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当日飘散的花粉不多,林姝姝过敏的症状只两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然而,过敏好了,她也没能下床。
“呜哼——”林姝姝抱着薄被,蜷缩在床脚不住哼哼。
她发出的声音很低,往往要好半天才会发出一点娇吟,偏偏额角汗珠不断,被她揪在手心里的被角都快被薅出丝线了。
“娘娘再忍忍,太医很快就来了。”落染跪在脚踏上,浸湿的帕子换了两条,一直给贵妃擦拭着额角的冷汗,却始终不见成效。
就在今早,林姝姝身上的过敏症状彻底好了,本是皆大欢喜的事,谁知饭后没多久,她便感到腹痛难忍,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无法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直到她疼得直弓身,才不得不派人去传太医。
而就这等待的片刻功夫,又叫她不甚咬伤嘴唇,血珠挂在唇边,只显得整个人都可怜憔悴了。
“臣参见——”太医终于到了,等不及他多礼,落染赶紧让人上前看诊。
待林姝姝伸出右手,在腕间覆上一层薄薄的丝绢,太医仔细诊脉,谁知越诊面色越古怪,最后收手问:“敢问娘娘近几日吃食如何?”
林姝姝蔫蔫的,根本不愿说话,幸好有落染清晰交待:“就是平时那些菜式,不过娘娘这几日胃口好,往常只能喝一碗粥的,现在能喝三四碗。”
“那今日早膳如何呢?”
“娘娘大病初愈,今早胃口更好些,吃了一碟花糕两碗银耳燕窝粥,还食了一张小油饼和一块酥酪,哦对了,还在最后尝了两块轧糖。”
吃的时候林姝姝还不觉如何,现在听落染一数,才发现有那么一点点多。
太医了然,稍作思考,委婉说道:“依臣看,娘娘或许可以适当改善膳食,过犹不及,兴许稍作约束,能有不小的益处呢?”
林姝姝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这这、这不就是说,她吃太多,吃撑了吗!
才想明白的瞬间,她苍白的面上染了一层绯红,借着手里的被子,她又往里埋了埋,直到挡住大半张脸,叫人看不出神色,方才停下。
另一边,落染没听出太医的言外之意,只细心记下:“……多食温软,少油少盐,禁两日鱼肉,可多食蔬果。”
交待完备,太医拱手道:“那臣先去给娘娘配一副消食方,然后尽快给您送过来,待喝过汤药,当能减缓病痛。”
林姝姝无力地摆了摆手,勉强撑到太医把消食药送来,囫囵吞下,又含了两粒梅子以消嘴里的酸苦,也没有挪动位置,直接靠着床柱阖上双目。
因着这回积食,林姝姝有意克制自己,在吃食上比先前少了将近一半,而且这几天膳食司准备的饭菜多为清淡,让她消了不少兴趣。
就这么又躺了三四天,落染几次来劝:“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
坦白来讲,林姝姝并不愿出去,尤其害怕撞上不该见的人,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直到这天傍晚,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终于踏出主殿大门。
她带着落染在华清宫前后绕了一整圈,带着面纱,小脸绷得紧紧的,里外全要看。
宫人有些时日没见主子了,如今看贵妃面色不好,更是小心,唯恐哪里做的不好,惹得贵妃大怒,到时可就不止宫规责罚了。
随着林姝姝的脚步愈清,拎着小喷壶的婢女忍不住噗通跪下:“奴婢、奴婢……”
谁知,林姝姝根本没在意她,径自从她身侧绕过,最后停在一片刚出芽的植株前,不带任何情绪地问:“这是何物?”
“这不是娘娘最喜欢的山间富贵吗?底下人照看得可好了,等到了五六月份,整个院子里都是花香,大团的花团,您看着也欢喜。”
随着落染介绍,林姝姝忍不住庆幸,多亏她问了这么一句。
身侧跪着的婢女也插嘴:“……今年又移栽了几十株,娘娘。”
直到林姝姝下句话出来,她说:“既是鲜花,就移出华清宫吧。”
“啊?”专门伺候殿里花草的婢女愣了,回神却是惊慌,“娘娘,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对吗,奴婢可以改,求娘娘饶命!”
