃饱喝足，在不少明里暗里注视的视线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美食区域。
沿着喷泉广场朝向剧院大街的路上，篮子最终还是被交到了菲波易斯的手中。他已经容忍瑶瑶给那只可恨的怪物送了好几次食物，断断不能容忍瑶瑶再提着对方走路了。
免得怪物再趁机占瑶瑶的便宜！
祝瑶吃得有些撑，再加上上午走了不少路，这会儿身心有些惫懒，就放手让菲波易斯提走了篮子。在他看来，他们两人谁提差别也没有那么大。
还没进入剧院大街，舞台上演员们华丽的唱腔就先一步传入了耳朵。这里正在依次排演参加比赛的剧本，还分为悲剧和喜剧两个组。专业的评委们每场排演的剧目都要观看，还不时互相交流。
城邦中一年到头关于剧本的比赛并不少，但最得到剧作家们重视的就是射鹿节上的评选结果。如果能够获奖就意味着剧本得到认可，从此剧作家们声名远扬，不论是名誉还是金钱都会滚滚而来。
现在正在台上上演的剧目是喜剧组的，是某位小有名气的剧作家的剧本。祝瑶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撇过头不再看了。
菲波易斯站在他的身边，火热的身躯靠过来，在少年通红的小巧的耳朵边明知故问地调笑道：“瑶瑶怎么了？可是这幕剧太差劲，让你不想看了？”
祝瑶确实不太想看了，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剧本不好，而且因为这个喜剧属于带有色-情-色彩的政-治隐喻剧本。他看的这一幕，刚好是城邦的妇女们为了阻止男人们爆发战争，开始呼吁大家晚上在床上并拢双腿，拒绝男人，“好把他们的心思从战场上引到被窝里”。[注]
这个情节荒诞，台词也露骨夸张，就连演员的动作都十分挑-逗，但这正是剧本所要表现的喜剧效果。只是祝瑶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大胆开放，难免脸红。
他听到菲波易斯的问话，那近在咫尺的声音让他敏-感的耳朵无意识地轻轻颤了一下。这个场景落在金发金眼的年轻人眼中简直美不胜收，他陶醉地欣赏着这副美景，才听到瑶瑶说：“没有啦，就是有点不太适应。”
面前的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扭捏。他的眼睛低垂着，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漆黑晶莹的眼珠自以为悄悄地看过来，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简直太可爱了。
怎么会这么可爱，就像一块软绵粘人的糯米糕，让菲波易斯越看越想吃掉。
明明刚吃完饭，他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强烈的饥饿感呢？
菲波易斯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见面前的少年收敛了害羞的神色，认真地说：“我觉得城邦很有可能真的会发生战争。”
金发金眼的年轻人看着他，并没有接话。祝瑶继续分析说：“一开始那位司令招募你的说辞你还记得吗？他说城邦需要更多英勇的勇士来守卫，还提到神庙曾经被攻破过。我原本以为他的说辞是为了挽留你。”
“那么瑶瑶为什么现在不这样认为了呢？”
菲波易斯轻声问。
祝瑶看向那之前让他感到害羞的正在上演的剧目，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因为这部剧虽然荒诞又令人发笑，但是我感觉他的主题是悲凉的，剧作家很明显并不希望发生战争。我对城邦中的局势不了解，但如果城邦中没有发生战争的迹象，剧作家为什么会创作这样一个主题的喜剧呢？”
他说到这里，又连忙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也有可能只是我想多了。或许我们可以再看看接下来的剧目都有什么。”
少年的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望过来的眼睛里光彩熠熠，像是光明神专门为他的眼睛增光添彩。
瑶瑶真是敏锐啊。
菲波易斯在心里叹了口气。瑶瑶如此聪慧，估计自己也瞒不了对方多久。
他看向面前的少年，笑着轻声问：“如果城邦中真要打仗，瑶瑶准备怎么办呢？瑶瑶希望我上战场吗？”
菲波易斯注视着面前的人，本以为对方要犹豫一阵，却见少年一摊手，面上的神色十分诚恳：“我也不知道。”
这下轮到菲波易斯愣住了。
少年继续道：“从情感上来说，我一点也不希望你上战场，不想看到你有受伤的可能。但是从理智上来说，城邦如果被攻破，我们是很难逃掉的。而且我不会丢下民众们遭受敌人的侵略，自己却最先逃走，毕竟我是祭司，受到民众们的供养。”
