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正片要分成三天来拍, 晚上收工后,节目组统一安排住在了镇上为数不多的那个招待所。
本来是这么安排的。
然而过量涌入的狂热粉丝们早就把招待所预定爆了,住不下的也都在周围, 时不时装各种借口在门口溜达来溜达去,盼望能捕捉到崽崽们。
裴桉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对这种行为见得多了。
考虑到现在幼崽们的人气水涨船高,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态, 跟罗导商量了一下,小嘉宾和家长们住到裴桉的“黑缪斯号”,节目组则回自己的星舰上。
要怎么躲过粉丝们的火眼金睛, 将原本应当住在招待所的孩子们“暗度陈仓”带去船坞,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等到全都安顿下来,已经是夜深。
明天还要早起继续拍摄,没有太多玩耍的时间。
KFC洗干净小兔子之后,送回了岑寻枝的房间。
他没有住此前从联邦过来时所住的那间屋子。
那里发生过一些……不能说不好, 只是太叫人心酸的回忆。
小兔兔帮他清理干净精神力的伤口后,那些片段想起来已经很遥远了。
不再疼痛,却依旧叫他宁可回避。
他可以面对, 不代表必须要面对。
眼不见心不烦。
小幼崽今天又换了新睡衣,柔软布料上散落着粉白相间的小花朵。
他洗得干干净净、满身沐浴露味儿,从颜色到气味都像一颗散发着水灵灵香气的白桃。
这颗小桃子熟练地爬上大床上, 熟练地扭啊扭钻进被窝再露出小脸来。
岑寻枝正在用纪攸教的方法尝试着进行自我检测精神力。
崽崽不吵不闹,就这么安安静静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就快要闭上了。
自从两人有了亲缘链接, 以及岑寻枝的精神力情况越来越稳定后,他已经差不多能感觉到小崽子的状态。
小於的精神力就像一颗嫩生生的小苗儿——或者就像是绒绒草幼苗的形状, 在他的荒原上挣扎着破土而出、向上生长。
尽管他几乎没有施与雨露,幼苗还是那般顽强地存活下来。
小苗坚韧且勇敢,在他荒芜又贫瘠的世界中开出第一朵花。
然后,有了甘霖,有了新芽,有了更多的勃勃生机。
他从精神领域中抽离出来,发现小孩儿已经闭上眼。
白天跑动跑西一天,还要跟很多陌生的、不熟悉的人打交道,这对一个瘦小且内向的孩子来说简直是双重消耗。
才会像眼下这样,甚至等不到跟他说一声晚安、要一个亲亲,就要睡着。
岑寻枝垂眼看了他一会儿。
这么一点点儿的小东西,哪来那么多能量呢?
又要陪伴自己,又要和别人相处,按照裴桉的说法,已经在治愈全星际的人们了。
明明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孩啊。
他会累吗?
应该是很累的。
可是作为一只垂耳兔,能够自由自在地露出耳朵和尾巴,不用戴着掩藏自己的兜帽,不用时时刻刻怕被抓起来;还能和那么多小朋友一起玩,应该也很幸福吧。
在拉斐尔星的小幼崽露出了比以前在联邦首都星多得多的笑容。
不仅是小孩儿,岑寻枝自己也放松了很多。
这里没有回忆,没有破碎的爱恨,没有常年的隐痛与经久不息的噩梦。
哦,还不用上班。
搁谁谁不高兴。
早些时候又收到梁施问什么时候回边防局的消息,他没回。
因为他不想回了。
不是不想回消息,而是不想回赛瑟纳林了。
小幼崽翻了个身,被子从肩膀上滑下来。
岑寻枝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Mama的靠近,即便是梦中的崽崽也能感受得到。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监护人在望着自己,完全是条件反射先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Mama早安~”
岑寻枝失笑。
外面黑灯瞎火的,怎么就早安了。
崽崽眨巴眨巴眼,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时间线好像略有混乱。
他揉揉眼,从被子里钻出来,像往常那样跪坐在监护人的腿边,双手捂着他的膝盖。
岑寻枝从最开始的完全麻木,到后来能微弱地感觉到小手上的热量,到现在,已经能完全感知小兔兔的手指了。
休斯和纪攸的会诊结果振奋人心,按照现在的恢复进度,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试着重新站起来了,哪怕还只是借力、扶墙。
起码也是漫长颓靡后,重见天日的第一步。
崽崽每次这样把手放在他膝盖上,都是一种治疗与安抚。
同时,也期待着和家长之间的睡前谈话。
岑寻枝问了他一个今天一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题。
“那个武耀,是你的五哥吗?”
小於愣了一下,随即有些黯然地点点头:“是五哥。”
尽管小於自己很少抱怨,那些惊恐的梦话却骗不了人。
再加上岑寻枝已经向漫漫了解过了情况,确认那熊孩子确实给自家的小崽儿带来很大的心理阴影。
他问:“今天他有欺负你吗?”
拍摄全程他都在场,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小於。
不过还是要向孩子亲自确认了才放心。
崽崽摇摇头:“五哥和小於,不在一个组。”
虽然他偶尔能看见武耀冲他投来的、阴沉沉的目光。
小孩子每次都被吓得一个激灵,然后赶紧到自己的同伴旁边去,尽可能远离武耀。
岑寻枝若有所思。
按照罗导演给的行程表,明天的拍摄就是所有孩子们在一块儿了。
到时候武耀会做出什么来,实在不好说。
幼崽想起什么:“Mama。”
“嗯。”
“小七姐姐说,五哥,想跟我道歉。”
岑寻枝抬眼:“道歉?”
崽崽的神情有些苦恼:“他说,嗯,以前做的事情……很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说,不应该对小於,不好。”
原本武耀的话就不大利索,加上漫漫转述中的连省带漏,再再加上小兔兔有限的表达能力,一段道歉说得支离破碎。
岑寻枝花了一些时间才绕清楚武耀究竟想表达什么,这倒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那个骄纵跋扈的熊孩子,会主动跟小於道歉?
这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然而崽崽也不清楚。
他仰脸看着最信赖的大人:“Mama,我要接受五哥的道歉吗?”
岑寻枝说:“如果你想的话。”
小兔兔低头想了一会儿:“我……嗯,我觉得可以。”
“为什么?”岑寻枝不动声色问,“他以前对你不好。”
“因为,因为他知道错了。”幼崽讲得很认真,“Cici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如果岑寻枝没记错,KFC这句话适用的对象是弗拉夏。
具体什么事儿倒是不记得了。
小於是个非常心软的孩子。
岑寻枝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毕竟,并不是每一次心软都能得到相应的回报——或者说其实并不需要回报,但总不该换来伤害。
岑寻枝捏捏他的兔耳朵。
小於和武耀的事情早在抵达赛瑟纳林之前,他无法干涉,无法撤销。
那是属于小兔子们的童年记忆,是另一个象限、另一颗星球的故事。
不过他并不担心。
原生家庭给予幼崽的伤害,他会慢慢治好它们。
就像小家伙治愈他一样。
崽崽安静了一会儿,又冒出另一个问题:“Mama,小於要原谅他吗?”
“要不要接受道歉”和“要不要原谅”看似很像,或者说仿佛两个先后顺序。
其实有本质上的区别。
“不需要。”成年人语调平稳,“不要一直记恨伤害自己的人,因为仇恨本身对自己就是一种伤害。”他说,“但也不要遗忘。”
小孩懵懵懂懂地听着。
岑寻枝知道大人的理论是没办法直接讲给小孩子听的,换了种更容易听懂的方式:“你还能记得他欺负你的那种疼,是不是?”
幼崽闻言,瑟缩了下。
这样自然的反应是逃不过大人的眼睛的,岑寻枝伸手将他揽到怀里:“你有决定自己是否要淡化那种痛的权利。所以,如果你不想原谅他,就不原谅。”
小兔子软软地靠着成年人,慢慢消化着这样全新的观点。
垂耳兔夫妇只会说,都是兄弟姊妹,要谦让,有些小摩擦很正常,哥哥也不是故意的吧?
但岑寻枝告诉他,不想原谅,就可以不原谅。
不需要为了别人做错的事情,而迫使自己委曲求全。
岑寻枝低头:“但他没有打倒你。现在你变得更勇敢了,是吗?”
崽崽使劲儿点头。
他现在可是很勇敢的小兔子呢!
虽然,这种勇敢更多的是为了mama而出现的哦。
岑寻枝很欣慰。
他养大的孩子要有一身正气,也要有一身傲骨,不会主动去欺负别人,但也绝对不会任由他人欺凌。
然而小於想的却不止自己。
“那mama,也不原谅pa……”小幼崽似乎意识到这个称呼已经不合时宜了,咽了口口水,更改了措辞,“那个人吗?”
岑寻枝一怔。
方才那些理论,的确是他这些年慢慢慢慢悟出来的,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自我开导。
可是。
若真的触及自己骨血最深的伤口,又好像做不到那样洒脱。
记住,也是需要勇气的。
懦弱的人,只敢忘记。
很明显他已经失去前一种的勇气。
在很久以前,他就蔴痹自己去忘记和那个人有关的前尘往事。
幼崽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里,让他被磨蚀得空荡荡的灵魂重新充实。
“不原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平和,“不过,也不需要什么弥补。我的情况和你不同,我更希望……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糟糕的从前,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他捡到了一个孩子。
他的精神力在康复。
他的双腿重新有了知觉。
——他的人生终于有了痊愈的光亮。
所以,那些黑暗就这样被远远地抛在身后,再也不要回头了。
小兔兔很懂事,看出mama不愿多提那个人,便拉了拉成年人的胳膊,示意该睡觉啦。
睡觉前,自然要进行晚安亲亲。
岑寻枝先低头亲了亲小孩的额头。
幼崽再反过来,抱着mama的脖子,在脸颊上吧唧一下盖个章。
这样,仪式就完成了。
崽崽心满意足,钻到mama的臂弯里阖上眼。
有小特效药在身边,岑寻枝没有过多地沉溺过去的梦魇。
不知为何,却想起了今日所见的另一个人。
他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那双明亮的、热忱的眼眸,因为期待和羞赧而有些颤抖的嘴唇,和讲了好几遍才发出的不连贯话语。
那个主动添加的频段已经躺在他的腕机里。
贴着他的脉搏微微发烫。
他困惑地想起。
……也不过是想起。
第82章 第 82 章
罗把这个娃综定名为“友情森林”的原因很简单, “森林”既代表着特殊的垂耳兔幼崽们,也代表着拍摄地点,即拉斐尔星的特殊环境。
至于“友情”就更好理解了, 要从内容中处处体现,温顺善良的垂耳兔族是可以同人类、同星际任何一个种族和谐相处的。
说得幼儿化一点, 那就是大家都可以成为好朋友。
非常符合近期各文明联名呼吁赛瑟纳林取消垂耳兔禁令的大趋势。
正片一共分成三个部分拍摄,第一天是幼崽们和陌生人之间的「友谊」, 第二天是幼崽们和自然之间的「友谊」。
内容很简单,让小朋友们每人领养一株生病的植物,尽可能地照顾它们。
由于第二部分有提前预告, 星网上难免有不同的声音:
【呃呃呃节目组不会让垂耳兔养绒绒草吧,好地狱……】
【我猜也是,戏剧效果直接拉满。】
【拜托,都是小朋友诶,何必搞得这么严格。我小的时候养啥死啥。】
【+1】
【你们根本没懂part two的内核啊, 根本不是为了救活植物,那是植物学家做的事;重点在于,要让小朋友明白生命脆弱、值得珍惜, 并且尽可能和自己养的花花草草建立情感上的联系。这才是所谓“友情”啊。】
【你字多我听你的。】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懂,那个联邦到底为什么有这种狗屁规定。】
【呃别的地方就算了,我们赛瑟纳林是真的被垂耳兔困扰过啊。】
【我也是赛瑟纳林的, 就是想解释一下我们不是无缘无故禁止兔兔入境的,是因为他们数量泛滥、吃光了绒绒草,导致我们唯一的精神力解药失去原材料,才不得已做出这种决定。】
【你们有什么证据那个什么草就是兔兔吃光的?】
【就是大量引进垂耳兔之后, 绒绒草开始大面积病死。】
【这只是时间线上的巧合,并不能证明什么吧。】
【那照你这么说, 你们已经禁了有一百来年兔兔了,这个草有恢复吗?】
【……没有。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是你们赛瑟纳林星域的水土气候出了什么问题,根本就怪不到兔兔们头上吧!】
线上吵翻天归线上的。
线下的现场还是一派和谐。
吃过早餐,小幼崽们被聚在一块儿。
今天裴桉没有来,是另一个陌生的姐姐给他们发布任务:每个小朋友通过抽签形式领到自己的那盆植物。
小於抽到一株重莲桔梗,他很熟悉这个花,当初认识fufu哥哥的时候,自己就是想给mama送桔梗花来着。
只不过这朵原本应当优雅美丽的花,眼下在他的手中病恹恹、了无生气,看着很是可怜。
主持人姐姐给孩子们分发了一些道具,诸如植物所需的药品,优质的、已经加过肥料的土壤,盛有干净水源的花瓶,还有用简单文字和图画教他们如何给植物治病的指导手册。
每个人拿到的道具是有差别的,但并不是一定是针对各自花草病况而准备。
所以他们还要进行互相交流和交换,直到选择最合适的“诊疗”方式。
东西太重了,崽崽们自己拿不动,于是一人又领到一辆不同颜色的小推车,满载而归。
节目时长有限,花花草草的病不可能在拍摄时间内立刻就好,因此这一part重点不在于最终植物们是否能康复,而是观察幼崽们如何去学习植物的习性,如何合作,更重要的是,能看出他们的本性是不是温柔善良。
崽崽们把各自的小推车停在刚画好区域和线条的“停车场”,然后一块儿排排坐在长椅上。
他们的推车颜色是根据今天穿的衣服决定的,赤橙红绿青蓝紫,加起来就是一条漂亮的彩虹桥。
小朋友们年纪都还小,长椅又高,爬上去坐下来之后短短腿够不着地,在七彩的小推车后面晃啊晃。
一排小萝卜头,把围观群众的心都可爱化了。
考虑到幼崽们的身高和力量,选的植物都不重,小小的花瓶、花盆,足够让崽崽们捧在手里。
他们窸窸窣窣说着话,表情天真无邪,童音绵软可爱。
【呜呜呜我想做小於宝宝的花盆!】
【那我要做公主殿下的花瓶。】
【啊啊啊好想把昔昔栽在我的花园里!】
【这个想法有点可怕了喂。】
【天哪这群宝宝怎么会这么可爱!】
【我学园艺的我能加入他们吗?】
【谢邀,植物专业的,看了下这几个花草病得都不严重,有的甚至只是缺水。节目组给的姑且就称之为特效药吧,不过药效和病情不匹配,只要小孩儿们发现并且交换,很快就能好了。】
【好家伙,那个闪星花是土培的吧,放到水瓶里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
【哈哈哈哈为了给崽崽们布置既复杂且简单的任务,也是够拼的。】
和其他孩子相比,岑小於小朋友有个堪称“作弊”的特殊能力。
他可以和植物沟通,无论是绒绒球星、赛瑟纳林还是帝国的,通通都可以。
拉斐尔星的植物有很本地话的口音,还好小於已经同老爷爷老婆婆熟悉了,否则可能都听不懂。
耳边是其他崽崽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小於低下头,看着小花盆里无精打采的桔梗,在心里问:‘请问,你哪里不舒服呀?’