说着,她重重磕起头来。
林姝姝这几天一直在习惯别人的跪拜,但面对叩首,仍有些接受不能,抿了抿唇:“好了,本宫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不过是想给自己营造一个适合的生存环境。
先是花粉过敏,后是饮食过量,才放肆了没几天的林姝姝终于意识到,便是换了一个时代,她那可怜脆弱的身子也容不得她快活。
吃吃喝喝?尝个滋味就够了。
为了避免下回不甚中招,林姝姝只能自己多在意,这当务之急的,先把寝宫收拾干净,什么花花草草鱼鱼鸟鸟,所有不确定因素都不该存在。
她说:“先起来吧,带本宫四处看看,这宫里有什么花草。”
“是。”婢女不明白贵妃是何意,但侥幸逃了责罚,自不敢多言。
婢女名唤翠珠,当初就是因为养花养得好,才被贵妃要来,专管伺候宫外的花草,不论冬夏,最好能四季长春。
这般,翠珠对华清宫的花草树木分布最是了解不过,带着林姝姝转了一圈,哪怕介绍简短,依旧让她黑了脸。
“这殿里殿外,这么多花?”林姝姝下意识挡住口鼻。
可惜,不论落染还是翠珠,又或者其他什么人,都不能理解她的苦衷,落染还问:“娘娘不喜欢吗?您不是最喜欢那些艳丽的颜色,尤其到了四五月,咱们华清宫的景致不比御花园差。”
林姝姝细声细语:“不喜欢哦。”
迎着其他人不明所以的目光,她不容置喙地吩咐:“这殿里所有的植株,草也好树也好,只要是开花的,尽移出去,还有后面的两颗大柳树,趁着柳絮还少,也都移走吧,往后咱们宫里,我是不想再见到漂亮花花的。”
“落染,你还记得前几天我生了什么病吗?”
落染迟疑:“花、花粉……”
林姝姝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了,花粉过敏,本宫也想殿里漂亮些,无奈身体不允许,想必皇上知道了,也能理解本宫吧。”
涉及到贵妃的身体,其余人不敢再多置喙。
而且有着林姝姝监督督促,华清宫的草木移植还请了内务府的人来帮忙,一群人大刀阔斧,前后不到两天,就把整座宫殿都拔得光秃秃的。
华清宫的动静这样大,其他殿的人难免会听到风声。
一打听,原来是贵妃前几天花粉过敏了,这样迁怒了整个宫里的花草,正合她的性子,倒也不足为奇。
旁人听过笑过,很快就把这事抛之脑后。
最后只剩下落染觉得遗憾,尤其是出门看见光秃秃的广场,回屋就跟林姝姝念:“娘娘,不然在院里放些奇石吧,总比现在空荡荡的好看。”
“奴婢进宫前还见过一家富户,便是在院里修了许多水渠,养些鱼儿,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林姝姝不感兴趣,没应声,别人不喜欢秃秃的殿宇,她看着却满心欢喜,别的不说,至少再不用担心花粉柳絮什么的乱飞了。
落染总是在说,林姝姝听她念得心烦,终于决定出去找点事,省得成日在屋里坐着生闲:“我不是叫你去打听南梁使臣下榻的驿馆吗,可打听清楚了?”
“回娘娘,都在鸿胪寺下榻。”
有了位置,林姝姝咸鱼翻身,招呼落染来给她梳妆,不必太奢华,简简单单能见人就好。
落染这几天也习惯了,摒弃那些繁琐的朱钗,只梳个双环髻,最后在眉间点一点朱砂,抿上口脂。
出门的准备做好了,林姝姝才想起来:“说起来,本宫出宫可要找皇上要通行令牌?”
“娘娘忘啦,皇上给了您令牌,可随时出宫呢。”落染笑说,“不是娘娘之前总会想家,皇上为了您方便,特意给了娘娘恩赐。”
“……”一时间,林姝姝竟说不出好与不好。
她只知贵妃深得皇帝宠幸,却不知这份恩宠,着实有了太多偏爱。
然而更让人心梗的,恩宠是假的,偏爱也是假的,只有演戏是真的,此时的偏爱愈多,日后死得才愈惨。
林姝姝长长舒出一口气:“那,本宫多久出一次宫呢?”
“娘娘只去年出去过一趟,之后常伴皇上左右,自是没有太多时间。”
那就好,还有救。
林姝姝放松了一点,清了清嗓子,又说:“你去跟皇上说,本宫想去趟鸿胪寺,念着那日跟南梁使臣起的冲突,想去探望一二。”
“娘娘不是可以直接……”
“叫你去就去,不许多问。”林姝姝虎着脸,一点不想解释,临了又把落染叫住,“还有那什么进出宫门的令牌,你也给皇上送去。”
“就说本宫想了想,不好仗着皇上宠爱便坏了规矩,如今把令牌还回去,多谢皇上盛宠,待日后皇上再来,本宫再亲自谢恩。”
“快去快去,走快些,还能在天黑前赶回来。”林姝姝小声催促着,直把落染赶走,殿里没了旁人,才长叹一声,趴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