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嫔娘娘到——”
“张贵人到——”
“宸妃娘娘到——”
为了接见这些人,林姝姝早早就被架到了前厅,手边温着热茶,厅内燃起香薰。
她不冷不热地叫人起来,看上去一如既往的难以相处,却不知表面冷情的贵妃娘娘,心里正一二三四五地数着数,神思早不知飘去哪里。
一只羊两只羊,数来数去,整整二十三只羊。
这已经是司祁竭力控制选秀的结果了,这么多年下来,大小妃嫔,竟只有二十三人,哪怕算上贵妃和未到的端妃,也才二十五人而已。
林姝姝一时竟不知要夸司祁节制,还是痛骂封建思想害人。
而此时,她久坐便觉得乏累,等一众妃嫔按礼请安问好后,就让殿里伺候的宫人搬来桌椅板凳。
“本宫这些日子总不爽利,稍微坐一会儿就觉得累,反正大家都是自己人,本宫就不跟大家伙客气了,大家都坐。”
说着,她率先将手肘落在圈椅的把手上,动了动身体,将头撑在手背上。
有她做榜样,剩下的人也逐渐放松一二,虽不至于如她一般放松,但总不至于一直杵着站着了。
妃嫔给贵妃问安,自然不会只身过来,几乎每人身后都会跟一两个丫鬟,就连林姝姝后面都跟了落染落梅两人,何况还有华清宫的其他侍女,这么一加起来,厅里的人实在不少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二十三个女人,这可就是戏园子了。
也不知谁提了一嘴皇上赏赐的东珠,被拿来做成珍珠项链,挂在颈间甚是打眼。
剩下的自然也不甘落后。
“东珠算什么,皇上去年还赏了我两株腊梅,说我像梅花般高洁呢!”
“你们可都算了吧,去年的赏赐还能拿出来说,我就不一样了,皇上上个月才赏了我一颗夜明珠,被我放在床上,夜里可漂亮!”
争宠嘛,林姝姝能理解。
可她不能明白,明明她一直沉默看戏,怎么还是有人要拉她下场。
右侧首的常嫔忽然问:“贵妃娘娘近来可好?臣妾听说您最近身子不大好,皇上虽常来华清宫,却少有留宿的时候,可有给娘娘什么赏赐聊以慰藉?”
“唔——”林姝姝沉吟片刻,“兴许是有的吧。”
见其他人都露出打量的目光,她蓦然莞尔:“你们年轻貌美,得皇上青眼也是应该的,不像本宫,年岁大了,人老珠黄的,陪了皇上好多年,皇上也该看腻了,什么绫罗绸缎都不怎么赏赐,最多也就是几匹鲛纱。
“哦对了,你们看本宫头上的凤钗,也是皇上送的,不过本宫却觉得,戴上去老持稳重了些,不似你们活泼靓丽。”
林姝姝不紧不慢地说道,说到一半还要抿一口清茶,环顾座下,无奈笑笑。
偏生她说的话——
鲛纱乃南地特产,专供皇帝使用,一年也没三五匹,却全进了贵妃宫里。
凤钗更别提,但凡能跟凤子沾上边的,哪个不让这后宫里的女子趋之若鹜。
鲛纱也好凤钗也罢,随便得个一件,都能让这些人自得小半年,只有贵妃,都得了不说,还句句自谦自贬,看似忧思,实际哪句不是炫耀!
有几个年轻的后妃还不精表情管理,面容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修养再差点的,已经当场出声。
“还是贵妃娘娘深得圣心,连鲛纱凤钗都看不上,不像臣妾,便是皇上随手赏的一朵花,都要放进花瓶里好生养着,就怕不小心枯萎了。”
“哦?”林姝姝好奇,“摘下来的花能养很久吗?那丽嫔一定是见惯枯萎的花了吧?”
话落,已经有人噗嗤笑出来。
丽嫔脸色难看,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把帕子拧得快要秃噜线,掌心都被掐出指印来。
不过有了丽嫔在前投石问路,其余人心里也算有了谱。
别看贵妃娘娘失了忆,可这伶牙俐齿的,一点不比之前差。
这心里有数,自然不会再愣头愣脑地去找贵妃晦气,哪怕是为了自己着想,也要夹起尾巴,最多是去跟自己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身上找找优越感。
没人再找事,林姝姝乐得清闲,支着下巴,竟也从旁人嘴里听来几件秘闻。
什么顺王爷家又抬了几房小妾,其中一个刚怀上身孕就失足落进池塘里,一尸两命。
还有张大人家的小女儿今年秋就要及笄了,张大人也想把女儿送进宫里来,要是皇上不喜欢,就给贵妃娘娘做个洗脚婢。
林姝姝:大可不必。
“说来端妃姐姐怎么还不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正说着呢,却见外面的侍女入内通传:“参见娘娘,端妃娘娘到了。”
“哟,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端妃姐姐这是干嘛去了,这么久才来,可别不是不把贵妃放在眼里吧?”