桔梗原本垂着脑袋的小花瓣一抖。
似乎是不可置信,又转了圈。
‘你在找什么呀?’小兔兔问。
重莲桔梗不像绒绒草有信息录,小於对它的感知不会像对绒绒草们那般清晰,但也“看”出了桔梗在震惊。
「我的老天。你在跟我说话吗,小兔子?」桔梗难以相信地将花盘转向幼崽。
崽崽点头:‘是呀,我在跟你说话~!’
「我的老天。一只能跟我对话的兔子!这真是太神奇了。」
这朵桔梗颇为drama的语气让小於想起了星萝。
它被他栽种在杏临江苑的花园里,和秘密花园隔着一道光墙,他好久没见它了——这么一想,小兔兔忽然有点儿想家了。
虽然帝国和拉斐尔星也很好,可是,可是只有杏临江苑那幢空空的大房子,才是他最开始和mama一起的家呀。
不对,现在可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幼崽懵懵懂懂地明白,自己要在这个节目里好好表现,多讨人喜欢一点,才会有更多的姨姨叔叔愿意为他争取可以生活在赛瑟纳林的权利。
如果顺利的话,那么未来有一天就可以像现在在帝国一样,不用戴兜帽也不用躲起来,牵着mama的手开心地走在大街上——光是这么想一想,小兔兔就已经提前感知到幸福了。
所以,一定要成为可爱又勇敢的小兔子才可以哦!
崽崽和桔梗叽里咕噜又默不作声说着话,很快明白了它不舒服的原因。
其实他也完全可以和别的小朋友领养的花花草草对话,但一方面,另一方面,mama叮嘱过他不要随便在外人面前展现能力;另一方面,每个小朋友都在认真为自己的新朋友治病,他要尊重大家的努力才行。
小於以外小朋友们大多从来没有饲养过花草,节目组也不会太为难他们,邀请了特约嘉宾,一位花店老板娘,来给孩子们讲解植物的基本习性,并且通过各种方式“漏题”。
崽崽们围着新来的阿姨认真听讲,举起小手积极发问。
在老板娘的强烈暗示后,好几个崽都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植物症结所在,回去研究了。
小於早就知道了桔梗为什么难受,也跟他们一起回去。
然而奇怪的是,他的重莲桔梗不见了。
现在摆在小於那辆淡紫色小推车里的,不是桔梗的小花盆,而是一个玻璃瓶。
竟然被调包了!
小垂耳兔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不明白怎么一眨眼,自己的桔梗朋友换了个身份。
这也是……节目组叔叔阿姨安排的一部分吗?
他双手扒在小推车上往里看。
这个亮晶晶的瓶子,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眼熟。
镜头给了特写。
屏幕前赛瑟纳林的观众集体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不仅是赛瑟纳林人,全星际的观众在看清小推车里面放了什么之后都为小家伙捏了一把汗。
那是一盆绒绒草幼苗。
只有单独的一棵,放在玻璃瓶里。
瓶子里充斥着昂贵的营养液,和能隔绝一切空气中脏东西的过滤器,以及各种能想到的挽救措施,堪称植物的ICU。
之所以如此存放,是因为这株还只是幼苗的绒绒草已经亮得惊人,照得最近的小兔兔要眯着眼才行。
而这种爆发性、仿佛最繁盛时期的光亮,其实是这种植物最典型的濒死特征。
如果只是打蔫儿,发现及时还来得及为草儿们吊个命。
但面前的情况,哪怕是联邦最尖端的科学家、植物学家、农学家轮番上阵,也无法解决。
所有人都笃定,一旦绒绒草进入了光亮爆发期,就不可能有任何办法救活。
这只小兔子当然也不可能。
然而,按照赛瑟纳林法律的说辞,垂耳兔的存在会使健康的绒绒草生病、失去繁殖能力,那么垂耳兔的靠近和触碰当然也会加快它们的死亡。
几亿双眼睛盯着屏幕,而屏幕中那只备受关注和喜爱的小幼崽,正垫着脚去够玻璃瓶。
众目睽睽即将现场见证,垂耳兔一族,到底对绒绒草有没有害?
岑小於小朋友,究竟是绒绒草的杀手还是救星,恶魔还是天使?
第83章 第 83 章
岑寻枝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玻璃瓶里的是绒绒草, 这个布置,和休斯给小於的那三棵幼苗的生长环境一模一样。
他蹙起眉。
他倒不担心小崽子和幼苗无法融洽相处,但不得不去想,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幼崽和主持人之间的互动时,究竟是什么人偷偷调包了植物?
彼时所有的摄像头都跟着崽崽们去了另一个区域, 没有留在原地的监控;场外观众同样跟着跑动,就那么恰好, 人和机器谁也没看着。
家长和观众都为小孩儿紧张。
小兔兔自己倒是很淡定。
这可是绒绒草诶,他们相处得一直很好嘛。
幼苗太亮了,小於一手捂着眼, 趴在小推车边边上踮脚,另一手在车筐里摸索来摸索去。
小筐的体积不大,也就放了玻璃瓶一个东西,很容易就能够着了。
线上线下的观众同时屏住呼吸。
瓶子里的绒绒草,会在被小兔子触碰到的瞬间就死亡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小於拿起瓶子, 尽力用自己的小手盖住它过于刺眼的光芒,在小推车旁边蹲下来。
悬浮摄像头自动跟随。
所有人惊奇地发现,那光在孩子的手掌心中竟然变得柔和了一些。
不再是那种隔着屏幕都觉得刺痛的耀眼, 起码双目已经可以直视了。
小兔兔小小声打招呼:“你好呀,我是~岑小於哦!”
自从mama给了他一个姓氏之后,现在对别人自我介绍时, 小幼崽都一定完完整整连名带姓讲清楚“岑小於”才行。
不管是自己姓岑,还是因为自己是mama的小孩,都可骄傲了呢。
蔫哒哒的幼苗在听见有人同自己讲话以后,倏然抖了抖小芽。
它和此前那朵重莲桔梗一样, 对小垂耳兔的沟通能力倍感震惊。
「泥是在跟窝嗦话嘛?」
小於眨了眨眼。
这个口音……好熟悉呀!
休斯叔叔给他的那三棵苗苗就是这样讲话的,此前他还以为是因为幼苗们跟着医生叔叔游离星际、沾染了不同地方的腔调, 现在看来,应该就是绒绒草们幼年时期牙牙学语的发音都有点儿奇怪吧?
“是的。”小兔兔点点头,问出最重要的问题,“请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小於可以帮你哦。”
「小鱼似谁?」
“是我~”
「泥叫小鱼。可是,泥妹有鳃,也妹有鳍。泥是什么?」
“我是兔兔。”幼崽想了想,补充上精准信息,“是垂耳兔。”
「垂耳图。」幼苗摇头晃脑,重复着,「泥是图图。是一只小图图。」
它猛然中断了思考,像是人类抬头那样转了转嫩芽:「等会,泥说泥是什么?」
崽崽很有耐心:“是垂耳兔!”
「垂耳图!」这回,绒绒草的声音变得愕然,「什么,泥竟然是一只垂耳图——是那个生活在绒绒球星上的图图嘛?」
崽崽很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家……嗯,我以前的家,在哪里的呀?”
幼苗已经快热泪盈眶了:「窝的老天鹅。泥就是传说中的垂耳图!窝有救了,窝有救了!」
崽崽困惑。
他可是第一次见这棵小苗儿,难道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有那个叫……叫……治愈力了吗?
不应当呀。
他好奇地问:“草草,你认识我嘛?”
「当然不认识!」
“?”
「可是窝听说过泥……不对不对,准确来嗦,是听过泥们的种族。窝麻麻,和窝麻麻的麻麻,和窝麻麻的麻麻的麻麻,都听过!只要遇到垂耳图,窝们的遗传病就有救了!」
这番话让小幼崽震惊了。
且不提一棵小草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有多大年纪……
遗传病,是什么?
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会比mama的病还严重吗?
可是,为什么说只要遇到兔兔们,就能好呢?
小於正疑惑不解,幼苗使劲儿伸着小芽芽拍了拍玻璃瓶的内壁:「图图!图图!」
小於把瓶子举起来,试图和幼苗“对视”:“怎么呀?”
「图图,可以拜托泥摸摸窝嘛?」
小於愣了下:“怎么……摸摸?”
「打开这个该死的盖子!窝快要喘不过气了!」幼苗的声音带上哭腔,「窝从小时候就被关在这里了!」
小……时候?
同样年纪还很小的崽崽困惑地想,现在的小苗也就手指那么高,那它小时候,该有多小呀?
幼苗还在哭唧唧,求他把自己放出来。
小於很犹豫。
当初医生叔叔把三棵苗苗交给他的时候,特意叮嘱过,可以多多陪伴、多多聊天,但是不能随便打开玻璃瓶。
里面密闭的营养液环境是维持绒绒草们生命的唯一途径,一旦贸然打开,外面的空气很有可能会直接致死。
见兔兔幼崽面露踌躇,草草幼苗认真道:「图图,不管别人嗦什么,泥都不要相信。窝麻麻的麻麻的麻麻说了,只有图图才能救我们!」
小於还是不放心:“可是……万一你出来了,不舒服,怎么办?”
幼苗嘤嘤道:「窝简直想不出还有哪里比这里更不舒服了!」
“那……”
「相信我,图图,勇敢地打开!」它挥了挥小叶片,光亮一闪一闪,「啾啾窝吧!啾啾!」
小兔兔心软,最听不得如此痛苦的呼救声。
好吧,他想,那自己就救救它好啦。
见小幼崽作势要拧盖玻璃瓶的密封盖,观众们心都揪起来了:
【别啊我的崽!】
【天哪,这盖子一开,就算本来没对绒绒草有什么伤害,也肯定活不下来了。】
【兔宝宝别做傻事!!】
【设计这个环节的人真的好狠毒。就是看我们崽好不容易火起来,想败坏他的名声吧?】
【讲道理,原本的环节是没问题的,不应该怪那个调包的人吗?】
【天哪,节目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往坑里跳?没人阻止?】
【你们看到现场观众的repo了吗,节目组本来想暂停的,但於宝爸爸没让。】
【?这是为啥?让自家崽在全星际观众面前丢脸,这还是亲爹吗?】
【明显不是亲爹好伐,都不是一个种族的……】
【这么说,难道家长知道小孩有点什么特殊能力?】
【你们不觉得吗,这个草原本特别亮,崽跟它嘀嘀咕咕一会儿,现在黯淡多了。这是恶化吗?】
【一看你就没见过绒绒草,这是好转!绒绒草越亮,越逼近死亡。】
【呃所以你们说的於宝爸爸是谁?】
【之前“草草”直播间最后那个镜头就是。超级大帅哥!】
【说帅哥我可就不困了啊。】
【什么帅哥,那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
玻璃瓶用的密封阀并不难开,正常情况下,这种赛瑟纳林最珍贵的植物都是要保存在最严格把守的实验室里的,没人会肆意破坏,所以也不需要太严防死守。
而且在实验室条件下,玻璃瓶里的营养液和其他培植环境也是需要定期更换的,不可能设计成一次性的封条。
就算是三四岁的小朋友,也可以轻松地拧开。
成年期的绒绒草长得很像帝国常见的绣球花,只不过通体翠绿;幼年期的绒绒草却还只是一棵光秃秃的小苗。
现在这棵光秃秃的小苗努力用叶片攀着滑溜溜的玻璃向上,终于迎来了重见天日。
它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呛!!
从还是一颗小小的种子起,就被封存进了玻璃瓶,它每天接触的都是最纯净的营养液,和被净化过后的空气,是棵相当娇弱的小幼苗。
乍一下离开乌托邦,接触“凶险”的真实世界,根本就受不了。
苗苗大力咳嗽起来,声音也像是被扼住了脖子:「图——图图,快!啾啾窝啊——」
它使劲儿向上晃着小芽,像是掉下悬崖的人最后的求救。
小兔兔连忙把自己的手指递过去。
苗苗勾住崽崽的食指,颤巍巍的小叶片大力抱住它的指尖。
贴上去的霎那,污浊的、充斥着整个根系的空气,像是突然得到了净化,骤然变得纯净。
不仅如此,幼苗从破土而出开始就一直病恹恹,不是头重脚轻就是这儿疼那儿酸。
它只明白自己不舒服,却以为所有绒绒草天生就该不舒服,不知道这叫生病,而非常态。
直到小兔子的贴贴,叫它所有的不适顷刻间烟消云散,整棵苗焕然一新!
