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无视了某个笑得眼泪都出来的白发同窗,夏油杰站直身体,看向窗外昏暗无光的夜景。
车水马龙,霓虹彩灯,路边行色匆匆的行人,祥和静谧,万事太平。
拥有无下限术式的五条家称得上是咒术界的豪门,这栋在东京商业街中心区的宅邸就是他们家的房产之一,署名拥有者是五条悟——他的十六岁同窗。
“其实只要看着他就可以了,好像并不是一个特别让人操心的孩子。”夏油杰眼睛微弯,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
这个他即便是不特意点明,在场的两人也知道指的是清水春屿,一个仅有六岁的男孩。
灯没有打开,借着窗外的皎洁月辉和城市的灯光,屋内陈设亦能清晰可见。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清晰可闻。
五条悟也走到了床边,刚才的笑意已经从脸上尽数褪去,他面无表情,墨镜下遮挡住的冰蓝色眼珠情绪也一并被掩埋。
“但是,一旦相处有了感情,之后就会变得很麻烦吧。如果真的和那些烂橘子猜测的那样,他最后会变成之前我们看到的鬼样子。”五条悟注视着自己的同窗,“杰,你到时候还下得了手吗?”
“亲手,杀了他。”
夏油杰脸上温柔的笑容骤然消失。
“事情没有到那个地步,悟。”夏油杰垂眸沉思,“既然有让人变成咒灵的办法,就一定会有从咒灵变人的法子。没到绝望的地步,就不要放弃。”
五条悟双手搭在脑后,打了个呵欠:“随便你。”
……
窗帘刷的一下拉开,阳光破碎了晨雾,洒了几许在桌椅板凳、家具电器上。
漆黑但分布着细小白点的平底锅里倒上了黄澄澄的油,油中冒着小泡泡时,几颗鸡蛋打碎滑了进去,液体在高温的淬炼下很快凝结成固体状的煎鸡蛋。
等鸡蛋外焦里嫩,里面还嫩黄嫩黄时,踩着板凳垫脚的六岁小孩赶紧拧开关,让火势骤然转小,他细致又艰难地把煎鸡蛋分别舀进三个白润的盘子里。
“叮”的一声,面包机发出烤好的提示声。
白皙的小爪爪拧开水龙头,两只手在水流的冲洗下反复搓干净,又把面包和烤肠给夹在盘子里,分了三趟端在桌子上面。
他又洗了三个玻璃杯,去冰箱将昨天买的纯牛奶倒进去。
摆盘结束,干完这些,忙得春屿额头上的汗水都冒出来了。
幼崽的声音还很稚嫩,他踮起脚,刷地一下拉开门,喊俩人起床:“小杰,小悟,我做好早餐啦,快起床。”
慢吞吞软绵绵的,完全没有老妈叫人起床的威力。
熬夜的两个家伙其实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但是没发现危险后就随小孩去了,反正只要不是拆家就没什么大事。
听到这句话的他们马上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黑毛刘海翘起,白毛头发乱炸。
两人反应如出一辙:“……哈?”
……
白色桌子上铺着一层透明的软胶桌垫,上面还分布着鹅黄小花的花纹。
桌上的摆盘也很精致,方桌有三个方位,盘子里面一左一右两根烤肠把烤面包夹在中间,左边放了一杯昨天临时买的牛奶。
……开什么玩笑,居然是一个六岁大的小孩做的早餐。
揉过眼睛,再睁开一看,完全不是幻觉啊喂!
清水春屿很冷静地爬上了座位,坐下后,捧着牛奶喝了一口,嘴巴上边都围了一圈白胡子。
他抿了抿唇,两条小短腿还在桌下轻轻摇晃。
夏油杰和五条悟眼力好,一下就注意到了清水春屿白嫩的手背上出现了水泡。
“是烫伤的吧?”夏油杰捉住幼崽的手看了眼,拧眉道,“用水冲洗过没有?”
清水春屿点点头,乖乖道:“没有找到医药箱在哪里,所以还没有擦药。”
五条悟咂了一下嘴:“啧,麻烦的小孩哦。但是看在你精心为我们准备早餐的份上,那么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让我辛苦找药箱这件事吧。”
他翻出来药箱,扔到了夏油杰手里,药膏被后者拿出来后,立即挤在烫伤处。
身为咒术师,在场两人比这更严重的伤都受过,却还是一个递药箱,一个用温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擦拭。
夏油杰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挡住他眼底的神色,他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要在早上起来后特地为我们做早餐呢?”
清水春屿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年龄,好像仅仅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不过应该大差不离,他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是借住在小悟家里,有价值才能留下来。”
手背上烫伤的地方擦拭起来有点刺痛,但被一阵清凉覆盖后,比一开始要舒服多了。
“有价值……才能留下来?”夏油杰重复了一遍男孩稚气声音中满是市侩意味的话。
五条悟吐槽:“那个垃圾工厂究竟给你们灌输了什么样的想法啊,小孩子需要证明什么价值吗?比那群让高中生去打咒灵的高层还奇葩!”
