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随云山的竹屋内。月色长明如水,身侧灯火昏暗,室内幽幽燃着安神的香。
他捂着头醒神了好一阵,眼前一会是幻境里魔渊的尸横遍野,一会是神台上被刺穿胸膛的浓重血色。
“小系。”
【我在。】
“你之前跑哪去了?”
系统莫名其妙,【我一直都在啊。】
“是吗,”温珩恍惚,“那我刚才是做了个噩梦?我跟你说,那噩梦可真实了,沉浸式3d裸眼体验跳崖……”
正说着,屏风外传来两道声音,低语交谈着。温珩乖觉地缩回被子里开启偷听模式。
其中一道是郁明烛的。
“有劳妙手长老半夜来访……他已睡了三日,为何迟迟未醒。”
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年轻温和。
“按理说,小仙君体质过人,你又及时用灵力为他护住了经脉,如今本不该有性命之忧才对。奈何皮肉之伤好治……”
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终叹了口气。
“毒却不好解啊。”
屏风外长长了沉默了一阵,屏风内,温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毒?!
刚醒就这么刺激的吗?
屏风外。
妙手长老频频叹气,“那株藤蔓修行百年,体内早就积存了许多毒素,之前的瘴气也是据此化出,又依靠法阵笼罩后山的。小仙君实在不巧,被那株积藏了毒素的藤蔓刺中……唉。”
郁明烛拧眉,“那要如何才能解毒?无论用什么药材灵丹,随云山都拿得出。”
妙手长老摇头。
“不是药材灵丹的事,只是这毒太过罕见,让人不知该如何对症下药。除非有能解百毒的阴阳见灵草……”
“罢了罢了,那草药早就绝迹了,天方夜谭的事,不说也罢。”
屏风内。
温珩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冲击得双眼发直,气若游丝。
“小系,我好像看见我太奶了。”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系统安慰道,【也不至于,你听那长老说还是有可能研制出解药的。】
【退一步而言,就算研制不出来,你也不见得立刻中毒身亡。】
【没准会让毒素折磨着苟延残喘上十天半月。】
【再退一步而言,就算你被毒死了,也不一定就是肠穿肚烂,浑身流脓的凄惨死法。】
【再退……】
“别退了,”温珩听得头皮发麻,“小系,你安慰得很好,下次少安慰。”
门吱呀开合。
妙手长老留下一张补气血的药方便告辞而去,在短暂的停顿后,郁明烛抬步向屏风内走来。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温珩回过神,赶紧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帮我看看我的姿势没问题吧,是不是虚弱中透露着优雅,优雅中带着几分安详,安详中还有一点点被剧毒折磨的破碎感?”
温珩闭着眼,虚弱、优雅、安详、破碎感.jpg.
系统:【……你要演睡美人?】
温珩啧了一声,“毒不能白中,我这是伤尽其用。”
毕竟表面上,他可是以身相护、为了救郁明烛才伤成这样的,又是睡三天又是中了毒,遭老罪了。
当然要让当事人好好观瞻一下。
让人心生感激,心生愧疚,这辈子都别忘了他的付出。
温珩催促,“你赶紧帮我看看。”
【行吧,】系统切换视角后表示肯定,【效果挺好,脸色跟死了三天似的。】
“……谢谢,那倒也不必。”
他阖着眼装睡,感觉到脚步声停在了榻前,平稳的呼吸略微急促了几分。
嗯,一定感动得热泪盈眶,潸然泪下了吧。
吱呀一声,身侧的床榻微陷,那人的呼吸声在夜色中靠近。
很好,坐过来了。
是为了在泪眼朦胧中更好地看清楚他的脸吗?