幼苗惊讶极了,柔弱地缠着小兔子的手指:「天哪,图图,这是泥的能力吗?」
崽崽用另外一边手指轻柔地碰了碰小叶片:“什么呀?”
「不愧是图图!真的可以!窝就知道窝麻麻不会骗窝,窝麻麻的麻麻也不会骗她!」
小苗苗绕着小兔兔的手指,快乐极了。
它长这么大(虽然也不是很大)还从来没有如此通体舒畅的感觉,整棵苗从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中脱胎换骨。
它的长辈,长辈的长辈,长辈的长辈的长辈,都只听说过垂耳兔族的靠近是对绒绒草有利的。
可是谁也没真正见过垂耳兔,连想都想象不出来,有利究竟是个怎么有利法。
现在,它得到了这次宝贵的经历。
小垂耳兔给了它第二次新生的机会。
小苗用叶片亲昵地蹭了蹭小於的手指:「图图,泥真嚎。谢谢泥!真是太谢谢泥啦!」
小於想起了自己在被圣树变回小兔子的那段时间,mama会把自己放在肩膀上蹭一蹭。
他有样学样,抬手把小苗儿放在脸颊边,用自己软软的小脸蛋和小叶子进行贴贴。
绒绒草幼苗的光亮在快乐地闪烁了几下之后,缓慢地,彻底地熄灭。
它成了“友情森林”正片第二part中,第一棵痊愈的植物。
也是赛瑟纳林百年来,第一株康复的绒绒草。
第84章 第 84 章(加更)
赛瑟纳林, 首都星。
边临松今天刚到议院就看见秘书拿着PADD急匆匆过来,二话不说开始给他放“友情森林”的视频。
议长最近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压缩再压缩,哪儿有那个闲工夫看综艺, 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然而秘书办事向来妥帖,绝不可能在他忙的焦头烂额时做无关紧要还浪费时间的事。
边临松定了定神, 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然后就看见了那只垂耳兔幼崽治好了奄奄一息的绒绒草。
这只小兔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最熟悉的、也颇为想念的岑小於小朋友。
边临松愕然。
他大概知道, 小於可以和绒绒草和平共处,因为岑寻枝家秘密花园里他移栽过去的那些绒绒草没有因为小家伙的出现而恶化。
他同样清楚,小於对岑寻枝的精神力损伤痛是有安抚效果的。
然而, 垂耳兔治愈绒绒草。
这真的可能吗?
根本就是违反了联邦百年铁律,更是违背了几代人的认知。
“这是……真的?”边临松耸着眉头,不得不质疑,“没有任何的剪辑、拼贴或者其他后期?”
秘书点点头:“第一帝国那边的星网已经出了官方公示,的确是无修改的原视频。而且有很多现场观众也可以证明。”
边临松的脸色沉了下来。
秘书并不知道他认识视频中现在已经成了全联邦讨论度最高人物的小朋友, 还疑心上司对此仍持质疑态度、或者心生不满,小心翼翼补充:“边先生,现在星际舆论对我们……很不利。”
不用他说, 边临松也能想象得到,此视频一出星网上得炸锅成啥样。
联邦之外,人人将对赛瑟纳林此前严苛的法律和残忍的习俗进行声讨;
联邦之内更是不得了, 任谁不要质疑一番,这么多年来我们遵守的“惯例”真的是对的吗?
究竟是谁最先提出和散播垂耳兔会危害绒绒草的理论?
怀着怎样叵测居心,将那样柔软善良的种族全数赶出联邦星域?
又是谁,污蔑、造谣和陷害垂耳兔对绒绒草的治愈能力?
以及更切身相关的——这个国度曾经的领导者如此颠倒黑白, 制定完全不符合事实的律法,叫民众们如何相信现在的联邦就真的能维护他们的权益?
下一个被栽赃的, 会不会就轮到自己?
边临松恍然意识到今早为何打不开联邦公民意见箱的站点,还以为是网络维护;
现在想来,多半是服务机已经被雪花般飞来的投诉信塞爆了。
前人所做错的事,眼下,压力却全都来到他这一届议会的肩上。
边临松捏了捏鼻梁,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痛。
“对了,议长,还有另一件事。”
秘书一脸沉重,将PADD的另一份文件调出来。
最上面赫然一行粗体字:
《星际联盟决议293-85-2:关于督促赛瑟纳林联邦重新考虑接收垂耳兔种族的指导方案》
一,呼吁赛瑟纳林联邦重新审视垂耳兔种族的文化和社会贡献,以促进多样性和包容性;
二,建议赛瑟纳林联邦成立专家小组,重新调查研究垂耳兔种族在星域内与绒绒草族群的相互影响;
三,提议赛瑟纳林联邦与邻近星域已接收垂耳兔种族的国度进行经验交流和实践分享;
四,……
民间的声音弥漫宇宙之后,官方接踵而至。
“边先生,议员们都在会议室等您。常任理事全部到齐了。”
“……我知道了。”
*
人类帝国,拉斐尔星。
“黑缪斯号”上的活动室里,幼崽们聚在这儿,集体围观那棵被小於治好的绒绒草幼苗。
孩子们七嘴八舌:
“这是什么呀,我第一次见!”
“我也是我也是。好漂亮的小草。”
“它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好像可以耶。”
“小於小於,你是怎么治好它的?”
“我、我也不知道呀……”
“小於真的好厉害哦!”
“我弟弟可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小兔子呢。”
“兔兔,好。”
小朋友聊天的话题总是转换得飞快,上一秒还在好奇这株没见过的、随着他们的对话高兴地扭来扭去的小草,下一秒俨然岑小於夸夸彩虹屁团。
小兔兔被他们说得都不好意思了,坐在幼崽们的最中间,捧着玻璃瓶,满眼都是开心。
那棵幸运的、被救活的幼苗也很通人性,用小叶片趴在玻璃瓶的瓶口,听着孩子们说话,时不时碰一碰小於的手指,跟着摇头晃脑。
节目组正在旁边的会议室调查调包的人究竟是谁干的。
但凡今天遇上的不是岑小於,而是别人,很有可能就会造成巨大的直播事故——甚至不止是直播上的事故。
岑寻枝在活动室看着孩子们,靳主动要求留下来陪他。
他们简单地交换了信息后,靳得知岑寻枝和自己一样是士兵,而且已经是将衔,非常吃惊。
他服役的舰队在诺厄星,而诺厄星的总指挥官郁延跟岑寻枝差不多年纪,前些年伏龙有功,升至上校军衔,已经是这个年龄不得了的跃升。
岑寻枝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少将。
可是他又说,退伍好几年了。
结合他双腿的情况,靳其实也能猜到大约发生了什么事。
轻飘飘的几句话,不知带过了多少动荡,听着叫人心里发酸。
年轻的士兵善解人意,并不过多追问,转而开始讲起诺厄星的奇妙风光。
一半沙漠,一半森林。
一半荒芜,一半丰沛。
一半深红,一半浓绿。
非常迷人的星球。
据说在郁指挥官调任之前,诺厄星也是拉斐尔星这种无人问津的偏僻落后星球。
郁延上任几年后,大力整顿治安,帮助当地ZF以奇妙的景观为招牌打造特色旅游业吸引游客,效果明朗,星球经济和各方面蒸蒸日上。
靳其实去了也没多久,却已经深深爱上了那颗抹茶红豆般的美丽星球。
他想,自己就算是退伍,也很愿意以后留在诺厄星上。
他邀请岑寻枝(现在是以“长官”为称呼)有空也去诺厄星观光,自己可以全程招待。
说完才觉得不妥——自己跟对方才认识几天啊,就讲这么自来熟的话,不会被讨厌吧
好不容易循序渐进的搭讪,就这么被自己的唐突毁于一旦。
靳懊恼地想把舌头咽回去。
“……好啊。”
年轻人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岑寻枝并没有看他,目光仍柔和地看着那边的孩子们:“垂耳兔也可以去的吧?”
靳愣了下,连忙点头:“当、当、当然!帝国哪里都很欢迎小兔子们……我们郁长官也很喜欢小动物的,他养了一只灵兽,还有一只龙崽来着……”
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岑寻枝也没听见。
他的腕机同时响起。
梁施拨来的视讯。
他向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要先接听。
靳立刻反应过来,快步离开,加入小朋友们的队伍,半趴在桌上问他们在聊什么。
时不时回头瞄一眼。
遗憾的是,心上人的注意力彻底没放在自己这儿。
腕机另一端,是梁施和程。
他们看到了“友情森林”那些已经在星网上疯传的片段,连忙联系上关心一下情况。
意料之中。
岑寻枝声如叹息:“这个啊……”
也不仅是梁施和程,垂耳兔可以治愈绒绒草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赛瑟纳林全星域。
所有人都在想,都在问,到底怎么回事?
事实已经证明,综艺里的小兔子可以治好一棵濒死的绒绒草。
接下来的问题在于,这是这只小幼崽的独门绝技,还是所有垂耳兔都可以?
垂耳兔和绒绒草,究竟能否和平相处?
另一些常年受精神力疾病困扰的人则欢欣鼓舞,既然这个孩子可以治愈绒绒草,那么他们的精神力就能够重新得到绒绒草入药的制品治疗——他们的病是不是也有救了?
今日收工后,休斯作为节目组随行医生(他的星际游医招牌还是很响亮的,居然在这儿也能混上用处),对嘉宾中的三只小垂耳兔先进行了体检,确认他们没有异常后,让他们一块儿站在那棵绒绒草幼苗前。
小於还是有点儿怵五哥,漫漫主动选择了男孩们的中间。
幼崽们按照医生的指令,依次触碰上小苗苗。
休斯仔细记录着幼苗的反应。
绒绒草幼苗对兔兔们的靠近倍感欢乐,雀跃地跳起了舞。
尤其是在被小於碰到时,华尔兹都快扭成桑巴了。
接着,已经快要成半个植物学家(绒绒草科专职)的休斯又检查了幼苗被他们每一个人触碰后的状态。
初步可以确认,像个小医生那样治愈已经生病的绒绒草,是只有岑小於小朋友才能做到的事。
但其他的小兔子对绒绒草的生长也是有利的。
他又把几颗珍贵的绒绒草种子,分别交给三只小兔子,让他们担任起小小保育员的职责。
只要有合适的环境,绒绒草破土非常快。
休斯控制变量,不仅让孩子们分别照顾一颗种子,还给了自己、纪攸和裴桉一人一颗。
虽然裴导不明白为什么被选中的人是自己。
总之,现在有了垂耳兔,赛瑟纳林人,人类和凤凰,四个不同实验对象。
其他所有的条件都尽可能保持一致,看的就是垂耳兔和绒绒草之间究竟是否存在赛瑟纳林百年传闻中的那样、你死我活的二选一困境。
岑寻枝远远看着,那棵救活的小幼苗从瓶口爬到了小於的手指上,用叶片抱着他不肯松开,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大的能量源。
小於和漫漫都动作温柔地摸摸它的小芽儿。
就连武耀也满脸好奇。
“我想,我们的认识一直是错的。”岑寻枝对梁施和程道,“垂耳兔和绒绒草之间——应当是伴生关系。”
第85章 第 85 章(加更的加更)
很快, 迎来了“友情森林”正片最后一天的拍摄。
工作人员看着集合的小萝卜头们,都有些不舍。
这档综艺不知道会不会有后续,就算有, 也不知能不能够原班人马。
今天一别,宇宙之大再想相见, 可就难了。
尤其是小於这样可爱的宝宝,谁不想天天见到呀?
只要看到他对自己甜甜一笑, 一整天的心情都会被点亮。
这几天他们都是趁着拍摄休息间隙,各种和小兔兔贴贴抱抱,不是给他塞小零食就是送玩具。
恨不得把全世界美好的东西, 都送到孩子的小手中。
以后要是看不见,真的会天天想念。
真想问问小於爸爸,能不能给孩子弄个正式的直播间,每天都播一会儿啊?
最后一part的内容是“友情森林”官博在特别前瞻片播出之后,于星网上征集出来的——迷宫。
小朋友们依然要随机分成两组, 寻找线索,获得道具,最终找到正确的、离开迷宫的道路。
这一回, 小於和西盐、武耀分在了蓝组,其他孩子在红组。
前两次分组都避开了五哥,没想到这一次的运气还是不太好。
虽然五哥上次托七姐跟自己说了道歉, 然而后来见到他时,五哥依旧是那副鼻孔朝天、谁也看不上的模样。
只不过没有再主动来招惹他,而是离得远远的,阴沉沉盯着呗其他崽崽和大人簇拥在中心、捧在手心的小十七。
要是被小於撞上了视线, 武耀就立刻扭头,装作一副“我才不在乎呢”的样子。
有时候还会特别委屈地看着他, 好像被冷落的那个人是自己。
搞得小於一头问号。
这,这到底是干什么呀?
他问过小七姐姐,姐姐撇撇嘴说,别管他想什么啦,他那个人就是很难理解的,我们玩得开心就好!
小兔兔懵懵懂懂点头。
虽然五哥这样子真的很奇怪,可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处理每个小朋友都想中午吃饭的时候跟他坐一起——没有时间浪费哦。
迷宫墙的高度是以以孩子们中最大的武耀的身高为标准的,地形的特殊性决定了摄像师无法进入手持拍摄,这一场全都启用悬浮自动跟随的摄像头。
换句话说,能不能走出迷宫,大人是不能帮忙的,全都要靠孩子们自己。
每个孩子的脖子上都挂了哨子,如果他们真的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或者实在走不出去,想要退出,只要吹响哨子,就会有工作人员去接。
崽崽们在出发前一个个小脸坚定:“一定会努力走完,不会放弃哒!”