端妃才踏进殿门,就听侧面一阵阴阳怪气,回眸一看,可不是跟她同殿的宸妃。
不过这回她可不怕。
端妃先向林姝姝行了礼,款款一笑:“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臣妾今早给太后送汤,被太后留下说了会儿话,不小心来迟了,还望娘娘恕罪。”
贵妃是贵重,可在太后面前,少不得退让半步。
说完,她又看向宸妃,带了两分得意:“臣妾可是看重娘娘的,今日实在事出有因,倒是妹妹何出此言,莫不是要挑拨我与贵妃的关系?”
宸妃顿时哑口,哂笑两声:“姐姐可是错怪我了。”
端妃一向会做人,今天虽然来迟了,但只有她带了礼,什么燕窝灵芝鹿茸的,年份摆在那儿了,谁能说一句不看重贵妃呢?
而这份随便能拿珍稀药材的底气,则是其他妃嫔没有的。
端妃母家姓钱,乃京中有名的大商人,且大景并没有重农抑商一说,钱家富甲天下,便是在这官员遍地的京城,也能说得上话。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林姝姝收下了:“落染去把东西收起来,本宫记得端妃喜欢君山银针是不是,正好华清宫有一些,也给端妃拿上吧。”
“哎!奴婢这就去!”落染应声,走到林姝姝跟前,面上满是笑意。
“给端妃娘娘赐座。”
端妃坐下后,又有宫人奉茶,她只轻抿一口,放下茶盏就笑:“说起来,臣妾刚从太后娘娘宫里出来,说起过两个月的寿宴,太后竟说要交给我来办,着她老人家看重,我可是不行的,宫里寿宴,可都是贵妃娘娘操办。”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但更多的还是去看林姝姝脸色。
但让她们失望的是,贵妃面上既没有不忿,也没有轻蔑,仍是那份清清冷冷的,恍惚有种世外高人的游离。
“那挺好,本宫正愁太后她老人家的寿宴呢。”
“倒不是本宫不想给太后尽孝,实在是你们也看见了,本宫这身子骨弱的呀,别忙活半天,寿宴没办好,还生病冲撞了太后。”
“各位,你们觉得呢?”
林姝姝这样问着,视线却始终落在端妃那里,微微一笑,不带一点硝烟。
“臣妾……臣妾也说了不算了,太后娘娘的寿宴如何安排,还不是要听皇上吩咐。”端妃不敢应承,牵强笑笑,只言要看皇上的想法。
端妃的到来明显给这场戏台添了新剧情,林姝姝刚开始还觉得有趣,三言两语掺和了会儿,但听得多了,就有些无聊了。
她开始思量,是不是可以把这些人都打发去了。
正这时,落染拿着东西回来了,她径自将装有君山银针的茶包送到端妃那边,还嘴甜说道:“这茶可是皇上送给娘娘的,如今又送给端妃娘娘,奴婢给您道喜了!”
“呀,竟是皇上送的吗?”端妃惊喜,“那可真要多谢贵妃娘娘割爱,臣妾一定好好对待这茶,始终念着皇上的好。”
“那感情好。”林姝姝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全是虚伪的笑。
早在诸妃请安之前,林姝姝就做过心理准备,这定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如今真经历了,才知道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一言一行,哪个背后不是藏着无尽深意。
这一不小心,被人看了笑话不说,万一哪句话说错了,被有心人记上。
就像现在,张贵人不过说了句想先走,还没等说理由,就被旁人安上:“张贵人莫不是看不惯咱们,这一个月也见不了两面,才坐了多会儿就要走了啊。”
“臣妾没……”
“什么有啊没的,张贵人要是不想来就直说,何必上贵妃娘娘跟前添堵。”
张贵人不善言辞,根本说不过好几个人的围攻,最后只能扑通一声跪下:“娘娘明鉴,臣妾真不是……”
“行了。”林姝姝打断她们,“张贵人先走是本宫要求的。”
“本宫昨天就差人跟张贵人说的,叫她今天先行一步,去给本宫取安神的荷包,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满的,尽可以冲着本宫来。”
“臣妾不敢。”刚才还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了。
只有张贵人,微微张嘴,面上许多迷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冲林姝姝投来感激的目光。
林姝姝没给反应,开口赶客:“本宫也乏了,既然没什么事,你们也都退下吧。”
得了贵妃吩咐,其余人也先后告退,直到厅里的人都走干净,却见刚才还一脸疲态的人站起来。
她理了理衣襟:“今儿天不错,走,咱们也去给太后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