“我不知道你加入城邦军队后，万一发生战争，我们城邦的胜算会不会更高一些，我也不能替你做任何决定。我只希望你能按时给予司令答复，不管你做出的决定是什么。”
说到这里，面前的少年笑起来，他的眉眼温柔动人，好似春风轻轻地拂过人的脸面，寒冷的冰块消融，大地绽放出融融春意：
“我能做的，就只有从现在起和神庙中的祭司们一起摸清城邦的大小出口，定期更换囤积的食物。如果真到了城邦忽然被攻破的那一天，我们或许可以让更多的民众活下来。”
当微风送来少年最后一句话，菲波易斯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祝瑶昳丽坚定的面容，好像有一轮小小的太阳从他的眼底升起，热烈又灿烂地燃烧着。
这样的表现，究竟谁才是光明神呢？
奉神的少年（13）
祝瑶提着篮子, 和菲波易斯一起在剧院广场上观看轮番上演的剧目。他们在这看了一段时间，本来就有很多人的广场逐渐变得拥挤，并且还有越来越拥挤的趋势。
原本祝瑶并没有发现这件事。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剧目, 还想把篮子也抱得高一些, 让怪物透过篮子的缝隙也看看表演, 不至于一直躲在篮子里无聊。
直到他发现前面的人头越来越多, 并且人头的高度变得参差不齐，好像多了好些高个子，几乎把篮子中怪物的视线全部挡住了。
祝瑶这才将目光从舞台上收回。他环视了周围一圈, 发现剧院大街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这么多人, 一眼望去甚至看不到边, 可谓人山人海！
而就在这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 祝瑶的身边却好像与其他人隔开了一道小小的空隙，除了菲波易斯。
金发金眼的年轻男人一只手不知何时绕过来，扶住自己的肩头, 另外一只手则松松地握着自己的胳膊。高大的身躯将祝瑶环在怀里，菲波易斯面上神色冷凝。
他面容英俊, 五官深刻, 不笑的时候本就看起来有些凌厉, 更别说现在菲波易斯心情不佳。再加上他特殊的容貌, 周围挨挨挤挤的人群禁不住在心底打了个寒战，硬是在他和小祭司身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怎么忽然这么多人过来看演出了？”
怀里的瑶瑶抱着篮子，微微皱了皱眉, 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不解地看过来。
当然是来看你的。
菲波易斯在心里回答。
他的目光隐晦地瞥了一眼周遭, 就见不少人在热烈的太阳下和拥挤的人群中大汗淋漓, 伸着脖子殷切地朝这边张望。那些人的视线一触及到菲波易斯瞥过去的冰冷的目光，就立刻有些害怕地缩回去。
菲波易斯不动声色地环抱住怀里的人, 发现少年对自己的亲昵行为毫不排斥，甚至接纳得十分自然。在察觉到这点后，他的心情顿时变得雀跃起来，低声哄孩子一样哄着对方：“可能是因为这里热闹。瑶瑶觉得闷吗？不如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紧张和期待。
祝瑶想了想，很快答应了对方：“好，那我们去陶器大街那边看看吧。”
他在城邦中的家就位于陶器大街上。
“从我入住神庙后就再没见过家里人了，”怀中人抬起脸来看着他，认真说，“刚好让他们也见见你。”
菲波易斯心头一动，立刻道：“好，我们这就走。”
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这么快就能见到瑶瑶的家人，这是不是说明在瑶瑶的心目中，自己跟对方的关系比自己预想的要更加亲密呢？
祝瑶不知道身旁的菲波易斯在想什么，他跟着对方朝外走去。金发金眼的年轻男人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强势地拨开人群，为少年创造出一片相对宽松的空间，让他不会被周围凑上来的人挤到。
没过多久，两人一怪从过度拥挤的剧院广场中成功挤出，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他们沿着女神大道一路往外走，绕过喷泉广场，往南边的陶器大街而去。
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走路稍微有点远，坐车又好像有点近。菲波易斯还没询问祝瑶的意见，就见少年自然地将手中的篮子塞到他手上，然后冲着他眨眨眼笑道：“小菲帮我提着吧，我刚刚一直抱着，现在有点累。这会儿走过去有些提不动啦。”