节目名称是“友情森林”,然而今天之前,几乎没有出现过森林元素。
为了弥补这一遗憾,今年的迷宫布景完全是按照森林打造的,连迷宫墙上密密匝匝的藤蔓都是完全仿真,还开着拉斐尔星特有的小花朵。
仿真藤蔓内部是泡沫板搭建而成,这样即便出现意外“墙塌了”,也不会对孩子造成伤害。
所有的道路均铺着厚厚的、如同草坪的地毯,转角还会放上森林里小动物的卡通塑像。
蓝组的孩子们都穿了很符合分组名称的蓝衣服:
武耀是件深海蓝的棒球T恤和白色运动裤;
西盐选了和自己眼眸颜色一样的天蓝色格裙和白色上衣;
小於的则是雾蓝色的开衫配白色鸭舌帽,开衫的衣领上夹了一只小猫咪形状的夹子
看上去清清爽爽,叫人心情都舒畅宁静起来。
小於牵着西盐,武耀跟在后面,率先出发。
崽崽们很快遇到第一个岔路口,这是一道匹配题。
面板的第一行是几只小动物,第二行则是不同的食物,需要小朋友进行连线。
如果回答正确,将会掉落箭头,告诉他们接下来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这种难度的问题很适合三四岁的小於和盐盐,九岁的武耀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于回答。
小於连上了梅花鹿——草,鸬鹚——鱼,大象——树叶。
还剩两组,动物是雀鸟和蝴蝶,食物则是两朵花。
小於很疑惑,为什么都是花呢?
西盐见他好久没有回答,上前,接替他回答。
毫不犹豫将雀鸟连上那朵像向日葵的黄花,而蝴蝶则连了另一朵秀气很多的小蓝花。
小於:“为什么这样选呀?”
西盐指了指那只小鸟的图片:“是啾啾哥哥。”
小於惊讶。
他知道西盐口中的“啾啾哥哥”就是纪攸。
原来,小鸟朋友喜欢吃向日葵吗?
弹幕看着镜头里呆呆的小兔子,笑开了:
【我真的笑死,节目组怎么选的,用小皇后的童年照哈哈哈哈!】
【这题随便来个帝国人都会啊,殿下最喜欢的太阳花嘛。】
【好奸诈啊节目组,不是帝国人哪里会认出来嘛!】
【我不是帝国的,我还在疑惑呢,鸟啥时候也改吃花了……】
【严格来说是花种哦,太阳花的花种是我们皇后殿下最爱的食物啦。】
【小公主一眼就认出来了XDD】
【算是一种姑嫂(划掉)情深吧。】
【於於崽,错不在你,要怪就怪你没生在帝国吧!】
【说起来有人知道崽崽是哪里的吗?】
【没透露过。於爸之前在直播间露过脸,但是后来就搜不到了,反正不是帝国人。】
全部连线完成后,果然掉落了一个冲着左边指的纸牌箭头。
蓝组的崽崽们继续前进。
不一会儿,走到了头。
崽崽们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发现路。
难道要顺着藤蔓爬墙、翻过去吗?
不对不对,应该不是这种设计。
小於认真地观察着藤蔓,发现有一圈的颜色和其他不太一样。
他拨了拨它们,看见一扇几乎隐形在藤蔓中的门。
幼崽惊喜地回头告诉同伴:“这里可以出去!”
武耀差点儿准备原路返回,闻言刹住车。
他走过来,小於立刻往旁边让。
小少年皱着眉:“你那么怕我干什么?我有这么可怕?”
小於条件反射点点头,又在看见五哥扬起的眉毛之后赶紧摇头。
武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看他,打量着面前的门。
他抡起拳头敲了几下,本应是泡沫板的墙体居然纹丝不动。
“要不,我踹一脚试试看吧。”他嘀咕。
“别、别!”小於连忙阻止,“AnnAnn说,不可以损坏。”
武耀:“可是这玩意儿根本不动嘛。不踹开怎么开?你有钥匙?”
小於也为难。
这门他已经看过了,既不像杏临江苑的门那样可以滑动、或者用密码,也不像森林边缘的爷爷奶奶家有钥匙孔和把手。
到底要怎么打开呢?
Mama说,遇到难题,要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小兔兔拦住哥哥的暴力举动,咬着手指,再一次认认真真观察这扇门。
门框的藤蔓和其他墙体的深绿色不太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认出来那里不同寻常。
既然如此,一定还有别的地方异常才对。
小於在家里(现在在孩子的心中,只有杏临江苑才能称之为「家」)玩过一板特殊的拼图,上面有部分图案非常相近,几乎看不出差别,很容易拼错位置。
这个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关掉灯。
拼图是荧光的,黑暗里,它们能组成另一个简单的形状。
关灯。
关灯……
小於忽然有了想法。
他在草坪地毯上坐下,小手托腮,闭上眼睛。
武耀被他的行为搞得一愣:“干嘛突然打坐?你这是放弃了?”
小兔兔还没回答,小公主先开口了:“请你安静。”
武耀已经领会过这个小女孩看似风轻云淡、实则雷霆万钧的威严,立马闭嘴。
小於感激于西盐的解围,抬头晃了晃她的手。
盐盐顺势在他旁边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托腮、闭眼。
若是换个孩子,一定会和武耀一样问小於在做什么。
但西盐天生缺乏包括好奇心在内的情感波动,安安静静待在一旁,对她来说就足够。
小兔兔重新闭上眼,黑暗如同帷幕一般降下。
他静下心,寻找,寻找。
迷宫和之前直接去街上不同,是在一个专门的场地里,非常安静。
既没有围观的粉丝们,也没有其他工作人员打扰。
这时候连西盐和武耀都不再说话,崽崽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呼吸。
呼吸。
静默。
静默。
……就在这时,他忽然在寂静中捕捉到一丝细弱的声音。
不,不止一丝。
‘好无聊哦,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想什么呢,都来这儿了还想出去?’
‘听说明天就会把我们全部拆除,到时候就能走啦。’
‘这群小孩到底能不能找到我们,我持怀疑态度。’
‘我也一样。’
‘啊啊啊啊,来人带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在这儿了!’
小於猛地睁开眼。
他找的就是这个!
既然门和其他的假藤蔓不同,那么可以开门的方式,那个隐藏在藤蔓中的“钥匙”,一定也有所不同。
他试着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在更容易集中的黑暗中搜寻了下,果然找到了那几株不同的、并非装饰品,而是真正鲜活的藤蔓。
他可以和植物沟通,当然也能在一片死气沉沉中听见真正的植物讲话。
幼崽通过之前记住的位置,顺利地找到了门上唯一一块由真藤蔓组成的部分。
稍微用了点儿力,此前连高壮的武耀都捶不开的门,就这么被小小只的兔崽推开了。
摄像机前的工作人员和屏幕前的观众都忍不住为他喝彩。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小於是“听”见的,无论如何,能这么快找出拼图中唯一的不同,实在很值得夸奖。
小公主也没有吝啬自己的赞扬,冲他比拇指:“兔兔,聪明!”
小於弯起眼睛,拉着她的手,还回头看了眼五哥,确保后者没有掉队。
孩子们一起跨进这扇门。
此时,迷宫的进度条已经到达2/3。
还剩下最后一个关卡。
第86章 第 86 章
武耀怒气冲冲走在最前面, 受够了这个节目。
他自认在家是众小兔子的老大,享受了九年前呼后拥的美好时光,一定是自己的兔格魅力造成的;
那么上这个综艺、赢得他人的喜爱也很简单, 必然是一呼百应,成为人群中最闪亮的星。
然而事实和他的想象完全相反。
他不仅没有受欢迎, 反而成了人人排挤、人人嘲讽的那个笑话。
同行的小嘉宾们都离他远远的,工作人员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外面狂热的粉丝群更是没有一个为他而来。
而他憧憬的那些,全都发生在了小十七身上。
所有崽崽都围着小十七转,粘着他, 吃饭分组玩游戏都要和他一块儿;
每一个工作人员都特别喜欢他,一有空就亲亲抱抱举高高;
粉丝群的灯牌、横幅、应援物,90%画的都是小十七。
武耀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那个瘦瘦小小爱哭的小十七,究竟为什么这样受欢迎。
高大帅气且睿智的自己, 怎么就没人欣赏呢?
这些人不会是视力有问题吧?
最后一天的迷宫解题环节,小十七又是出风头的那个。
反观自己,要么是嫌连线太简单不屑于去做, 要么是找真正藤蔓出不上任何力。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淹没了小少年。
他走得太快,后面两个小的跟不上,尤其盐盐本身又是慢性子的孩子。
小於还记得出发前主持人说, 他们是一个团队,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一块儿。
幼崽又要紧紧牵着妹妹的手,又要盯着哥哥不能离得太远,很忙碌。
“五、五哥, 走慢一点呀!”
糯糯的小奶音从身后传来。
武耀听着更烦躁了。
好吧,他承认, 这几天接触下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弟弟是有点……反正只是有一点点可爱。
但这样就会显得自己很蠢吧!
他才不要觉得笨蛋小十七可爱。
武耀非但没有放慢脚步,反而又加快了。
然后被新一道关卡拦住。
小於和西盐气喘吁吁赶上,呆在原地。
前面的迷宫墙和草坪地毯都是满眼绿意,很有森林茂密树丛的感觉。
这一道关卡终于显现出森林的另一种景观:河流。
小河并不深,就算是幼儿园小朋友进去也可以站起来。
但河里摆放着许多鳄鱼、河马的充气玩具,这就意味着,是不可以直接淌过去的,否则会被河里的动物咬到。
小河很宽,就算是小兔子们引以为傲的蹦跳能力也无法抵达对岸。
孩子们很犯愁:这要怎么过去呢?
“兔兔。”
西盐扯了扯他的袖子,小手朝上面一指。
小於顺着她的方向抬起头,看见一棵仿真的榕树上拴了一条看起来是小船的东西。
看起来,这就是他们渡河的交通工具了。
可是船拴在树上,要怎么弄下来?
小於绕着那棵大榕树转了几圈,惊喜地发现枝叶间有一个红色的按钮,用来控制放下或者吊起船的滑轮。
小兔子在树下蹦跶蹦跶,高高地举起手,试了好几次还是够不着。
他跑过去问西盐:“请问你可以帮我吗?”
小女孩看着他,很慢地点了下头。
想抱起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是有点儿困难的,小兔兔努力一番,还是做到了。
他举着盐盐,盐盐也努力伸长小胳膊——
可是距离按钮还是有一截他们无法突破的距离。
小於把西盐放在地上,两只崽崽垂头丧气。
要是再多吃点儿饭、多喝牛奶,再长高一点点就好啦。
小兔兔的余光瞄了好几次哥哥,其实武耀的身高加自己或者盐盐的完全够。
但是,完全不敢求助。
五哥肯定不会答应的,五哥根本不屑于跟他们这群小屁孩做什么幼稚的游戏。
两只三岁的小幼崽继续想办法,比如用树枝戳戳,比如用石头扔扔。
全都失败了。
这一关考验的就是合作,如果换成红组的孩子们,都比小於和西盐要大一些,随便谁抱谁都能够着。
只有年纪最小的两只没办法通过合作达成,必须要求助别人。
小於咬了咬嘴唇,犹豫半晌,还是鼓起勇气走向武耀。
武耀嬉皮笑脸的时候看着可怕,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可怕。
小於看见他条件反射就想跑,可是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要坚持住!
“那个,五哥……”他声音越来越小,也不敢直视武耀,“请问,请问你可不可以——诶诶~?”
话还没说完,整个崽已经被抱起来了。
武耀一个字没说,拦腰把小崽儿抱起来,像端个什么玩具似的一路端到树下,毫不费劲高高举起。
这回,红色按钮近在咫尺。
小於用力一拍,旁边的滑轮装置吱吱呀呀滚动起来。
不一会儿,那艘船便稳稳落入水中。
小於同样被放下来,战战兢兢想说什么,被武耀皱着眉不耐烦地打断:“别耽误时间,赶紧上船。”
然而没那么简单。
船是放下来了,但还有一道障碍等着他们。
船身标着一行字:
载重<40磅。
两个小的不认识字,只认识那个数字。
他们向大的求助:“五哥,这上面写了什么呀?什么……30?”
武耀抱臂,黑着脸。
由于种族问题,垂耳兔比同龄的人类幼崽要轻很多;西盐因为特殊的血统,同样很轻。
然而再轻,这艘小船还是载不了三个人。
要么是那两个小的,他们体重都不会超过二十磅;
要么只有三十几磅的武耀自己。
没有第三种组合的可能。
对于小少年来说,现在就是一道非常简单的选择题:自己独自过河,还是把机会让给弟弟妹妹。
小於和西盐还蹲在船边观察这艘看起来薄如蝉翼的小船,时不时伸出小手戳一戳,看看安全性如何。
不仅有限制重量,这船还是纸糊的,至多只能支撑一次航行。
等不到返航,就要被水浸透、破破烂烂了。
若是按照武耀以前的性格,现在肯定推开俩小的自己上船去了,第一个走出迷宫就算没有官方奖励,听起来也是很值得骄傲的,他在家做什么都会这样争着抢着第一,不顾别人的感受。
可是。
他又想起拉斐尔星上的人们看着他冷漠的、略带嫌恶的目光。
想起其他小孩看见他就扭开头的样子。
想起小十七对别人都笑得很甜、对自己就永远怯生生。
武耀咬咬牙,作出决定:“……我,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小於呆了呆。
反应过来后,急切道:“五哥,我们、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武耀沉着脸:“还有什么办法?”