夏油杰也失语了一会儿,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就算春屿不做这些,也依然能够留下来。”
五条悟神情激动:“杰说的没错啊,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每天就只知道吃吃喝喝,睁眼闭眼就找妈妈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你一言我一语的话灌入清水春屿的大脑中,幼崽听得晕晕乎乎,大脑完全跟不上运转。
清水春屿忽然仰起白软的小脸,眼神茫然,提醒道:“再不吃的话,早餐就要冷了喔。”
……思维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吧。
五条悟放弃了挣扎,把座椅拖过来,品尝幼崽的手艺。
他冰蓝色的眼珠一亮,惊喜道:“哟,完全看不出来啊,小小一只做出来的早餐味道还挺不错的。”
清水春屿抿嘴一笑,颊边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让恶趣味十足的人想要伸手去戳一戳。
“小悟的烤面包上面加了蜂蜜的。”他的小短腿晃了晃。
夏油杰一直保持着食不言的姿态,余光瞥见幼崽的动作,难免会心一笑。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缓慢消失,在优雅擦拭过嘴唇之后,平静开口:“用过早餐就去医院吧。悟的话,要一起还是回高专?”
“回高专,去找夜蛾老师,再捎上硝子,说不定能碰上意想不到的收获呢。”五条悟双手搭在脑后,懒洋洋地说。
在他们的三言两语中定下了待会儿的去向,这次的事件确实还没有落下帷幕。
早餐时间结束,夏油杰带着幼崽换衣服。
清水春屿扭过头,五条悟已经拉开了玄关的门,晃着手机背对他们:“再见咯,有事手机联系。”
说是夏油杰帮忙换衣服,但男孩显然已经有了自理的能力,自己脱下棕色圆滚滚的家居服,再换上出行的休闲套装,一点也没让他操心。
夏油杰注意了他一会儿,发觉清水春屿确实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打开手机。
这个天气套上一件宽松的卫衣和直筒牛仔裤就能出门,清水春屿慢吞吞地挽着裤腿,发现夏油杰注视手机时,脸突然变黑了。
看上去是碰上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哒哒哒地走过去,小声地喊道:“小杰,袜子在哪里?”
夏油杰积蓄的怒气值被骤然打断,他立刻放下手机。
清水春屿无意间一瞥,注意到上面是某个聊天界面,一晃而过的页面上发过来的是部视频,封面赫然是夏油杰挽起袖子正在给幼崽洗头的场面。
破案了,某个无良白毛果然把这件事发在群里大肆嘲笑对方了。
视线转移,夏油杰拿过来的那双袜子还没有他的一个巴掌大,他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卡了一寸,感慨:“好小。”
清水春屿接过白袜子,强调:“小杰,我才六岁。”
同一时间,回到了高专的五条悟直奔办公室。
办公桌后是认真翻看资料的夜蛾正道,这位就算是在室内也戴着棕色墨镜的严厉大叔神情十分严肃。
“不是吧,难不成这次的事件十分棘手?”在老师面前也坐没坐相的白毛岔开腿,托腮十分不爽地问道。
夜蛾正道对他这样的德行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将手中的资料翻到某一页,递给了五条悟。
少年接过来一看,扫了几眼后,眉头打结,低低地念出声:“主事人正在逃逸之中……领头研究员目前下落不明……”
他抬起头,在晦暗光线下化为苍蓝色的眼珠直视自己老师的墨镜,一字一句地说:“这可真是个很糟糕的消息啊。”
……
医院里,到处都是前来看病形色匆匆,面露忧愁的人。
穿梭在人群中,难闻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翼。
金发男孩稍一抬头,就能看见握着自己左手的手掌骨节分明,粗糙且还有疤痕,完完全全不像个少年。
他的思绪骤然被打断。
“害怕吗?”
清水春屿脑袋上冒出来个问号:“?”
“不会。”
“哈哈。”夏油杰挠挠后脑勺,他转而漫不经心地问道:“春屿可以看见咒灵吗?”
难道夏油杰看不出来他是个没有任何术式的普通人吗?
清水春屿摇摇头,乖巧地回答:“我看不见它们。”
“是的呢,普通人在特殊情况下要想发现那些鬼东西还是有些困难,是我想当然了。”
夏油杰在漫步时,一脚就将医院里产生的小咒灵踩死,在医院这样每天都面临大量恐惧、厌憎和痛苦的负面情绪聚集地,咒灵基本上是源源不断。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柔软得几乎感受不到骨头存在的手指攥住,于是低下头,问:“怎么了,春屿?”
“在这里,有很多那种怪物吗?”清水春屿直白地问出口。
夏油杰点点头:“没错,不过它们很弱,用不着担心。”
他没有为幼崽深入讲解咒灵的事,普通人本来就不应该参与到另外一个黑暗面的世界,他们只用被术师保护就可以了,更不要说清水春屿仅仅只有六岁。
他清了清嗓子,既是不经意地问道,又是转移话题:“说起来,春屿。你比较喜欢我还是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