瑶瑶的声音轻柔，尾音带点朦胧，听起来软软的，好像在撒娇。菲波易斯一手接过装着怪物的篮子，一手揽住对方的肩膀，看着瑶瑶顺着自己的力道自然而然地凑过来，他忍不住笑起来：“好，早就跟你说过让我提着就好了。”
对于瑶瑶来说，这个装着怪物的篮子的确挺沉的，但对他来说，这点重量跟空手也没什么区别。菲波易斯不太想让怪物和瑶瑶走得太近，但是瑶瑶总是不让他把篮子从头提到尾。
“总让你提也不好，我们两个轮流提更不容易累。”祝瑶一边笑着说，一边在心里偷偷想，小菲对怪物好像很不满意，如果一直让对方提着，刚才的剧目怪物就一点也看不到了。
此时日头已经逐渐偏西，头顶的阳光没有之前那么强烈。脱离拥挤的人群后，祝瑶感觉温度也没有那么高了。他和菲波易斯一边走，一边欣赏着盛夏城邦的缤纷色彩。
远处蓝色的海浪拍打着沙滩，家家户户栽种着橄榄树，柑橘的芬芳随着空气不知从何处飘来。微风一吹，彩绘柱廊上缠绕的紫藤花轻轻摇动，叶片沙沙作响，送来阵阵凉爽的清风。
身后跟着他们朝向陶器大街移动的人越来越多了。
菲波易斯不动声色地朝后瞥了一眼。
他能感觉到这群人没有恶意，除了面对瑶瑶时的狂热，对他也有不少好奇，毕竟他容貌特殊。这群人跟过来的目的可能就是想多看看他们，而这正是菲波易斯和老祭司所希望看到的，知道他异常的城邦居民越多越好。
祝瑶没有注意到身后缀着的一大群尾巴，他穿过俄勒斯彩绘柱廊，远远地就看见了陶器大街的入口。
陶器大街并不是陶器工坊聚集的专卖街，而是一条很长，拥有很多分支的街道。在陶器大街及周围的区域，不仅有零零散散、数以千计的陶器工坊，陶器商店，还有许多民居，民居中的大多数人都以陶器为生。
祝瑶的家就在这条大街辐射的周围区域中。
陶器大街的入口两旁立着两只巨大的双提耳陶罐，陶罐上绘制着光明神为城邦的英雄进行祝福的场景。右边的套管上是低头单膝跪地受礼的英雄，而左边的陶罐上则是光明神的英姿。
金发金眼的神明身材比周围的人像都要高大，相貌英俊，正站在日辇上，手持橄榄枝。
尽管五官不同，但陶罐上光明神的形象简直和此刻揽着小祭司的人十分相像。
祝瑶带着菲波易斯踏进了陶器大街中，从入口开始，街道两旁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器。它们造型不一，也并不是每一只都上了彩绘。有的陶器直接放在地上晾晒，有的则套在铁棒上，还有的则在彩绘师的手中诞生出栩栩如生的图案。
彩绘图案的题材，多选取神话场景，其中又以光明神的形象出现的最多。因此当菲波易斯跟着祝瑶进入陶器大街的时候，不仅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心中疑虑更深，连原本就在陶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位奉神少年身边站着的人是谁？”
“我也不认识。不过你消息太滞后了吧，昨天光明神神庙就已经宣布，祝瑶现在是神庙的祭司了。”
“他成为祭司简直太正常不过了，光明神那么喜欢他，当然希望他一直服侍自己。”
“光明神喜欢他，所以那个像光明神的人也很喜欢他吧？所以那个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金发金眼，还跟光明神这么像。如果城邦中以前有这样的人，不可能没人知道。”
“……”
祝瑶自然也听了几耳朵。他面色如常，带着菲波易斯继续往前。他本想带对方去自己家，但是在陶器大街上走了一段后，祝瑶就远远地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爸爸！妈妈！”
少年的声音并不大，却穿越人群落到了男人和女人的耳中。两人正带着几个孩子在街上逛，听到声音后，他们惊喜地抬起头，很快目光就落到了前方正在挥手的少年身上。
“小瑶！”
母亲的眼中顿时泛起泪花。她正要带着丈夫和孩子们赶过去，和自己好久没见的孩子好好说说话，却在看见对方身边人的时候愣了神。
女人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双方的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女人的脸上还多了一分隐隐的忧虑。
然而对面的少年却没有发现这边父母的异样，他回过头，脸上全是开心的神色。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小菲，我们赶紧过去吧。”