小於也想不出。
游戏规则如此,根本不是这么年幼的小朋友能找出漏洞的。
“快点上船,一会儿要泡烂了!”
武耀不由分说,一手夹起一个小孩扔到船上,用力一推。
纸船飘飘荡荡,朝着画有终点线的彼岸飘去。
武耀站在岸边,先是红着眼睛死死瞪着小船。
没坚持多一会儿,转过身去。
刚一转身,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这个环节的设计其实颇有心机,需要一个孩子主动退出,而退出的孩子会在同伴们渡河之后,顺着指引找到另一条离开迷宫的路。
取舍,谦让,得失,这都是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一定会学到的事情。
娃综嘛,总是要有点教育意义。
不仅是蓝组,待会儿红组年龄差不多大的三只崽崽的任务也是同样。
然而武耀已经没有心思继续这个游戏了,放弃登船对他来说,就是天塌般的打击。
这不仅是输掉,或者说放弃一个游戏,更是放弃了他以前从未遭受伤害的自尊心和莫名其妙的骄傲。
他没有上船,是因为他终于承认,自己好像并不是受欢迎的小孩。
从这一刻起,武耀嚎啕大哭。
一直哭到大人来把他抱出迷宫、告诉他已经结束了,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长这么大没有流过如此多的眼泪。
父母和节目组导演轮番劝,谁来都没有用。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只小手伸过来,给他递了一块手帕。
他想都不想,嚎啕着一把打掉。
干干净净的手帕掉在地上,沾了灰。
然后是一声小小的叹气声。
“哥哥。”
……这声音好熟悉。
武耀泪眼朦胧,看见小十七。
小兔兔耷拉着两边浅灰色的毛茸茸耳朵,蹲在他面前。
小脸很严肃。
“哥哥,我以前,真的很怕你。”
武耀的嚎啕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突然中断。
幼崽像个小大人似的又叹了口气。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
“经常想,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呢?”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细细柔柔的,可不像武耀听过的、向新家长撒娇的那种软绵绵,而是和神情一样严肃,像朗读一份公开声明。
“现在我知道了,这不是我的原因。”
“是因为先生和夫人总是把最好的给你,让你觉得,所有人都该顺着你,不能有一点忤逆。”
旁边哄着儿子的垂耳兔夫人闻言发出一声抽泣。
‘先生’,‘夫人’。
这个孩子,他们的小十七,已经不再称呼他们为爸爸妈妈了。
小於听见垂耳兔夫人的啜泣,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继续对武耀讲。
“哥哥,其实现在,小於还是不喜欢你。怕你。”
“Mama——我mama也说,我可以不用原谅你。”
这话说得武耀心脏直往下坠。
少年揉了揉眼,带着哭腔:“你、你什么意思,你过来,就是要看我笑话的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我是来跟五哥说谢谢。谢谢你,把小船让给了我和盐盐妹妹。”
武耀直愣愣盯着他:“然后呢?就没了?”
小於点头。
武耀的哭腔更甚:“所以你还是来看我笑话的!你就是想嘲笑我,根本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愤,干脆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一会儿顺时针旋转,一会儿逆时针旋转。
一个扫堂腿,差点儿把小於给绊着。
还好兔崽崽灵活一蹦,离开了危险区域。
垂耳兔先生看得直叹气,顾不上另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先去哄大的。
小於站在原地看着,兔耳朵动了动。
还是一样的。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垂耳兔先生依旧不会先看自己一眼。
五哥问,是不是没有别的话想说。
没错,除了为今天游戏里的道谢,他是真的没什么要讲的了。
他还记得以前五哥欺负他时的痛和伤心,所以,不想原谅。
除此以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所以干脆不要说了。
不知为何,站在曾经的亲人、如今的一家三口面前,崽崽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种孤零零的、谁都嫌弃、没有人爱的状态中。
不行不行,他已经不孤独了,也不该为这些人而难过。
此地不宜久留。
幼崽抱住自己的小耳朵,这是能给予安全感的动作。
他吸了吸鼻子,转身要走。
“十七——小於,你等等,等等妈妈。”
垂耳兔夫人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
小於停下来,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夫人。”
垂耳兔夫人眼圈都红了:“你不愿意叫我妈妈了吗?”
小孩子静静地望着她,紫灵灵的大眼睛很安静。
不会了。
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个mama。
是他很爱、也很爱他的mama。
无论垂耳兔夫人怎么讲、怎么劝,小於依旧只用“夫人”这样客气而疏远的称呼。
垂耳兔夫人不停地用手绢擦着眼泪:“小於,宝宝,你知道的,妈妈本来没有想卖掉你。你应该留在家里,留在我们身边。”
她这话倒是不假,当天在兔贩子来家里挑新一窝满三岁幼崽时,她和丈夫的确没想过要卖小於。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疼爱这个孩子,纯粹是因为,化形残缺的小兔崽会引来各种争端。
他们只会生和卖,管不了“售后”,宁可让这个收不回去耳朵的小十七砸在手里。
小於仰脸望着她,总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曾经,她是他的妈妈。
曾经,他也像每一只小幼崽都会做的那样,想在她怀里找到一个可以待一会儿的、安心的位置。
虽然也待不了多久。
但就是那么一会儿,已经成了那时候的他最奢望的慰藉。
他只是想要一点爱。
一点点就行了。
可是妈妈的爱太少太少,吝啬于给任何一个孩子多分一些。
何况,比起孩子,妈妈更爱的是钱。
小於觉得有点儿难过。
那是种来自血缘的共鸣,而非情绪上的低落。
身体中的某一部分清楚地知晓,他与亲生父母,与原生家庭的缘分,恐怕在这一刻已然走到了尽头。
小於低着头,咬了咬嘴唇,嗓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夫人,再见。”
其实他还可以说一些别的。
比如小於现在很好,请您放心;
比如,以后还会再见的;
比如谢谢;
比如比如比如。
以前他总希望有时间跟妈妈多说几句话,最好是能有独占的时光,妈妈要么敷衍,要么直接不理睬。
如今垂耳兔夫人真的把时间全部留给他,眼睛只看着他一个人,他却不知还能讲什么了。
最终说出的,也只有「再见」两个字。
有时候,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
小幼崽再度转身,而这一次,没有回头。
他闷着头朝前走,听见背后传来垂耳兔夫人的哭声,和五哥的嚎啕、垂耳兔先生的唉声叹气混杂在一块儿。
心软、容易共情的小孩子也跟着鼻子酸酸的。
就在这时,他听见另一声呼唤。
“小於!”
崽崽抬起头,看见是漫漫姐姐急切地冲自己招手。
她当然也看见了垂耳兔夫妇。
可是站在被毫不犹豫卖掉的孩子的立场上,他可不觉得有必要和亲生父母打什么招呼。
倒是这个小弟弟,被围在中间都一副快要哭的样子,还是没舍得断然离开,叫她看了着急。
她以前也会喊小於“小十七”。
但她想,以后应该不会了。
就像自己已经是程家的程漫漫,不再是垂耳兔家的小七了。
漫漫使劲儿挥手:“小於,快来呀!”
崽崽反而停在原地,望向那边。
他的确和绒绒球星的垂耳兔家族没什么关系了,好在,还有一个很好的小姐姐;
西盐站在漫漫旁边,后面是十指相扣的纪攸和谢恺尘;
这一家三口手里拿着点心,等着他过去吃;
休斯举着一个全新的仪器正在追着弗拉夏到处跑,少年狼狈不堪,冲小於做出了求救的口型;
裴桉抱臂离人群稍远,一脸“我要离这两个傻子远一点”的无奈;
手里拎着的袋子装着大牌的最新款童装,适合三岁半幼崽的size。
KFC推着轮椅,笑着喊,崽崽,来吧。
轮椅中,坐着岑寻枝。
监护人静静看着他,眼神淡然,并无催促。
他目睹垂耳兔夫妇与小於交谈的全程,却并不觉得慌张。
因为他知道,小家伙总会回到自己身边。
而无论小幼崽什么时候回来,他都会在那里。
家长是小孩子的港湾。
一叶小舟如何颠簸,如何历经海浪与风雨,只要回到港湾,总是安全的。
小於擦掉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朝着mama的方向跑过去。
过去的家庭,过去的生父生母如何,过去的童年梦魇,从此都与他无关了。
他有了新的,唯一的,全世界最好的mama。
有了一群没有血缘关系,却无比疼爱他的家人。
他不再是无人在意的小十七。
而是被很多人爱着的岑小於。
第87章 第 87 章(加更)
“友情森林”的正片获得巨大成功, 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讨论热浪,迅速成为行业内、尤其是娃综类的标杆。
无论是节目组还是观众都希望立刻续订第二季,更希望是原班人马。
遗憾的是, 岑寻枝不打算让岑小於继续参加了。
他同意小家伙录第一期,是为了让孤单的小孩子能多认识些玩伴, 而不是像武耀的父母那样指望一炮而红出名挣大钱。
小於通过这次节目的录制,变得开朗了许多, 见到生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躲在家长后面,而是会对着他人的招呼腼腆笑一笑,有时候还会主动跟别人说自己的名字。
他和漫漫的感情更好, 认识了西盐、乔盈昔、方茗祉几个新朋友和他们的家长,就连过去家庭的心结也随之解开(不是原谅和释然,而是不再在意)。
岑寻枝看着小脸上总带着笑容的小於,想着,这就是“友情森林”能给小家伙最好的礼物。
不仅是小於没有必要再高强度于公众视野中曝光, 另一方面,是岑寻枝自己的原因。
尽管他自己一次又一次批准,梁施也一直在顶班, 假期终究有限。
他没从边防局辞职,总是还要回去上班。
在赛瑟纳林,没有提出辞职的情况下, 无故旷工过久,要负法律责任的。
岑寻枝原本希望小於能够暂时留在帝国,等自己处理完所有事再回来接他,然而一贯听话的小兔子却坚决不同意。
他不哭也不闹, 绷着小脸,一副谈判神情认真地讲:“小於, 不要和mama分开。Mama去哪里,小於,也要去!”
岑寻枝知道,这小兔崽子虽然看着软绵绵,遇到真正执拗的事儿,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比如,对他的称呼。
也比如,绝对不能同他分开。
岑寻枝叹息后,还是同意。
一只小兔子而已。
如果他连一只小兔子都无法保护,还对得起那一串光辉耀目的军衔么?
更何况这是他亲自选择的孩子,那么天涯海角啊,都是他的责任。
岑寻枝只有一点担心:联邦关于“要不要重新接纳垂耳兔”的舆论大战愈演愈烈,据说民众已经狂轰滥炸过几回议院的联邦公民意见箱。
然而法律毕竟仍是旧的条款,进出星域的乘客仍要安检。
这一回,谢恺尘亲自给岑寻枝和岑小於父子俩签了外交通行令。
他们,已经是帝国皇帝的庇护之人了。
岑寻枝的计划很清晰:
回去的第一件事是从边防稽查局辞职;
然后,处理杏临江苑的房子和其他资产,能卖的卖,卖不掉的就放那放着;
再然后,退出联邦公民身份认证,之后申请帝国公民(小皇后已经迫不及待要给他们加急处理了);
最后,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彻底离开赛瑟纳林这个伤心地,再也不回来。
至于回到帝国之后——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对帝国的用词已经是“回”了——带着小家伙和KFC移居哪一颗星球,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初步打算。
那会是适合他们的新家园。
*
虽然在一块儿的时间不长,告别依旧艰难。
七岁的方茗祉在读二年级,是这群孩子中唯一到了年龄正常上学的,还是跟学校请了假来的,最后一天拍完就要走。
杀青宴也就定在了她离开之前。
小朋友们互相交换了礼物和腕机联络方式,尽管帝国的频段和赛瑟纳林有所不同,他们倒是都可以继续用星网交流。
然而原本开心的氛围很快就被眼泪汪汪取代了。
崽崽们年纪都不大,生命中没经历过几次分别,却也明白,这个世界太大太大,一旦分离,想要再见,或者说想要像这些天的形影不离,是非常奢侈的事。
除了木着脸不愿参与进去、眼睛分明也是红的武耀,其他年龄小的哭声一个接一个,跟有传染性似的,瞬间哭成一团。
嘴里呜噜呜噜也不知说些什么,讲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
小於最最不舍,早就哭成了小泪人儿。
新认识的三个朋友,西盐最安静,也最偏心他;乔盈昔活泼,话多问题多;方茗祉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他们。
这是漫漫姐姐以外,小兔子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同龄朋友。
小朋友和小朋友相处起来,是与大人相处完全不同的体验。
他们的思维天马行空,完全是跳跃式的,不用讲次序更不用讲逻辑。
大人可能还经常跟不上,小孩子就完全没有这种担忧。
哪怕讲的不是同一星球的语言,也完全不妨碍他们亲密快乐地玩在一块儿。
小於被其他几个孩子围在最中间,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大把其他人送的小礼物,都没有空张开手臂抱抱了。
方茗祉和乔盈昔的爸爸走过去,帮小朋友们的礼物暂时收起来。
崽崽们手上一空,像是被触发了连锁反应的小机器人,进行下一个指令,抱住彼此。
小幼崽们的哭声不同,有“嘤嘤”,有“哇哇”,有“嗷嗷”,交织在一块儿像是不同声部组成的大合唱。
有的仰着脸大哭,有的默默擦着眼泪,有的不住揉眼睛,有的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哭泣,是幼崽们最原始的、表现伤心的方式。
也是只有在幼崽期才可以随时随地使用的特权。
起初工作人员们还觉得有意思,拿出摄像机拍下作为日后花絮的素材,可是看着看着,自己也湿了眼眶。
他们大多是跟了罗不少年的团队,做过各种各样的综艺节目,有演员、有歌手、有素人、有其他领域的大咖。
娃综,还是头一回。
习惯了拿捏着语气分寸对待不同人,习惯了排列咖位和待遇,习惯了看明星们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乍一下接触单纯可爱的孩子们,连污浊的心灵都被那天真活泼的笑声净化了。
也许以后还会继续做娃综,也许还会请来这群崽崽中的一两个,可是,再也不会是所有崽聚齐了。
分别的伤感很快感染了所有人。
除了孩子们,最伤心的人要数另一个大人,靳。
他舍不得的不仅是小幼崽们,还有一个更不舍的。
饭桌上,他好几次看向另一张桌子上和家人们坐在一块儿的岑长官。
小朋友们或许日后还能有借口重聚。
自己要是想再见到岑,能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立场吗?