屋内烛光跳动明灭,血腥味和中药的苦涩味混合在一起。
他闭着眼,自然没有看到,他的师尊将手悬来,半抵在他的要害处,眼底没有半分感动的泪光。
而是冰冷无情的杀意。
……
郁明烛垂下眼帘。
床榻上的人呼吸匀称,毫无所觉。
醒着时说起讨好的话无比熟稔,机灵又放肆,可睡着了却一点防备都没有,将所有的要害露了出来。
眼下,任凭谁想永除后患,都轻而易举。
可是……
夜色寂寂,明烛仙君眼底映着的烛光在微弱夜风中跳动,迟疑不定。
细碎微红的烛光,像极了那天善恶台残阳泣血。
满堂熙熙攘攘之客冷眼旁观,没人拦得住,也没人真心想拦,这人本该死在烈火鞭下。
“师尊救我!”
“师尊发梢上沾了柳絮,弟子帮您取下来了。”
……
古藤幻境内危机四伏,处处要人性命。
他自问,有把握让这人永远消失在那里吗?无疑是有的。
“善恶之分,不由血脉来定。”
“之前的事,弟子全都不记得了。”
……
神台之上血色蔓延,红得刺目惊心,这人毫不犹豫地挡下致命毒藤,跌进他怀里,鲜血滚烫一如昔日……
“无论正道还是邪路,无论世人非议,无论此身生死。”
……
烛花发出一声噼啪响动,拉回遥远的思绪。
郁明烛垂下眼帘,心绪难明。
半晌,他轻轻闭上眼睛,释怀似的长呵出一口气。
罢了。
最后一次举棋不定,最后一次犹豫不决。
最终偃旗息鼓。
片刻后,那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屋内。
床榻前重归于平静,只剩如豆烛火依旧无声无息地燃着。
【睡美人醒醒,观众已经走了,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
【……宿主?x61温珩?】
“……”
毫无回应。
裹在被子里的人暖融融地翻了个身,脸上带着倦怠之色,呼吸匀长。
【……】
真睡着了。
屋外,随云山月凉如水,潺潺流水声与鸟雀啼鸣交织响着。
快要入夏了,叶影斑驳的山崖上立着一道人影,帷帽轻纱遮掩了大半张脸,男女莫辨。
“启禀尊上,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将灵池结界藏在坍塌的山岩中,没有您下令,谁都不会发现那里连通魔渊。”
被他称作尊上的男人立在月下,罩纱雪衣被镀上一层银辉。
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剑宗禁地又如何?”
“也探查过了,那几个老东西果然是在暗中饲养妖魔以供修炼,数量之多,成千上万。这次失踪的囚魔,也是他们的手笔。”
黑影说着,冷冷嗤笑了一声,“监守自盗,贪得无厌,还想往一个痴愚弟子头上泼脏水,当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心又无耻。”
雪衣男人以扇抵唇,声音微凉,“还不止呢,这群人的野心不容小觑,只怕很快就要将手伸到魔渊来了。”
“那您……”
“无妨,本尊亦不会坐以待毙。”
对话暂止,山崖上默了几息。
帷帽中的黑影顿了顿,似是随意问道:“对了,如今灵池禁制已破,那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您要杀了他,如碾死一只蝼蚁般轻而易举。”
他压低了声音,“尊上是否要如之前所说——”
一字一顿,“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话音落下,风陡然一静。
随云山是九峰中最偏远的,入了夜就更显得清冷僻静。
此时星月暗淡,花草树木在月光下影影绰绰,随风摇曳。
黑影问完,等了半晌。
他家尊上终于缓缓开口,“不急。”
“不急?”黑影眉梢一抬,“您先前恨得咬牙切齿,说什么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如今难道又心软……”
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那双浓郁狭长的眸眼不动声色转了过来,沉沉地盯着他,唇畔似笑非笑,却比全然冷着脸还要吓人。
就像当时隔着山崖古藤,抬首看过来的那一眼如出一辙。
黑影:“……”
行,他懂,他闭嘴。
清冷的月光下雾岚渺然,给那双凤眸也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霾,他家尊上唇畔抬起一抹嘲讽似的弧度。
“你懂什么,本尊自有计划。眼下留着他一命,不过是因为日后还用得上罢了。”
说完,云袖一拂,雪白的身影转身踏入夜色中,只留下一句——
“用完再杀,也不迟。”
夜风徐来,山崖上只剩黑影一人。
黑影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自有计划,用完再杀……您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