柔软温热的触感传来，瑶瑶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明明对方的力道并不大，菲波易斯却像被主人操纵的木偶，轻而易举地就被瑶瑶拉动了，跟着对方很快走到了两名陌生的中年男女面前。在他们的身前，还有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用好奇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就转过去看向美貌的少年，脆生生地喊：“哥哥！”
“诶！”
祝瑶应了一声，开心地摸了摸小孩子们的脑袋。细白的手指在发间穿梭，柔软的指腹时不时地碰到他们的头皮，简直舒服极了。
小孩子们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伸出手抱住祝瑶细瘦的胳膊，不愿意哥哥的手离开。不过没等他们撒多少娇，就有另外一只宽大的手轻轻地碰了碰他们的手掌，力道轻柔却又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小手拿开了。
“哥哥今天一直抱着篮子也很累，现在估计胳膊都很酸，我来给你们摸摸头吧。”
虽然藏着点小小的私心，但菲波易斯说的也是实话。怪物所在的篮子对瑶瑶来说很沉，他刚刚还在剧院广场抱了那么久，这会儿怎么可能不酸。
这么想着，菲波易斯转头去看瑶瑶，却见少年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好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谢谢小菲。”
简直要将人沉溺在那汪动人的眼波里。
小孩子们还在愣神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哥哥身旁站着的金发金眼的男人耳朵忽然一红。随后对方略微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宽大的手掌一伸，很快将他们的脑袋好好地揉捏了一番，动作急促得像是在掩盖什么。
比起哥哥的温柔抚摸要粗暴多了！
小孩子们眼泪汪汪地无声抗议。
不过倒也不算痛，甚至还有种额外的爽感，爽得头皮都有些发麻。当这只手掌离开的时候，小孩子们的头发已经十分凌乱，眼神也变得呆滞，好像三只落汤小鸡。
女人看见他们之间的互动已经结束，斟酌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就看见自己的小女儿盯着凌乱的头发，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对方，天真地问：
“你长得好像光明神啊！你是光明神吗？光明神也想当我哥哥的‘兄长’吗？”
奉神的少年（14）
“光明神也想当我哥哥的‘兄长’吗？”
也？菲波易斯挑了挑眉。
这道天真的孩童的声音一出, 祝瑶他们周围本就隐隐有聚集趋势的人们更是纷纷明里暗里地将视线投过来，耳朵也竖起来。
城邦信奉光明神，小女孩说出的这句话堪称大逆不道。尤其是此时陶器大街上到处都是彩绘光明神的身影, 简直好像是当着神明的面不敬。母亲慌了神, 立刻伸手拍了一下小女儿的脑袋, 厉声斥责：“胡说什么！”
说完, 女人又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似乎是在祈求光明神饶恕她孩子的无心之语。
小女孩脑袋上骤然挨了一巴掌, 嘴巴一瘪, 几乎要哭出来。正当她眼角要掉下小泪珠的时候, 一只熟悉的柔软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温柔的如同春风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母亲怎么这么惊慌？小妹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光明神才没有那么小气呢。”
不, 他很小气。
菲波易斯在心里默默想，转头看向身旁的瑶瑶。
少年笑意吟吟, 金色的阳光落下来, 为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此时此刻的祝瑶, 好像神明派到人间的使者, 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十分令人信服。
来自陶器大街上的目光好像变得更炽热了些。
小气的菲波易斯伸手轻轻地按住瑶瑶另一边的肩膀，自然地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一部分窥伺的蠢蠢欲动的视线。他的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附和祝瑶的话：“当然, 光明神不会这么小气。如果能够做瑶瑶的‘兄长’, 我想他也很乐意。”