他思索了一圈,又一圈。
一无所获。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了共同完成一件事而偶然相遇。
等到事情完成后,也该各奔东西,根本没有再见的必要。
罗早就注意到表弟的魂不守舍了,拉着其他同事灌了他几杯,然后拍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笑:“有什么话想说就去说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来,再喝一杯,酒壮怂人胆!”
等靳被表姐晕晕乎乎推出去,才后知后觉——等会儿,最后那句话不是什么好话吧!
岑寻枝正在听裴桉说什么,后者忽然停下,冲他后面扬了扬下巴:“喏,有人来找您了,少将。”
在场的几十号人,论识人的眼力,谁都比不上裴导。
尽管遇到罗导这个助手过来找岑寻枝的次数也不算多,可是那双年轻的、根本藏不住秘密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抱着什么心思。
他这个外人都能看懂,更别说当事人。
岑寻枝虽然外表表现得非常冷漠,但裴桉看得出来,这是个相当敏感——不仅是敏锐,而是敏感——之人。
他人的善意,恶意,包括爱意,都能无比清晰地感知。
裴桉撑着下巴,姿势优雅地吃瓜。
靳看见裴导那似笑非笑的打探目光,仿佛自己早就被看透了似的,一下从脸红到耳朵根。
他喝酒稍微有点儿上脸,原本看见心上人就忍不住血往脸上涌,还要尽力憋住,今天终于能肆无忌惮。
红就红吧,还怕被嘲笑么!
靳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岑寻枝又何尝猜不到。
他不动声色叹了声:“可以麻烦你推我出去透透气吗?”
*
拉斐尔星的条件有限,不可能像罗以前带剧组聚餐的餐厅那么豪华,选了个老爷爷和老婆婆称赞的农家菜。
如果是在帝国母星,或者联邦首都星,那么餐厅后院都是漂亮的、带喷泉的花园,优雅的路灯,复古的石板路。
在拉斐尔星,后院就是……菜园。
靳推着岑寻枝走在这简陋的小土路上,就算不胜酒力脑子有点晕乎乎的,也知道这个氛围真的很不对劲。
谁家好人第一次约会在菜园子啊!
虽然这根本不是约会。
然而都最后一次见面了,靳还是想把它在心中尽可能美化一点。
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多记一点。
以后,以后就……
也许是酒精催化了感官,放大了以前憋着藏着的情绪,那些他不敢说的话,不敢说的事,突然都有了勇气。
轮椅忽然停了下来。
岑寻枝抬头看向转到自己面前的人。
年轻的那个眼里有什么荧荧闪烁着,既像是折射的光点,又像是蓄了点点泪意。
岑寻枝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靳现在心里非常纠结,究竟要选个什么姿势好。
站着吧,长官要一直抬着头看自己,不大礼貌;
单膝下跪吧,好像太像求婚,他们还远远没到这一步;
双膝下跪,好像更不合适了!
算了算了,别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纠结。
他干脆分开双腿,负手而立,脊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如同像上级汇报:“岑长官。”
他出于直觉选的姿势还挺不错,让岑指挥官觉得很熟悉,熟悉到了有些亲切的地步。
岑寻枝没说话,等着下一句。
靳有点儿不敢看他,声音也发抖:“请问,我可以叫您‘岑’吗?”
岑寻枝有许多称呼,但以单个姓来称呼的,还是头一次。
也许有人会觉得僭越,不过岑寻枝并不在乎这些:“可以。”
“好、好的。”虽然被答应了请求,还是没能缓解年轻人的紧张,都快结巴了,“那个,我、我有话想跟您说。”
拉斐尔星人口稀少,工业有限,污染寥寥,又有神圣森林这么个宝地,环境的各个指标都很上乘。
今日夜空澄澈,没有一丝霾和雾,远星的熠熠清辉纱一样落下,拂在两人的发梢和肩上。
在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靳背在身后的双手忐忑地紧紧扣在一块儿:“以后再也见不到您了,所以这些话,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出来。我其实……”
岑寻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以后就不会再见呢。”
靳被他弄得一愣,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讲什么,跟着他的话题转换走:“因、因为您要回赛瑟纳林,我的休假也结束,是要回基地继续值守的……诶?”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大。
什么意思。
岑长官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之前有听见表姐和裴先生谈及,岑长官有可能会和崽崽搬来帝国,就是还没想好去哪个星球。
他的确力荐过诺厄星现在是个非常适合旅游的地方,如果岑带崽崽来玩儿,一定全程陪同;
可他其实平日里任务也是很重的,这回的娃综用光了年假,不可能有太多空闲时间。
如果岑住在母星,或者别的遥远星球,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再相见的机会。
除非。
除非……
难道说——?!
“也许是会有的。”岑寻枝不再看他,向后放松地靠在轮椅椅背上,遥望斑斓的星河,“再见的那一天。”
……所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吗?
靳已经激动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正绞尽脑汁再说点儿什么,听见背后有动静。
身为军人的直觉让他立即护在岑寻枝身前,警惕地朝声源看过去。
然后就看到一个小家伙——不,一群小家伙,扒在门口探头探脑。
从上到下一排小脑袋,分别是方茗祉,乔盈昔,漫漫,小於,西盐。
被抓包了孩子们也不怕,嘻嘻直笑。
乔盈昔这个小不点脑子比其他人转得都快,捂着眼睛咧着嘴,“哟!哟!”地喊了两声。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都跟着他一起“哟”起来。
于是成了一连串“yoooooo~!”
崽崽们其实完全不懂得那边的大人发生了什么。
但是管他呢,先起哄再说!
反观这边话题中心的成年人,岑寻枝淡定得很,然而靳已经快烧起来了。
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先制止小屁孩们的瞎起哄,还是跟岑寻枝道歉。
怎怎怎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啊!
他尴尬地、战战兢兢看向岑寻枝,生怕从对方眼中看到厌恶。
然而年轻的长官以拳抵唇,正在掩饰……笑意?
那是笑意吗?
他、他他他、他,这个除了对自家崽崽会温柔,对任何外人都矜贵疏离的岑寻枝,竟然笑了?!?!
微微笑起来的岑寻枝和往常那个冷淡优美的雕塑完全不同,散发着一种前所未见的美感。
那样迷人。
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点亮另一个人的世界。
一个微笑,只要一个微笑,就能让靳的内心翻涌海啸。
妈妈,我看见奇迹了TAT
孩子们喊靳都是喊助手哥哥,见助手哥哥此刻手足无措、脸红得像菜园里的小番茄,小家伙们笑得更欢了。
连一向文静的方茗祉都忍不住刮了刮自己的脸,替他羞羞。
小兔兔啪嗒啪嗒跑过来,倚在监护人旁边,紫葡萄似的眸子目不转睛盯着靳。
等到靳想要伸手摸摸小兔头时,崽崽冷不丁开口:“哥哥。”
靳:“嗯?”
小於问:“哥哥,你会对我mama好嘛?”
靳呆了呆。
这个问题……
这是什么见家长般的问题?
诶不对,反了,岑长官才是岑小於的家长吧!
岑寻枝拍了拍小兔崽子的脑瓜:“别乱说。”
小於罕见地没有回应监护人的话,兔耳朵充满期待地翘起,又问了一遍靳:“哥哥,会嘛?会不会嘛?”
也许表姐说得对,酒是真的能壮怂人胆。
这不是说他承认自己怂什么的。
总之,靳不知从哪儿忽然有了勇气。
他清了清嗓子,向岑寻枝和岑小於分别敬了个礼,郑重其事,庄严得如同宣誓:“我会的。只要长官给我这个机会,我以我的徽章起誓,会一直、一辈子对您好!”
小兔兔得到了保证,耳朵快乐地高高翘起。
其他幼崽们也跑过来,举着小手把助手哥哥团团围住,欢呼起来。
乔盈昔一个劲儿问:“助手哥哥,这是你的初恋吗?”
漫漫咯咯直笑:“助手哥哥,你好纯情!”
方茗祉抿嘴笑:“哥哥,我们都看见啦。”
小於弯起眼睛:“要拉钩!”
连不爱说话的小公主都冲他比了大拇指,以示钦佩。
靳都被他们弄得不好意思了。
脸从番茄红变成了辣椒红。
随时都能喷火的那种。
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讲呢,还不知道以后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与岑长官再相见的机会,就被小不点们引导着跳过告白直接到了这一步。
进度好像有点太快了吧!
唯有当事人笑意淡淡,并不回应。
这样的话,岑寻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我要对你好。
——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会一直、一辈子爱你。
年少无知的曾经,也信过。
他花了很多的心酸与苦痛,才慢慢理解,誓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也许说出来的那一刹是真心,然而这真心,总会改变和消散。
能否再敞开心扉接受另一个人的靠近,他现在还无法回答。
也许以后。
也许终有一日。
第88章 第 88 章
裴桉的私人星舰“黑缪斯号”再度启航, 送岑家父子一行人返回赛瑟纳林联邦。
有了谢恺尘亲自签发的外交通行令之后,小垂耳兔姐弟俩没有受到任何额外的安检,畅通无阻。
梁施和程来首都星第一船坞接他们, 漫漫好久没见到妈妈,泪汪汪地扑到程的怀中。
程的眼圈也红了, 仔仔细细抚摸着女儿和人类别无二致的耳朵,欣喜道:“真的好了, 真的好了。”
等她看向后面跟在岑寻枝后面的另一个小兔子,见男孩仍严严实实戴着兜帽,叹了口气。
小於的情况她都听漫漫讲了, 圣树给了他选择,而他选择留下可能会被发现的风险,同时也留下治愈监护人的能力。
已经到了面前的小幼崽乖乖跟两个好久没见的大人打招呼:“叔叔好,姨姨好~”
梁施一把把他抱起来:“好久不见啊小家伙,有没有想我们?”
程也去捏捏他的小脸蛋。
男孩害羞地倒在梁施怀里, 咬着手指吃吃笑:“想啦,想姨姨,也想叔叔!”
梁施故作惊讶:“怎么把我排在后面呢?咱们不是先认识的吗?”
幼崽的长睫毛忽闪忽闪, 声音变小了许多:“因为~姨姨香。”
梁施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啊,难道我不好闻吗?”
程也笑:“小家伙嘴这么甜呢。”
弗拉夏打着哈欠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在退伍末尾。
遥想一个月前,他登上星舰时还是做贼般悄摸摸, 返程已经正大光明了。
吉尼夫人并没有来接他,只在岑寻枝之前告知今日返程后,礼貌地请求岑长官能在回杏临江苑时顺便把弗拉夏捎回来。
岑寻枝已经习惯了这母子俩神奇的脑回路,有些人的逻辑就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衡量的。
也许正是单亲家庭, 吉尼夫人才更想培养儿子的独立能力?
岑寻枝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他童年就失去了父母,自己拉扯另一个孩子长大, 如今跳过伴侣又有了一个幼崽。
既没有人交过他如何做孩子,更没有人教他要怎样做父母。
当一个好家长是很困难的事,只能从周围人那儿学习。
遗憾的是,周围人看起来也不太专业。
梁施和程开了两辆飞行车过来,前者送岑寻枝一家,后者则负责休斯、弗拉夏,还有自己的女儿。
少年见又得和医生一块儿,脸上表情十分哀怨。
被放下来的小於啪嗒啪嗒跑到弗拉夏面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冲他招了招:“Fufu哥哥!”
弗拉夏收起痛苦面具,作势要抱他起来:“怎么啦?”
然而小於并没有要一个抱抱,拽了拽他的衣角,希望他能蹲下。
少年从善如流,和男孩儿来到同一个海拔。
小兔兔从背后伸出手——手里是一朵五颜六色的花:“Fufu哥哥,这个送给你!”
