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夜,空气变得潮湿阴冷,芳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惊醒。

    阵阵凉风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她捂着狂跳的心脏,缓了片刻才稍微适应。

    屋内昏暗,隐有淡紫色的雾气弥漫,夜晚带来的阴森感比白日更甚。

    想要出门的欲望来得很突然,但芳敏睡觉前反复默念六条规则,此刻生生克制住自己往外迈的脚步,面色稍显难看。

    她的心中满是警惕,下意识偏头望向身侧的单人床。

    ——小唐睡姿乱七八糟,但睡得很香。

    “……”

    这睡眠质量过于好了。

    芳敏小心地避开紫雾,抬手拍了拍小唐。

    对方不知梦到什么,竟咧嘴一笑,抬手向前递:“刷卡还是现金……”

    芳敏:“?”

    你别太离谱。

    一番坚持不懈的拍打后,小唐终于睁开了惺忪的双眼,显得有点儿懵。

    他刚要开口,便见芳敏将手指竖在嘴唇前,比了个“嘘”的口型。她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门口,比口型道:不对劲。

    小唐眨了眨眼,似乎想起梦中内容,立刻坐起身望向双手。没有看到刷卡器,他面露失望,忿忿道:“还以为那几个言而无信的小姑娘想起来还钱了。”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当当当——”

    芳敏抬头,眉头不由蹙起。

    ——很难想象腐朽的门板如何发出这么清脆的声响。

    有清亮甜美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听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哥哥姐姐,你们醒了吗?”

    屋内的陈设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出现了不少欧式风格的家具,绿色的蜡烛也变为温暖的油灯,阴冷瞬间被驱散,似有香甜的饭香从门缝外飘来。

    芳敏恍惚了片刻,差点以为她们真的是来此地作客的旅人,但在即将出声应答的瞬间骤然清醒过来,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能与除公爵和管家外的任何生物交谈。

    “哥哥姐姐?你们在吗?”

    门外的生物显然没有死心。

    光是压抑住内心突然冒出的交谈欲望就费了芳敏很大的力气,虽然屋内温暖,但冷汗还是源源不断地自她额上冒出。

    原以为夜晚不出门就能获得相对安全,没想到履行这一规则难上加难。

    芳敏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的神经以保持清醒。

    可一抬头,小唐已经站在了门口,“来还钱的?”

    芳敏:“……”

    门外的生物:“……”

    眼看小唐要开门,芳敏一惊,想要阻拦却已是来不及,“别!”

    房门大开,明亮的橘色光线下站着一个粉色双马尾的女孩,她似乎也没料到屋内人竟会主动打开房门,面上微怔。

    下一秒,小唐从乾坤袋中掏出了pos机,“刷卡还是现金?”

    女孩:“?”

    她面上僵硬了一瞬,随即用迷惑性极强的语气引导道:“大哥哥你是不是记错了,你是来我们福利院作客的,晚饭已经做好,快来吧。”

    房门打开后,芳敏明显感觉到规则的力量被削减大半,女孩嘴中飘出的字音一个个砸进她的脑子,虽然她心中的警惕和惊惧感拉到了顶,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接受了女孩的说法,将面前的一切合理化。

    是啊,她不是来福利院作客的么。

    听女孩一说,她还真有些饿了。

    芳敏不太明白心中不详的预感从何而来,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就先一步行动,起身走向了门口。

    小唐神色清明,虽然距离女孩极近,但却好像丝毫未受到干扰。他撇了撇嘴,道:“吃饭也行,但钱你们今晚必须得还。”

    粉发女孩眼中微冷,暗道这人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嘴上却应着:“大哥哥可以去餐厅找姐姐沟通,快走吧,再不去晚饭就要凉了。”

    小唐摸了摸饥饿的肚子,“也行,走吧。”

    女孩走在最前面,引着小唐二人穿过长长的廊道,走向餐厅。

    这一路上充斥着热闹的嬉笑声,通过一扇扇大开的门,芳敏看到屋内三五成群的孩子。

    这些孩子年龄不等,有七八岁的大孩子,也有两三岁屁颠屁颠跟着跑的幼童。她/他们身上的衣服洗得泛白,打了不少补丁,但却很是干净。

    有跟着跑的孩子躲闪不及撞上芳敏,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衣服上传来的淡淡香气。

    “姐姐对不起!”

    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并不怕生,笑嘻嘻地道了歉去追同伴。

    “都别玩了!”粉色双马尾女孩拍了拍门框,训斥道:“有客人在都安生点,快去洗手吃饭!”

    孩子群中传来不整齐但响亮的应和声,“知道啦!”

    “说你呢赶紧去洗手!”

    “你不是也没洗吗!”

    “我上午洗过了略略略。”

    粉发女孩皱眉,拧住路过孩子的耳朵:“你早上还吃了饭呢!晚上不吃了?赶紧去!”