他这一句话震惊四座, 就连身旁的少年都睁圆了漂亮的眼睛转过头望向他。
小菲在说什么？
祝瑶有些惊讶。不过他转念一想，想起菲波易斯从现世以来就一直待在神庙里, 从没有真正在城邦中生活过，很有可能并不知道这个‘兄长’的含义。
当然了，也有可能对方知道这个词的含义。祝瑶看着身旁人酷似传说中光明神的模样，又想起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测，心里忍不住有些小小的高兴。如果菲波易斯真的是上个小世界自己的爱人，那么对方就是还没想起来自己就对自己有好感了。
菲波易斯回看瑶瑶，发现对方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已经从略带惊讶的圆圆眼睛变成了月牙一样的弯弯眼睛，再配上那柔软脸颊边漾开的小小酒窝，瑶瑶整个人好像一杯上等的葡萄酒，甜甜的，令人不知不觉就醉了。
金发金眼的年轻男人这番言论，比起刚才小女孩的话更加大逆不道。尤其是他已经是一名成年男性，而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偏偏他的神色从容不迫，语气笃定，再加上他酷似光明神的外貌，菲波易斯刚刚说的话简直就像光明神本人亲口说出来的。
偏偏在城邦中，无人不知光明神格外宠爱这位美貌的少年，不仅专门指定对方做自己的奉神人，甚至祝瑶不在身边也要大发雷霆。因此在场众人没有人觉得菲波易斯所说的话不对，像是都默认了他的说法。
更何况，这位相貌奇特的年轻男人的确来历不凡。
女人的眉间更加忧虑，旁边的男人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你也不要多想了。神子都这样说了，我的孩子们更加不会触怒神明了。说不定光明神还很高兴呢！”
说到最后，父亲被络腮胡掩盖的嘴唇露出笑意，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
“神子？”
祝瑶忍不住问出声。
父亲看见自己长子面上露出的疑惑神情，忍不住笑起来：“这位菲波易斯从上午出现就开始引人注目，在角斗广场还大放光彩。他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城邦，大家伙儿很多都很好奇呢。神庙的祭司们之前已经告诉我们了，他是当初奉神仪式上，遵从光明神的指示，降临在你提着的篮子里的神子。”
男人的话刚落，周围的众人也跟着叽叽喳喳起来：
“祭司传达消息的时候，我正好在场。我还在想这神子长什么样呢，结果一看，简直和光明神一模一样！”
“奉神仪式上才降临到篮子里，也就是说才几个月就长这么大了？不愧是神子，就是异于常人。”
“这不是很正常嘛，传说中那么多神明都有孩子，那些半人半神都天生异象。什么从小就力量非同凡人，什么婴儿时期就不溺水之类的，光明神之子当然也不一样！”
“降临在小祭司的篮子里，那岂不是小祭司把神子养大的？小祭司那么小，就开始养人了，我真羡慕神子啊……”
“嘘！你小心光明神发怒！而且我觉得可疑，光明神把神子送过来干什么？该不会是光明神亲身过来了，而且祭司们还说，与神子同时出现的还有黑夜君主的礼物……”
“……”
热热闹闹的大街上，周围众人讨论得不亦乐乎，似乎已经进入吃瓜的忘我境界，声量一点不小，全被祝瑶听去了。
就连面前的父亲，和自己的几个弟弟妹妹，也都睁大了一双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
还有他手中的篮子。
祝瑶：“……”
虽然到目前为止，事情的一切发展都在顺利地按照射鹿节前他和老祭司商量的方向走，但气氛真烘托到这一步的时候，他又为众人快速接受的能力感到有些头痛。
不过怎么说，接受的快也是好事。就是显得自己先前那么多担心好像很没有必要……
祝瑶很快调整好心态，与菲波易斯对视了一眼，就伸手掀开了篮子上盖着的布。一滩黑色的流状液体显露在陶器大街的众人面前，它在篮子中蠕动着，似乎是头部的位置切开两道血红色的眼睛，在头部的下方则是游动的触手。
篮子中的东西跟菲波易斯的金发金眼完全不一样，看着似乎就带着点不详的气息。不少人先是伸长了脖子来看，看完了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篮子里的怪物乍一见到阳光，似乎感受到众人的态度，整个身体有些僵硬，软绵绵的触手也耷拉在篮子边缘。
“大家不要害怕，他不会伤人，也很听话。”少年人的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声音轻柔，如同水流潺潺，轻而易举地就消除了众人心中的大部分恐慌。