这实在是个意料之外的礼物,弗拉夏吃了一惊,接过花。
这并不是一朵天然的花,上面既有桔梗花瓣,也有向日葵的,还有玫瑰和郁金香。
总之,是缝合出来的。
如果弗拉夏没记错,这些花儿好像是娃综第二part、照顾生病植物里,每个崽崽分到的那些。
在大人们不知道的时候,崽崽们收集了每朵花掉下来的花瓣,彼此交换,约定好了要把它送给很重要的人。
小於知道,fufu哥哥冒着危险跟去拉斐尔星是担心自己;可是圣树和娃综分走了他大多数精力,没什么时间陪小哥哥玩儿,有些愧疚。
他是个很懂得感恩的孩子,既然有人这样记挂自己,那么当然也会把对方放在心上。
好朋友们在一起商量要如何储存这些漂亮的花瓣时,他的小脑袋瓜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掉下的花瓣,已经不会再重新回到花朵上。
就像已经流逝的时间,再也不回来。
可是如果将它们拼贴在一块儿,就成了新的花,和新的美丽。
时间会悄悄溜走,但留下来的记忆却可以成为永恒。
弗拉夏得知小於从那个时候就惦记着要送给自己,感动得快要流泪了,一手高高举着花,一手把弟弟拥入怀中:“呜呜呜我真是太感动了,我会好好保存花儿的,这是我们友情的见证,呜呜呜呜!”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反而是年纪小的那个更淡定,有样学样,模仿着大人哄自己的样子,轻拍着哥哥的背,口中念念有词:“Fufu哥哥乖,不哭不哭哦,乖乖。”
把周围的成年人都逗笑了。
岑寻枝看着那边的两个孩子,若有所思。
弗拉夏·吉尼虽然大部分时间看起来都有点儿神经大条、不够成熟,可的确是个很会表达感情的孩子。
而这是自己缺失的。
也是小於想要得到的。
如果弗拉夏可以教会小於关于勇敢地、直白地表达爱,那么,也算是个靠谱的小家长吧。
告别后,梁施将他们送回杏临江苑。
一个月没回来,看着熟悉的装修和布置,才慢慢品出点儿思念的味道。
岑寻枝以前都不知道自己会是恋家的人。
也许是因为多了一只小兔子,才让「住所」变成了「家」。
KFC先快速清洁了客厅沙发,接着打扫岑寻枝的主卧。
他充分发挥一个全能机器人的本领,静音、无尘、高效。
KFC的定制价格不菲。
贵有贵的道理。
小兔兔好久没回家了,兴奋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作为一个小检验师,每个房间都要率先进入审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继续在客厅转圈圈、蹦蹦跳跳。
KFC打扫间隙抽空去厨房给一大一小两位主人准备吃的,时不时探头看看小家伙没有磕着撞着。
见小於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笑眯眯:“崽崽这么开心啊。”
岑寻枝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看着PADD。
他完全无意识自己又抱着那个以前被KFC评价最喜欢的抱枕。
小兔兔每次转到他旁边,都要上前仰起小脸,等待一个贴贴才满意。
没了去拉斐尔星那样一大家子的吵闹,房间安静下来,却并不显得寂寞。
这个家里,最开始是他们三个。
最终,也还是他们三个
*
几日后,岑寻枝接到休斯的通讯。
休斯同他们回联邦没几天,又返回帝国,带着小兔子们呵护的那批绒绒草种子。
休斯得到了一间由皇后特批的实验室,之前就给岑寻枝发过一大堆图,炫耀他终于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专业实验室,无论是器材设备,还是配备的助手,都是帝国一流水平。
跟以前做星际游医时自己捯饬的简陋且潦草的临时实验室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岑寻枝其实也为老友欣慰,休斯的性格是无法在一处安定的,等解决完小兔子的问题,他迟早还要继续满宇宙游荡。
一两年能见上一面,吃一顿饭喝几杯酒,听听对方的见闻,或许就是他们作为朋友最好的状态了。
今天休斯的通讯没有任何寒暄,神神秘秘的嗓音冒出来:“寻枝,有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岑寻枝并不想跟他完什么猜猜看的环节:“结果出来了?”
休斯气结:“……你就不能哪怕一次装得好奇一点儿?!”
岑寻枝淡淡:“直说吧。”
休斯无奈:“——好好好,我说。是的,实验结果出来了,我和老裴照顾的种子破土之后就蔫儿了,和所有联邦里的绒绒草一样;九九的倒是还好,但他的灵力太特殊,我怀疑那小苗以后长着长着可能就不是绒绒草了,很有可能被他影响得直接变态——呃,我的意思是改变形态。”
“……”
不知道小皇后听见他这么说会有什么感想。
岑寻枝引着他回到正题:“那小崽子们的呢?”
休斯继续:“先说小漫漫和那个老五吧。
“漫漫比较听话,我让她二十四小时贴身带着,所以种子破土后的结果也是我所期望的那样:是联邦几十年都没培育出的一株健康幼苗。这若是放在赛瑟纳林,已经可以登上头条了。
“至于老五,啧,这孩子不听话,我反正是不怎么喜欢他。他也就每天晚上想起来的时候才去看两眼;可你猜怎么着,就算如此,他养出来的幼苗也仅是略有些营养不良,比较瘦小,但整体状况还是不错的——根本不是以前我们人工呵护出来那副随时要夭折的萎靡样儿。
“最后,就是你家神奇的小崽子了。你知道的,绒绒草的幼苗期还是很久的,尤其我们人工培育会周期更长。但是我拿到他的那颗种子时,就已经比其他小兔子的苗儿要成熟不少了,拿回实验室没几天,已经进入了成熟期。
“换句话说,小於不仅对绒绒草有治愈能力,还有催化能力。
“再再换句话说,假设全联邦的绒绒草都已经治好、不再生病,如果加入小於这种催化能力,那么它们的生长周期就能大大缩短,入药更快,也更能普及千家万户。
“岑寻枝啊岑寻枝,可真给你小子捡到宝了。
“我会整理一下结果,初步写篇论文,找我医学院和农学院的朋友来看看,到时候选个最合适的公开方式。这样的话,就……”
他吧啦吧啦半天,始终没有听见岑寻枝回应。
休斯疑惑地看了眼腕机,信号满格,通话正常。
咋没声儿呢?
他加大音量:“歪,歪?寻枝你还在听吗”
那边几乎秒应答:“在。”
休斯:“那你怎么不说话。”
岑寻枝:“我有一个问题。”
休斯:“有问题你不早说。啥啊?”
“就是。唔。”对面沉默了一下,“你还会写论文?”
“……???”
堂堂联邦第一医科大学优秀毕业生休斯先生,怒气冲冲挂了通讯。
能一句话把整天嘚啵嘚啵的好友噎得哑口无言,岑寻枝颇有成就感,心情愉悦。
*
又几日。
此前去拉斐尔星耽误了快一个月的课程,弗拉夏这几天都住在学校里,所有课间休息时间都用来补课了,累得分不清白天黑夜。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回家,少年把一头漂亮蓬松的白金发挠成乱七八糟的鸡窝,只想着进卧室倒头就睡。
妈咪看起来不在家的样子,是出门了吗?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口齿不清:“我回来了……”
就算家里空荡荡,这句话也不能省。这是回家的仪式感。
然而等他拖着行李箱进了卧室时,大脑忽然后知后觉运作了。
不对。
客厅里虽然没有妈咪,但是有别人在。
他又拖着箱子不发僵硬地原地后退。
看清客厅里大摇大摆坐着的那个人时,顿时清醒了。
平日里好脾气的少年此刻双眼简直能喷火:“你——你为什么在我家?!”
第89章 第 89 章
“你家?”男人好整以暇, 抱臂悠哉地看着他,“别忘了,欧文, 这房子是谁出的钱。”
少年握紧拳头:“……不要叫我那个名字!我叫弗拉夏,弗拉夏·吉尼。现在这个屋子的户主是我妈咪, 没有她的允许,你这是擅闯民宅。我现在就会报警……”
“哦?是嘛。”男人甚至没有从沙发上起身的打算, “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屋主的允许呢?”
弗拉夏怔在原地。
怎么可能?
妈咪怎么会让他进来?
不会的。
妈咪不是一辈子都不想看到这个混蛋吗?
难道,在他去学校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吗?
……不会这个混蛋一直住在这里吧?!
男人好笑地看着他傻愣愣的表情, 又不忍心把话讲得太重,还是主动放低姿态:“放心,欧文,我没有要打扰你妈咪的意思,我也不是来找她复合, 只是有一些事情要办,顺便路过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他举起双手:“哦对了,我才来一个小时, 你别多想。”
这样的解释让弗拉夏稍微松了口气,然而还是充满戒备地盯着他:“再说一遍,我叫弗拉夏。不要用别的名字喊我!”
男人叹了口气:“我记忆中你不是这样坏脾气的孩子。”
弗拉夏冷冷看着他:“我记忆中你一直是这样的王八蛋。”
男人皱起眉, 提高嗓音:“你这是跟你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父亲’?”少年冷笑一声,“从妈咪怀着弟弟摔倒、给你拨通讯,你却因为要接待上级领导,连听她说发生了什么事的时间都没有——从你挂断通讯的那一刻起, 你就再也不配‘父亲’这个称呼了。”
男人面色铁青,嘴唇哆嗦:“我那是——那是因为——”
弗拉夏压根就不想听他解释, 面无表情耸了耸肩:“无所谓你有什么原因。天大的原因。又有德尔塔异兽袭击联邦?还是和帝国的盟约崩了?这都不重要,我不在乎。”
男人高声喝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弗拉夏吐字缓慢而清晰,讲的每一句话比起伤害对方,更像是对自己的凌迟:“我知道的是,我弟弟没了。我的家也没了。再也不会有了。”
男人气极,高高举起巴掌。
少年梗着脖子盯着他:“怎么,你还想要打我吗?要教训我?用什么立场?”
男人自知失态,放下手攥成拳:“……对不起,爸爸刚才冲动了。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和你妈咪过得好不好,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弗拉夏皱起眉:“不要用那种恶心的自称。还有,如果你不出现,我和妈咪过得很好。现在,请你滚出去。”
男人还没说什么,身后传来门开的动静。
两人一同望过去。
吉尼夫人挎着购物袋,换鞋时柔顺的长发自然垂下。
“弗拉夏·吉尼,注意你的语言。”
她起身,拂开长发,语气如常。
少年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对不起,妈咪。”
男人以为这是袒护自己的意思,莫名有了底气:“欧文,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父亲。你不该这样对我说话。”
弗拉夏震惊地看着这个混蛋的脸皮怎么能厚到这种程度,然而妈咪站在那里,他也不能再讲什么更难听的话,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怒气冲冲夺门而出。
砰的一声。
被留下的成年人曾经也这样一同望着小弗拉夏离开的背影。
那时候他们是一对爱侣,看着自己刚会走的、心爱的儿子。
如今一切都变了。
“再小一点的时候,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会抛下他。他为此感到折磨,很多年。”吉尼夫人的视线从门那里收回,“直到现在,他还是恨你。”
男人痛苦地捂住眼:“……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在他面前,不要再摆父亲的架子。他已经长大了。”吉尼夫人对前夫貌似情真意切的道歉和悔恨没什么波澜,淡淡一笑,“总之,吃过这顿饭就离开吧。也请你不要再来了。”
*
岑小於小朋友最近发现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那就是躺在沙发上,然后半倒立地双腿抬起倚在沙发靠背上,兔耳朵也自然垂下。
从这个视角,他可以看见一个颠倒的世界。
而难得耳朵这样翻过来的他,也从一只小垂耳兔变成立耳兔。
岑寻枝对此的要求是,外人来的时候不能摆这样不得体的姿势,以及要保护好自己,别不小心瘸了折了。
还好,灵活的小兔兔可是能够很自如地调整姿势的哟。
今天的岑小於小朋友也这么躺在沙发上,颇为无聊。
Mama一大早去了单位,听说是为了辞职之后工作交接的事儿。
KFC则在家里为各种家具分门别类,为不久后的搬家做准备。
幼崽晃晃腿。
他们,要搬家啦。
搬去人类帝国,那里有小鸟朋友、皇帝哥哥、西盐妹妹,有AnnAnn,有老婆婆和老爷爷,还有许多他认识的新朋友。
不过呢,KFC说,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拉斐尔星,也不是帝后一家所在的母星。
是一个不曾光临的美丽星球,名叫诺厄,一半是红豆色,一半是抹茶色。
听起来就很好吃。
崽崽很愿意陪mama去看更多的星星。
机器人管家偷偷跟他八卦,mama决定搬去诺厄星的理由,究竟跟助手——不对,是小靳哥哥——有没有关系。
小靳哥哥喜欢mama是很明显的事。
他见到mama会脸红哦。虽然他自己不肯承认。
但是mama呢?
Mama也对小靳哥哥有好感吗?
崽崽看不太出来。
Mama对谁都是那样子淡淡的,从不主动亲近,也不过分疏远,保持着平等的距离。
哦,除了对自己特别特别好~
两人嘀嘀咕咕,不知不觉从八卦岑寻枝和靳的进展,变成了岑寻枝与岑小於夸夸大会。
就在这时,中控提醒有访客。
KFC正要过去,小兔子从沙发上跳起来,鞋都没穿,光着脚啪嗒啪嗒跑过去,边跑还边喊:“小於来,小於来接!”
KFC不放心:“崽崽,慢点儿跑,别摔着啦!”
访客系统的屏幕嵌在大门上,放了一个小板凳,是崽崽专用。
小兔子熟门熟路爬上去,看清来人后立刻笑了起来:“Fufu哥哥~!”
然而fufu哥哥却没有像平日那样和他一块儿傻笑,勉强牵了牵嘴角,看着很不开心的样子:“於崽,可以陪我出去散散步吗?”
於崽是“友情森林”的观众可以小於起的新称呼,弗拉夏那些天一有空就刷刷星网上的评价,给夸奖小於的点赞,同个别不长眼的家伙吵架,也顺便学来了於崽这个一听就很可爱的称呼。
小兔兔还是头一回见到哥哥这样失落,歪头:“可以呀!可是,fufu哥哥你怎么啦?”
“我……”弗拉夏叹了口气,“要不,你先开门吧?”
小於这才想起来,他们还隔着屏幕讲话呢。
他熟练地按下开门按钮,将弗拉夏从院门放进来,然后是大门。
幼崽小鸟似的扑到小哥哥怀里,弗拉夏见他光着脚,把他抱起来:“於崽,你的鞋呢?”
小於愣了下:“鞋……鞋呢?”
KFC的声音远远传来:“拖鞋应该还在沙发那儿呢,小先生,你要是带崽崽出去玩的话就去鞋柜拿别的鞋吧。记得戴兜帽啊!”