    被骂的孩子吐了吐舌头,很快跑没影。

    在这热闹的氛围中,芳敏只觉心中的焦躁消失了不少,只是她有些忘了,她到底是怎么来到福利院的。

    跟着粉发女孩一路来到餐厅,孩子的叫嚷声差点把她天灵盖冲起来。

    只见本就不大的房间内挤了三四十个孩子,有三个成年女子站在桌旁打饭,还要时不时处理一下孩子群中出现的突发状况,场面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为首的金发女子抬眼,见到小唐二人后面带歉意道:“不好意思,你们先找地方坐。”

    随后她招呼粉发女孩:“快去给三十、三十一绑围裙!”

    女孩应下,嘱咐了一句“你们随便坐”后匆匆离开。

    站在孩子堆儿里,芳敏颇有些手足无措。说实话,自打从幼儿园毕业后,她就再也没同时见过这么多孩子了。

    即便是有公事外出,头等舱和商务座也能避免不少被吵到的情况,偶尔发生跟乘务员讲一声就能解决。

    就在她全身僵硬,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时候,却瞟到小唐不知何时混入了孩子堆儿,已经开始发糖了。

    芳敏:“?”

    这人的适应能力到底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糖果吸引了众多孩子的注意,芳敏周围的压力骤减,跟了过去。

    “不行,草莓味的我只有三颗,不能给你了。”小唐将手举高,从乾坤袋中又抓了一把:“吃青苹果的吧,这个我还有好多。”

    很少吃糖的孩子们双眼发亮,一哄而上将小唐手中的糖果抢光。

    “谢谢哥哥!”

    “谢谢大哥哥!”

    “大哥哥是好人!”

    不知小唐带了多少,绿油油的小糖果一把接着一把地往外掏,领的孩子们都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大哥哥,你留着自己吃吧。”

    “我拿了三颗,已经很多了。”

    有孩子跑到金发女子身边,剥了糖皮踮着脚往她嘴里送,后者这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她一愣,赶忙在围裙上蹭蹭手赶了过来,不好意思道:“真是破费了,两位请入座。”

    狭小的餐桌明显位置有限,两侧的孩子挤了又挤才腾出位置。

    看着小唐毫不客气地坐下,芳敏皱了皱眉也寻了个缝隙。

    晚餐内容是一盘满满的橙色稠汤,依稀能看到其中的土豆和南瓜块,金发女子给两人递来汤勺,道:“两位来得突然,我们没来得及特意准备,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相比之下,周围孩子餐盘中的汤就要稀很多,且量少得可怜。但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吵闹间连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

    芳敏看得心中有些不舒服,握在手里的汤勺没能伸下去。

    金发女子欲言又止:“我知道接济我们给二位带来了很大的负担,但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现在的状况在慢慢变好,每个月的织布量还能再提高一倍,保证让二位满意。而且……有新的投资人联系了我,如果他们愿意出钱,二位身上的压力一定会变小很多。”

    接济?织布量?

    听到新的词汇,芳敏面上浮现迷茫,但很快脑中就出现了对应的记忆。

    是啊,她三年前路过这家福利院,看中了几位老师的织布技术,答应出钱资助,以换取对等价值的布匹。

    芳敏脸上的疑惑渐消,接着便听到金发女子再度开口:“不出意外的话,新的投资人马上就能抵达。两位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晚饭后多留一会儿,一起见见他们。”

    芳敏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好呀。”

    她侧头望去,身边的小唐面色纠结地望着眼前的餐盘,一言不发。

    闻言,金发女子松了口气,“太好了,二位快吃晚饭吧,一会儿迎接新客,餐厅总要收拾得干干净净。”

    女子的话似乎带有无法抵挡的魔力,芳敏不由自主地拿起汤勺,朝盘子伸去。

    可她敏锐的神经却在汤勺靠近嘴边时绷紧,一股说不上来的危机感顷刻间笼罩全身,这股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且令她寒毛直竖。

    见她动作停滞,金发女子开口催促:“孩子们都吃完了,你们要动作快一些呢。”

    芳敏眼中闪过挣扎,清醒的理智在磅礴的精神力施压下如同在海啸中挣扎的一方小舟,苦苦支撑。

    不能吃,这饭绝对不能吃。

    下一秒,阴冷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餐厅内骤然变得安静下来,那一张张刚才还洋溢着笑容的孩童脸庞变得惨白,如同机械一般齐刷刷转向她,瞪大眼睛催促道:“姐姐怎么还不吃啊——”

    芳敏大脑一白,眼看着餐厅内的光亮由温暖的橘黄色变为阴冷的紫色,握着汤勺的手也不受控制地递向嘴边。

    她瞳孔微缩,感知危险的雷达疯狂预警。

    不能吃!!!

    但她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看着汤勺靠近,直到冰冷的金属贴上她的嘴唇。

    不行!

    “呕——”

    一声怪响在她耳边响起,接着芳敏的身体突然恢复自由,萦绕在周身的冷气消失。

    她第一时间甩掉手中的勺子,拼命擦拭嘴唇,余光朝怪响发出的方向看去。

    “呕——”

    “呕呕呕——”

    只见小唐端着餐盘边吃边吐,神情中既有挣扎也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浓浓的心疼。

    他嘴中发出模糊不清的抱怨:“啊啊啊啊啊!不过是怨气幻象罢了!可它是美味可口的土豆汤啊!呕——”

    芳敏:“……”

    老师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