陶器大街上的民众们看见小祭司朝篮子里伸出细白的手，轻声细语道：“上来。”
于是那篮子里的怪物卷起无数触手勾住祝瑶的手，像游鱼入水一般迅速攀援而上，顺着小祭司的胳膊很快爬到了对方的肩头，随后趴下来。
整个过程中都安安静静的。
“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小祭司说着，捏了捏怪物的触手。怪物听话地伸出几根触手，像少年那样朝着民众们挥了挥。
“哇！”
祝瑶面前的弟弟妹妹没有像父母那样后退，反而好奇地打量着这只形状奇怪的东西。他们眼见哥哥随意地揉捏对方的触手，看起来好像很软的样子，也大着胆子想上前摸一摸。
谁知小孩子们刚伸出小手，那只怪物就像察觉到了一样迅速将垂下来的触手收缩起来，整只怪物都蜷缩在少年的肩膀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们。
他的触手可是属于瑶瑶的，只有瑶瑶能摸！
这么想着，怪物又悄悄蠕动着触手蹭了蹭身下光洁细腻的皮肤。
肩膀上传来凉凉的，还有些痒痒的触感。祝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怪物的脑袋，不过他还没摸几下，一旁的菲波易斯就凑过来揽住他的胳膊，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篮子，然后将篮子提到怪物面前，平静道：“你出来的时间挺长了，也该进去了，别再把别人吓到了。”
想把他从瑶瑶身上赶走！
怪物血红色的眼睛愤怒地和菲波易斯对视上。怪物张开嘴，露出内里尖锐的牙齿。而菲波易斯神色冷凝，眼睛深处好像有太阳在燃烧。
一时间，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祝瑶却恍若未觉，一只手摸了摸怪物的脑袋，另一只手则自然地揽住菲波易斯的胳膊，笑起来：“好啦，不要吵架。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吃晚饭吧。”
虽然日头还没完全偏移，但陶器大街和光明神神庙之间离得有点远，这时候回去也差不多赶上饭点。
剑拔弩张的氛围在瞬间消失不见，仿佛它从来没出现过。围观众人看着这一幕简直震撼，小祭司不过伸了伸手，神子和怪物就顺从地收敛起锋芒，暂且化敌为友，气氛重归融洽。
果然很听话。
众人默默想。
不愧是深受光明神宠爱的少年。
祝瑶不知道周围众人在想什么，他也不关心。安抚好菲波易斯和怪物后，他笑吟吟地看向面前的家人，挥了挥手，柔声道：“父亲，母亲，弟弟妹妹，我回去了。”
父亲欣慰地点点头，在他看来，儿子有了很好的去处，很明显也很有能力维持地位，这怎么不令他开心。小孩子们懵懵懂懂，只觉得才刚刚见到哥哥，怎么又要分别，只能不舍地挥挥手：“哥哥再见。”
唯有母亲红了眼睛，眉目间流露出愁绪，却也只能强忍着开口：“小瑶再见，照顾好自己。”
少年转过身，他的肩膀上趴着怪物，一只手上牵着神子，另外一只手则朝陶器大街的众人都挥了挥，面带笑容地和所有人告别。
他朝着来时的路返回，一转身就看见一张好像有些熟悉的脸。
祝瑶定睛一看，是先前的那个议员菲狄斯。
对方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正朝着这边走来。祝瑶冲他礼貌地笑了一下，就目不斜视地与他错开走过。
少年身形瘦削，左肩上趴着只怪物，右手上还牵着一个金发金眼的年轻男人。
菲狄斯知道他们的来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贪婪地追随着那道美丽的背影。比起那两个突兀出现在城邦里的，明显少年更像掌管着爱情与美的神祗，把人的心通通都收到了他那里。
菲狄斯的驻足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毕竟驻足的又不止他一人。倒是祝瑶的家人追了少年两步，最终停在离菲狄斯的不远的地方。
男人揽着女人的肩膀，耐心地哄着她：“好啦，儿子看起来过得不错，你又在伤心什么呢？这世上总有你愁不完的事。”
女人抬起婆娑的泪眼，遥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担忧地小声说：“我怎么能不伤心呢？虽然有那么多羡慕他的目光，那么多爱他的人。可是，可是我总忍不住想到那个预言……”
菲狄斯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听到了女人最后一句低低的，几近于呢喃的声音：
“我总还担忧着弑神者的预言会给我的孩子带来什么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