弗拉夏一一答应,单手抱着小於去找东西。
少年把男孩放在沙发上,半跪在地上给他穿鞋。
小兔兔看着哥哥头顶的发旋,很是不解。
Fufu哥哥总是开心地大笑,和他一块儿玩闹。
从来没有这样沉默的时候。
他的长相几乎是吉尼夫人的翻版和性别镜像,五官很精致,在不笑的时候有一丝冷峻味道。
安静的弗拉夏不再像没心没肺的孩子,有了更多属于大人的痕迹。
他马上就要十六岁,的确离成年不远了。
小幼崽乖乖翘着脚,等一边的鞋子穿好,又翘起另一边。
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Fufu哥哥,不开心?”
“……有一点吧。”
“为什么?”
弗拉夏帮他的鞋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低声道:“因为,今天见到一个很讨厌的人。”
这还是小於第一次从对谁都友善的弗拉夏那里听见他讨厌什么人:“为什么讨厌呀?”
弗拉夏不知道这么年幼的弟弟能不能听懂,可是,现在他的确需要一个宣泄的窗口:“那个人,那个混蛋,很久以前伤害了我妈咪。他现在想道歉,想乞求原谅,可是晚了。我根本不想原谅他。”
崽崽眨巴眨巴眼。
这个经历……怎么和他的mama有点像?
幼崽不自觉想起那个曾经被称为papa、现在只是「那人」的存在。
“那就不原谅。”小不点语气认真,还破有点儿理直气壮,“我mama说的,如果你不想原谅,那就不原谅!”
弗拉夏见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忽然被逗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好吧,我们於崽都发话了——那我就不原谅。”
小兔兔摇头晃脑重复:“嗯哼,不原谅!”
经过小家伙这么一“教育”,弗拉夏明显看起来放松了许多,目光中的冷意有所融化。
他给幼崽戴好兜帽之后,为了不让崽崽的鞋子踩脏KFC才清洁过的地毯,把小於从沙发抱到门外,扬声道:“K先生,我们先出门啦!”
KFC擦擦手出来:“好的好的,注意安全,少爷下班之前要回来哦。小先生,也请您和您的母亲一同用晚餐吧!”
弗拉夏笑了笑,没说话。
晚餐,妈咪大约是要和那个人一起吃的吧。
说什么没打算复合,谁知道都抱了什么心思。
他晃晃脑袋,把讨厌的人赶出思绪。
然后就看到怀里的小家伙学着他的样子,同他一起晃了晃脑袋。
弗拉夏戳戳他的鼻子:“你在做什么?”
小兔兔一脸无辜:“不知道呀。”
就是看哥哥这么做,很想学一下。
离开岑宅,弗拉夏把小於放下来,改为牵着小手慢慢走。
现在是傍晚,他们常去的街心公园看不见萤火虫,得选个别的地方。
杏临江苑的南门有一方池塘,里面会开发光的红莲,现在正是花季,他们决定去哪儿。
这种莲花非常大,哪怕最小的直径也有半米;承重也很不可思议,大型的花甚至可以放下大人。
小区平时就会有人把自家孩子放上去推着晃啊晃,反正池水很浅,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弗拉夏先把小於放进一朵小的,自己再爬进一朵大的。
莲花的花瓣艳红如火,仿佛某种可以修炼神功的火焰,弗拉夏干脆搞怪地在里面摆了个打坐的姿势。
小於有样学样。
就是坐不太稳,左摇右晃。
他一晃,皱起一池绯色莲影。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摇摇欲坠,小兔子早就要被吓哭了。
但他现在勇敢了许多,再加上有fufu哥哥在旁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啦!
不仅不怕,还主动寻找最佳的平衡的方式。
反而是弗拉夏看着提心吊胆,从自己的莲叶伸长胳膊护着他,以便万一真打翻了能第一时间把小孩儿捞起来。
小於总算找到了可以稳住自己的方法,同时还掌握了改变莲叶方向的技巧。
他慢慢悠悠转了一圈,一眼看见远处轮椅上熟悉的身影。
Mama回来啦!
他连忙跪在莲叶上,用小手当船桨扒拉扒拉池水,努力向岸边靠近。
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一贯从西门进的监护人今天突然改成了南门。
第90章 第 90 章(加更)
“Mama, 等等小於呀。”
“Mama——”
“Mama!”
到了岸边的小兔兔连fufu哥哥都没等,追着轮椅行驶的方向蹬蹬蹬跑过去。
奇怪的是,那轮椅的朝向并不是他家的方向。
更古怪的在于, 他明明喊了好几次,一声比一声大, 可监护人压根没有停下,连回头看一眼的举动都没有过。
崽崽跑不动了, 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息。
小脑袋充满问号。
Mama怎么不理他?
难道, 是自己认错了吗?
小兔兔的视力虽然不差,但现在黄昏时分,天色糊糊涂涂暗下来,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可是无论怎么看,那个背影是真的很像mama呀。
——总不可能是因为mama突然不想要自己了。
这个在幼崽被收养最初、总是时时刻刻心惊胆战的骇人可能性, 时隔很久,再一次蓦地钻进他的脑海中。
小兔兔怔了怔,随即使劲儿甩甩头。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他早就不是那个得到一点点好都要反复确认的小可怜了。
现在他是岑寻枝的小孩, 有充足的、稳定的爱。
那是他的安全感,也是他的底气。
Mama最爱他了,而且他也有乖乖, mama不会想丢掉他的。
一定是自己声音太小了,mama没听到!
小於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决定再上前确认一遍。
幼崽颠颠儿跟着,满眼满心都在期待前面的人可以停下来等一等自己, 完全没注意到地上有石子。
啪叽。
他被绊得摔了一跤。
这一下摔得很痛,连膝盖上的皮都蹭破了, 渗出殷红的血来。
小兔兔吓得不知所措,可是他现在不能哭,因为还没有追上mama。
Mama不喜欢软弱爱哭的小孩,他要勇敢、要坚强才行。
……可是真的好痛哦QAQ
崽崽一边哭唧唧一边用手背擦掉眼泪,正准备爬起来,却忽然觉得不对劲。
怎么……凉飕飕的?
傍晚柔软的风拂过面颊。
这种感觉,像在绒绒球星,像在拉斐尔星。
总之不像联邦首都星。
因为他在首都星只要出了家门,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戴着兜帽的,把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保护起来才对。
可是那一跤跌得兜帽随之震落下来,小耳朵随之暴露。
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快注意到了他。
注意到,首都星最富贵的住宅区,有一只违禁的垂耳兔。
怎……怎么办?
他要被发现了吗?
藏了那么久,终于在今天瞒不下去了吗?
小孩子的脑海中一瞬间闪现过很多情形,包括那些大人有意无意中透露的,如果在赛瑟纳林被发现后,垂耳兔会被怎样处理。
更可怕的是。
监护人又会因他受到怎样的牵连。
魔鬼般的低语自周围同一时间嘈杂响起:
——垂耳兔。
——天哪。是真的。
——我还以为我眼花了……怎么会这样?
——嗬,议院不是还在讨论么,结果还没出呢,这么快就有人……
——真是胆大包天。
——让人不敢相信。
——这到底是谁家的。
——别说,长得还挺可爱。
——看那小脸哭的,我都要心软了。
——哎哟要是真举报,还怪不忍心的。
——你不忍心我忍心。知道那是多少信用点么?
——多少啊?我还真没了解过,毕竟一辈子也没想过能在赛瑟纳林看到垂耳兔。
小幼崽啜泣着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只,徒劳地用小手捂着耳朵。
不要。
不要带小於走……
不要。
不要怪mama!
有几个人冲他慢慢踱步而来,脸上带着意味不同的狰狞笑容。
“庭长还真是料事如神。”
“哈哈,略施小计罢了。”
“真是像庭长您所说的那样,岑局长敢公然做这种事,啧啧。”
小於透过眼泪朦朦胧胧认出中间的那个人。
桑克斯。
已经因丑闻缠身和精神问题被解雇的、边防局司法庭前庭长,桑克斯。
也是那日在首都星船坞拦着他们,不停挑衅mama,还把他抱起来强行拽掉帽子的坏人。
幼崽不会知道,他们今天是故意埋伏在杏临江苑等待他出现的。
更不会料想,那个似乎很像监护人的、乘着轮椅的背影,就是桑克斯花钱聘请来的“演员”,目的就是钓他上钩。
如果崽崽不是刚才摔倒了、兜帽滑落,那么他们也会引他进到呼救也不会被听见的角落,揭开垂耳兔的真面目。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那些人的笑声越来越猖狂。
“这回可要赚大发了。”
“而且啊庭长,岑局长之前的污蔑把您坑得这么惨,这下您可以官复原职咯!”
“何止啊,抓到垂耳兔和窝藏犯可是大功,我看您这回升职稳啦!”
“哈哈,也不用说这么早,还是得看法院那边具体怎么判。”
“以后您就是边防局的总局长了。让我提前恭喜您,桑克斯总局!”
“哈哈哈哈……”
联邦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谁,只要抓到垂耳兔,都有重赏。
桑克斯一行人各自抱着各自的心思。
几人的贪婪如同一张网兜头而下,将小小的孩子困在其中。
小垂耳兔惊慌失措,腿上还有伤,别说逃跑,连站都站不起来。
双腿在地上蹬着向后退,可是这样做根本就是无用功。
那几双手如同地狱里的恶魔朝他伸来——
就在这时,有谁将他拦腰抱起。
声音冷淡倨傲:“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儿子。”
“!!!”
——是mama!
小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轮椅上的才是真正的mama。
刚才那个,根本是冒牌货!
岑寻枝将他拥入怀中,柔声道:“吓到了?我喊你你也不理我。一个劲儿往那边跑。”
“QAQ!”
果然是认错了。
“Ma、mama,小於,小於还以为……”
还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岑寻枝捏捏他的兔耳朵,既然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也没什么可藏的;像是看出了小孩子的担忧:“你是我的小孩。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熟悉的气息登时让小小孩放松下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倾盆而下的委屈。
他很想不管不顾埋在监护人怀里大哭,可是刚习惯性搂上mama的脖子,就惊呆了。
Mama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身后,有一群穿着联邦舰队红黑相间的制服、个个人高马大、气场冷峻的……士兵。
他们个个揣着相位枪,瞪着欲行不轨的桑克斯一行人。
有胆子小的已经腿软跌坐在地上了。
士兵们的肩章一目了然,最低也是校级,金属质地流转着冷冷的光。
尽管并未全副武装,依旧气场强大至极。
一字排开站在那儿,如同从远古走来的守护战神。
又或者,他们守护的神明正是轮椅中的那一位。
除了桑克斯等人,其他围观路人一看,正儿八经联邦舰队都出现了,看来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不是所有瓜都能随便吃的,众人作鸟兽散。
顷刻间已然清场。
士兵中的一个走到岑寻枝面前,敬了个礼:“报告少将,如何处置这群人贩子?”
同样看呆了的小兔兔眨巴眨巴眼睛,总觉得这一个有点儿眼熟。
诶?
这不是,这不是梁施叔叔吗?
诶——?!
梁施见小幼崽盯着自己,冲他俏皮地眨眨眼。
等面向岑寻枝,又恢复了那副森然冷面。
岑寻枝不忘安抚小孩,轻拍着他的背,嗓音淡然:“带走吧。都带到我家去。”
另外几个士兵立刻上前,没有直接动手,但强压如同枷锁叫他们不得不服从:“几位,请吧。”
唯有桑克斯还在抵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岑、岑寻枝,梁施,你们——你们!!知法犯法,还滥用私刑,我要向议院举报——!!”
岑寻枝被他的嚎啕叫吵得头疼,皱了皱眉:“别在街上丢人现眼了。有什么话去我家说吧。”
他以前对桑克斯就是不咸不淡地喊声庭长,后者被罢免的如今,连个称呼都懒得加。
他没等梁施推,自己启动轮椅,让小幼崽坐在自己腿上,朝家的方向驶去。
然而又有谁挡住了去路。
终于跟上来的弗拉夏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一切。
吱哇乱叫的桑克斯像是被施了噤声咒语。
他嘴唇抖了抖,好几次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带:“欧文,爸爸不是……”
少年看着他,非但没有露出气恼之色,反而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
桑克斯一怔:“……什么?”
弗拉夏依旧是笑着的,白金色的半长发被晚霞印出流焰之色。
“原来让於崽,让岑长官、漫漫、程姨他们为难的,是你。”
桑克斯彻底愣住了。
他平日里几乎不会关心前妻和儿子,吉尼母子与谁交好更是一无所知。
他怎么能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挖空心思针对的岑家父子俩,竟然是弗拉夏如此珍惜的好友?
弗拉夏还在笑。
越笑越大声,根本不正常,叫岑寻枝和小於有些担心。
他们想去看看,可是少年却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并不让他们靠近。
他盯着桑克斯,似乎是笑着的,可目光哀戚:“让弟弟错过最佳抢救时期、甚至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你。”
“让妈咪痛苦了一生的人也是你。”
“让我憎恨自己基因的人还是你。”
“为什么总是你。让所有人不幸福的源头,总是你。”
他双手捂住脸,苍白的笑声终于变成了哭泣。
“你要不是我爸有多好。”
“我妈咪要是从来不认识你有多好。”
“……要是一开始我就没有被生出来,该有多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呢喃。
桑克斯被儿子的话钉在原地,五脏俱焚。
少年的眼泪像是坏掉的水龙头,源源不断淌出来。
他恨不负责任的、冷酷的父亲,恨了十年。
也恨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切的自己。
「没有被生出来」这样绝望的想法,他是真的不止一次想过。
然而一双温暖的小手捧住他的脸。
温柔地帮他擦了擦眼泪。
“Fufu哥哥,可不能没有生出来。”来人煞有介事,“不然小於就不会认识哥哥了。”
少年无措地抬起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面前的小家伙正笑得眉眼弯弯。
“有一天,fufu哥哥出生了。”小奶音软乎乎地讲,“然后,我也出生啦。”
“然后然后,fufu哥哥和我就遇到了!”
“——所以,哥哥是一定要和小於成为好朋友的呀!”